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良
公元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
应了好事多磨这句老话,在全体国人的祈福声中,在一页一页倒数的日历掀动声中,北京奥运会这于中华民族而言望眼欲穿才盼来的超级大好事,一天一天激动人心地临近了。但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一样,一个一个突发事件,冒出来严峻地考验着共和国的掌舵者们,考验着所有的华夏子孙。
自打撕掉2007年最后一片日历扳着指头算起,先是百年不遇的南方特大雪灾,接着是拼死撑杆一跳的陈水扁,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玩命地推动入联公投。敢独就打,哪怕奥运会不开,中国人在捍卫领土这一点上是决不会含糊的。一时间,台湾海峡上空阴云密布,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再接着,是藏独分子跑出来闹事,也是把奥运会当成筹码。一些早就因中国崛起心理失衡的西方国家,也借机出来说事儿了。再再接着,我们在忐忑不安之中,等来了这个黑色的时刻。
这一天的这一刻,我像往常一样,驱车行驶在上班的路途中——这使我错开了震撼——当行驶上这个内地省会城市有名的“财富大道”时,街道两边的情景使我惊诧不异:所有的机关、所有的银行、饭店、商店,全都人如潮水一样呼喊着朝外涌……接着,是所有手机、固定电话全都挤爆,所有人在惊恐中,等来姗姗发布的官方消息:四川汶川发生了特大地震,震级为最高的8.0级。大家脚下的明显颤动,就是那个地方波及而来的。事后的消息,据说全国除下来台湾、海南,全都有感受。这让人马上联想到了唐山大地震,而且,这一次播报的震级更高,全国人民的心一下子被攫紧提到了嗓子眼里,焦虑的目光,聚焦到大西南崇山峻岭中,无比沉重地猜测着那片拥有九寨沟、黄龙洞、李白故居、熊猫故乡的美丽地方正在发生着怎样的惨烈……我不想再展示那些冷酷的数字,更不愿再揭开那些还没有完全成痂的伤口,因为,所有的国人,或直接或间接,或文字或画面,都有了确切的了解。我当时的第一意念,是想到了居住在北川通口河边的姑姥爷,北川比汶川受灾更严重,属于毁灭性的,但直到我们最原始地面对面碰在一起,才算是联系上。而这之前借助现代手段的种种努力,全都是白费。
也就在这个下午,温家宝总理正在这个内地省份的农村察看小麦的长情,但当天特别播出的新闻中,是出现在他正赶往四川的专机上。所有国人的心,跟着总理悬在了半空中,默默为灾区群众祈祷。
事发当时,是惊慌的;事后回想,是后怕的。陈祖德老汉今年86岁高龄,且眼不花,耳不聋,上山砍柴,下地浇田,浑身有力,是这个座落在陡坡下面的川西小村子里公认的寿星。5月12日中午,老人吃了满满一碗米饭,菜非常合他的口味,大儿媳妇特意给他烧了一条从村边通口河里捕来的花白鲢,辣椒花椒都放得够数,一口下去,身上就开始冒汗。饭后,他带着就快要到入学年龄的孙女小莲上山去采药,高海拔无污染的中草药,是越来越卖得上价了。他们爷孙两个,在山顶上经历了惊魂一刻,等他们跌跌撞撞地回到山下,地震造成的巨大山体滑坡,不但吞噬掉了整个山村,连通口河都被堵掉一半,家里的两个儿子、两个儿媳和因病未去上学的孙子,连句告别的话都没留下,就全都随着不知繁息了多少代人的山村,一齐给埋掉了。就离开那么一会儿,在陈祖德看来,也就跟眨一下眼的工夫差不多,就全都被抹掉,永远地消失了。一天、两天……连着几天过去,泪水也流干了,有抢险的解放军冒着余震上来,给他留下些水和食品,就匆匆地赶往别处去了。人,总是要先顾活着的。陈祖德一大早,就坐到山坡上,盯着下面不远废墟一片的北川县城,开始惦念起在县城工作的大孙子陈小春来,他现在惟一残存的奢望,就是老天能保佑大孙子活着。就这样,陈祖德在暴烈的大太阳下坐着,任凭汗水肆意地顺着脖子朝下淌,也不抬手去擦,好像这点工夫,破碎的北川县城也会从眼前消失掉似的。远望,陈祖德像一尊在凝视的古铜色雕塑。
