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立浩 高泽强(黎族)
(琼州学院·海南省民族研究基地,海南 三亚 572022)
海南黎族历史悠久,在距今3000年前其先民就在这里披荆斩刺,建立家园,成为最早开发海南岛的居民。
民族的源流、民族的称呼都与民族的形成和发展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它既可反映一个民族的历史进程,又可体现出一个民族的文化变迁。所以,族源族称自然成为一定历史阶段的历史文化。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我国史学界十分关注黎族的族源问题。不少专家学者根据文献记载、考古文物并结合前人的研究成果,在田野调查的基础上从语言学、考古学、民族学等层面对黎族的族源进行了探索,多数专家学者认为黎族系古代百越的一支——骆越的后裔。对此,在文献记载、考古文物,以及黎族在对百越文化的传承过程中均可得到证实。
(一)文献记载与考古文物的印证。古时骆越分布的地域宽广,相当于今广西大部、广东西南部、越南北部及海南岛等地。西汉元鼎五年(前112年),南越王相吕嘉反,汉武帝派兵征讨,后在岭南设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珠崖、儋耳等九郡,其中珠崖、儋耳两郡均在海南岛上。《汉书》卷六十四下《贾捐之传》也明确指出骆越是海南岛上的土著居民。《资治通鉴》卷二十八《汉纪》胡三省注曰:“余谓今安南之地,古之骆越也。珠崖,盖亦骆越地”。可见海南岛自古就是属于越地的一部分,而海南岛上的居民黎族先民也即“骆越之民”。
文献记载是考察黎族族源的一个方面,而考古的发掘又为人们探究黎族族源提供了宝贵的文物实证。在20世纪50年代以后,海南岛进行了两次考古发掘,先后在海南岛各地都发现了大量的新石器时代中、晚期的文化遗址,发掘出黎族先民使用过的各种器物,这些器物表明了海南岛原始文化与两广大陆的原始文化相似,具有岭南百越文化特征。
1954年,中南民族学院与广东省各级有关部门组织队伍在海南岛进行调查研究工作,先后收集到87件石器,其中有肩石器51件、阔刃石斧21件,另有粗制石斧、石铲、石锛、石锤、石凿、石锄、穿孔石纺轮等。1957年,广东省文化局文物工作队与中山大学历史系合作,赴海南进行文物普查,发现新石器时代中晚期文化遗址共135处。这些文化遗址多坐落于河流两旁的山岗或台地上,一部分在沿海港湾的沙丘上,出土了大量的石器和陶器,其中石器498件,有斧、锛、凿、铲、矛、犁、戈、管、饼、耳坠、网坠、碗、纺轮、敲砸器、环、珠及各种陶器。
在石器方面,主要有斧、锛、凿、锄、铲等,以磨光、有肩、有段式的斧、锛比较普遍,大型石铲较多。这种大石铲(身高20厘米以上)多发现于雷州半岛、西江两岸、广西南部以及海南岛等地,这正是古骆越人及其先民活动的区域。双肩石器是海南岛石器工具中一种较有特色的器物,数量大,分布广,形式多。这种双肩石器主要分布在我国的两广地区。广西东兴临海河口、南宁邕江及其上游,左右江流域扶绥、邕宁、横县等14处贝丘遗址都发现了与海南岛型相似的石器工具、网坠等。
