红摇
上期回顾:玄天教掌门方中图的孙女方小染七岁时,知府上门为其子求亲。为拒绝这门亲事,在多方斡旋胡闹想尽各种办法无果之后,方小染劫持了一名少年冒充自己的相公。方中图顺水推舟将他招为了孙女的童养夫……
第二章 花痴遇到桃花
因为爷爷的“胡闹”,方小染狠狠发了几天的脾气,甚至到父母的灵位前哭了一场。爷爷却是空前的固执,丝毫不为所动。不但拒不收回成命,还将“方晓朗正式成为方小染的童养夫”一事在全教集会时正式宣布,并迅速传至江湖,有几个好事的友教甚至送来了贺礼。
方小染被爷爷的离奇举动搅得乱了方寸。她七岁的萝莉心感受到了莫大的羞耻。求人不如求已!只要把那小子赶出玄天教,就万事大吉了!
于是方小染气势汹汹地去找那小子。
“喂!小子!”叉着腰,凶巴巴地吼道。
站在院子里发呆的少年微微侧身,俊美的五官,玉白的肌肤,浅淡的唇色,眸色中带了不及掩饰的忧伤,带了蒙蒙水汽般落在她的脸上。
方小染只觉得仿佛刹那间被烟雨包围,不由得怔了一下。
因为身高足足高出她一大截,看着她时低垂了眼帘,长长的睫半覆了墨色眸子,眸色氤氲。玄天教的素袍布衣穿在身上,也掩不住骨子里透出的优雅气质。
方小染的嚣张气焰莫名地就被浇灭了。
刚刚她无礼的态度并没有激怒他。毕竟这些日子她总围着他打转,二人也颇为熟悉了。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因为看到她跑过来,眼中闪动着愉悦的神情。
方小染无端地内疚起来。自己好像是个要赶人出站的恶人啊。原本打算用咆哮方式吼出的话变成了蚊子哼哼:“那个,你,快给我离开……离开玄天教。”
他微抬了一下眉,原本温和的眼神迅速的降温,冰凉凉地砸在方小染的脸上,使得她莫名地心慌起来,一时间居然有逃跑的冲动。
“我不打算走。”他冷冷地说道。
“你——你——”她急得嘴巴鼓了起来,结巴了半天,飙出一句很失败的狠话:“你不走我走!”
“好。”他彬彬有礼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方小染呆住。为什么!为什么这小子能把“耍赖”这种事做得如此姿态优雅,高高在上?她的脸涨得通红,小下巴抖啊抖的,眼角飙出两朵泪花,半晌,脚丫一跺,扭身就跑,一面跑一面哭叫:“爷爷——方小狼欺负我——呜——”
继被爷爷打败之后,方小染又惨败给了方晓朗。
不过她并没有沮丧多久,毕竟是小孩子,很快就将此事丢在脑后。而且童养夫方晓朗很快就从她的视线中消失了。爷爷把他送到不知哪个友教去拜师学艺去了,说是为了“互相交流,共同进步”。
方晓朗的模样在方小染的记忆里很快模糊了,只隐约记得一个神态安静、眼神清冷的家伙。
随着时光流逝,年龄增长,她再也没有见过他,渐渐地就把他忘记了。
八年后的春日。
玄天教内一处精致的院落里,繁花点缀。一名少女站在院子当中,薄薄的浅红裙衫腰带束紧,勾勒得肩若削成,腰若约素。乌发盘成简洁的双螺髻,垂在肩头的散发编成数条细小的辫子,辫梢缀了豆大的珍珠,珠光映得肤色如玉。她左手捧着一本武功秘籍,右手探指作势,嘴里嘟嘟囔囔,有一招没一招地比画着。
偶然顺着招式抬起头来,那耀如春华的容颜,与满院繁花交相辉映。一对乌灵闪亮的眸子闪动着碎光,如玄天山中最清澈的泉水。
一招“风舞千叶”懒洋洋地探了出去,却没有按图谱收回,而是顺势变成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宽袖顺着胳膊滑下,露出两截凝雪皓腕。
方小染打了个大哈欠,看着手中的秘籍,发愁得眉尖都蹙了起来。这本令天下武林人士垂涎三尺的武功秘籍《绵绵千指》,在她的眼中,远不如一本艳情野史的小说好看。
院门外忽然跑进一名十一二岁的女孩,眼睛兴奋得闪闪发光,一路跑一路叫:“师姐,师姐!”
