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上”与“化下”——论韩国古典小说对载道论的二元化阐发

韩 梅



刺上”与“化下”
——论韩国古典小说对载道论的二元化阐发

韩 梅

载道论是儒家文艺论的核心，涵盖了儒学者对文学价值的多种阐释，对中国古典文学产生了巨大影响。韩国古代文人通过长期与中国的密切交流，也逐渐接受这种文学思想并贯彻于小说创作之中。由于使用了不同的文字载体和写作规范，韩国古典小说形成了汉文小说和韩文小说两大类，两者对载道论的阐发明显地呈现出二元化的特点。大体而言，汉文小说故事性不强，旨在通过作品表达作者对社会现实、政治问题的批判，相比之下，韩文小说注重通过曲折、圆满的故事宣扬儒家的纲常伦理。究其原因，这是因为汉文小说和韩文小说针对的读者群体不同，作者的写作目的也不尽相同，一为“刺上”，一为“化下”。

文以载道； 汉文小说； 韩文小说； “刺上”； “化下”

一

儒家诗学思想的核心理念就是载道论，它在早期表现为《尚书·尧典》中的“诗言志”、《毛诗序》中的“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后来经过学者们的融会贯通，逐渐发展为“文以贯道”、“文以明道”、“文以载道”，等等。尽管这些说法对于“道”和“文”的关系设定略有不同，但都主张文学不应脱离“道”，即儒家道德伦理、政治理念、哲学思想。作为儒家文艺论的重要命题，载道论对中国古典文学产生了巨大影响，而通过长期与中国的密切交流和对儒家典籍、中国古典文学的研习，古代韩国文人也逐渐接受并将其内化为自己的主要文学思想，并积极应用于古典小说的创作之中。

二

三

韩国汉文小说的源头是新罗时期篇幅短小的传奇和高丽时期的史传，韩国第一部小说《金鳌新话》就是一部汉文短篇小说集。截止到20世纪初，韩国文人持续创作出不少汉文小说，根据其结构特点，可以分为梦游录小说、拟人小说、传记小说等几大类型。

如果说梦游录小说是借助梦中的见闻间接地进行社会批判，而拟人小说则是借助拟人的手法生动形象地阐明作者的见解。林悌的《花史》继承并发扬了新罗时期寓言名篇《花王戒》以花拟人对国王进行讽谏的传统，将春夏秋冬四季百花的盛开与凋零比作几个王朝的兴衰更替，并借助史评的形式总结了各个王朝的治乱得失，旨在告诫君主近贤臣，远奸佞，实行仁政。作品中还特别指出红、白、黄三党争权夺利的弊端，实际上是批判当时朝鲜王朝内部愈演愈烈的党派之争。

独五伦全兄弟事，为子而克孝，为臣而克忠，夫与妇有体，兄与弟甚顺，又能与朋友心而有恩，读之，令人凛然恻怛，岂非本然之性？……其言出于正，使观是书者有感激起敬之心，而不至于闲中戏谈之具，则其于扶植名教不为无助。故又以谚字翻译，虽不识字，如妇人辈，寓目而无不洞晓然。*李沆：《五伦全传序文》，见韩国精神文化研究院编：《古文书集成(义城金氏篇)》，首尔：韩国精神文化研究院，1990年，第804页。

《五伦全备传》是一部宣扬儒家伦理道德的道学剧，讲述了恪守三纲五伦的五伦全、五伦备一家历尽坎坷终享荣华富贵的故事。李沆认为，作品中的人物坚守儒家的纲常伦理，足以感化人心，扶植名教，自己之所以动手将其改写为韩文小说，目的是让“妇人辈”等不懂汉文的人也能读得懂，受到它的教化，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作者对韩文小说功能的基本定位就是教化民众。

18、19世纪涌现出大量韩文小说，按照题材大致可以分为英雄小说、爱情小说、家庭小说等几大类。英雄小说除个别作品之外，大都讲述历尽磨难的主人公凭借自己的文韬武略保家卫国、建功立业的英雄事迹，宣扬忠君爱国思想，代表作品有《赵雄传》、《苏大成传》、《刘忠烈传》等。爱情小说以描写青年男女的爱情故事为主要内容，最为著名的作品《春香传》讲述了贵族子弟李梦龙和妓女春香的爱情故事。女主人公春香为了守节，誓死反抗官员的强暴，终于等到心上人前来营救，二人终成眷属，春香受到国王的表彰，被封为贞烈夫人。作品最突出的主题就是宣扬女性的贞烈。其他爱情小说《淑香传》、《淑英娘子传》等也都通过曲折的爱情故事，大力倡导女性的贞节和顺从。

