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小双
(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海南海口 571158)
穿透平淡的诗语言说
——论王小妮诗歌日常化美学
岑小双
(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海南海口 571158)
王小妮的诗歌创作追求“自然”的诗歌形式与“最大容量”的诗歌内涵的完美结合,灵动的口语运用、日常化的意象,再加上对日常生活白描式叙事手法,王小妮用诗歌划开“世界的表层”,获得穿透平淡的诗语言说。
王小妮诗歌;灵动的口语;日常化美学
按照中国文学史写作划分作家流派的惯例,王小妮算是朦胧诗群中的一员,然而,纵观她自1980年1月以《印象二首》开始进入诗坛以来的创作,不难发现她与朦胧诗群诗歌理念是相差甚远的,她有其独立的诗学追求。在王小妮看来,写诗不需要戴上文学创作的高帽,诗歌创作根本无需刻意体验生活。因为“活着之核,也就是诗的本质”,[1]她追求的诗歌理想是“A.写诗,我总希望让人们立刻就感到我的原始冲动和情绪。而这就对诗的形式有多方面的要求。总的两个字就是‘自然’。B.仅仅满足于诗的外表华丽、优美或自然,远远不够。我想追求诗的内在结构。思想的、尽可能大的凝缩度,以获得诗歌空间的最大容量”。[1]222很显然,“自然”的诗歌形式与“最大容量”的诗歌内涵的完美结合才是王小妮创作最受关注的焦点。口语化的语言、日常化的意象,再加上对日常生活白描式叙事手法,王小妮以诗歌的形式掘进日常生活,“在平淡中,在看来最没诗意里,看到‘诗意’”。[2]
在王小妮的诗歌创作的上个世纪80年代,彼时的中国诗坛充斥着的是“归来的诗人”和“崛起的朦胧诗群”,一边是沉浸在对过往苦难生活的反思中的大主题写作,一边是徜徉在个人自我实现的哲学探求,或历史追思,或内心剖析,似乎都在排斥着日常生活中那些不具诗意的、丑陋的场景的真正进入,诗歌再一次彰显了其“高贵的”品质。而王小妮则以“台风”的姿态携带着“阳光”、“风”、“土豆”、“白菜”、“棉花”进入了诗歌王国。在她笔下,随处可见的是“口语化”的言说和极度日常化的诗歌意象,走路(《一走路,我就觉得我还算伟大》)、去公共汽车站等车(《等巴士的人们》)、午后一次偶然的发呆(《晴朗的下午应该怎么过》),独自在家的随想(《白纸的内部》),都能成为诗意萌发的契机。甚至,她将诗歌这种纯粹的精神追求带进了充满油烟气息的厨房:“一日三餐/理着温顺的菜心/我的手漂浮在半透明的白瓷盆里。/在我的气息悠远之际/白色的米/被煮成了白色的饭。”[3]193-195对于 她 而 言,“不 为 了 什 么/只 是 活 着”,[3]193-195生活即诗,诗即生活。因为自信是“是一个拿了诗之核的写字者,应当对最常见的事物,发出他独一无二的思考、疑问和假想”,[4]所以她能“把丝毫见不到内涵的碟子毛巾随手写出来”。[5]17对此,有论者这样说:“在某种意义上,90年代以来‘重新做一个诗人’的王小妮,在写作中抵达的就是这种个人心情与日常生活互为容纳、相互分享的境界。这是一种心情、生活、语言的互吸、互动、共生的境界。”[6]
在王小妮看来,“把本来自然而然的东西,按所谓好文章的模式煞费苦心地写出来,只能去做一个工匠”,[5]17她显然不是这样的“工匠”,她的语言是“意想之外”自然而然的,然而这并不妨碍其诗歌语言带给读者或听觉上的享受或视觉上的冲击。单纯从修辞的角度对其诗歌语言进行了粗略的分类整理:A.远距离的比喻:“让野兽,像温泉/贴着鞋底缓走”、“思想是猩红的外套/小僧侣们甩开扫荡的袈裟/让圣人踩过”(《悬空而挂》)、“青绿色的溪水/小如蚯蚓。”(《青绿色的脉》)、“太阳,像胆囊/升起来了。”(《活着》)“野兽”与“温泉”,“思想”与“外套”,“溪水”与“蚯蚓”,“太阳”与“胆囊”,抛开本体与喻体之间的相似关联不说,在这些或明或暗的比喻中,诗人的笔尖自由地划开宇宙万物表层的固有界限,将两者看似毫不相干的事物联系在一起作类比,这种远距离的比喻正促成了文学陌生化效果,也为诗歌语言内涵无限扩展提供了可能性,进而实现了“诗歌空间的最大容量”。B.