“小鹿。”小染笑眯眯地看着她。来人是与她最要好的小师妹,进教后也按本教的规矩改了姓名,叫做方小鹿。
“师姐,我们到后山看桃花吧!”小鹿欢快地说。
玄天山后山的数百株桃树桃花盛开,如漫山散落的云霞,美不胜收。小染也想去玩,可是……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书本,叹口气道:“爷爷令我今天要把这几页的招数练熟呢,晚上他要检查的。再说了,那桃花每年都看,也没什么新意了。”
小鹿神秘兮兮地凑近,低声道:“有新意,有新意的很呢。今天可是人面桃花相映红哦。”
小鹿色兮兮的表情,使得方小染顿时起了好奇心。
桃花深处,传来愉悦的对话声。一个声音是方中图的,另一个声音像是来自一名陌生男子。只听那话音,就如山涧清泉水泠泠落入深潭,清幽悦耳。方小染和方小鹿借着花树的遮掩,小心翼翼地接近目标。
轻轻拨开挡住视线的花枝,向前望去。
待那个身影进入视线,方小染只觉得漫天花瓣落入了眼中,花香袭人,心醉如痴。
花树下的石桌前,一名身着浅紫色衣袍的年轻男子与方中图相对而坐,手肘慵懒地支在桌上,万缕乌丝用一根紫带闲闲束着,松松落在肩后;他的容颜——方小染只看了一眼那白皙的面庞,就几乎要窒息了。只有两个大字重重地写在眼前:惊艳!
是天上的仙者误落凡间吗……那人正与方中图聊着些什么?嘴角噙笑,眼角微微上扬的眼睛里因为蓄满了笑意,眸光如星光隐现,挺拔的眉梢流露出些许极其自然的妖娆风流。
树上花瓣零星飘落,黏在他的发际衣襟,他也不去管,任其锦上添花,身周似乎环绕着淡淡烟霞,勾勒出不似人间的绝美画卷。
他说着说着,忽然像是察觉了有人在偷看,抬眼向这边看来。方小染见他目光微转,只觉得像温柔的海扑面而来,几乎将她溺毙。下意识地,低头往后一藏,躲到密密的花后。
“师姐?怎么了?”小鹿问道。
“我……中招了!”她捂着胸口,呼吸接续不上。
“有暗器?!”小鹿大惊。
“没错,就是世上最犀利的暗器——美色。”方小染的两只眼睛,嗖地变成两颗心形。
小鹿这才明白她的意思,喋喋不休地施展开了她的小八卦功:“我没骗你吧,今天的美景有新意哦。你可知道这人是谁?他便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鼎鼎有名的袭羽——羽王爷,号称天下第一绝色美少年,今年刚满十四岁,与师姐你同年。京城内外不知有多少女子为其着迷,这些女子统称为‘羽迷。我也是羽迷之一。”方小鹿做羞涩状。
“据说他一岁识字,两岁诵诗,三岁题文,幼年时便博览群书,当真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自小喜静不喜动,因此体弱多病,但这非但没有影响他完美的形象,反而恰恰激发了天下女子的母性光辉,为他如痴如狂……”
方小染听着小鹿的八卦,脑子里盘旋着方才不似人间的画面,只觉得三魂七魄安稳不住。待回过神来,拨开花枝想再偷看一眼,却已不见了袭羽和爷爷的影子。
“咦?他呢?”