在海南岛出土的夹砂粗陶、泥质细陶和印纹硬陶3种陶系中,有新石器时代的饰绳纹、各种刻画纹和篮纹的夹圆底釜、夹砂罐等;也有新石器时代晚期或更晚的素面、夹砂陶器,口沿外翻成圆条或半圆条状的盆钵类,有些陶器腹部饰鼻、耳等各式耳板;另有周秦时期的云雷纹陶器等。粤中地区常见的夔纹硬陶在这里比较少见。海南岛出土的这些陶器既有自己鲜明的地方特点,又与两广大陆有极大的关联。其文化性质与我国两广沿海地区出土的器物同属一个文化类型,特别是与广西钦州地区、广东湛江地区(包括雷州半岛)发现的原始文化遗存极为相似。
(二)百越文化的传承。百越是古代中国南方少数民族的通称。据专家学者研究,百越民族的稻作、纺织、儋耳、文身、铜鼓铜锣和干栏建筑等物质文化都是百越文化的重要特征。百越文化在黎族地区的遗存和传播,在建国前就大量存在于黎族社会中。下面几种百越文化在黎族地区的传承,从多方面印证了黎族与百越族的历史渊源关系。
稻作文化。1973年发现距今7000多年前的河姆渡文化,表明当时河姆渡地区居民已经从事以栽培水稻为主体的农业生产,并开始饲养猪、狗等家畜。河姆渡文化是南岛语族和百越民族的源头,黎族是百越民族的后代,其先民进入海南岛自然也将稻作文化带了进来。而海南岛是我国野生稻分布的地区之一,这里有丰富的稻种和优越的自然条件,黎族先民在海南岛传承稻作文化,大兴稻耕农业,成为我国历史上名副其实的稻作民族之一。
纺织文化。百越民族的文化特征之一就是颇具特色的纺织文化。在遥远的古代,黎族先民就已兴起了树皮布文化。据古文献记载“……号曰生黎,巢居洞深,绩木皮为衣,以木棉为毯。”①《太平寰宇记》卷169《琼州》条.这里的“绩木皮为衣”指的便是树皮布文化。随着社会的发展,黎族地区又有吉贝文化的兴起。“吉贝”是黎语的汉字记音,“吉”为黎语前缀音,“贝”是黎语的“棉花”之意。古代文献有写成“织贝”,应是指“织棉花”的之意。在我国,除黎族外,百越后裔的壮族、傣族等亦称棉花为“贝”。现今黎族仍称棉花为“贝”、“古贝”、“吉贝”等。春秋时期《尚书·禹贡》载有“岛夷卉服,厥篚织贝”。这里的“结贝”指的便是黎族先民的纺织。黎族先民所从事的纺织生产活动传承了百越文化,体现了与百越族深远的历史渊源关系。
儋耳文化。据古文献记载,“儋耳”本指古部族名,一在北荒,一在海南岛。因这些古代部族皆“锼离其耳,分令下垂以为饰”,故兴起儋耳习俗。范晔的《后汉书·哀牢传》中有载,古代的云南地区有部分哀牢夷“皆穿鼻儋耳,其渠帅自谓王者,耳皆下肩三寸,庶人则至肩而已”。在同书的《南蛮传》中对古代海南岛的部族也有类似的记载:“珠崖、儋耳二郡在海州上,东西千里,南北五百里,其渠帅贵长耳,皆穿而缒之,垂肩三寸……”直至20世纪50年代,有一些地方的黎族妇女还常常佩戴大耳环,以致把耳朵拉长,下垂到肩上,这应该是历史上“儋耳”习俗的遗存。
文身文化。文身是一种肤体装饰的习俗,有些民族的文身与宗教有关,有些民族以此来表示成年,有些民族以此作为氏族、部落的标志等等。在世界范围内,文身习俗广泛流行于东南亚、东北亚、美洲、非洲及大洋洲等。在我国,文身的记载最早见于《山海经》、《庄子》等古籍。从文献资料看,我国古代的“东夷”和“百越”两大系统的民族都有文身习俗。20世纪50年代前,海南岛的黎族妇女大都流行文身,这反映了黎族与百越民族的历史文化渊源关系的。
铜鼓铜锣文化。铜鼓主要分布在我国的华南和西南地区。西汉时期,马援在南征百越“于交趾得骆越铜鼓”②王俞春.海南岛移民史志.中国文联出版社,2003年8月.。考古资料表明,在岭南古代百越民族聚居的地区均有铜鼓出现。虽然历史文献对海南黎族使用铜鼓没有任何记载,但在考古发掘过程中,海南岛发现不少铜鼓,专家们认为这有可能是由进入海南岛的所谓“骆越之人”带进来的。黎族在节庆或祭祀之时常使用锣鼓,其铜鼓铜锣文化与百越民族一脉相承。
