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劲,华中师范大学政法学院,湖北武汉 430079
论马克思的“历史科学”①
戴劲,华中师范大学政法学院,湖北武汉 430079
人是对象性的存在物,马克思是以研究客体的方式来研究主体的,或者说其现象科学——政治经济学批判——同时就是他的本质科学,二者乃是一门科学——历史科学。这种主客统一、本质科学和现象科学统一的思路是对黑格尔科学观的继承,但其间又有着微妙的差别:在马克思那里,存在论、现象学、历史科学是合一的。本文通过与黑格尔科学观的比较来考察马克思的历史科学,这将对国内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产生重要意义。
马克思;黑格尔;历史科学;感性现象学
2010年,我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界曾兴起一场历史唯物主义热,它又牵涉到历史科学的问题,而后者关乎马克思哲学的“事情本身”,甚至德国哲学对于“科学”的理解思路问题。国内学者对马克思“历史科学”的讨论大多是以哲学和科学对立的眼光来看待这个问题的,甚至引出了历史唯物主义是哲学还是科学的问题之争,而这种眼光恰恰是马克思所批判的。本文拟从德国的哲学-科学观传统入手来阐释马克思的“历史科学”。
我国长期以来是将马克思主义作为一门科学来对待的,但“科学”在马克思那里首先是植根于德国传统的。德文“Wissenschaft”兼有“知识”、“科学”、“真理”的意思。那么,马克思是如何看待科学的呢?马克思称历史科学为惟一的科学。他先是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中指出,“自然科学往后将包括关于人的科学,正像关于人的科学包括自然科学一样:这将是一门科学。”[1]90后来,他又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以下简称《形态》)的手稿中写道:
我们仅仅知道一门惟一的科学,即历史科学。历史可以从两方面来考察,可以把它划分为自然史和人类史。但这两方面是不可分割的;只要有人存在,自然史和人类史就彼此相互制约[2]10②这是手稿中删去的话,但不能据此就推断这是马克思所否定的,因为其中内容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的其他地方找到相似表达。。
这里的“历史科学(die Wissenschaft der Geschichte)”正是《手稿》中所谓的“人的自然科学(die menschliche Naturwissenschaft)”或“自然的关于人的科学(die natürliche Wissenschaft vom Menschen)”以及《形态》接下来讲到的“真正的实证科学”、“真正的知识”即“从对人类历史发展的考察中抽象出来的最一般的结果的概括”。这门科学运用的考察方法乃是“纯粹经验的方法”,这种考察方法“从现实的、有生命的个人本身出发,把意识仅仅看做是他们的意识”[2]17。
那么,马克思有没有阐释过自己的“历史科学”?先让我们回到刚刚引用的《手稿》中的那句话,并不是说自然科学、人的科学甚至所有研究领域都合并为一种科学领域,而是说往后任何科学都应该成为这样一门“历史科学”。何谓“历史科学”?其实,这种“科学”暗示了马克思哲学-科学观的一种思路,即主客统一、本质科学和现象科学统一的思路——在客体中看到主体的本质力量,在主体中看到客体作为其本质的表现,换句话说,在自然界那里看到其人的本质,在人那里看到其自然的本质。因为一方面,“人是自然科学的直接对象”;另一方面,“自然界是关于人的科学的直接对象”。所以,自然科学实际就是研究人的科学,同时,关于人的科学实际就是研究自然界的科学,二者将是一门科学,即历史科学。在此,马克思分别批判了传统意义上的自然科学和传统意义上的哲学。自然科学本来是研究自然界的,为什么说人是自然科学的直接对象?“因为直接的感性自然界,对人来说直接是人的感性(这是同一个说法),直接是另一个对他来说感性地存在着的人”。关于人的科学本来是研究人的,为什么说自然界是关于人的科学的直接对象?因为“人的第一个对象——人——就是自然界、感性”[1]90。总而言之,研究人应该透过其对象性的存在——人的现实的自然界——来进行;同时,应该看到研究自然界本质上是在研究人。这样一来,当我们研究客体时就不再仅仅从外在的有用性方面来理解客体,当我们研究主体时就不再仅仅把“人的普遍存在”理解为主体(而无视这种抽象普遍本质的、物质的、感性的表现)。按照这种思路,贯彻的一切科学都可谓是“历史科学”。马克思本人对工业、对资本的研究就是如此,尽管在通常的、物质的工业中,人的对象化的本质力量以感性的、异己的、有用的对象的形式,以异化的形式呈现在我们面前。因而,马克思从私有财产的运动这种经济异化中看到的是人的异化——“这种物质的、直接感性的私有财产,是异化了的人的生命的物质的、感性的表现。”[1]82基于这种主客统一的思路,马克思在《手稿》中批判了与之相反的“撇开人的劳动”、对于“人的活动的如此广泛的丰富性”视而不见,只就客体研究客体的国民经济学——“人们谈到私有财产时,认为他们谈的是人之外的东西”[1]63。