灵动的拟人化写作:“秋天用眼睛/含起无限的花瓣”(《青绿色的脉》)、“纱门像风中直立的书童/望着我睡过忽明忽暗的下午”(《白纸的内部》)、“连树叶也为今后的窥视/纹浓了眉线”(《一块布的背叛》)、“千万个雪片拥.挤.着降落”、“大风雪用最短的时间/走遍了天下的路”、“大风雪跟得我太紧了/它执意要把伫立不动的人/带高带远”、“许多年代/都骑着银马走了/岁月的蹄子越远越密/只有我还在”“雪把大地/压.出了更苍老的皱纹”(《我看见大风雪》)、“光芒单独跳过来照耀我”“月亮起.身.,要去敲.响它的小锣”(《在冬天的下午遇到死神的使者》)、“猜不出它为什么对水发笑/站在液体里睡觉的水莲/跑出梦境窥视人间的水莲/兴奋把玻璃瓶涨得发紫的水莲”(《十支水莲 不平静的日子》)、“太阳只会坐.在高高的梯子上/我总能看见四分五裂/最柔软的意志也要离家出走”“顽强地对白粉墙说话的水莲/光拉出的线都被感动/洞穿了多少想象中没有的窗口”(《十支水莲花想要的自由》)、“棉花们自己松松地跑动起来/让人感觉冬天最好”“还有多少时间/让我享受发青的冬天/享受棉花的慈.祥.”(《床上堆满温和的棉花制品》)、“春天就这样像一队逃兵溜过去了/路人都还穿着去年的囚衣/太阳千辛万苦/照不绿水泥的城/一条水养着脸.色.发.黄.的平原/养着他种了田又作战/作了战再种田”“种子在布袋里着.急.”(《我要种一片自由的葵花》)、“太阳专心地照耀我/我的白袖子满满的大皱纹/由西向东/什么都慢悠悠过去”(《坐在下午的台阶上》)……这里,“秋天”、“纱门”、“树叶”、“雪片”甚至是“年代”“春天”都能化身为灵动的精灵,或是含情脉脉的少女,或是驻足注视的书童,或是粉黛初施的少妇,或是策马赶路的逃兵,或跑或跳,或看或笑,无一不都展现着自身生命的活力与奔放。同时,向来坦言“我不喜欢用书面语,我感觉那不是我的语言,有些隔阂”[7]的王小妮继续将笔触探入世界最深处,于是她发现“他的腿在流血/红色在太阳下面蹦跳”、“臭味又活过来,闷闷地抱紧这座城市”(《那些人跑到河底工作》),感官的互通将诗歌的韵味发挥到了极致,正如徐敬亚所说,“她把一些字,从天堂的辞典里,像沙场秋点兵一样轻柔地取出来,巧妙地抽出一丝丝纤细的光。她靠纺织着那些光,额外地活着。”[8]11
如果说口语化表达和日常化意象诠释了王小妮诗歌语言的“自然”追求,那么所谓“诗歌空间的最大容量”则表露了其诗歌美学的“含蕴”。“作为一个由思想、形象、语言及其相互关系所组成的表达情感、心灵的体系”,[9]诗歌空间的最大容量的实现离不开外在语言的形象表达与内在情感的贴切抒发。既然已经选择了“意想之外的语言”,那么是否意味着情感内核就是稀松平常的呢?当然不是,诗于王小妮是“一种思维的极致”,[1]222只有“在绝大多数人都‘这样想’的时候,偏偏有个别的人,固执不解地‘那样想’——这种人先天地、悲剧性地获得了写诗的血”。[1]222
也许是少年时代的两度插队经历形成了王小妮的“农民情怀”,身处繁华都市的她一次次将笔触伸向远方的那片土地。“她又回到了某个小村。她说她还是村里那棵玉米,她还是灶里的那堆柴火……她看见山坡上两个干部模样的人在用火的方式偷吃年轻的土豆。她看见他们的嘴很黑很黑,他们的镰刀很白很白……”。[8]14“蹲在碾子沟里的石匠”、“早晨出门拾粪的老人”、“半夜进城送菜的农民”、“小心伺候着苹果树的果农”和“下河底工作的工人”构成了王小妮诗歌言说对象的主体,她时刻关注着农人的喜怒哀乐,冷静地描述着他们生活的艰辛,“石匠”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蹲在碾子沟里沉默劳作(《碾子沟里蹲着一个石匠》),“身子像棵病松”的老人依旧要“颤巍巍地”去拾粪(《早晨,一位老人》),受过伤的“做工人”停止了哭嚎“又”下河去挖掘河流(《那些人跑到河底工作》),果农“从早到晚在怀里磨剪子”、“爬上爬下”的“伺候着他们以为最好的东西”(《为什么要剪那些苹果树》)。面对人生苦难,哭嚎只能是暂时的发泄,因为生活本身是“不会有哀痛的表情”,所以“他们还在弯腰/慢悠悠地挖掘那条河”,“血自己凝固,人停止了哭嚎/受过伤的人抹了抹铜鼎的脸/他摆动两只胳膊/又在下河了”(《那些人跑到河底工作》)。在这种纯净的描述中,丝毫不见知识分子人文关怀的那种犀利的现实批判,只见“她把轻柔的善意之光,倾泻在她曾沐浴过的纯朴民心与自然之中”,[8]14不遗余力地书写出中国北方农民性格中的坚忍与沉静。相对于父辈对乡村的坚守和对生存物质需求的关注,年轻人则表现出对城市文明精神层面的渴求,虽然“有八个小时/他要像机器那样做工”,[1]21-23但这并不能阻止他大声宣告“他是音乐家”而“不是工人”,选择了音乐,就得承受周围人的嘲讽与误解,回到工作,又“使他疲劳,烦躁”,是物质还是精神?是生存还是生活?面对这个恒久的人生命题,王小妮给出了答案。
