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儿童发展职业学院外语系 周林英
爱伦·坡诗歌在华译介研究(1905-1949年间)
福建儿童发展职业学院外语系 周林英
当前,学界对爱伦·坡诗作在华译介情况的了解不够详尽准确。基于此点,文章着力向读者展现1905年~1949年间中国译者对爱伦·坡诗作的译介详情,并从译什么、谁来译与载于何处三个方面进行分析。文章指出,中国译者主要将注意力集中在爱伦·坡的两首诗歌代表作(即The Raven与Annabel Lee)上。这些译者多是声名影响较小者,但也有不少是译绩丰硕的学者,译文多刊载在影响较大的刊物上,受众较多。
爱伦·坡 诗歌 中译 乌鸦 刊物
埃德加·爱伦·坡(Edgar Allan Poe,1809~1849)是 19 世纪美国最为著名的作家之一。他身兼诗人、小说家和文学评论家三种身份,受西欧颓废派文学影响极大,提倡“为艺术而艺术”,宣扬唯美主义、神秘主义。他的“侦探小说的鼻祖”身份最是为人所知,但他的诗歌作品对世界文学发展也有着重要影响。周作人在1905年就提及爱伦·坡的诗歌作品,但直到1923年才有中国人将其译为中文。此后,中国学界对爱伦·坡诗作的译介不断,对其诗歌创作与诗歌理论的认识也一直在加深。遗憾的是,由于译介爱伦·坡诗歌的很多书刊或毁于现代中国的战火与灾祸,或留存极少,后人无法获得充分的一手资料,导致在论述其汉译史时出现不少遗漏错误之处。着眼于此,本文拟专门对爱伦·坡诗作在现代中国的译介情况进行细致的回顾与梳理,以期让读者更加深入地了解前人对其诗歌作品的译介与接受过程。
目前看来,最早提及爱伦·坡诗歌作品的中国人当属周作人。早在1905年,周作人在中国首次将爱伦·坡作品即其侦探小说名篇The Gold-Bug(直译为《金甲虫》)译成中文,篇名先是译为《山羊图》,后被丁祖荫改为《玉虫缘》,并由他创办的上海小说林(社)于清朝光绪“乙巳年五月”(即公元1905年6月)出版。
《玉虫缘》正文前有周作人署以笔名“萍云”的“绪言”,另有“例言”。而在“例言”中,周作人指出,其作者“美国拔尔祛摩人安介坡”(即爱伦·坡)“少负隽才。年三十八而卒。其诗文惨怪哀感。为一时所欢迎。”(黄裳,2005)周作人还称他自己听说过爱伦·坡的一些作品,比如“大鸦之诗及泻梨之酒桶等篇尤奇异”。这里的“大鸦之诗”即爱伦·坡的诗歌代表作The Raven(现通译为《乌鸦》),“泻梨之酒桶”当是爱伦·坡的短篇小说The Cask of Amontillado(现通译为《一桶白葡萄酒》)。我们从“例言”可以看出,周作人对爱伦·坡在诗歌创作方面的才情很是赞赏,对自己未能得阅其诗歌作品感到很可惜。
周作人之后,还有不少名家对爱伦·坡的诗歌创作评价颇高。比如,吴宓曾为顾谦吉所译《阿伦玻鵩鸟吟》(载1925年9月出版的《学衡》第45期)写过一篇编者识语,称“玻氏之文与诗,具有仙才,亦多鬼气”。
再如,郑振铎曾在1926年12月10日出版的《小说月报》上发表了《文学大纲》的第四十章“美国文学”与第四十一章“十九世纪的中国文学”,称爱伦·坡是“最有影响于世界文坛的美国诗人”,“坡始终是一个诗人,便是在他的散文,小说与评论上,也都充满了诗意”(郑振铎,1926)。郑振铎还指出,爱伦·坡诗歌作品形式优美,音节铿锵,表达的意义又极神秘,而《乌鸦》(The Raven)更是世界上最有影响的一首诗。
在周作人的首次评介之后,大约过了 18年,才开始有人将爱伦·坡的诗歌作品译成中文。
从目前掌握的材料来看,中国第一个翻译爱伦·坡诗作的当是一位署名“子岩”的译者。他翻译的正是爱伦·坡诗歌作品中最为人称道、影响也最为巨大的The Raven一诗,题名译为《乌鸦》,原作者名则译为“亚伦坡”。这篇译诗后发表在1923年12月10日出版的《文学》(文学研究会定期刊物,原名《文学旬刊》,后又改名《文学周报》)第100期上,其题名之下标明是“为本刊百期纪念译”,而文末则有作者“在白马湖灯下”写的附记:“十月十八日,心甚悲闷,因讽咏是诗,顺便译出以消闷。”据之可以推断出子岩是在1923年10月18日译就该诗的。
