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策超
(海南省非物质文化研究会,海南 海口 570203)
黎族是海南岛的最早世居民族,约在3000多年前的商周之际自中国南方的古越族的一支骆域人迁入海南岛,成为海南岛的世居先民,后称为黎族。
黎族人民在长期的生产和生活实践中,传承并创造发展了中华民族的工艺美术。
“树有根,水有源”,黎族民间工艺美术的源远流长。
“折戟沉沙铁未消,自将磨洗认前朝”。我们可以透过出土的工艺美术文物、史籍的记载以及传承至今的技艺,窥见黎族民间工艺产生和发展的轨迹。
(一)先秦时期黎族工艺美术的萌发。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我国的历史悠久。在秦王朝统一中国以前,经历了原始社会、尧舜、禹联盟、夏、商、周(西周)、春秋(东周)战国等几个历史阶段。黎族先民自商周之际迁入海南岛之后,一直处于原始的赤子状态。秦以前海南的文化,实质上是黎族的文化,在黎族原始生活和文化基础上产生了早期的工艺美术,它是原始文化的嫡传。
早期的雕刻工艺美术。早期的雕刻工艺美术有石雕、木雕、骨雕。石器的使用,在史前的旧石器时代已经开始。《中国美术史》一书论述:“在旧石器时期,人们的主要劳动工具是打制的石器,从事采集和狩猎活动。在漫长的旧石器时代,我们的祖先在打制石器过程中,逐步培养起造型技能,并萌发出审美观念。我国旧石器晚期,晚期智人制作的石器采用间接打击石片法,使石器种类增加,形状更均匀对称,刃部更为锐利。”在海南出土黎族先民新石器时期的石器就有石斧、石铲、锛、石凿、石犁、石锄、石矛、石盘、石纺轮等10多种,而且有选料讲究、磨制规整、讲究美观的特点,是原始的雕刻工艺美术。木雕主要是用独木稍加雕刻而成的舂米臼、木鼓、木桶、木盆、木凳、蒸器等。骨雕主要是以动物骨头制成骨刀、骨叉、骨梳等。这时的雕刻只是原始的磨雕工艺,以实用为目的,是早期的造型美术。
早期的制陶工艺美术。黎族的原始制陶工艺美术。是对我国原始陶器文化的继承。陶器的发明与原始人用火是分不开的。原始人在与自然做漫长斗争中学会用火,旧石器时代晚期,人类已经有了丰富的用火经验,具备了萌发原始制陶的技术,进入新石器时期后就有大量的陶器出现。据出土陶器遗址分析,主要有裴李岗文化陶器、河姆渡文化陶器、仰韶文化陶器、龙山文化陶器。在海南新石器时期文化遗地出土的陶器为灰沙粗陶、泥质细陶和印纹硬陶3种,与两广古百越族分布的地区出土的陶器为同一类型。这时出土的陶器已有釜、罐、钵圆底、圈足之类的造型和绳纹、菱形纹、方格纹、水波纹、弦纹等,说明这时的黎族先人已有萌发美术审美意识。从遗传至今的片贴筑法制陶和泥条盘筑法制陶法分析,与我国古代的原始制陶技术也是一脉相承的。我国考古学界认为,我国的片贴制陶产生已有八千年,泥条盘筑法制陶已有六千年。黎族先民迁入海南时传入了我国古代的制陶技术。
纹身的工艺美术。黎族纹身源于古百越族的纹身习俗。我国古代“东夷”和“百越”两大系统的民族都有纹身习俗。《山海经·南内经》记载:“伯虚国、离耳国、雕题国、北朐国皆在郁水南,郁水出湘陵南海,一日相虑。”郭璞在“离耳”下注云:“锼杂其中,分令下垂,以为饰,在朱崖海诸中。”又在“雕题”下注:“点涅其面,画体为鳞采,即鲛人也。”离耳即儋耳,雕题是指黎族先民的纹额。《战国策·地策》亦云:“拔发文身,错臂左衽,瓯越之民也。”源于古百越族的黎族先民的纹身习俗,东汉、扬孚《异物志》有明确记载:“儋耳、南方夷,生则镂其颊皮,连耳匡,分为数支,状如鸡肠,累累下垂至肩。”晋代王范《交广香秋》亦载:朱崖儋耳二郡,周迥二千里,经度八百里,皆殊种异类,披发雕身。”黎族纹身的图案有蚊龙、虫蛾、花卉等等,是以人体为载体的工艺美术杰作。我国著名的社会学家、民族学家和教育家吴泽霖教授说:“文身是海南岛黎族的‘敦煌璧画’,保存了3000年,至今还能找到它的遗存,实在是一个奇迹。”