小莲这个年龄,心里是搁放不住事儿的,就独自跑到山坡下面的河边去玩了。不一会儿,又跑了回来,喊道:“爷爷,通口河里没水了。”
陈祖德像遭电击一样,“腾”地一下站起来,脸色煞白,劈手从小莲手里夺过晒得发白的鹅卵石,三步并作两步抢到河边。果然,满河床全是晒得白花花的鹅卵石,上游没丁点儿水下来。陈祖德猛地把手里的石头一丢,疯一样跌撞着朝山下奔去,声音凄厉瘆人:“起海子了,赶快跑哇!起海子了,赶快跑哇……”
身后,小莲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跌跌撞撞地追赶着。
小莲跌倒了,大声哭喊着爷爷,陈祖德充耳不闻,依然奔跑着、呼喊着……
他想喊给陈小春听,也喊给下游所有的人听。
陈祖德家祖居在四川茂县,1934年才随着爷爷定居到北川——也是看中了这里的山清水秀。也就是这一搬,让他这一生,经历了两次刻骨铭心的痛。公元1933年(民国22年)8月25日,农历七月初五,再过十天,就是七月十五叠溪城一年一度热闹的城隍庙会。所以,这个日子他记得特别清楚。同样是中午,突然间山崩地裂,沙石飞扬,尘雾迷漫……不但中国的南京地震台,连马尼拉、大阪、孟买、哥本哈根、汉堡、檀香山、巴黎、突尼斯、悉尼、多伦多、威林顿、渥太华、拉巴斯等全世界一百多家地震台,都测收到了这一让人心惊的震波。茂县县志上这样记载:坐标:北纬30度、东经103.7度;震级:7.5级。在陈祖德的印象里,最可怕的不是地震,而是地震形成的“海子”的溃决。当时,沿岷江溯流而上银瓶崖、大桥、叠溪三处滑下的山体将岷江拦腰切成三截,河道完全阻断,时间又适逢雨水集中的夏季,水位四天蹿升300余米。高峡之中,平空兀出一座巨湖,绵延三十华里,宽约9华里,被称为“上海子”。10月9日下午7时,“海子”坝体终于承受不住有增无减的重压,在经过短暂的漫坝溢流过程后崩溃。陈祖德当时恰好跟父亲去给山后的外婆家送吃的,在坝体旁的山坡上,看到了这骇人的一幕:积水伴随着炸雷一般刺耳的“隆隆”声,浪头高达20余丈,兜头野马一样跃出,平推茂县、汶川……次日凌晨,到达灌县时浪头仍4丈多高,沿河两岸所有村镇树木,全部生生抹掉没了踪影。邻近的崇宁、郫县、温江、双流、崇庆、新津等地均殃及成灾。更可怕的是后面两个数字的对比,茂县地震,遇难人数不足500人。“海子”溃坝,在洪水中丧生的人数达两万多人,后者是前者的40多倍。实际上,再朝前数147年,即公元1786年(清乾隆51年5月初6),同样在四川的康定地区,还曾发生一起更为骇人的“海子”溃坝事件。震级同样是7.5级,壅塞的是大渡河,断流十日后溃坝,高数十丈的洪水汹涌而下,席卷乐山、宜宾、泸州一带。大震之中遇难人数不足千人,洪水中丧生的高达十万余人。后者,是前者的一百倍。当地民谚:地震尚有救,“海子”连锅端。
陈祖德的深度恐惧和不顾一切,我们似乎不难理解了。
“海子”是当地土语,湖的意思。“5·12”大地震发生后,水利专家更书面地把地震形成的“海子”定义为“堰塞湖”。
堰塞湖是由地震引起山体滑坡堵截河谷或河床贮水而形成的湖泊。由火山熔岩流堵截而形成的湖泊又称为熔岩堰塞湖,后者与本文的叙述无关。之所以把这个拗口的“名词解释”抄录下来,是想让大家对堰塞湖有一个准确的认识,以方便后面的阅读。