不过,子岩的这首译诗疏漏错误极多,受到学界的一致批评。伯符(张伯符)于1923年12月26日在日本名古屋瑞穗之丘专门撰写了一篇批评文章《<乌鸦>译诗的刍言》,连载在分别于1924年1月13日与1924年1月20日出版的《创造周报》第36号与第37号上。伯符读完子岩的译诗发现,译诗十八节,每节均有不少错误,有些甚至错得十分离谱可笑。因此,伯符列举出他在子岩译诗中找到的错误,对照英文原文,并附自己改译的诗句。
郭沫若对子岩的译诗评价也是极低。他以“沫若”之名写了一段简短的“附白”,附在伯符的《<乌鸦>译诗的刍言》文末,称“此诗译文真是荒唐已极,译者和《文学》编辑者竟公然发表,读后只令人慨叹”。他还指出,伯符改译基本上无误,仅第九节似乎还有斟酌之余地。显然,他对伯符之译评价甚高(沫若,1924)。
可能是由于 The Raven一诗确实是爱伦·坡诗作中最具代表性、最为人欣赏的一篇,子岩之后又有不少译者将该诗译成中文。先是顾谦吉使用骚体将其译为《阿伦玻鵩鸟吟》,刊登在1925年9月出版的《学衡》第45期。到了1927年7月,《沉钟》出版了一期特刊,为爱·伦坡与霍夫曼的作品专辑,刊登了杨晦翻译的两首爱伦·坡诗作——《乌鸦》和《钟》(The Bells),另外还有陈炜谟翻译的3篇短篇小说作品《来琪亚》(Ligeia)、《Eleonora》与《黑猫》(The Black Cat)等。到了1928年,《贡献》第6期上刊登了醉云翻译的《乌鸦》,而同年12月出版的《奔流》第1卷第7期上也登载了陈翔冰翻译的另一种《乌鸦》中译文。
在20世纪30年代,也有数种The Raven中译文问世。先是1931年出版的《南风》第5卷第2期上刊登了程肇民的《阿伦波的乌鸦诗》。随后,1933年出版的《大陆杂志》第1卷第10期上刊载了侯佩尹翻译的《乌鸦》,原作者名译做“爱伦坡”,与现在的通译名基本相同。1936年,《民智月报》第5卷第5、6期合刊上也登载了房子宇翻译的《乌鸦》。
进入20世纪40年代,The Raven中译文的数量明显减少。目前所见,仅有 1941年 6月出版的《清华校刊》第 4卷十周年纪念专号(十周年纪念刊)上发表了成重光翻译的《乌鸦》。不过,我们要注意,这份《清华校刊》与清华大学没有任何关系,它是由杭州清华中学编辑委员会编印的。清华中学原名“浙江中学”,1933年改名迁至浙东,《清华校刊》十周年纪念刊出版时该校在浙江宜平。
Annabel Lee是爱伦·坡的另一首诗歌代表作,它在现代中国的译介也十分广泛。
目前所见,最早翻译Annabel Lee的中国人是马挺中。他将该诗译做《李安娜》,发表在1925年5月4日出版的《文学》第 171期上。同年,《大夏周刊》第26期上也刊登了Annabel Lee的另一种中译文,即忆素翻译的《安娜丽》。
此后数年中,对该诗的翻译活动几乎空白。走到 1934年,《南大半月刊》第18期才又发表了燕草翻译的《安娜伯黎》。次年,在杭州出版的《青年》第2卷第9期上也刊登了绪君翻译的《安娜佩丽》。1937年出版的《英语周刊》新216期上以中英文对照的形式发表了熊狩弋翻译的《安妮伯利》。
进入20世纪40年代,Annabel Lee一诗又有新的中译文出现。先是原定于1940年6月28日出版、后因稿件过多而延期出版的《贝满季刊》第1期(创刊号)上刊登了倪如官翻译的《安娜柏李》。1947出版的《现代英语》第7卷第3期以中英文对照的形式刊登了韦君棠翻译的《安纳碧·李》。
爱伦·坡其他部分诗作也陆续被译成中文,但每首诗作的中译数量大多只有一种。
以The Bells一诗为例,除了前文提到的杨晦所译《钟》(载1927年7月出版的《沉钟》特刊)外,还有黄龙翻译的《钟》(载1930年出版的《真美善》第5卷第4期)。
Hymn一诗的中译文有王永健翻译的《赞歌》,载1931年出版的《草野》第6卷第2期,但原作者名译为“爱伦波”。张绍圻翻译了爱伦·坡的To M…与Dream Within a Dream两首诗,译名分别是《我不能开心——给玛丽》与《梦中的梦》,均刊登在1936年6月出版的《民中学生》第1期上。