早期的纺织工艺美术。早在春秋战国时期,黎族就懂得了用木棉纤维纺织衣服,《尚书·禹贡》记载:“岛夷卉服,厥篚织贝。”“岛夷”指黎族先民,“织贝”是用木棉纺织,“卉服”是指棉织的衣服。黎族先民的纺织技术与我国古代的纺织技术有密切的渊源关系。原始的纺织工具腰机,是我国新石器时代早期纺织技术上的重要成就之一。河姆渡(今淅江余姚河姆渡村)新石器时代遗地,出土了大量的珍贵文物,其中几件极为重要的木器,是腰织机的部件。经测定,约在公元前4800年制成。与海南黎族使用的腰机相似。至于纺织使用的原料,《中国古代的服饰》一书有论述:“原始人在谋求生存的过程中,经常与各种植物打交道,他们逐渐发现某些植物的纤维特别长,可以搓成线绳、织成网。这些网可以用于渔猎,编织细密的网也可以披在身上代替皮毛。最先被利用的天然纤维是葛、麻一类的野生植物纤维,考古工作者曾发现过五、六千年前的葛布。从河南、山西、陕西等地的仰韶文化遗址中,都曾有石或陶制的纺轮和骨针、骨锥等出土。在河南三门峡庙底沟、陕西西安半坡和陕西华县泉护村等新石器时代遗址出土的陶器底部,还发现了许多麻布纹印痕,这些标志着人类服装发展的重大突破——纺织技术的诞生。”①王明泽编著《中国古代服饰》第3页,北京科学技术出版社2006年10月版。海南出土的新石器时期的文物中也有纺轮,黎族至今还有以麻为原料的织品。至于以棉(吉贝,木棉之一种) 为原料织布是我国最早的发明。海南岛是我国植棉(木棉)最早的地区之一。史料记载:我国古代纺纱大约经历了双手搓捻——纺纱杆和锭子——纺车三个价段。人类用双手搓捻大约有11000年的历史,大多数天然纤维只有把它们搓成长纱才能织布。大约9千年前,人类开始用纺纱杆和锭子纺纱。纺纱者一只手拿着上有纤维的捻杆,另一手把纤维抽成一根松纱,绕在另一根棒或锭子顶端的、凹槽或挂钩上。锭子底下用偏平的陶珠、石块或锭盘加重固定。
纺织者把锭子像陀螺那样旋转,锭子便把松纱捻紧成纱线,然后再把纱线绕在锭子上。纺车一般认为由缫机演变而来,可以同时纺线和饶线,是纺纱技术的进步。黎族纺纱至今仍在使用手捻纺轮和脚踏纺车。
先秦时期黎族棉织“卉服”,隐含有了衣服的造型美术。
早期的民居工艺美术。黎族早期的民居是干栏式船形屋。据考古证实,古百越族的民居以淅江余桃县河姆渡遗址第四文化层的干栏式长屋为典型代表。据碳十四测定,那种干栏式建筑距今已有六千九百多年。它的基本形制是长二三十米,进深七米左右,一侧一点三米廊的长屋,地板高出地面约一米,地板以上为梁柱结构,屋顶为树皮面。建筑史研究专家扬鸿勋撰文说:“这说明当时木构技术已达到相当高的水平。”黎族干栏式船形屋与此有渊源关系。黎族早期的民居因为当时缺乏史料记载,只能从后来的文献记载中找到它的蛛丝马迹。宋代范成大的《桂海虞衡志》载:黎族“居处架木两重,上以自居,下以畜牧”,宋趙汝适《诸蕃志·海南》条称:“屋宇以竹为棚,下居牧畜,人处其上。”传说,黎族先民骆越人自河姆渡经两广乘船渡海到海南岛上,他们把船翻过来挡风雨,后来船板拦了,她们就割来茅草盖顶,成了船形屋。初时的船形屋离地约2米,架木两重,上住人,下养畜。它是与当地的自然条件相适应的。黎族居住的地区,气候炎热,雨量过多,蛇虫繁生,野兽出没频繁,先民们为了避蛇虫野兽伤害而盖起干栏式船形屋。