干栏建筑文化。“干栏”是一种用竹、木支撑使房屋离开地面成为上下两层的高脚屋,楼上住人,楼下圈畜。这种建筑在古代广泛分布于我国南方和东南亚地区。“干栏”在有些古籍中也有称作“高栏”、“阁栏”、“葛栏”、“麻栏”等。据考古发掘,在六七千年前的新石器时代,浙江余姚河姆渡、吴兴钱山漾、杭州水田畈等新石器时代遗址都有桩上建筑遗迹发现,也就是“干栏”式建筑型。在文献记载方面,先秦著作就已对“干栏”式建筑有所反映,“上古之世,……人民不胜禽兽虫蛇。有圣人作,构木为巢,以避群害,而民悦之,使王天下,号曰巢氏”。③韩非子·五蠹.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在今白沙黎族自治县和五指山市一带依然能见到典型的干栏式居屋,“黎,海南四郡岛上蛮也。……屋宇以竹为栅,下以畜牧,人处其上”。④[宋]赵汝适.诸蕃志(卷下).指的便是这种居屋,也就是现今海南人所称的“船形屋”。随着社会的发展,“船形屋”后来慢慢演变出另一种形式,即从高脚、低脚“船形屋”发展到居地式的“船形屋”。但是不论如何演变,黎族的“船形屋”是属于古代遗留下来的“干栏”式建筑的一种派生类型。
黎族的族称有两种情况,一种是黎族自己的称呼以及内部之间的互称,即自称;另一种是其他民族对黎族的称呼,即他称。
(一)自称。黎族有自己本民族语称呼的族称。历史上,黎族对民族概念的认识非常有限,认为世界只有黎族和非黎族两种,因此在与黎族以外其他民族交往时都一律自称为“赛[ai5]3”,“赛”(也有写作“筛”)含有“主人、本族人、自己人”的意思;而把其他的民族一律称为“美[moi55]”或“迈[mai55],“美”即是“客人、外人、外族”之意。随着黎族接触的外族人多了,故往往在“美”(迈)称的后面贯上特指的对象之名来分清不同地域、不同民族之人,如“美海南”(海南汉族)、“美北京”(北京汉族)、“美苗”(苗族)、“美外国”(外国人)等。
“哈[ha11]”习惯写作“侾[ha11]”,古书上又有写为“霞、遐、夏”,自称为“赛[ai5]3”,因居住在黎族聚居区的外围地区,在和其他方言的黎族交往时常称自己为“哈”,故而得名。“哈”内部还分许多小支,小支中也有自己的自称,主要有“博”(哈应)、“罗活”、“抱显”、“抱怀”、“止强”、“止贡”、“抱由”、“抱曼”等,这些称呼大部分为古代的峒名。
“杞 [gei11]”原作“岐”,自称为“赛 [ai5]3”,但在和“台”(加茂方言)黎族交往时又称自己为“杞[gei11]”,故而得名。
“台 [thai11]”自称为“赛 [ai5]3”,在20世纪50年代黎语调查时才发现该方言,因专家首先调查的地方是保亭黎族苗族自治县的加茂镇,故被称为“加茂[khɯ55vou53]黎”,在大部分的出版物上也多称为“赛黎”,年轻人则已变读为“台[thai11]”,故得名。
“美孚 [mo:i53fau53]”自称为“赛 [ai5]3”,但又被“哈”称为“美孚”,他们也接受了“美孚”这一称呼,故而得名。
尽管黎族内部有不少的自称和互称,并形成了五大方言,但在和外族交往时都一致称为“赛[ai5]3”,这表明了黎族内部的一致性和共同的历史文化基础。黎族“赛”的这个自称源远流长,“赛”的称呼在后来的黎语中出现了不少的变读,如“dai53”、“thai11”、“tsai53”、“ʨai53”等。“赛”和“泰”、“傣”、“徕”等音比较接近,透过这些称呼也许对探讨壮侗语族远古自称有一定的帮助。
