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玉
(运城农业职业技术学院, 山西 运城 044000)
明代中后期文化充满矛盾冲突。从十六世纪(即正德初期到万历中期)开始,兴盛的商业经济,对以往传统文化产生明显冲击。这个充满着文化冲突的时代,虽然并不像清朝末期彻底决裂那样强烈,但压在头上的盖子却有所松动,在市井中间创造了前所未有的一段文化现象。
明代前半期,是王朝创建和巩固时期,社会生活的显著特点,是统治者努力想让国家作为社会生活中的主导因素,并形成一种集中控制的模式。主要表现在提高君主权利,建立强有力的军队和行政系统,完善科举取士制度、实行思想文化专制及强化纲纪,加强经济组织与经济活动控制等。到明中叶,随着民间经济活动的增长,民间经济在整个社会经济中占有更大比重,就会突破国家导向的规则,集中控制的模式已经不能对它加以约束。像重农轻商、重义轻利、存理灭欲这些引导行为的观念,虽没全失效,但也因为规范的弱化而有所松动了。实际上商人这一阶层,在社会上也比过去活跃,他们恰巧在此时处于上层文化与通俗文化之间,而且在群体生活中充当影响者的角色(如编写族谱、修建宗祠、书院、寺庙、道路、桥梁),声色犬马的生活也不再只由贵族、官僚享用,有钱好办事观点很容易被世俗所接受。因此不论商人们喜欢奢侈或勤俭,偏向于利益交易的价值观念,显然冲击着明中叶以后的社会文化。民间经济活动与商业的繁荣,给明代市民文化的兴起提供了土壤。比如旧的等级秩序受到冲击,市民势力有所抬头,传统的礼教也不再那么森严而不可逾越。这就让明朝中后期文化特点由经济上的变化向世俗风尚波及。
商业文化兴盛的直接结果就是富商巨贾的出现,这些暴发户们追求生活享乐,虽然社会地位并没有实质的提高,但他们追求自由的生活,向往官僚贵族的服饰打扮,更多地参与到社会文化活动中,影响着这个时代文化的内涵。加之传统思想以及明初强力禁锢的制度有所松动,让明中后期的文化呈现出以下几个特点。
1.市民文化之“精”。吃穿作为人们生活的基本层面,在明代中后期呈现出“竞侈相高”现象。追求美食佳肴成为时代特色,挖空心思、追求极致,从烹调美味的特色方法到滋味无不用其精。明人笔记中有一段食物做法尤为让人叹为观止:“羊腰或猪腰,连膜煮酥,剥去外膜切片,另用核桃去皮捣烂,拌腰片下锅用小火炒;至核桃油渗入腰子,加香料、陈酒、秋油炒干,可谓‘味之美,熊掌不足拟也’。”这样繁杂的工序,如此精妙的想象,即使现在人看起来都能感受到奢华风气的盛行。至于穿着方面更是追求华美艳丽,明代中后期先前对服饰图案、颜色严格限制已经松动。文官绣禽,武官绣兽,官服以缝缀补子区分等级的制度在人们心目中有所淡化,鲜艳精美服饰充斥着市井的大街小巷。服装上的装饰尤以吉祥图案最为流行,成为传统民间装饰的主调。吉祥图案多以某种事物寓美好,或以事物的谐音比寓吉祥之词。如以松树仙鹤寓长寿,以鸳鸯寓婚姻和美等等,演绎出明代中后期市民生活的追求层次。
2.市民文化之“杂”。与明代中后期思想变迁的复杂性比较起来,之前提到的精妙的市民生活所体现的文化气息仍具有简朴性和浓郁的乡土特色,属于以自然经济为基础的乡土文化范围。明朝中晚期由于思想变迁使文化呈现出复杂的震荡冲突的特征,主要体现在文人内心与行为的冲突以及由这种冲突产生的内心苦闷彷徨;明代宦官为祸,政治腐败,此时的升平逸乐与社会危机疾患并存的社会现实,在文人内心产生的心理投影;不同层次不同圈域产生的不同文化形态之间的色彩比对等等,形成这个时代纷繁复杂的文化矛盾与冲突。这从众多文学作品中可见一斑,也可从社会的政治形态与生产力发展中找到很多例子。如:明代造船术和航海技术所达到的水平,可说毫无落后的影子,然而明朝政府的禁海政策,限制了这一领域的科学进步及其对经济、文化的推动作用,罗盘针便被用来看风水了。又如:文学作品中出现文人一方面在作品中高举个性解放的大旗,却在生活中不敢将自己的姓名公之于众,《金瓶梅》作者兰陵笑笑生就是一例。由于明朝中期的文化变动以及新潮流多限于市井、市民或士大夫等的文化圈子。在统治阶层和乡村并未多大变化,只能说,在当时的市井生活中产生的某种新鲜的时代气息所显露出的新旧冲突更多地存在于思想文化层面。