(二)汉唐时期黎族工艺美术的逐渐进步。秦时,海南岛为象郡的徼外,属于遥领之列。汉武帝元封元年(前110年)在海南岛置珠崖,儋耳二郡,海南岛列入了中国的版图,有“二郡兴自汉”、“南荒千里尽王疆”之说。
从秦汉以来,中央王朝不断迁汉人入岛,与黎族人民杂错而居。秦始皇时,曾派遣50万人戌守岭南,“秦徒中县之民南方三郡,使之与百粤杂处。”(《汉书·高帝纪下》卷一下)这些汉人中间,其后来当有流入作为象郡“徼外”的海南岛。故可视为汉人入岛之先声。汉武帝在海南置郡后,兴起了徒民入岛的热潮,“自斯以来,颇徒中国罪人杂居其间,指导使学书,粗知言语,使驿往来,观见礼化(《三国志·吴书·薜综传》)。苏东坡《伏波庙记》云:”自汉末至五代,中原避乱之人,多家于此,今衣冠礼乐班班然矣。”②苏轼:《居儋录》1895年刻本。丘濬《南溟奇甸赋》亦记:“魏晋以后,中原多故,衣冠之族,或官或商,或迁或戍,纷纷日来,聚庐托处,薰染过化,岁异而月不同,世变风移,从假而客反为主,靡犷悍以仁柔,易介磷而布缕,今则礼义之俗日新矣,弦诵之声相矣,衣冠礼彬彬然盛矣。”③丘濬:《丘文庄公集》,丘氏可继堂刻本,1871年版。
汉人迁琼传入中原文化和先进的生产技术,使农业、手工业都有所发展。《汉书·地理志》载:“自合浦徐闻入琼,得大洲(即海南岛),东西南方千里……男子耕农,种禾稻纻麻,女子桑蚕织绩,亡马与虎,民有五畜,山多鹿麋。兵则矛、盾、刀、木弓弩、竹矢或骨镟。”从汉代开始,开辟了海上的“丝绸之路”,海南岛海域是必经之地,进一步刺激了海南经济的发展。到了唐代,经济有了进一步的发展。《琼州府志·杂志四》云:“海南村户,在唐时已称极盛,故李赞皇诗云:鱼盐家给无墟市,禾忝年登有酒尊。可以想像物产之饶富矣。”这里所记载的,应是在沿海一带已经开发的区域。在黎族聚居的地区仍处于未开发状况。《唐大和尚东征记》记录鉴真和尚到崖州时,看到该地“十月作田,正月收粟,养蚕八度,收稻再度。男着木笠,女着布絮,人皆雕蹄凿齿,绣面鼻饮,是其异也。”在这种社会经济基础和社会背景下,黎族的工艺美术只能说是在逐渐进步中。
纺织工艺美术的进步。汉唐以后,黎族的纺织品有三大变化,一是生产“广幅布”。《后汉书·南蛮传》载:“武帝未,琼崖太守会稽调广幅布献之,民不堪役,逐攻郡杀幸”。这时所说的广幅布,应是幅大的棉布。《服饰与自然》一书认为:“珠崖即今海南岛东北部,广幅布就是棉布。据此说法可以看出,秦汉时海南已经植棉产棉了。”④《服饰与自然》,华梅等编著,中国时代经济出版社,2010年1月版。这里所说的“棉”应是以上说过的俗称“吉贝”的草本木棉。广幅布当时为中原地区所未有,才会列入珍贵之物作为贡品。黎族纺织品的变化之二是黎族服装讲究造型艺术。当时最流行的服装是“贯头”“穿胸”服。《汉书·地理志》记载:黎族“皆服布如单被,穿中央为贯头”,贯头是在单被的正中开个“V”型领口。《太平御览》卷七九。引《异物志》载:“穿胸人,其衣则缝布二尺,幅合二尺,开中央,以头贯穿胸”这可视为黎族早期服装的造型艺术,反映当时黎族先民的审美观。黎族纺织品变化之三是掌握了染色技术。三国吴国人万震《南洲异物志》中叙述当时黎族先民已会用吉贝作“五色班布”:“五色班布似丝布,吉贝木所作,任意小轴牵引,无有断绝,欲为班布,则染之一色,织以为布,软弱厚致。”三国时,海南属吴国所辖,吴国人万震的记述是真实的,《后汉书·南蛮传》中也记:“织绩木皮,染以草实,好五色衣服”,这与万震的关于“五色班布”的记述是一致的。这说明,黎族人民至迟在三国时已掌握了布料的染色技术。所谓“五色”,中华传统色彩是以黑,赤(近似红)、黄、青(近似绿)、白为“正五色”。黎族织品对颜色的运用是工艺美术中的重大进步,标志着黎族先民的审美观发展到了一个新阶段。