(二)他称。海南有4个世居民族,除黎族外还有汉族、苗族、回族3个民族。这3个民族都自己的民族语言,他们透过自己的语言来称呼黎族,这3个民族都有不同的称呼。
汉族对黎族的称呼主要为“黎”、“黎人”、“黎族”等。汉族与黎族的接触,最早要追溯到西汉在海南岛设置珠崖、儋耳两郡时期,当时的汉文文献中已能具体地将岛上的先住民称为“骆越之人”,这大概是汉族人对黎族的最早称呼,当然这个称呼包括了当时广东、广西以及越南北部的古代民族。东汉时,“骆越”称为“里”、“蛮”取代,如“建武十二年(前36年),九真徼外蛮里张游,率种人慕化内属,封为归汉里君”①后汉书·南蛮列传(卷86).。这里的“里”仍是泛指华南一带的少数民族,其中包括生活在海南岛的黎族先民。三国时“里”字转化为“俚”,“广东南有贼曰俚,此贼在广州之南,……”②[吴]万震.南州异物志.。到隋唐时,汉文史籍中又出现“俚僚”、“夷僚”并称,同样泛指我国南方少数民族。到唐后期,“黎”作为黎族的族称第一次出现于史籍上,“儋、振夷黎,海畔采(贝)以为货”③[唐]刘恂.岭表录异.。宋代后,各类汉文史籍中普遍以“黎”代替了“俚”、“僚”。如宋·乐史的《太平寰宇记》,在卷169《岭南道十三》中叙述了儋州、琼州的“生黎”风俗,私人著作中范成大的《桂海虞衡志·志蛮》篇辟有“黎”专目,周去非的《岭外代答》、赵汝适的《诸蕃志》以及苏轼父子谪居海南时的诗文等均以“黎”字专指黎族,于是“黎”称一直沿用至今,成为汉族对黎族的专有称呼。
在海南岛的汉族,除了操本民族各种方言土语外,还有以操少数民族语为主的汉族,如临高人和哥隆人(村人),他们对黎族也有自己的称呼。临高人把黎族称为“勒林[lak55lim53]”,(意为“外族人”、“非自己人”),而把操海南话的汉族人称为“勒科[lak55khak55]”(意即“客”)或“港科 [ko:ŋ55khak55]”(意即“讲客”)。这种把黎族视为外族,而把操海南话的汉人称为“客”,反映了临高人对岛上3个人类群体的认识。哥隆人(村人)自称为“谟[moŋ44]”,也称“奥帆 [ʔau53faŋ53]”。“谟”是村人的真正自称,而“奥帆”是“村人”之意,黎族则称为“帝傣[di55tai51]”(“帝”为“孩子”之意,“傣”为“黎”之意)。临高人对黎族的称呼暂难于考证,但哥隆人(村人)对黎族的“傣[di55tai51]”称明显是黎族自称“赛[ai5]3”的变读。
海南苗族大约在明代中叶进入海南岛,这才有机会和黎族接触。海南苗族自称为“金弟门[kam55ti51mu:n21]”,把其他民族一律称为“嘟[tao11]”。为了区别汉族和黎族,汉族被称为“嘟且[tao11thse11]”,而黎族则称为“嘟唉[tao11ʔgai11]”。“唉 [ʔgai11]”称有可能是从黎族杞方言的自称“[gei11]”中借用过来。
海南回族对黎族的称呼与汉族、苗族不同,他们自称为“阿咋[a44tha21]”,把汉族称为“阿鲁[a44lu11]”,而黎族则称为“阿徕[a44lai21]”。“徕[lai21]”称与黎族自称“赛[ai5]3”近似,也应是黎族自称的变读。
由上可见,黎族的他称应该有5个:“黎族”、“黎人”(汉族称法),“勒林”(临高人称法),“帝傣”(哥隆人称法),“嘟唉”(苗族称法),“阿徕”(回族称法)。
