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诚龙
我的朋友黎白老兄,多年前是个文学青年,现在也玩文学,只是不算青年,算文学中年吧。黎白兄最突出的个性,是喜欢讲大实话。他现在弃文从商了。离市第一街东风路1500米左右,往右拐1000米上下,进王婆井小巷,再左拐700到800米,进曹婆井老街,到这里停脚,问五六个大妈,基本上可以找到他开的袜子专卖店。我第一次应邀造访黎白兄的店,花费了半个上午。因为喝了他的铁观音,所以我对这家袜子专卖店开口颂道:黎兄,这家专卖店还可以啊。黎白兄欠了欠身:哪里哪里!比李嘉诚做的事业差多了啊。
黎白兄虽然弃文从商,但依然对文学保持着热爱。他是文人中的商人,常常当召集人,邀大家喝个文学小酒。前年,几位写小说的朋友相聚于黎白兄家,扯到一首五言古诗,是唐朝齐己的《早梅》,中有一联云: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这里有个典故,齐己最初写的是“前村深雪里,昨夜数枝开”,郑谷先生帮他改“数”为“一”。许多梅花都开了,哪里是“早梅”呢?改为“一”字,那就是春来梅先知了。大家夸奖“一”字改得好,黎白老兄冷笑了。他说,郑谷算什么玩意?如果我来帮齐己修改诗词,一定比那个啥郑谷好一万倍。我肃然起敬,连忙表示愿闻其详。黎白兄展卷挥毫:前村深雪里,昨夜万枝开。黎白兄偏头问,怎么样?万花似锦比一枝独秀要好万倍吧。一万是一的万倍,这话没错,是句大实话。
黎白兄有这桩改诗佳话,在咱们小城之文学界里,对他的清议,从此有点毁誉参半。有人给他奉上“文人轻狂”的恶谥,其实这是误解了黎白兄。我跟黎白兄打交道这么多年,他狂妄仅有一回,整体来看,还是特别谦逊的。黎白兄写了一首五言绝句:吾往山上来,见了百花开,至今仍想去,喊妹一起摘。这诗读起来很有味儿,是不是?黎白兄将诗做完,誊在宣纸上,花了250元人民币,请了市装裱界权威,给这诗裱了个大镜框,然后打了七八个电话,邀了七八位文朋诗友,一起品茗清赏。大家嗑了南瓜子,喝了碧螺春,中餐就了猪舌佐三年藏药酒,于是都说这诗写得好。黎白兄连道,哪里哪里!他说,这诗呈现出现在这个样子,是文章不厌百回改的结果,我自己觉得还过得去的是首句的首字,最初写的是“我”,后来改成了“吾”,“吾”字的古味比“我”字要浓郁一些吧。大家都说:那是那是,这么一改,这诗就古色古香、古韵悠然了。黎白兄就说:哪里哪里,与李白杜甫相比,差距还远呢。
昨夜,黎白兄盛情邀请了一个写诗的,一个写散文的,一个跳街舞的,到他家去喝一盅。我也在盛邀之列。原来,他在市晚报上发了一篇小小说,叫大家来奇文共赏。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我说,论写小说,我们这里杜哥当坐第一把交椅,应把他喊来。黎白兄打哈哈。旁边写散文的章老弟在桌子底下踢了我一脚。我虽不知章老弟何意,但也另找话题说开去了。黎白兄喝了点小酒,脸色酡红,兴致勃勃,给我们朗读起小小说来。我们一致叫好。他说:别夸我,我禁不起夸的。我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这玩意和曹雪芹的《红楼梦》还不在一个档次。这话,也是一句实话,黎白兄这篇小小说是1200字,曹雪芹的《红楼梦》是120万字,距离确实还是挺大的。
黎白兄爱说实话,是说实话的高手。他在店里安装了喇叭搞广告营销,我听了深深叹服。黎白兄的袜子卖得不贵,才两元钱一双。他的广告是这么做的:
本店袜子,不比第一;
样样两元,通通两元,一律两元,全场两元;
两块钱不算贵,用不着回家开个家庭会;
两块钱不算多,去不了香港去不了新加坡;
兩块钱不白花,只只小脚用得上它;
两块钱不咋地,买不了别墅买不了大飞机;
两块钱不要想,跑不了市政府的官跑不了华盛顿广场;
两块钱别犹豫,上不了梦露的黄金屋上不了布兰妮的软床铺……
(摘自《中国新闻周刊》2011年第1期图/付业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