堰塞湖在山区发生的地震中,颇为常见。1911年塔吉克斯坦大地震、1959年美国蒙大拿州大地震、1960年智利大地震、1968年新西兰伊南阿瓦大地震、1985年巴布亚新几内亚大地震、1999年台湾花莲大地震、2001年萨尔瓦多大地震、2005年巴基斯坦克什米尔大地震、2007年日本石川大地震,都形成了不同程度的堰塞湖,有些,还造成了重大危害。如克什米尔大地震,溃坝导致1000多人丧生。
地震后残留下来的堰塞湖,往往形成美丽的风景带,容易让后人忽记掉此前的惨痛教训。如我国黑龙江省小兴安岭山区,由于火山喷发,形成五个相连的堰塞湖。后来,被人们命名为“五大连池”,现已开发出7大景区100多个景点。还有,离汶川、北川最近的九寨沟风景区,里面让游人流连忘返叹为观止的“海子”,就是地震后留下的奇观。说它是罂粟花,是这不期而至的湖泊前横亘的“大坝”,是随意堆积的松散体,随着水位的升高,漫坝溃决的概率非常高,是绝对不可掉以轻心的。
“5·12”大地震后不久,当地的水利、水文部门及群众,就敏感地发现了通口河断流这一异常现象。他们一边迅速上报情况,一边组织人员顺河而上进行勘查。由于技术、装备不到位,没有走上多远,便无奈返回。
血浓于水。最早发现唐家山堰塞湖的是台湾福衡二号卫星,时间是2008年5月14日,先进的卫星遥感技术拍摄到了通口河被壅堵的照片。台湾属地震高发区,职业的敏感和对灾区同胞的关切,使得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在第一时间把影像资料传输给了大陆相关部门。
“人命关天,第一重要”。国家遥感中心所有人员马上忙碌起来。从图像资料上看,北川郊区的通口河唐家山河段,水体为黑褐色,但有一部分呈灰白色,极有可能是发生的大滑坡。台湾的卫星技术受益于美国,特别是在遥感成像方面优于大陆,分辨率最高可达0.6米以上,没有获得清晰的影像资料,可能是云层太厚造成的。迅即,中国遥感卫星地面站处理室将相关情况和分析报告呈报给了国务院。随着“国办”命令的下达,中科院三架无人驾驶飞机迎着晨曦飞赴北川灾区,对堰塞湖进行遥感监测。
几乎是同时,相关研究部门,也从我国卫星上获取了相关资料。成像效果同样不理想。他们丝毫没有懈怠,马上与国外联系,以最快速度高价购到加拿大合成孔径雷达的照片。上面清晰地看到,通口河不是一个,而是形成了三个堰塞湖。位于上游唐家山的最大,几乎堵满好长一截山谷。
实际上,中国的地质灾害和水文水利专家,在地震发生后,就及时发出了提醒。
5月13日,大地震后的第二天,当国人都还揪心地沉浸在巨大的担忧和悲痛之中时,专家们就已经开始了他们冷静的判断和思考。环境地质学家杨勇大声呼吁道:“我多次考察过岷江河谷地质灾害和电站、水库,可以断定,地震势必形成一系列重大隐患,造成灾害叠加和连续成灾,必须引起高度重视!”
同一天,区域地质学家范晓,同样不无担忧地说:“地震除本身造成的灾害外,还会引发山体崩塌滑坡,堵塞江河形成堰塞湖。”他陷入历史的深思中:“一旦堰塞湖溃决,造成类似茂县、松潘大地震的事件重演,后果将不堪设想。”
有关专家按造成的危害,将堰塞湖分为三大类,即高危型堰塞湖、稳态型堰塞湖和即生即消型堰塞湖。根据北川的地质资料分析,这次形成的堰塞湖极大可能属于第一类。担心有人存在侥幸心理,中国地震局地质研究所研究员高建国专门拿九寨沟小海子做例子,神色焦虑地说:“1986年6月15日暴发山洪,造成小海子部分决口,形成岷江上游新中国成立以来的最大洪水。洪水扫荡过后,冲毁索桥17座,小水电站11座和提灌站21座。1990年8月,小海子又一次溃决,又一次造成严重灾害。”
成都理工大学工程地质研究所韩爱果教授多年潜心相关研究,拍着案头小山一样厚厚的资料,十分断然地说:“汶川、北川和九寨沟一步之遥,属于同类型的地质构造,是个断层破碎带。平时不下雨,还有崩塌和滑坡,更何况是大震、是雨季,肯定会形成堰塞湖。一旦形成,肯定是高危坝体。”
清华大学王兆印教授更是面对媒体大声疾呼:“严防震后次生水灾害。否则,我们将成为历史的罪人!”