实际上，不少韩文小说将各种类型小说的内容、结构融合在了一起，如鸿篇巨制的《玩月会盟宴》堪称韩文小说之集大成者，篇幅长达180卷，将爱情小说、英雄小说、家庭小说的各种流行要素熔为一炉，讲述了一家祖孙四代家庭和睦、忠君爱国的故事。不过，尽管它情节曲折，结构繁复，归根到底都是在颂扬忠烈孝悌等正统的伦理道德。

四

韩国小说出现于15世纪后半期，其“架空凿虚”的性质让很多文人难以接受，因此，基于载道论的“语关世教”成为小说生存发展的一根救命稻草。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韩国文人都对小说表现出矛盾的态度，一方面批判小说的内容虚妄不实，一方面又不得不肯定并利用社会功能进行小说创作。随着时代的发展，韩国文人逐渐认识到了小说阐发义理、批判社会、教化人心、有补世教的载道作用，将虚构看作小说载道的有效手段，全面接受了小说这一文学体裁。由此我们可以看出，韩国小说一直是在载道论的支撑下生存、发展起来的。

如果将汉文小说与韩文小说作一比较，我们会发现，两大类作品虽然都担负着载道的重任，但是它们的侧重点有所不同。尽管常常采用梦游或拟人等间接的表现手法，但绝大多数汉文小说都对社会现实表现出强烈的批判精神，如金时习力主民本主义，批判对百姓的压迫和对王位的篡夺，林悌反对武力杀戮和党派斗争，要求君王实行仁政，郑泰齐用反面例子告诫君主和士人应该诚敬修身，许筠指出封建用人制度的种种弊端，朴趾源揭露理学的虚伪和不人道，等等。可以说，这些小说的作者既是作家，也是思想家，他们敏锐地觉察到当时社会的种种弊端，借助小说揭露这些问题，表达自己的观点。因此，针砭时弊、批判现实成为汉文小说的主要特点。

与汉文小说相比，韩文小说具有较强的理想化色彩，故事发生的背景大都设为明朝或者宋朝，缺乏对韩国当代社会的具体描写，主人公基本上都是遵守儒家伦理道德的典范，男性是文武兼备的忠臣孝子，女性是贤淑的节妇烈女，情节安排也充满非现实因素，每逢危难总会转危为安，结局也一律是大团圆。总而言之，韩文小说“都可以称为伦理小说，因为它们都高举劝善惩恶的大旗，强调儒家的伦理纲常”。*赵东一：《韩国古小说的理解》，首尔：博而精出版社，2008年，第137页。

造成这种差别的根本原因是汉文小说和韩文小说的作者群体及读者群体有着很大的区别，从而决定了创作目的上的差异。尽管15世纪中期韩字已经创制，但是直到20世纪初，汉字一直是韩国的官方文字，无论是公文还是文人写作都使用汉字，韩文只是上层女性和下层男性使用的文字。因此，只有文人士大夫才能成为汉文小说的作者和读者，而在这些人中，汉文小说的作者们通常都是出于种种原因无法施展社会抱负的文人，高度的社会责任感促使他们关注社会现实，发现现实中的种种矛盾，自己却无权无势，无法改变现实，只好借助小说揭露问题、阐明观点，以期获得为政者的重视。韩文小说的读者基本上是上层女性及下层男性，创作目的是为了教化闺房中的女性及下层民众，促使韩文小说逐渐形成了浅显易懂、寓教于乐的特点。

综上所述，韩国古代汉文小说和韩文小说互为补充，针对不同的读者群体从“刺上”和“化下”两个角度对文以载道的文学思想进行了阐发。当然，为了让承载批判或教育责任的作品具备一定的文学性，更为有效地发挥其社会功能，汉文小说借助梦游的形式和拟人的手法营造出全新的时空，增加作品的新鲜感，韩文小说则通过塑造典型人物、编织曲折的情节来吸引、感化读者，利用大团圆的结局满足民众的补偿心理。这些努力在一定程度上获得了成功，从而使奉行载道论的这些作品成为韩国文学史上的宝贵财富。

[责任编辑：刘光磊]

“Criticize”and“Moralize”Onthedualisticelaborationofclassical
Koreannovelson“literaturecarryingTao”

HAN Mei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and Literature, Shandong University， Jinan 250100, P.R.China )

literture carrying Tao； classical korean novels in Chinese Characters； classical korean novels in korean characters； “critcize”; “moralize”

2010-12-24

山东大学人文社科青年成长基金项目“中国文化对韩国文学的影响”(10000054187044)的阶段性成果。

韩梅，山东大学外国语学院韩国语系教授，韩国文学博士(济南 250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