编织工艺美术的进步。由于黎族地区经济的发展,带动了编织工艺的始兴。唐人段公路在《北户录》卷三中记载:“琼州五色藤,合子书囊之类,花多织走兽飞禽,细于绵绮……出椰子坐席、蒲褥、笋席。”唐代刘恂在《岭表录异》中也写道:“南土多野鹿藤,苗有大如鸡子白者,细于箸,采为山货,流布海内。儋、台、琼管百姓皆制藤线,编以为幕,其妙者,亦挑纹为花药鱼鸟之状。止此纳官,以充赋税。”这些记载说明这时已出现以藤类、竹类、叶类为原料的编织品,而且有一定的工艺美术水平,“多织走兽飞禽”、“细于锦绮”。
雕刻工艺美术的进步。除早期的石雕、骨角雕有新的进步外,还出现以海南特产的椰子雕刻为实用工艺品。刘恂《岭表异录》中说:将椰子果“即截开一头,沙石磨之,去其外皮,其谰斑锦文,以白金装之,以为水罐子,珍奇可爱。”《琼州府志》载:“椰子内有坚壳,大者为碗,小者可以为杯,并以白色为贵,注酒遇毒辄沸起。唐代李卫公征蛮时,常配一椰杯带于怀中。”唐代诗人陆龟蒙有“酒满椰杯消毒雾,风随蕉叶下泷船”的诗句。
(三)宋元时期黎族的工艺美术产品多而质优。宋元代,汉族移民不断增加,在政治、经济与文化上多层次地与黎族文化碰撞与融合,中原文化和先进技术在黎族地区影响日深,促进了黎族工艺美术提高到了一个新水平。
棉枋织品种类多质地优良。宋代黎族生产的纺织品种类繁多,有黎单、黎锦、花被、黎布、黎毡、黎幕、幔布、黎服等。宋周去非《岭外代答》载:“海南所织,则多品矣;幅极阔,不成端正,联二幅可为卧单,名曰黎单;间以五彩,异纹炳然,联四幅可以为幕者,名曰黎饰;五色鲜明,可以盖文书几案者,名曰鞍搭;其长者,黎人用于缭腰。”宋高宗年间,从南方输入京师的24种棉织品中,就有来自海南的“海南棋盘布”、“海南青花布”、“海南白布”、“盘斑布”、“吉贝纱布”、“海南白布被单”等。以其“茸密轻暖”的优良性能为人们所青睐,从而吸引“泉商兴贩”慕名而来。元代黄道婆流落崖州,向黎族学习纺织技艺,回家乡上海乌泥泾后加以改进,“造桿弹之具,至于错纱配色,综线挈花,各有其法。以故织成被褥带悦,其上折枝团凤棋局字样,粲然若写”(元人陶宗仪《辍耕录》)。
黎族服饰多样且求美。黎族古代有“峒”的社会组织,“峒”,原意是“人们共同居住的一定地域”,即部落。宋元时期对“峒”的记载颇多。北宋苏东坡居琼时称:“四洲环一岛,百峒蟠其中”,一般是每宗族为一峒,全岛黎峒甚多。各峒都有各自的乡规民约。服饰也各有自已的特色。不同氏族、不同部落都有不同的样式,它是识别氏族、部落的重要标志之一。服饰包括上衣、筒裙、头帕、纹身、首饰等五大因素。黎族服饰的多样性可想而知。宋周去非《岭外代答·海外黎蛮》中载“黎装椎髻、徒跣、裸袒,而腰缭吉贝,首珥银钗,或铜或锡,首或以绛帛彩帛包髻,或载小花笠,或加鸡尾,而皆簪银箟二技,亦有着短短花裙者。……其妇人高髻绣面,耳带铜环,垂坠至肩。衣裙皆吉贝,五色烂然。无有袴襦,徒系裙数重。裙制:四围合缝,以足穿之,而系诸腰。”这时的服饰,不但式样多,而且追求美。北宋方勺《泊宅编》云:“海南蛮人织为巾,上有细字,杂花卉,尤工巧。”纹身(古称绣面)亦是追求美的装饰之一。《岭外代答》说:“海南黎女以绣面为饰……女年及笄,置酒会亲旧女伴,自施针笔,为极细花卉,飞蛾之形,绚之以偏地淡粟纹。有皙白而绣文翠青,花纹晓了,工致极佳者。”