国外的专家也关注到了这一点。联合国人道主义事务协调办公室COCHA女发言人伊丽莎白·比尔斯警告说:“如果河水漫溢,这些湖可能给下游居住的人造成潜在危险。据预测,该地区还会有余震。因此,这种危险就更大了。”
英国达勒姆大学灾害风险学教授戴维·佩特利说:“你不能断定下游的城镇会被摧毁,但是那儿肯定会变成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
随后,晴朗天气卫星遥感和航拍回来的高清晰照片,印证了这些具有敏锐直觉的专家们的推断。
这次汶川大地震,四川全省共发现坝高超过10米、库容超过10万立方米、上游集雨面积超过20平方公里的堰塞湖34处。摊开四川地图,可以看到,它们主要分布在沱江、涪江、岷江和嘉陵江水系,其中,绵阳市13处、德阳市11处、成都市6处、广元市3处、阿坝州1处。其中极高危等级堰塞湖1处,高危等级5处。
这1处极高危等级,标示的就是唐家山堰塞湖。
随后进一步查清,唐家山堰塞湖位于北川西北方向3.2公里,集雨面积3500平公里左右,估算最大蓄水量可为3.2亿立方米,相当于两个杭州西湖水量加在一起。唐家山与下游的绵阳市区落差在600米左右,湖水一旦溃决,飞扑而至,兜头倾泻,该是怎样一个灾难强度?实际上,大洪水暴发时,水没到,地面就给抹平了——光水头前面的空气挤压造成的冲击波就足以把一切给摧毁掉多少次。有人把它与1998年长江大洪水做过比较,1998年8月16日,最大的第四次洪峰通过沙市时,流量是每秒8万立方米,3.2亿立方米,就相当于第四次洪峰时的洪水在川西北狂卷40多分钟,下游的绵阳、遂宁数百万群众的生命财产将遭到灭顶之灾。
这不是危言耸听,而是摆在眼前的残酷现实。
唐家山,一下子牵动了全世界所有人的心。
向丽是北川县一家公司的普通工会干部。公司在县城的边上,大地震发生时,她和同事都非常幸运地从大楼里逃了出来,然后,跌撞着、裹挟着,大家疯了一样奔到城外一个平缓的山坡上。这是一片橘子园。大家扶着树,惊魂未定地回头向县城张望,她在里面上了八年班儿的办公楼,早变成了一堆废墟。每个人的牙关都在打架,双腿在发抖,背上嗖嗖地冒冷气。想想,是怎样的后怕?
