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山水画审美风格趋向探析

宋力

20世纪80年代之后的中国山水画艺术，进一步于各层面继承传统文化的有机营养，并不断融合一浪接一浪的当代中西艺术思潮的精神内涵，在关注现实生活、表现时代情感、创新绘画语言的艺术创作道路上，风格样式疾步走向真正的多元。由于社会的发展、文化时境的变迁，当代山水画家相对于20世纪上半叶而言，更明显地体现出对传统笔墨技法的重新认识和观念转型，视觉特征、多元化笔墨实验和文化价值重建成为新的时代特征。

1.融传统手法与写实观念于一体的新写实主义风格。这一类型的山水画，在遵循传统笔墨属性及传统表现手段的基础上，不仅重视大自然的示范作用对艺术创作的参照意义，在客观现实美的直接作用下对传统笔墨技巧的改进和完善、对新技法的发现和创造、对新材料及综合手段的运用和掌握，而且也更加重视对当下自然典型形象的提炼塑造和对客观对象的深入刻画。现代构成意识、各种时尚的艺术观念、不同的内在精神追求、情感与理性的协调平衡等等各方面人文因素也都渗透其中，使得这一类山水画的具体样式变化多端，并极具包容性。这是当代山水画创作实践类型的主流样式，也正是这种在重视题材性和主题性基础上的以写实为主的山水画风格样式，使传统笔墨焕发了新生，它在现实主义创作思想的引导下，对艺术形象的刻画更加深入，对中国画语言的运用越发灵活，画面呈现出空前的丰富、充实、凝重和多样。像宋雨桂、冯大中、郭文涛等是这类新写实主义风格的代表画家，他们基本上承接了李可染、傅抱石等前辈画家艺术道路绘画风格的影响，极具时代特征，彰显了再现性的写实面貌和富于地域审美文化的当代山水画的表现语言和手法。这种审美风格和艺术追求是传统山水画生命的延续，它新鲜、生动但仍未失却传统中国画应有的境界和意趣。

笔者以为有两方面原因。一方面，符合作为视觉审美的绘画艺术最基本的欣赏指向，正像有人说的“写实性绘画永远也不会过时!”。当代中国的欣赏主体在趋向多元化审美志趣的同时，仍整体性地以此为欣赏的根基。另一方面，当代国人对传统笔墨文化形成根深蒂固的认同，外部形态到内在精神已成为中国人艺术审美的文化血液。

2.强调视觉形式特征和主观精神意味的象征主义风格。这一类山水画在参照自然特征、把持现代书法用笔规范的同时，又不同程度地强化了画面内在形式因素的语汇组合及其表现意味，映透出画家心灵深处对大自然神秘本质的象征意味的探寻。

贾又福、李宝林、常进等人的山水画，以对景写生的某些真切感受为基础，以精炼化的形象构建及高度提炼的个性化笔墨语言，营造出一种寓意深远的审美空间，体现出一种更内里、更隐喻的艺术情感和审美体验。周韶华、庄小雷、崔振宽的山水画，则用宏观的现代笔墨色彩和材质美感，借鉴点、线、面、形、色的构成关系，强化视觉特征，探索自然山水的永恒结构和画家内在的精神气质，其画面明显弱化了勾、皴、染、点等微观的笔墨技巧和效果，突出表现墨块、色块相互交混以及水、墨、色、纸之间的材质属性所共同产生的整体视觉冲击力。陈向迅等这一类风格的画家，山水形象探索性地摆脱再现范畴，也明显区别于传统山水画的经典写意与程式化规范，象征意味中渗透着“澄怀观道”的经典哲思理念，笔墨技巧拓展出一片明显受西方现代绘画语言影响但未完全脱离民族审美心智的语言天地，作品中依稀可见刘海粟、林风眠、朱屺瞻等前辈画家的探索经验和艺术风范。