海南岛是一个仅有3400多平方公里的岛屿,远离祖国大陆。由于地理位置、交通不便等诸多条件的限制,被历代封建王朝视为“荒蛮”之地,成为朝廷流放贬官谪臣的地方。然而海南岛毕竟处于华南至东南亚这一广阔地域的中心,这就注定了海南岛不可避免地成为这一广阔地域的远古文化传播和交汇之地①高泽强:《传统服饰中的文化视野——试说黎族服饰文化蕴含及其社会传承》,《全球化下的文化传承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2008年9月台湾国立政治大学外语学院跨文化研究中心主办。。海南黎族,从其历史文化渊源上看,她与祖国南方众多民族和境外南岛地域相关民族皆有亲密的族际关系。
(一)与中国南方百越后裔诸民族的族际关系。据《汉书·地理志》记载:“自交趾至会稽七八千百,百越杂处,各有种姓。”这是指自今浙江温州至越南北部整个东南沿海地区为百越所居之地。此外,还包括今山东南部、江苏、上海、江西、湖北、湖南、四川和云南的一部分以及海南等省市。百越支系众多,诸如大越、东瓯、于越、闽越、扬越、南越、西瓯、骆越、滇越、山越等。本章在前文论述黎族族源时,曾指出“多数专家学者认为黎族系古代百越的一支——骆越的后裔”。百越是古代中国南方少数民族的通称,但在不同历史时期所指的对象及所包含的范围都所不同。在四五千年前,百越包括了今南岛语族的先民,而在两三千年前,则仅指今壮侗语族的先民。当今学术界的百越民族概念,多指壮侗语族的先民。
壮侗语族是我国语言学界的学术名词,国外一般称为“侗台语族”或“台语族”,专指分布于我国广东、广西、云南、贵州、海南等地的壮、侗、布依、傣、黎、水等民族,跟分布于东南亚地区的泰国、老挝主体民族及越南、缅甸、柬埔寨、印度等国的一些少数民族。
黎语属于汉藏语系壮侗语族中的黎语支,与同一语族的壮语、侗语、布依语、傣语、水语以及海南岛上的临高话、哥隆话有较为密切的亲属关系。每个民族的语言都反映每个民族的文化特征,特别是那些表现文化底层的词汇,更能反映出各民族语言之间的历史文化渊源关系。黎语中的“水田”、“稻草”、“木杵”、“糖”、“簸箕”、“棉花”、“甘薯”、“竽头”、“小米”、“猪”、“狗”等基本词汇与壮、布依、傣、侗等语同源。黎语中的“那”、“什(音达)”是“田”之意,“南”是“水”之意,在我国的广东、广西、云南等省区,境外的泰国、老挝、缅甸和越南北部,都有冠以“那”、“南”等字音的地名,文化内涵相一致。这反映了上述的广大地区,远古时代一直活跃着与黎族渊源相同或相近的人类共同体,这便是壮侗语族②高泽强:《黎族古籍及其价值》,载于《拂拭历史尘埃》,云南民族出版社,2006年。原载于《民族古籍》,1999年第4期。。黎族就是壮侗语族语在海南岛经过千百年的历史发展演变,融合了先期在海南岛聚居生活的其他人类共同体(南岛语先民)而最后形成的。
(二)与祖国宝岛台湾原住民族的族际关系。台湾的原住民族据最新统计共有12个,在国内通称为高山族。海南黎族与台湾高山族有着久远而亲密的族际关系。德国人类学家史图博曾有这样的讲述:“我在旅行海南岛之前。曾经跑遍了台湾,对于两个岛的土著居民在许多方面的相似,曾为此而感到惊奇,特别是黎族的一支与台湾南部的一个民族之间,有着明显的一致,尤其在衣服方面,看来几乎是完全一样的。更进一步在肉体的特征方面,也有一致的地方。可以假定他们之间有着密切的关系。”③史图博:《海南岛民族志》。在我们看来,这不是假定,而是事实。它具体表现以下几方面:
其一,从语言上看,高山族所讲的语言为南岛语族,也就是马来波利尼西来语系。这种语系分布于现今北起我国台湾、南至西太平洋三大群岛、东起复活节岛、西到马达加斯加等这广阔的区域中,操这种语言的民族群体都具有民族语言亲缘关系及文化内涵相似的关系。