小鹿答道:“走啦,就你刚刚发呆的时候。羽王爷是奉皇上之命巡视民情的时候,路过玄天山下,听人说山上桃花开得好,特意上山来赏花的。现在花赏完了,人家当然会走了。”
方小染失落地从花间走出去,来到那棵花树下,坐在袭羽方才坐过的石凳上,手指贪恋的抚过石桌的边沿——那是他的手肘撑过的地方。指尖触到一瓣桃花,捡起来捏在指间,也辨不清它是否曾在他的发梢停留过。将花瓣捡起来含在唇间,眯着眼,细细地吸吮,清香浸入舌尖。
小鹿端详着师姐的神情,忽然道:“师姐,你是在发——花——痴吗?”
“不。”方小染答道,“是桃花运降临到了我的头上。”仰起脸看着漫天桃花,树上落下的花瓣轻擦过脸颊。
方小鹿远目:“师姐,欢迎你加入羽迷行列。”
袭羽……方小染在心中反复的念着这个名字,嘴角钩起梦幻般的微笑。
晚饭时间。
玄天教的作息时间极其严格,行动要求整齐划一,一日三餐大家都聚在大饭厅一起吃,只有方中图开小灶,自己单独用餐。
大饭厅内,两个长长的饭桌分开了玄天教的两辈人,左边一桌坐的都是方中图的徒弟辈,右边一桌坐的是他的徒孙辈。各桌座次严格按照入教先后排序。
方小染就坐在右边一桌上。不过今天的方小染心思完全不在吃饭上。她兴奋得连坐都坐不住,两眼闪着灼热的光芒,手里握着筷子,却根本不落在菜上,而用来在空气中挥动以加强语气:“善了个哉的……他长的太帅了!太帅了,太帅了……”她又是摇头又是叹息,用肢体语言和夸张的表情表达着语言无法描述的感觉,手里的筷子朝着众师兄弟划拉了一圈,“你们这些人的姿色加起来,再翻十倍,也抵不过他十之一二!”
师兄弟们扒饭的动作停滞了一下,默默地算了一下这道复杂的算术题,得出的结果是自己大约等于那人的一个脚指甲盖。遂纷纷飞给她大白眼,然后继续扒饭。
方小染完全没有鸟到师兄弟们的敌意,兀自手捂心口,双眼迷蒙,滔滔不绝:“他迷人的目光扫过的地方,万物众生无不为之倾倒……”
众师兄弟:他的目光是龙卷风吗?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触过的花朵,会因为自卑而迅速凋零……”
众师兄弟:他的手指上是有剧毒吗?
“他的双脚踏过的地方,寸草不生……”
众师兄弟:连脚底板也有毒吗?
突然砰的一声!众人吓了一跳,抬头看去,却见方小染已跳到了饭桌上,一手叉腰,一手指天,高声宣誓道:“他袭羽便是我的真命天子!我方小染发誓,非他不嫁!”
门口传来凉凉的答话:“你已是有夫婿的人了,在这里说非谁不嫁呢?”
方小染扭头一看,见是方中图负着手站在门口。
她惊奇地问道:“爷爷,你说什么啊?谁是有夫婿的人?”
“你啊。你难道忘记你有个童养夫了?”
“童……童养夫?!”
“你的童养夫方晓朗啊。你们的年龄也不小了,待我查个好日子,圆房吧。”
“圆……圆房?!”方小染一头栽倒在饭桌上,眼前一片黑暗……
耳边传来某师兄的声音:“师妹,劳驾把你的脸从饭盆里拔出来,我要盛米。”
真该死……
以方小染对老家伙方中图十四年的了解,知道他虽然对她很宠爱,小事上处处顺着她惯着她,但在大事上很有原则,甚至称得上固执,说一不二。比如说在她七岁那年硬生生认下童养夫方晓朗。
直觉感到这次爷爷说出“圆房”二字绝不是在开玩笑。她数次溜到爷爷的书房前偷听,发现爷爷已经在安排把方晓朗从友教接回来的事宜了。
她的爱情,她的婚姻,她的前途,她的光明,她的袭羽小王爷……
不,她是不会屈服于顽固家长的包办婚姻的。
几日后,一个月朗星稀的深夜,一辆马车小心翼翼地驶出了玄天教的侧门,沿着迷仙谷向谷外驶去。
接近谷口,守谷口的弟子闪身拦住了马车。
“车上何人?”