第二眼,惊魂未定的她就把目光投向了城中心。那里原来有一幢地标式的高层建筑,深咖啡色的外饰墙面,厚重大气。他的丈夫陈小春,就是这家单位的财务科长。向丽没有看到。她不敢相信,使劲揉揉眼睛,依旧没有找到她一向引为自豪的深咖啡色,呆愣一会儿,突然大哭着朝余震不断不停有建筑轰然坍塌的城里跑去。“小春、小春……”她在拼命朝外逃生的人群里挤搡着,边跑边哭喊,撕心裂肺。她是公司里的文艺骨干,声音又甜又脆,被大家称为“北川宋祖英”。平时,她很珍惜自己的嗓子,“辣妹子”是她晚会上的保留节目,生活中却很少碰辣子,实在馋得受不了,才拿筷子头蘸一点辣椒酱。为的什么?也就是保护自己的嗓子。可今天,她全然不顾了,也许是没有想到这上面,声音撕扯得非常高,很快,就沙哑了。中途跌了几跤?她不知道,也没心思知道,反正两个膝盖浸出的血把白裙子染红了巴掌大两块儿。奔到她熟悉的街道前,原本大帆一样的建筑,像被抽掉脊梁骨一样,丑陋地软瘫在那里。她不停地在上面扒着喊着,一片挨着一片、一遍重复一遍,她坚信她的小春还活着,细嫩的手指,很快磨出了血。也许是真情感动了上帝。在过去80多个小时后,终于,在一片棚架的废墟下面,听到了丈夫极度虚弱的声音——她也是把脸贴在地上才听见的,她悲喜交加,站起身来,向不远处正在救援的解放军战士和志愿者使劲招手,嗓子已经干哑得光张嘴发不出声音了。也就在这时,奇怪的现象发生了,解放军官兵和志愿者全都快速向远处的山坡上撤去。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更加拼命地招手。担任搜寻任务的两个解放军战士犹豫一下折身跑回来,警犬狂叫着向下扒,这更验证了向丽的判断,她泪流满面地喊道:“快,快救救我的丈夫,他还活着……”
两个解放军战士望望重重叠压的预制板、横梁和巨大的混凝土块,再扭头看看早就撤远的机械手们,两人果决地一边一个,架着她就朝高处跑去。向丽不明就里,拼命地喊着骂着挣着。两个解放军战士,不解释、不松手、不停脚。在场的凤凰卫视记者目睹了这一幕。
向丽到底还是跑了回来。
到了高处后,她才听大家惊恐地讲是上游唐家山堰塞湖溃坝,洪水马上就要冲下来了。两个带她上来的解放军战士忙着救别人去了,向丽当时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死也和心爱的丈夫死在一起。她趁人不注意,扭身又跑了回去,绝望地坐在小山一样高的废墟上,一首接一首给丈夫唱歌。她清楚洪水过来会是个什么结果,只是想让丈夫在最后一刻,在快慰中度过。
向丽下意识抬腕看表,时间是2008年5月17日下午3时50分。
救援人员就干坐在山坡上,漫长的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过去了,洪水还没有一点踪影。终于在凤凰卫视记者的鼓动下,几个解放军战士和救援者,牙一咬,朝山坡下冲去。
3 个小时后,陈小春被幸运地救了出来。医生讲,再晚十分钟,就没有抢救余地了。
事后证明,这只是一场虚惊,宝贵的救援时间,就这样白白给浪费掉了。究竟是谁传出溃坝和洪水到来的消息?至今,仍是一个谜。中国水电顾问集团成都勘测设计研究院工程分院副总工程师、教授级高工、勘测室主任施裕兵十分断定地说:“实际上,指挥部和任何领导,都不会下这个指令。”他有自己的理由。
他是作为专家,被指挥部派去探测唐家山堰塞湖的。当天,一直在沿着河谷艰难地向上攀登。下来时,是按原路返回的。如果真是发生溃坝,他们在河谷里最危险,指挥部要通知,也会在第一时间通知他们。要说最先看见洪水,他们在最上游的河谷里,也应该是他们先看见。
溃坝的消息只能是讹传。
解放军有铁的纪律,有命令下达的程序,只要按级追上去,就能找到信息源。志愿者人数少,来之前都有充足的思想准备,而且,相互间又很少认识,对当地的情况及地理环境也不熟悉,也不可能是他们。那剩下的最大可能,就是灾区的群众了。
这说明,堰塞湖的巨大阴影,已经把人的神经压迫得十分脆弱了,这一根最后压垮骆驼的稻草,已经成了灾区所有人的不能承受之重。也许,也就是紧张疲惫中的谁,在恍惚中产生了洪水的错觉,于是,就喊了出来。很有可能。于是,同样紧绷着这根弦的人们,哪里来得及思索,第一本能反应,就是相互招呼向高处奔逃。
唐家山堰塞湖,成了灾区所有人心头难以挥去的噩梦。堰塞湖险情一天不排除,所有下游的群众,就别想安然入睡。当然,其他的抗震救灾和重建家园的工作,就更谈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