进入20世纪40年代,还有人陆续翻译过爱伦·坡的一些诗作。比如,1940年出版的《文哲》(上海光华文哲研究组编印)第 2卷第 2期上刊登了陈贻先翻译的《爱伦坡诗一首》,但具体是哪首诗有待后续查考。1947年,在重庆出版的《中国青年》复刊第4期上刊登了孟西翻译的《她的画像》(Imitation),同年12月1日出版的《文潮月刊》第4卷第2期上载有培茵翻译的《给亚塞陀尔》一诗。
据笔者的不完全统计,从1923年起到新中国成立之前,约有25种爱伦·坡诗作的中译文出现。其中,The Raven一诗共有10种汉译文(包括伯符的不完整改译)问世;Annabel Lee有7种汉译文;The Bells有2种汉译文;Hymn,To M…,Dream Within a Dream, Imitation各有1种汉译文;另外还有两种原诗不详。
由上我们可以知道,The Raven一诗最受中国译者重视,它的中译文数量占全部爱伦·坡诗作中译文数量的40%。其次则是Annabel Lee一诗,它的中译文数量约占了全部爱伦·坡诗作中译文数量的28%。至于爱伦·坡的其他诗歌作品,受到的重视很小,基本上只有一种中译文问世。这正说明,一般说来,在中外文学交流活动中,作家作品的文学性最能决定其影响与传播,而某位作家最经常被译介的作品通常就是其代表作。
前面提到的这些爱伦·坡诗歌中译者总共有23个人。其中,使用笔名而又无从查考的,包括:子岩,忆素,燕草,绪君,孟西,培茵。使用原名,但生平、著译等基本不详者有:程肇民,侯佩尹,房子宇,成重光,马挺中,熊狩弋,张绍圻,倪如官,韦君棠,王永健。
有两人虽然使用笔名,但可以查考出其原名,他们是:伯符与醉云。
伯符(张伯符)即张梦麟(1901~?),他是贵州贵阳人,曾东渡日本留学,毕业于京都大学文学系。回国后,他主要从事两种工作,一是在上海私立大夏大学、贵阳第二联大、贵阳第一中学、四川三台东北大学等学校执教,一是在上海中华书局、北京财经出版社、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等出版机构担任编辑。他也是一位著名的翻译家,其主要译著包括《战争小说集》、《幽默小说集》,C.B.Rutley的《海岛奇遇》、《七门洞》与《两少年》,贾克·伦敦(Jack London)的《老拳师》,厄普顿·辛克莱 (Upton Sinclai)的《屠场》,巴巴也夫斯基的《地上的光明》等。
醉云即陈醉云,浙江上虞县人,我国现代小说家、诗人,曾任国立中央大学教授等。他在《文学》(原名《文学旬刊》,后改名《文学周报》)上发表过《解脱》、《残喘》等诗作。但笔者尚未见他有译著单行本问世。
另外六人使用原名,其生平与著译活动也大致可考,他们是:顾谦吉,杨晦,陈炜谟,黄龙,陈贻先。
顾谦吉是无锡张泾桥人,毕业于清华大学,曾留学美国并获得博士学位。他回国后主要在西北地区进行畜牧研究,解放后因故被枪毙。他主要译有西格里斯的《人与医学》。
杨晦(1899~1983)是辽宁辽阳人,原名兴栋,字慧修,后因痛感社会黑暗,改名为晦。他于1917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后来成为一名作家、文艺理论家与翻译家。他的主要译作包括古希腊作家埃斯库罗斯(Aeschylus)的《被幽囚的普罗密修士》与莎士比亚的《雅典人台满》等。
陈炜谟(1903~1955)是四川泸县人,1927年毕业于北京大学英语系。他一生多在各所高等院校如北京中法大学、重庆大学、四川大学等执教,既著且译,成果颇丰。他的主要译著包括《老屋》、《当代英雄》、《在世界上》、《我的大学时代》等。
陈翔冰是福建惠安人,先后在暨南大学、厦门大学等高校学习,与鲁迅有过交往活动。他爱好文艺,常在《奔流》等杂志上发表作品。
黄龙(1925~ )是安徽潜山人,毕业于金陵大学,获硕士学位,先后在东北师范大学、南京师范大学等高校的外文系执教。他通晓英、日、德、法、俄等多种外国语言,翻译过不少外国作品,亦有汉译英作品问世,包括《毛主席文诗词英译 四十首》与《中国名花诗词英译》 等。