1980年出版的《汉藏语系语言学论文选译》集中,有位美国学者认为,黎语在“形态学和音韵学上的特点,与其说接近于印尼语,不如说接近台语,而加岱语(包括黎语)的词汇成分既有印尼语明显的印痕,也有同样深厚的台语的印痕。简单地说,数词和零散的名词,代名词以及形容词表明与印尼语近似,而许多其余成分则表明与台语近似……台语和加岱语,印尼语有一种真正发生学的联系,而不是和汉语、藏缅语有这种联系,不过在汉语影响下有了很大的变化罢了”④本尼迪克特:《台语、加岱语和印度尼西亚语——东南亚的一个新的联盟》,《汉藏语系语言学论文选译》,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语言研究室、中国民族语言学术讨论会秘书处合编。。“很可能黎语保留了某些印尼文化特征而这些特征早已为中国大陆汉化了的加岱部族所抛弃。很明显,台—加岱—印尼共同的人种图象已被破坏而无从修整”⑤本尼迪克特:《台语、加岱语和印度尼西亚语——东南亚的一个新的联盟》,《汉藏语系语言学论文选译》,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语言研究室、中国民族语言学术讨论会秘书处合编。。这是相关学者第一次将黎语与南岛语联系起来的观点。
到20世纪80年代后,随着国际学术交流频繁,我国专家学者对壮侗语族的研究取得重大突破。有学者认为“在语言学上,不少学者对南方壮侗语族的许多人群做了深入的语言调查,并与今南岛语族语言进行比较,发现黎族、水族、侗族、壮族等民族的方言和口语与今高山族、菲律宾土著、马来语等南岛语言在基本词汇上有很大的共性。同样的现象存在于南方汉语方言中,闽、粤汉语方言和客家方言的语言调查表明,南方汉语方言的构词和语音与中国台湾阿美族、排湾族等高山族分支语言有很大的共性”⑥吴春明:《“南岛语族”起源与华南民族考古》,《东南考古研究》第三辑,厦门大学出版社,2003年12月。。有的学者明确指出:黎语乃至整个壮侗语族早期可能使用原始马来语,后来由于长时间地、大面积地受到汉语的影响而发生融合同化,完成了“类型转换”,转变为与汉藏语同一体系的孤立型语言⑦罗美珍:《试论台语的系属问题》,《民族语文》,1983年第2期;倪大白:《中国的壮侗语与南岛语》,《中央民族学学报》1988年第3期;戴庆厦:《从藏缅语看壮侗语与汉语的关系》,《中央民族学学报增刊》,1990年第11期。。有学者还提出“黎语中的一些南岛语词,是独特的,与壮傣、侗水的不同,是黎语的底层词,而不是它们共同的底层词或借词”①吴安其:《汉藏语同源研究》,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2年2月。。
所以,虽然黎语属于汉藏语系壮侗语族,但黎语的底层词保留着一些南岛语词,它反映了黎族先民与南岛语先民的密切关系,从中也透露出黎族与台湾原住民高山族的亲缘关系。
其二,海南和台湾两岛少数民族的族源问题一直是人类学、民族学、民俗学专家们关注的问题。近年来学者们从考古发现、生产方式、风俗习惯、宗教信仰等方面加大了对黎族和台湾原住民族的研究力度。
在考古发现方面,海南岛的多处石器文化遗址和台湾的新旧石器、陶器,都与祖国大陆同属一个文化系统,其“文化的创造者和文化内涵均属于大陆古越族之前的古人类和古文化,且组成一个完整古文化系统,有力地证明黎族、高山族与大陆古越族同一来源”②司徒尚纪:《浅论海南黎族与高山族同源异流》,2002年台湾少数民族海南省亲交流活动理论研究会论文。。