出现在黎刀、黎弓、黎兜上的工艺美术。宋元时期,因狩猎和战争的需要,黎族的武器制造业较为发达,主要体现在黎刀、黎弓和黎兜鍪等器具制作上。《桂海虞衡志》载:黎刀“海南黎族所作,刀长不过一二尺,把乃三四寸,强藤缠束之。把端插臼角片尺许,如鸱鸦尾为饰”。刀具与黎族日常生产、生活和作战活动息息相关,男子几乎每天都要佩带腰间,以便随时使用。《太平寰宇记·岭南道十三》记:黎人“有刀未尝离手”。因对刀的惜重,制刀工艺讲究细致精美,还要加以如鸡毛等装饰物。黎弓以木、竹制作,选材比较讲究,以保证成品的经久耐用。黎兜鍪,以藤编织而成,是一种护头防御之器,类似头盔的作用。《岭外代答·海外黎蛮》有载:“黎人执黎弓,垂箭筩,载兜鍪、佩黎刀。刀刃长二尺,而柄甚长,以白角片长尺许如鸡尾为靶子饰兜鍪,织藤为之。”
(四)明清时期黎族工艺美术鼎盛精美。1368年春正月,朱元璋在应天府(今南京)称帝(史称明太祖),国号明,同年六月,元朝海北道和海南分府归降,海南岛开始归明朝统治。明太祖认识到海南岛战略地位的重要,彻底改变对本岛的传统看法。在明代以前,历代封建统治者大都轻视甚至丑化海南岛,把海南岛作为罪犯和贬官的收容所。到了明代,这种情况不再存在。明太祖在《慰海南卫指导敇》中称海南为“南溟奇甸”,加强了对海南的治理,在海南设一府(琼州府)、三州(儋、万、崖)、13县(琼山、澄迈、临高、文昌、会同、乐会、定安、宜伦、昌化、感恩、万宁、陵水、宁远)。并实行强兵屯田、奖励垦荒、兴修水利、赋役折银等举措,促进了经济的发展,粮食生产成倍增长,手工业规模扩大,商品生产随之发达,促进城市发展有110处,内外贸易兴旺,据明万历戴喜《琼州府志》所载:当时通商的港口达28处之多,以海口港为中心,“海口是港口,帆樯之聚,森如竹立”(明丘濬《琼台会搞》)。这时期,汉族的经济、文化与黎族的经济文化相互交融,黎族地区的工艺美术也得到全面发展。清代以后,沿续了明代经济和文化发展的势头,采取奖励农业,实行“地丁合一”的措施,“开口贸易”,墟市繁华。在黎族地区墟市亦兴,明顾山介《海槎余录》记载:“黎村贸易处,近城则曰市场,在乡曰墟场,又曰集场,每三日早晚二次,会集货物。”清《陵水县志》也载”城南半亩地,日日趋墟忙。”贸易往来,促进了黎族工艺美术也出现鼎盛的局面,工艺越来越精美。
“龙被”是黎族织锦工艺的登峰之作。自明代起,黎族棉纺与汉族丝纺的原料和技术相互交流,技艺进一步提高。明、罗日《咸宾录》载:黎族“女工纺织,得中国彩帛,折取色丝和吉贝织花,所织被服及装饰之类,粗细有差。”明末诗人黄宗炎上题《琼州黎人画册》诗云:“不种蚕桑不种棉,织来吉贝锦文连,艺传黎妇今多巧,远过琼崖入汉年。”清·屈大均《广东新语·货语》云:“其出于琼者或以吴绫越棉,析取色丝,间以鹅毳之棉,织成人物、花鸟、诗词,名曰黎锦。浓丽可爱,白者为幛,杂色者为被,曰黎单。四幅相连为黎幕,亦曰黎幔。以金丝者为上。又有花被假被。……布帛则攀枝吉贝,机抒精工,百卉千华,凌乱敫红,疏稀尔暑,密斜弭风,盖谓琼布也。……崖州多织锦,儋州多织生丝。崖州组织棉线如布帛状,绣人物花鸟其上,有十金一具者,名曰帐房,俗称儋、崖二帐”。在所有黎族织锦产品中,以“龙被”的工艺美术的含金量为最高,纺织工艺精细,绣有龙凤等图案,艳丽华贵,被视为珍品。黎族祭祖、拜神、婚礼、祝寿、盖房都要挂龙被,祈求平安幸福。丧葬时用龙被盖棺,以示死者身份高贵。过去贫穷人家,如果父母死亡,没有龙被盖棺,都要卖儿买龙被用,否则全村人都看不起。可见龙被珍贵之处。