3.具有抽象符号特征的“抽象”主义风格。传统山水画形象中的“不似”不是简单的“平面化”处理，也不是我们通常所讲的“变形”，更不能归入“抽象”的范围，它是中国绘画文化中非常独特的一种面貌和追求，宏观地讲，“意象”更符合它的内在精神，微观地讲，“夸张”更接近其整体方法论范畴。而山水画发展到当代，“抽象”作为西方现代艺术的重要特征也不可避免地进入了中国当代山水画的“视野”，这是一个崭新的窗口，在富有创造性的视角下展现了令人刮目的新的画面元素和艺术视效。

具有“抽象”主义风格的山水画将自然形象特征与传统笔墨皴法都趋于演化为一种内涵更加深刻的“抽象”符号，借以体现单纯的笔墨元素、笔墨构成等形式美感及倾于理性的审美经验。像谷文达、曾宓、姜宝林、罗平安、刘一原等人的山水画，笔墨等形式因素从具体形象及原有的传统语言体系中独立出来，变成一种近乎抽象的图式符号，笔墨语言的纯化和符号体系的重组构成新的画面语义，其符号的纯粹性更加关注各种不同的皴点形态、用笔方式、笔力控制及整体关系处理，画面侧重于表现即兴的情绪渲泄或深刻理性思维的秩序之美，借此展现纯粹化语汇符号体系在当代山水画中存在的可能及魅力。

4.神秘怪诞的超现实主义风格。随着人类对整个宇宙探索视野的不断扩大和新的宇宙意识的建立，在视觉艺术表现领域，其传统的山石云水之自然形象乃至时空观念受到极大冲击，有些山水画家在“大跨度形象思维”的转变中试图以超现实意识建构一种新型的山水画时空观念。

新的山水画时空观念足以形成对20世纪以来由写实语汇造就的准确性、真实性和现实性自然时空观念的一种超越和对立，它在打破自然时空框架后而将传统山水画的题材和语言予以主观重组和拼接，使形象和手法都更加趋于一种超乎寻常的表现和传达，画面局部可能是具象的，但作为整体的视觉图象，却表达了一种超现实的审美理念和时空关系，体现了山水画对视觉形式、潜意识和心理空间的新的探索，为“玄之又玄”的哲理性审美观提供了新的画面诠释和文化认知。像卢禹舜等的山水画，都是将常见的皴法及画法从原来的山水结构和功能系统中分离出来，并加以孤立放大，让它们成为画面结构的主体，结合自己对现实生活和艺术语言的独特理解，营建起或似曾相识、或亲切如晤、或魂萦梦绕、或不知所云的独特视觉场景，最终体现出一种超现实的怪诞而神秘的意境，或感人、或袭人、或惊人。刘国松是最早在山水画领域探索这种宇宙意识和超现实时空的实践者，相对于林风眠、吴贯中的非传统笔墨，这种风格的山水画则走得更远，实是对传统笔墨价值观念的有力反叛和解构。

这四种当代山水画风格类型的划分是相对而言的，它们之间存有相当的模糊性边缘空间和极其广泛的兼容性，而且对当代山水画的总结和概括仍处于初步的动态阶段，尚没有形成成熟的定论和共识，只对当代山水画创作实践和研究提供一种参考、启示和帮助。

中国当代山水画艺术，在新的大自然风貌影响和社会文化境遇中发展演变着。它在传统文化和现代思潮的双重作用下，日益呈现出各种新的表现形式，逐步进入多元化发展格局。多元化的艺术世界及其审美追求导致当代山水画日益失掉古典传统的精英式文化背景和艺术地位，但却在空前活跃的现代审美观念、时尚文化及艺术实验探索的强烈冲击下，将把握传统与开拓创新相结合，继往开来，新旧交替，或融汇传统笔墨与写实手法以求自身突破，或强调形式语言及主观情愫以求创新启迪，开辟出更多的自身发展的途径。20世纪80年代以来越发繁荣的艺术思想、日益开阔的审美眼界和创作思路，都为山水画的快速发展提供了动力和空间，山水画的艺术内涵必将更加丰富多彩，表现风格也必将更加变幻多样。富于时代精神的灿烂辉煌的当代山水画艺术成就也的确从一个侧面彰显出当代中国人与大自然密切关系下种种新的艺术追求和审美趋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