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

应岱东

精密的仪器显示屏旁，有张精致的脸。无数根导管连在一起，里面充满了药液，纵横交错，让人眼花缭乱……

这是未来许多年以后的一个故事，发生在哥哥夏洛和弟弟夏言之间。

夏洛坐在电子轮椅上打着呵欠，按下了轮椅上的按钮，乏味的早间新闻播报开始了。

“在本年度，流行性的‘神经萎缩症所体现出来的症状，是暂时的局部瘫痪，这个疾病的未来发展依然令人担忧，下面请我们联邦第一科技院实验部的夏言教授发言。”拍摄人员将镜头转向一边，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英俊的年轻人。“大家好，我是夏言，对于当前治疗仪的研制……”夏洛突然按下了按钮，他厌烦这一切。

下意识地，他摸了摸自己的腿，没有一丝知觉。

下午，他咬了咬牙，在轮椅的一个按钮上一按，面前迅速出现了一个虚幻的光幕，闪烁了几秒，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英俊年轻人在光幕上显示出来。

“有事么，哥？”

“晚上回家一趟，吃个饭！”

“好。”回答简洁。随即光幕消失了。夏洛摇了摇头，继续翻开近代技术革命之前的一本名著——《假如给我三天光明》。

视频通话结束后，夏言打了一个冷战，知道又将见到严厉的哥哥，心里一阵烦躁。

这又是一个令人讨厌的晚上。

夏洛在家里向来是比较严肃的。也许这和他患病前是一个宇宙舰舰长有关。只是当初作为舰长的荣耀早已经化作一块不值多少联邦点数的勋章了。如今，夏洛依然会开启荧屏，看着与他一起扬名的宇宙舰飞起来，继续在宇宙星云间穿梭。

夏洛一边吃着合成的牛肉，一边看着荧屏中“他的宇宙舰”将要行进的路线，并细心地用触屏光幕记录下来。接着皱了皱眉，这种合成牛肉的味道终究没有他双腿完好时，在各星系所猎杀的野味好，只是现在他已经没有更多的选择了。

“亚迪斯MX-87星云……阿尔法GT-512星云……克罗BH星系……”他默念着，渐渐感觉很烦闷：“嗯？这是哪个白痴制定的路线，绕了这么一大圈？”

对面的夏言咳嗽了一声：“哥，有事么？”

“嗯？”夏洛猛然惊醒，差点被嘴里的食物噎到。夏洛整了整衣领，就像刚发明不久的战争机甲正用维修臂让自己恢复原貌般，井然有序。

“是关于你在新闻上的事情。”

夏言一苦脸，一副你又来了的表情，仿佛一个小怨妇般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手撑着下巴说：“别说了，哥，那只是我的研究而已。”

“胡闹！我的腿已经废了，而你还年轻，你也应该知道联邦给这个项目出的钱远远不够，大部分都要自给自足，你难道不用存款吗？”夏洛俨然像一个长辈一般教训着夏言，“还有那天你带回来的女孩，你们交往多久了？”

“那个……”夏言可不敢告诉他那个女孩只是个幌子。

“不用‘那个了，你也别研究这个项目了，我的腿可以不用，你得有你自己的生活。”话锋一转，“如果你对那个女孩认同，那就早点订婚吧。”

夏言猛地站起来，愤怒无比，说道：“够了，哥！你的腿我一定会治好的！我的科学理论所创造出来的机器也一定能够实现我的期望！我只是想要满足你的愿望而已，有错吗？”说完，他踢开椅子，弄出咣啷一声巨响，羞恼地走出了客厅。房间的门自动打开又自动关闭，偌大一个客厅就只剩下夏洛一个人。

翻倒的椅子下面的小轮子依然转动着，似乎想重新站立起来，然而由于电板受到摧毁，它最终没有再继续动下去。

鬼使神差地，夏洛再次摸了摸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

如果说时间是可耻的盗窃大师，不知不觉中偷走人的记忆，那么夏洛显然是一个精于防盗的专家。

如今，夏洛依然可以回想起几年前，那个穿着初中校服的夏言，在生日的当晚，流着眼泪对着蛋糕蜡烛许愿的样子。那时他说：“哥，我希望发生奇迹，让你的双腿好起来！”夏洛也坐在轮椅上笑着回答：“那好，我等着你让奇迹发生哦。”

而现在，当初那个清汤挂面的学生，早已经成为了一个出类拔萃的科学家，开始举起那个叫做科学的奇迹，要创造出医疗他哥哥双腿的仪器。只是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了对奇迹的期待呢？夏洛这样想着，将头后仰，轮椅的后面缓缓地倒下去，成为一张再简易不过的床铺。房间里的灯光毫无征兆地关闭了，黑暗骤然袭来，就像一头巨大而又贪婪的巨兽，择人欲噬。

他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上的阳光很好，光线没有那么刺眼，天上的白云一片片围拢着，构成一幅幅如油画般渲染开的图案，就像画家正在完成自己心爱的作品一样。太阳就在这里面，露出一个小脑袋。

“嘶”，自动开门装置到底还是有些缺陷，轻微的声响立马吵到还在沉思中的夏洛。他没有起身，更没睁开眼，只是开口说：“回去了？”

“嗯。”夏言发了一个鼻音，迈步向前。

“等等。”夏言的脚步迈到一半，却听到了夏洛的叫喊，他疑惑地扭头看着哥哥那精致的面容。良久之后，夏洛才开口，逼人的眼睫毛一动一动的，似乎不想掩饰什么：“我已经很久没有相信过奇迹了。”

“什么？”

“所以这次打算再相信一次。”夏洛睁开眼，闪出那如黑珍珠般璀璨的眸子，又追了一句：“哥等着你。”

夏言笑着大声地回应，并有力地行了个军礼：“是！舰长！”

然后夏洛第三次摸了摸那双腿，并且拍了拍。

一年后。

精密的仪器显示屏旁，有张精致的脸。无数根导管连在一起，里面充满了药液，纵横交错，让人眼花缭乱。夏言站在一旁，一个接一个的从夏洛腿上拔着管子。终于，在几十秒后，管子被拔完了。

“哥，试试吧。”夏言来不及抹一把汗，着急地说着。

夏洛没有回答，只是暗暗地把全部的力量转移到了腿上。先是脚指头缓缓抽动了几下，却已经让夏洛忍不住潸然泪下。

再接着是脚、小腿，大腿，几个小时之后，夏洛终于从轮椅上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即使没有一点稳定的感觉，却是一个多年来一直都不敢想象的举动。这一站，不知道含着多少辛酸、苦累和幸福。

夏言再也压制不住感情，大笑起来，声音中有着无数年不曾有过的快意……

接着，外面的记者疯狂地涌进来，堵住了那个刚刚被打开的大门。

“夏言先生，请问你发明的这台仪器叫什么？”

“夏洛先生，作为夏言的哥哥，也是他这项发明的第一个治愈者，你有什么感受……”

无穷无尽的话语覆盖了这两个并不喜爱热闹的人，但他们此时此刻却没有感觉到一丝难过，反而如同重生。

夏洛终于站定，紧紧地握了握拳，感觉无数的力量从身体里面涌出来，交汇在眼前，成为一道靓丽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