双面绣工艺美术精巧奇美。明清时期,居住在海南岛中部偏北(今白沙黎族自治县境内)的润方言黎族独创的双面绣日臻成熟完美。双面绣就是在织物上,以针引线,按照构思刺绣出正反两面完全相同的图案。线头和线尾完全藏没,不露痕迹,一针一线都十分细腻精致。清代被列为入朝贡品。故宫博物馆收藏的清初贡品中,就有黎族的双面绣工艺品。我国著名的民族学家梁剑韩先生在《中国民族学概论》中称赞:“黎族中的本地黎妇女则长于双面绣,而以构图,造型精巧为特点,他们刺出的的双面绣工艺奇美,不输于苏州地区的汉族双面绣”。
人头骨簪是黎族雕刻工艺美术的精品。黎族雕刻工艺美术到明清时期已达到很高水平。白沙县润方言黎族妇女的人形骨簪是其杰出代表。清初屈大均《广东新语》卷七“黎人”条,记述润方言黎族使用骨簪情况,“当额作髻,髻有金银钯或牛骨簪。其纵插者生黎,横插者熟黎,以此为别。”人形骨簪用牛骨经过洗刷去脂、磨制、钻孔雕刻等工序制成。刻有单人头形或双人头形,据说是雷神和古代黎族首领“总管三”的形象,工艺十分精细,还雕有动物纹、植物纹、弦纹、水波纹、几何纹等等,是精美贵重的妇女头上饰品。
剪纸工艺美术的产生和发展。剪纸工艺美术在黎族地区出现较晚,是汉黎文化交融的产物。明清时期,居住在古崖州的黎族人民仿照汉族的民间习俗用剪纸、扎纸的纸马、纸牛、纸羊、花灯、纸衣等来奠祭亡灵。清《崖州志、黎防一、黎情》载丧葬之制:“贫则吃茶,富曰作八,诸戚必以纸牛纸羊纸灯鼓吹来奠。”黎族歌谣中唱的“庭前挂山兰,门上贴龙凤”,指的就是门上张贴剪纸作品。此后黎族剪纸艺术逐渐发展起来。不但只为祭丧剪纸、扎纸,还作为家居装饰品使用和吉庆用品,在传统年节时,剪红纸贴在谷仑、牛栏、猪舍等处,祈求吉利兴旺。
明清代除上述有代表性的工艺美术鼎盛精美外,制陶、编织、雕刻、建筑等各种工艺美术都向品种多、工艺精、艺术美、文化内涵丰富的方向创新和提高。
斯大林在《马克思主义与民族殖民地问题》一文中曾指出:“每一个民族,不论其大小,都有它自己的,只有属于自己而其他民族所没有的本质上的特点,特殊性。”黎族的工艺美术也由于生存环境,社会经济发展、文化程度和心理素质等原因,形成了具有本民族的本质特点。主要表现于以下几个方面:
(一) 就地取材的特点。物质原料是工艺美术的载体。没有物质原料作为基础就不复存在工艺美术。早期的工艺美术的物质一般是利用自然界的现成原料。特别是在交通不便、商品交换尚不发达的地区尤是如此。黎族人民长期居住在交通闭塞的深山老林之中,商品经济不发达,工艺美术的物质原料只能是就地取材。黎族人民居住的五指山区森林茂密,野生动植物资源十分丰富,亦为工艺美术提供了充足的物质原料。黎族早期的纺织、纹身、制陶、雕刻、编织、建筑等工艺美术无不是就地取材。人们的生产和生活与自然界关系密切,因为长期与自然界打交道,对它的物质原料有“亲谊”,又熟悉它的品性和功能,利用起来得心应手。同时,就地取材制作的工艺美术品造价低廉,经济又耐用,自然受到人们的青睐。就使在交通条件便捷、商品经济相对发达之后,就地取材仍然是主要的,有些原料来自外地只是起着补充的作用。如后来黎族的纺织原料有来自岛外的丝线,常与本地的吉贝棉线混纺织布,但仍以吉贝棉线为主。只有在现代纺织布业发达之后,外来丝线才逐渐取代了吉贝棉线。当然,也有个别工艺美术的原料是来自外地的,如剪纸的原料,但这只是后期(明清以后)黎族工艺美术发生的事。