陈贻先是民国旧派小说家,他主要与陈冷汰合译过普特南·威尔的《庚子使馆被围记》,德菱的《清室外纪》,濮兰德与白克好司的《慈禧外纪》与《清宫二年记》等。
由上可以发现,这八位生平与著译活动较清晰的译者中,除陈醉云与陈贻先外,其余六人均是大学生,而伯符(张梦麟)与顾谦吉更有过留学海外的经历;顾谦吉、陈翔冰、陈贻先除外,其余五人均在高校执教过;陈醉云与陈翔冰除外,其他六人均有译著单行本问世。总体来说,他们知识广博、素养较高、译绩颇显。
从前文提供的材料来看,民国期间,爱伦·坡诗作的中译文主要刊登在16种刊物上,包括:《文学》、《创造周报》、《学衡》、《沉钟》、《贡献》、《奔流》、《南风》、《大陆杂志》、《民智月报》、《清华校刊》、《大夏周刊》、《南大半月刊》、《青年》、《英语周刊》、《贝满季刊》、《现代英语》。
其中,文学社团机关刊物有4种,占25%。比如,《文学》是文学研究会定期刊物之一,《创造周报》是创造社的机关刊物,《学衡》的作者群形成了一个学衡派,《沉钟》是沉钟社的机关刊物等。这类刊物面向全国发行,读者较多,在社会上影响较大。
中学或大学的校园刊物有4种,占25%。比如,《清华校刊》是杭州清华中学的校刊,《大夏周刊》是上海私立大夏大学的校园刊物,《南大半月刊》是南开大学的校刊,《贝满季刊》是北平的一所教会学校贝满女中(Birdgman Girls’School)主办的校园季刊。这类刊物主要面向各校师生,其流通一般局限于其校园,至多就是在几所学校之间赠阅交流,影响面小。
专门的英语刊物有2种,占12.5%,即《英语周刊》与《现代英语》。这类刊物读者众多,但在译者群体与文学研究界中的影响并不是很大。
综合性刊物有 3种,占 18.85%。比如《贡献》旬刊是孙伏园编辑、上海嘤嘤书屋发行的社会综合性刊物,1927年12月5日创刊;《大陆杂志》是上海大陆杂志社编辑的一份综合性刊物,1932年7月创刊;《民智月报》是中华民智月报社在无锡编辑并发行的一份综合性刊物,1931年11月创刊,第4卷起内容转以文学为主。这三种刊物的社会影响也比较大。
外国文学翻译专刊1种,即《奔流》。它是鲁迅编辑、北新书局出版的一份重要文学刊物,1928年6月创刊,为外国文学翻译专刊,为其撰稿的作者包括鲁迅、郁达夫、杨骚、林语堂、张天翼、白薇等,在当时的文学界、翻译界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此外,《南风》与《青年》主要是地方性刊物,受众较少,产生的社会影响也比较小。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出,自 1923年子岩首次将 The Raven译成中文以来,到新中国成立之前,中国学界对爱伦·坡诗歌作品的兴趣越来越大,他的不少诗作都被译成中文。但是,中国译者主要将注意力集中在爱伦·坡的两首诗歌代表作(即The Raven与Annabel Lee)上,其他诗作基本上只有一种中译文问世,而且仍有不少爱伦·坡诗歌作品未曾被译成中文。同时,我们也发现,其译者多为声名不显、生平难考者,而生平与著译活动基本可考者则多是译绩显著的翻译家。此外,爱伦·坡诗作中译文主要刊登在文学社团机关刊物、综合性刊物、专门的英语刊物与外国文学翻译专刊,故而能在社会上产生较大影响;另有部分译文刊登在校园刊物与地方性刊物上,受众较少,影响较小。
[1] 伯符.《乌鸦》译诗的刍言(未完)[J].创造周报,1924, (36):10-16.
[2] 伯符.《乌鸦》译诗的刍言(续)[J].创造周报,1924, (37):11-14.
[3] 黄裳著.拟书话——玉虫缘[A]//黄裳.海上乱弹[M].上海:文汇出版社,2005.
[4] 沫若.附白[J]. 创造周报, 1924, (37):14.
[5] 郑振铎.文学大纲 第四十章 美国文学 第四十一章 十九世纪的中国文学[J].小说月报,1926, 17(12):1-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