驾车的方小鹿笑吟吟地道:“哟,今晚风师兄当值呀。是小染师姐,奉师祖之命,外出办事的。”
“请问是办什么事?”怀疑的语气。
车里的方小染沉不住气了,出声道:“办很重要的事啦,不要拦路!”
“很重——要的事?”这次干脆是讥笑的语气了,“师祖怎么可能把重要的事交给师妹你……”
方小染“腾”跳起,整个人险些脱窗而出,怒道:“凭什么就不能把重要的事情给我?!”
风师兄见她要毛,赶紧赔笑:“当然能,当然能。肯定是重要的事,看你们的车都如此沉重……”他瞄了一眼陷入泥土数寸的车轮,怀疑地蹙眉道,“车上都装了什么?”
“是一些好书。”方小染答道。
“好——书?”凭他方晓风对她的了解,她口中的好书,必定是香艳麻辣系的。她为什么要带着些艳书下山?正色道:“掌门交代过,没有他的手令,不可以放小染师妹出谷。”
“手令?有。”一张纸递了出来。
风师兄就着月光看了一眼,嘴角抽搐一下:“师妹,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字长进不大。”
小染恼羞成怒:“风师兄,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在守门呀?”
风师兄被戳中痛处,脸拉长了。郁闷地道:“你到底是想去做什么?”
“去把我的未来相公搞到手。”
“噗——”与上一次方小染闯迷仙谷隔了七年之久,小染师妹的雷语威力不减当年,被雷飞的感觉依然是那样销魂……
收拾起震散的魂魄,正色道:“反正没有掌门的手令,我是不会放你们出去的,二位请回吧。”
方小染使出杀手锏:“你如果不放我出去,我就把你跟七师姐在后山……”
“我跟你七师姐已经成亲了。你爱咋说咋说。”不为所动……
“那你想不想知道,七师姐正和四师兄在后山做什么?”
方晓风顿时魂飞天外,怒吼一声:“什么?!”
飞身而起就往谷内跑去。跑了数十米,忽然醒悟过来,扭头往回跑:“臭丫头你又耍我!你给我站住,站住……”
方小鹿已在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记,马车绝尘而去……
马车趁着如水月色一路狂奔。方小染掀开车帘,催促道:“快些,再快些!”
小鹿一面驾车,一面慌张道:“师姐,咱们偷了师祖的命根子出来,师祖会不会发飙啊?”
方小染:“小鹿……命根子一词不要乱用。”
“……”
方小鹿所说的“师祖的命根子”,指的是车厢里满满两大箱的书籍。这些书还真不是方晓风猜测的艳书,它们全部来自玄天教藏书阁。玄天教藏书阁中的藏书,令天下读书人垂涎三尺。方中图嗜书如命,多年来广罗天下珍本,为得到一本有价值的书不惜重金。所收藏的书籍不乏世间仅存的孤本残卷,有的书甚至称得上价值连城。方中图对藏书极为珍重,从不外借,恐怕就是皇帝老子亲自打借条,他也未必肯出借。
而方小染就把这些宝贝书摞巴摞巴,随便塞了两箱子,拖下山了……难以想像方中图知道后会是怎样的震怒。不知会有怎样严重的后果……方小染打了个寒战,不敢再想下去。
她偷出这些有内涵有深度的书籍,当然不是为了提高阅读水平——方小染的读书口味众所周知。之所以带书出来,仅仅是为了小鹿的一句八卦:袭羽跟方中图一样,也是个嗜书如命的人。
这些书,是她用来钓袭羽小王爷的诱饵。多风雅的诱饵啊……方小染的芳心与口水在夜风中飘扬着,逃离封建家长的魔掌,奔向自由恋爱的灿烂明天。
经过三日奔波,二人来到了京城。京城中也有玄天教开设的“玄天堂”武馆,设在城北。她们刻意避开,在城南看了一处临街的小院,见院内有四五间房屋,宽敞亮堂,院中有树有花,还有个竹搭的雅致凉亭。最后面有个搭着马棚的小后院,可以放置马车,很是实用,便租了下来。方小染这次离家出走有充分的准备,带了足够的银两。
她对这座小院做了精心的设计和规划,两间西厢房作为她们二人的闺房;正房便是营业的地方。两间东厢房闲着,便堆放了些杂物。她打听到了京城里有名的工匠,从里到外进行装修布置。
房子还在大张旗鼓地装修着,隔壁好好儿的一家商铺却在一夜之间搬走了。方小染正感觉奇怪,就见新来的租客已经在挂招牌了。
她站在门口瞅见了,走了几步去看那招牌,望见四个大字:算命测字。目光扫过正在挂牌子的家伙,咦?!好生眼熟!好像是她的一位师兄!暗吃一惊,头一低,拿袖子遮着脸就逃去,闷头撞到一个人的身上。
道了一声“借过”就想绕道,却听到温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师侄是要去哪里?”