(二) 手工技艺的特点。黎族的工艺美术长期以来处于手工操作的状况,一方面是因为这些工艺美术尚未从农业劳动中分离出来形成独立的生产部分,每个家庭都是以农业生产为主业,只有在农业生产之余从事手工制作。一个家庭就是一个作坊,几乎每个成员都是工匠、艺人;另一方面是因为生产力、科学技术尚未发达,机械化生产、自动化生产还未出现。黎族工艺美术的手工操作特点,决定了它的工艺美术有更多的自由空间,它不是模式化的、而是多式多样,每个艺人、工匠都有自己的模式和风格,它是个人的创作,不是集体的作品。同时,它又不是成批生产的,而是个别生产出来的,传承的方法往往是以家庭传承为主、社会传承为副,传承方法是言传身授。因为黎族没有自己的文字,以书面传承尚不可能。
(三) 功利和美饰相结合的特点。从工艺美术的起源看,是与人类追求实用功利结合在一起的,在相当长的历史阶段里,工艺美术的创造者与物质生产者是很难分开的,功利和美饰总是相伴而行。正如高尔基所说:“艺术的创始人是陶工、铁匠、男女织工、油漆匠、男女裁缝,一般地说,是手艺匠,这些人的精巧作品使我们悦目,它们摆满了博物馆。”黎族的工艺美术品是为满足生产和生活的需要而创造,在创造中又不避免地力求能怡悦身心,乐于使用。例如,黎族早期的工艺美术品已考虑造型的形式美与花纹的装饰美。而随后的工艺美术品更注重装饰美。黎族织饰,从素色到班布到丰富多彩的花纹图案的发展过程就可有力地证明了这一点。
《民间美术概论》一书中说:“无论什么民族、什么地方、无论什么材料,什么工艺,民族艺术作为原始文化的嫡传,它们都强烈地显示出‘生命繁荣’的审美理想,这个审美理想来自民族、人类群体的基本追求,这是民艺同其他美术(艺术家的美术的根本区别。”①高尔基:《论艺术》,《美学论文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414页。黎族工艺的美饰也体现了这一点,例如黎族制作的陶器总把青蛙的形象铸在上面。因为青蛙是多卵多子、生殖力强的动物,铸青蛙的形象是为了追求人类的繁衍,“生命繁荣”。
民间工艺既是实物生产,又是艺术品的生产,它的价值是多方面的。
(一) 民间工艺美术的实用价值。人类造物一开始就是以实用为目的,是为了满足生产和生活上的需要。一切造物活动都是为了直接维持自身生命和群体生命需要的驱动下的活动,民间工艺美术也不例外。日本著名的工艺理论家柳宗悦认为:“所有的工艺都产生于用途”。石器时代所打制的石器,主要是为了狩猎和采集食物。而后用树皮制作衣服和以麻棉纺织衣服是为了御寒遮体。纹身是为了防止“蛇龙”的伤害。随着生产规模的扩大、生活需要的增加,出现了越来越多、越来越进步的生产工具如木犁、竹耙、砍刀、扁担、篮筐、木舟、牛车、竹筏等和生活用具陶制品、木制品、编织品、骨、角制品以及与野兽敌人作斗争的刀抡、弓箭、兜帽等。
民间工艺除为人们物质生产生活上的需要外,还有满足人们精神生活上的需要②扬学芹、安琪著:《民间美术概论》,北京工艺美术出版社,1994年版,第96页。。黎族先民在长期的原始生活中,由于生产力低下,科学不发达,存在“万物有灵”的观念,萌发自然崇拜、祖先崇拜、神鬼崇拜、图腾崇拜等原始宗教活动,在这些活动中需要工艺美术品作为神灵的代替物或祭品。如用磨制的石祖作为氏族祖先来祭祀;用麻衣、头饰、石刀、陶碗作为鬼公、娘母(均为祭崇人)的作法用具。
在丧葬时用龙被盖棺、“以纸羊纸灯来奠”,在岁时节令、贺生、婚庆等各种民俗活动中,都需要相关的工艺美术品配合。
(二) 民间工艺美术的审美价值。民间工艺美术品,通常是指人们将日常生产生活用品经过艺术化处理之后,使它带有一定审美价值的产品。审美价值是在实践过程中逐步提高的。