3.市民文化之“俗”。明中叶以后,多元的俗文化在民间生活中自由徜徉。因为兴旺的市井生活,茶楼妓院等交际场所为满足欲望提供了环境,吸引了各类人加入追欢逐乐玩味人生的潮流。同时,在礼教的压抑下人们对自然人性的渴求也迸发出来。如冯梦龙“借男女之真情,发名教之伪药”的文学主张,实非偶然。明朝中叶以后,一些从官场中流落出来的士大夫文人也加入了这股意识原本很朦胧的非正统潮流,在其中推波助澜,如几位江南名士。祝允明自云:“枝山老子鬓苍浪,万事遗来剩得狂”(《口号三首》),唐寅曾感慨:“不炼金丹不坐禅,饥来吃饭倦来眠。生涯画笔兼诗笔,踪迹花边与柳边。镜里形骸春共老,灯前夫妇月同圆。万场快乐千场醉,世上闲人地上仙。”(《感怀》),文征明没有他们二位那么狂狷,但也经常“卷书零乱笔纵横”,其诗不掩其困惑之情:“高楼酒醒灯前雨,孤榻秋深病里情。最是世心忘不得,满头尘土说功名。”(《金陵客楼与陈淳夜话》)加上晚期的徐渭,他们的真率表现,令人想起阮籍、嵇康、刘伶。再次置身于传统的文化冲突中,他们只是比一般人要多一些敏感多一些体验,或者说多一些理想,社会文化仍基本上在常规中维持。明代重科举,轻诗赋,加上文字狱残酷,许多文人将兴趣和爱好转移到小说和戏剧,诗文成就不高。戏曲和话本小说因其通俗,易与市井民众交流,反映市井文化状态,有标新立异的光彩而成为文人广泛参与的文化形式。像冯梦龙加工编写的“三言”(《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凌蒙初刊刻的“二拍”(《初刻拍案惊奇》《二刻拍案惊奇》)及那部中国第一部文人创作的长篇小说《金瓶梅》,都既可当作叙事艺术作品来阅读,也可作为观察那个时代生活的历史“档案”来读。对情爱的种种现象进行叩问成为明代文人又一种情与理难以化解的疙瘩,这类作品往往又以“风鉴教训”作为掩饰,一方面应和市井读者心理需求,另一方面屈就于传统道德对性的压制,从而走向一种文化畸态,由反对禁欲而走向纵欲,磕磕绊绊表达着那个时代文化的俗的一面。
4.市民文化走向成熟。市井民众对俗文化的推崇,使众多文人参与到应和民众俗文化的建设中,产生大量描写情爱和性爱的作品,而这些作品又与传统的道德理念强烈冲突,从而使一部分优秀文人在寻求它们之间的契合点——寻求人与人之间的真情、强调个性的文化意义和价值,以此来反对禁欲主义的说教,而不是以纵欲主义取而代之。汤显祖正是这样,他不同于一般失意的文人也不同于一般的礼教反叛者,他特别关注具有理想意义的价值人生。他创作的《临川四梦》,可与莎士比亚戏剧相比美,其中的《牡丹亭》最为悱恻动人,几乎为中国戏曲史上的绝唱。作品仍然是以“情爱”题材,但以“至情”为作品的价值核心,通过杜丽娘追觅爱情自由,生死相许的精神历程,将情爱提升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理想境界。这就让明朝中后期的文化又从大俗中摆脱出来。这种至情之下,一切的俗儒推崇的“理”都会变得黯然失色,从而让明中后期文化走向成熟。这种至情至爱是超现实存在的,这无疑给平静的市民生活添上一剂奇异的味道,成为当时民众竞相推崇的目标。
综上所述,明代中后期的市民文化,在新与旧、破与立的挣扎中徘徊,却始终没有跃出传统规定的“格子”,其深刻之处,在于传统道德能否与现实的市井文化产生一个契合点,即广大文人努力在理想与现实的文化生活中寻求平衡,它是历史演进到一定阶段的必然现象。虽然许多人的努力,只是悲剧性的努力,但毕竟最终推出一些时代成果,诸如汤显祖这样的文人与《牡丹亭》这样作品的出现,让整个明朝后期的文化趋于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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