“诗,是现实的意外”,[1]秉持着这一独特的诗学理念,王小妮以诗人之心感受着人生的不平,享受着不平带给自己不停地写下去的动力。从一开始,她的创作就游离于朦胧诗古典贵族审美趣味之外,她拒绝诗意顺从公众的价值取向,她以“含着尖锐的刀刃”划开了“世界的表层”,求得“一呼一吸地活着/在我的纸里/永远包藏着我的火”。[1]193-195
[1]王小妮.王小妮谈诗的几段文字[M]//我的纸里包着我的火.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97.
[2]王小妮.王小妮的诗——半个我正在疼痛[M].北京:华艺出版社,2005:222.
[3]王小妮.白纸内部[M]//我的纸里包着我的火.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97.
[4]王小妮.我看散文[M]//我们是害虫.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98:156.
[5]王小妮.随手安放[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7.
[6]王光明.“为自己的心情去做一个诗人”——王小妮90年代以来的诗[J].诗潮,2004(2).
[7]王小妮.诗不是生活,我们不能活反了[EB/OL].http://book.sina.com.cn/2004 -04 -18/3/60864.shtml.
[8]徐敬亚.一个人怎样飞起来[M]//王小妮.我的纸里包着我的火.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97.
[9]荣光启.诗歌空间的自律——围绕法国象征派诗的一次叙说[J].广西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6(2).
A Talk on the Daily Aesthetics of Wang Xiaoni’s Poems
CEN Xiao-shuang
(School of Liberal Arts,Hainan Normal University,Haikou571158,China)
In her poetic writing,Wang Xiaoni has been in pursuit of a perfect integration of the“natural”form with the“maximal connotation”in poems.Thanks to her exquisite use of vernacular language,routine images and her straightforward narration of everyday life,Wang Xiaoni has gone beyond the“the world surface”via her poems,thus having transcended the insipid discourse on poems.
Wang Xiaoni’s poems;exquisite vernacular language;daily aesthetics
I206.7
A
1674-5310(2011)-03-0053-03
2010-12-04
岑小双(1986-),女,湖北浠水人,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2009级中国现当代文学硕士,研究方向:中国当代文学。
(责任编辑李 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