《美学基本原理》一书中有精辟的论述:“一般说,那些以满足人们实用需要(包括生产和生活需要)为目的的生产,我们称为物质生产,一般物质生产的产品与人们之间的关系主要是实用关系,因此这些产品通常不被称为艺术品;而那些以满足人们的审美需要为目的生产,我们称之为艺术品,其产品与人们之间以审美关系为主,这些产品才被称为艺术品。然而,在我们称之为非艺术品和艺术品的两极中间,也存在着一系列由前者向着后者过渡的中间形态——这些产品既是为了满足人们的实用需要而创造的实用品,同时又因审美因素的增长而带有愈益增加的审美价值,量的增加导致事物发生质变,最后就出现了实用艺术品。”③刘叙成等著:《美学基本原理》,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7月版,第176页。据此,我们可以认为,黎族的民间工艺美术正处于向实用艺术品过渡的阶段。它在具有实用价值的同时,越来越多地具有审美价值。例如黎族织锦工艺美术品位最高的龙被既是民间高贵的礼仪用品,又成为国家故宫珍藏的艺术品,为国内外级藏家所青睐,以重金求购。
爱美是人的天性,墨子说过:“食必常饱,然后求美。”黎族民间艺人在生产工艺美术品过程中,总是在不断地追求美的渗透和张扬,他们立足于实用,又尽情发地对各种工艺品进行“美”的装饰。黎族妇女在织锦中的创造的五彩染色、染(绞缬染)、双面绣都是不断追求“完美”的产物,黎族纹身从最初的防“蛇龙”伤害,到后来的“以绣面为饰”而变更花纹图案。陶制品、编织品、雕刻品等等都尽其装饰的能事,达到令人“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孟子话)
(三) 民间工艺美术的科学价值。黎族民间工艺美术起源早,有很高的科技含金量。例如黎族先民的原始制陶是因为黎族先民对粘土的可塑性和烧结性有了一定的认识,并对火的利用和掌握能使之达到一定高的温度以后才出现的。这个知识、技术黎族先民在六千年前已掌握,是相当了不起的。最值得称道是黎族首创的织纺织工艺美术。《中国女红》一书评价说:“我国内陆地区传统的纺织业为丝织和麻纺,而棉纺织最早的应推海南岛。黎族是我国南方古老的民族之一,古代居住在海南岛。据史书记载,黎族纺织工艺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自汉代以来,黎锦已成为历代封建统治者的贡品,黎族棉纺织工艺在宋元以前曾领先中原地区1000多年,并对促进我国棉纺织业的发展作出了特殊的贡献。”①贺深编著: 《中国女红》,古吴轩出版社,2009年11月版。
(四) 民间工艺美术的文化价值。黎族民间美术的源流也是黎族社会发展历史的缩影。黎族没有自己的文字,口头传播的历史看不见,摸不着,而工艺美术作品,却以具体的造型形式和彩色语言帮助我们去记忆、去“看见”、去了解、去佐证民族的悠久的历史,正如考古学家说的:“黎族纹身是黎族的甲骨文,是黎族历史的活化石”。工艺美术是黎族重要的传统文化精华。它蕴藏着人类古代文明和文化现象相当丰富的信息和密码。它充分体现了黎族人民的思想意识、审美情趣、艺术取向和民俗信仰。传统的民间工艺美术也为现代工艺美术的创作提供了坚实的基础和发展的借鉴。
(五) 民间工艺美术的经济价值。近现代以来,黎族的民间工艺美术已在经济往来中进行交换,并逐步发展为家庭副业,成为发家致富的门路。清代黎族的棉织品就有“十全一具者”。近年来,许多黎族工艺美术品已成为旅游商品为人们青睐,如国内外的收藏者以数十万重金求购“龙被”而难得。黎族民间工艺美术品的身价是越来越高了。在海南建设国际旅游岛的今天,黎族民间工艺美术已被当作重要的文化产业来打造,让这一民族瑰宝大放异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