在生产活动和内容方面,诸强如采集、狩猎、捕捞、树皮布、刀耕火种、农耕、种棉、纺织和产品的分配方式等等,黎族与高山族都有很多的相同和相似性。树皮布是南岛语族主要的古文化特征之一,黎族与高山族在古代均会制作树皮布,制作方法大同小异。同样,两岛的少数民族都喜欢狩猎,猎前举行祭祀仪式,保佑获得猎物,猎获后平均分配,且见者有份。黎族与高山族纺织时大都是采取坐地式,利用腰织机来进行纺织。由此专家们认为:远古时代的海南岛和台湾岛都是属于南岛语族文化影响的范围,或者可以说是南岛语族先民在迁徙过程中,都有部分人在这两个岛居住了下来。
在风俗习惯上,黎族与高山族的相同性更多。如文身、干栏式居屋、少女房(隆闺)、贯首衣、谷仓、酸鱼酸肉(鱼茶)、自由婚恋、族外婚、不落夫家、嗜食槟榔、父子联名、打草结为标志、血缘氏族、村峒组织、互不隶属的部落王国、长老村老制等。
在宗教信仰上,黎族有敬雷崇蛇的习俗,台湾高山族亦如此。黎族流行蛇祖传说,有“蛇女婿”、“蚺蛇青年”等人蛇婚配故事,高山族也有自称为蛇的子孙,崇拜百步蛇。此外两族都相信万物有灵,认为日月星辰、风云雷电、河水山林等都神灵而加于敬仰。
其三,黎族和高山族的亲缘关系,在人体的基因研究上也得到了证实。1999年,相关专家采集了中国台湾5个少数民族和海南黎族人的血样,通过DNA研究发现,中国台湾的阿美、泰雅、布农、排湾4个民族男性的主要Y染色体类型与黎族男性的主要染色体类型完全一致。据此,中华民族史研究会2001年10月在海南省海口市主持召开的“琼台少数民族学术文化研讨会”,与会两岸学者都一致认为:中国台湾的阿美、泰雅、布农、排弯等先住民和海南黎族都是古越人的后裔,海南黎族和中国台湾先住民自古以来就是“亲戚”③史式、黄大受:《台湾先住民史》,九州出版社,1999年。。又据《海南日报》新华社海口电:2001年10月31日(庄裴、胡辛)载:“中国遗传学所进行的一项DNA研究成果表明,海南黎族与台湾四个少数民族有着共同的祖先——七千多年于浙江河姆渡的古代百越人,因此他们是兄弟‘关系’。”
从以上三个方面,不难看出海南黎族与祖国宝岛台湾原住民族高山族亲密的族际关系。
(三)与东南亚部分国家相关民族的族际关系。壮侗语族、南岛语族在当今分布的范围极其广泛,除了我国的华南、西南地区和台湾地区外,东南亚至大洋洲、印度洋这一广阔地域的越南、泰国、老挝、缅甸、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菲律宾、马达加斯加等国均有分布。黎族先民与壮侗语诸民族、南岛语诸民族的先民有着密切的历史渊源关系,由此推之,黎族与东南亚等地区的国家不少民族有亲密的族际关系,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在民俗文化方面,更是表现出黎族与东南亚部分国家民族的族际关系。如“儋耳文化”,在东南亚的泰掸民族,沙劳越山区的达雅克人,婆罗洲的依班人,菲律宾的英哥罗人,也喜大耳环、银项圈。这些民族的儋耳习俗,与黎族的儋耳习俗很相似,这说明了他们相互有文化上的交往,抑或是文化传承的结果,又如文身文化,在东南亚几大语族的相关民族中都曾与黎族一样都流行文身习俗。这些都说明了他们相互间有文化的交流,抑或是文化传承的结果。
综上所述,黎族多方面的族际关系,表现出了黎学研究具有“族际性”和“国际性”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