讶异地抬头,看到一张如春风拂过水面般淡雅的笑颜。此人身材颀长,麻巾素衣,温雅如玉,正是她家小师叔,年方十八岁的方应鱼。
“小……小师叔?!”
“染儿。”他和和气气地笑着,好看的眼睛眯得弯弯的。
她警惕地向后跳了一下,摆出招架的姿式:“你休想捉我回去,你打不过我的!”
方应鱼是玄天教弟子中的另类。自小性情温和,极端不喜习武,却对周易玄学极感兴趣。玄天教本是信奉道家思想,方中图正发愁没有合适的人选传承周易玄学,便选定了由小徒弟方应鱼专心研修,而没有让他习武。所以,方小染的武功水平尽管在教中是倒数,却也有绝对的把握可以打得过她家小师叔的。
方应鱼无辜地眨了眨眼:“我并非是来捉你回去的。”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做生意。”方应鱼平静地指向那个“算命测字”的招牌。
“……”
方应鱼将她让进他的算命铺子里,倒上一杯茶。
方小染坐在桌前,打量着铺子里来来往往的几名同门师兄弟,发现他们是教中身手颇好的几名。苦着脸问:“小师叔,是爷爷派来你来监视我的吗?”没自由啊没自由。
“非也。师傅是派我来保护那些书的。”
失落啊失落!在爷爷心目中,她这个孙女居然没几本破书重要!
方应鱼道:“师傅说,若是丢失或是污损了一页纸,便将你吊在山门前三天三夜。”
这什么爷爷啊……方小染小心翼翼地问:“那,爷爷没说让你捉我回去?”
“师傅说,如果你一定要自己选,他也不会执意阻拦。”
她的鼻子顿时有点酸酸涩涩的。
数日后,方小染所租下的小院装修完毕。院子里基本维持原来的模样,只多种了些兰花翠竹,更添风雅。
重点装修的是正房。一进门,绕过一道优美的屏风,室内设有一张古朴书案,案上摆了文房四宝、白玉镇纸,博古架上名贵的瓷器流转着淡淡青晕,墙壁上悬挂的水墨字画渲染出风雅的情趣。靠墙立着一个大大的红木书架,上面规规矩矩摆放着一摞摞古旧的书卷,熏香铜炉的郁兰香气轻萦浅绕。
大门外,挂出招牌:珍阅阁。
方应鱼发挥他的特长,替她精心挑选了个黄道吉日,这一天,珍阅阁隆重开业了。
开业这天,门边摆一道小牌子,上书:“阅书费每日十两”。
此牌一出,街坊哗然。想这京城本是读书人云集的地方,书坊、书肆、书摊不知有多少家,便宜的书本几个大钱就可以买下,纸张好些的、厚些的也不过是几钱银子。这家“珍阅阁”开口便是十两,而且据说这里面的书只准阅读而不出售,交了这十两纹银之后,不过是在里面读一天的书而已。
这么贵的价钱,莫不是天宫的天书神卷?人们或惊奇,或嘲讽,一时间成为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却没有一位客人光顾。
小鹿坐在空落落的珍阅阁内,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方小染:“师姐——”
“叫我染掌柜。”方小染纠正道。
“染掌柜,你叫价太贵了啦。把人都吓跑了,一个也不敢进来,没有人替我们做宣传,也就没有了鱼线。没有鱼线,你的美人鱼什么时候才钓得到啊。”
方小染沏了一壶好茶,很有信心地道:“我听说这京城中人,买东西不求最好,但求最贵,图的是新鲜,买的是身份。就凭袭羽王爷那身份,十两银子还未必吸引得了他呢,如果今天没有顾客上门,明天我改成一百两。”
方小鹿瞠目……切,师姐以为京城里的人拿银子扔着玩吗?
仿佛为了验证方小染的话,一壶茶尚微烫着,就见一个身影绕过影壁走了进来,道:“如此贵的书,一定很有看头……爷倒要买买看!喂,哪儿交钱哪?”
方小染笑眯了眼,对小鹿道:“喏,这不是来了吗?”
说话间,一名衣着艳俗的公子哥走了进来,那拿鼻孔看人的跋扈神情,一看就知道是个富二代。小鹿热情地迎了上去:“哟——鱼线……哦不,公子,这儿呢这儿呢,这儿交钱。”
方小染一个白眼砸过去,低低飙一句:“你给我矜持。”
嘴角抿出一个最温雅的笑容,款款福身:“公子是来看书的吗?”
富二代喜悦地点头:“你这儿可有好……书?”
“当然当然,全是极好的书。”
“呵呵呵,我就知道。只有好书才值这个价钱。”潇洒地扬手,沉甸甸的一锭银子砸进小鹿早就扎撒在他面前的爪子里。
方小染微笑:“公子这边请。”优雅地将富二代让进正房,请到书架前。
摸了一本,翻翻看。再摸一本,翻翻看。翻了几本便不耐烦了,直接问道:“春宫图在哪里?”
方小染趔趄一下,好险没摔倒,心中那叫一个气血翻涌啊。扶额吐纳一番,总算是气沉丹田:“没有春宫图!”
富二代不满地皱起眉毛:“那么淫书呢?淫书也成。”
“也没有淫书。”
富二代怒了:“没有春宫图,也没有淫书,就这些破书,凭什么收费这么贵?!”
方小染嘴角抽动,咬牙道:“退钱,送客。”
小鹿不情愿地摊开手心,富二代一把将那银子夺了去,气鼓鼓地出去了。门外早就围着一帮好奇群众,见他出来,都围上去问道:“看了吗?都是些什么书?”
富二代气愤地高声道:“是骗人的!根本没有春宫图和淫书,什么《韵集》《洪歌赋》,又破又旧,连个插图都没有,一点都不好看!还十两呢银子呢,倒贴我十两我都不……”
话音未落,就见方小染手持一支巨大的墨汁淋漓的毛笔,面色铁青地从屋里冲了出来。
富二代倒吸一口冷气,惊恐地倒退了一步:“你想干什么?!”
方小染狠狠地瞪了富二代一眼,举起笔来,将牌子上“阅书费每日十两”中的“十”字重重地打了一个叉。
富二代得意了:“这就对了,没有春宫图,理应降价。”
却见方小染挥笔在下方添加了大大的“一百”二字,头也不回地转身往屋里走去。
众人吃惊,一时间分外安静。忽听一人扬声道:“这位姑娘……真的有《洪歌赋》吗?”
方小染止步回身,见是一名衣着不俗的儒雅中年男子。
回道:“有。”
男子面露惊喜,却是半信半疑:“《洪歌赋》据说早已失传,姑娘你这里怎么可能存有?”
方小染回想了一下,道:“仅有半本而已。”
男子惊呼一声:“难道是残卷?!如果是真的,那可是稀世珍品!我一定得开开眼界!”
终于遇到个识货的……
下期预告:经过几番周折,方小染的生意终于算是做起来了,也终于如愿地引来了袭羽王爷的注意,并成了方小染书斋里的常客,而方小染明显的好感虽然都被袭羽看在眼里,但是他却不动声色,甚至略显冷漠。而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方小染进了袭羽王爷府,赫然发现这个王爷原来竟身中剧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