“马克思关于自然科学和人的科学是一门科学的观点,就是基于人与自然同一的原理。”[3]118人是一种对象性的存在物,因而人的本质恰恰就表现为人的对象性活动及其产物——“工业的历史和工业的已经生成的对象性的存在”。所以马克思研究政治经济学,实际是在研究人的本质,这种科学可以上溯到《<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以下简称《导言》)中所谓的“成为现实的哲学”、“抓住人本身的理论”。马克思在《导言》中提出“消灭哲学”。如何消灭哲学?使哲学成为现实。哲学如何才能成为现实?消灭无产阶级。意思就是使哲学化身为一门研究人类解放、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的科学。由于马克思当时尚未真正展开对物质生活领域的研究,因而这种说法还很笼统。
不久之后,马克思通过对“历史的这个恰恰最容易感知的、最容易理解的部分”——工业及其已经生成的对象性的存在——的批判性考察找到了他自己的“历史科学”——政治经济学批判。“如果把工业看成人的本质力量的公开的展示,那么,自然界的人的本质,或者人的自然的本质,也就可以理解了”[1]89。所以对马克思而言,哲学并不是消失了,而是成为了历史科学,一改以往关于人的科学的思辨态度——关于意识的空话将终止——通过客体来研究主体,或者说研究客体就是在研究主体。这时,“能够取而代之的充其量不过是从对人类历史发展的考察中抽象出来的最一般的结果的概括”[2]18。何谓“人类历史”?马克思说:“历史是人的真正的自然史。”[1]107“历史本身是自然史,即自然界向人生成的过程的一个现实部分。”[4]396简言之,就是自然界向人的生成过程,就是在人类历史中即在人类社会的形成过程中生成的自然界,就是通过工业形成的自然界,就是工业——“全部人的活动迄今为止都是劳动,也就是工业”。
马克思在《手稿》中将“人类史”了解为工业史,并指出:“工业的历史和工业的已经生成的对象性的存在,是一本打开了的关于人的本质力量的书,是感性地摆在我们面前的人的心理学”[1]88。简单的说就是工业史打开了人的本质力量;在此,人的本质正是马克思的“事情本身(Sach selbst)”——马克思在《导言》中曾说:“所谓彻底,就是抓住事物(die Sache)的根本(die Wurzel)。但是,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5]9①根据《晚期海德格尔的三天讨论班纪要》(费迪耶等辑录、丁耘摘译,《哲学译丛》,2001年第3期),对此,在1973年9月7日的哲学讨论班上,“海德格尔解释说,全部马克思主义都以这个论题为依据。”——只不过人的本质在马克思看来不是一个既定的抽象概念,“不是应当确立的状况,不是现实应当与之相适应的理想”[2]31,而是一个上升过程,在工业的历史、在市民社会中它自我展开着。那么,这本“打开了的关于人的本质力量的书”是什么?正是马克思的“历史科学”,或称之为“关于人的本质的科学”。由此,“历史科学”就触及到了他的那个“事情本身”。
马克思讲,往后将只有一种类型的科学称得上是“真正的科学”,它既是“自然的关于人的科学”,又是“人的自然科学”,它有一个实际的、作为“事情本身”的研究对象(主体),又有一个显现出来的研究对象(客体),从这种意义上说,马克思的“历史科学”又可称之为“感性现象学”。这种意义上的现象学是遵循黑格尔的“现象学”传统的。为此,我们有必要先深入到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中(在讨论的结尾我们将看到这是值得的),甚至考虑一下它和《逻辑学》的关系。请看《精神现象学》“导论”中的一段话:
由于最初作为对象而显现的东西对意识而言降格为对这个对象的一种认知,并且由于自在成为了自在的一种为意识的存在,它就是一种新的对象,伴随着它也就出现了一种新的意识形态,这新对象的本质与前面那个对象不尽相同。正是这种情况,在意识诸形态的必然性中引导着它们的整个系列。不过,这种必然性本身,或者说,意识不知其如何发生如何呈现的那个新对象的产生,在我们看起来,仿佛是一种暗自发生于意识背后的东西。因此,在意识的运动里就出现了一种自在的存在或为我们的存在的环节,这环节不是为意识而呈现出来的,那个意识正在聚精会神地忙于经验自身[6]83-84。
这段引文中提到了“新对象”,接下来还将涉及“纯粹的新对象”。为了厘清“新对象”这一具有枢纽意义的概念,我们需要联系这段引文的前面一段。黑格尔说:“这个新的对象包含着对第一种对象的否定,新对象乃是关于第一种对象所造成的经验”[6]82。“第一种对象”是什么?自在的对象。这个“新对象”又是什么?对第一种对象的认识(Wissen,邓晓芒译作“认知”,贺麟译作“知识”),将自在认识为这个自在的为意识的存在。按照黑格尔,这种认知或者说意识在其自身中的反思、抑或说对第一种对象的新的表象,同时是一种“新对象”,即第一种自在的为意识的存在。这种“新对象”就是对第一种对象的经验。因而,我们一般所称的“经验”其实是这样一种运动——新对象总是将使前面的那个对象即第一个自在扬弃(既克服又保留)在自身之内。意识就是不断地从这种辩证的运动中替自身产生出新的真实对象。我们说我们有了一种经验,实际是说,我们有了一种“新对象”,这种“新对象”将原来的对象否定了、虚无化了,使自在降格为自在的一种为意识的存在。
下面回到以上那段引文,黑格尔接着讲:“正是这种情况,在各个意识形态的必然性中引导着整个系列”。所谓“这种情况”是指,一个经验接着一个经验出现,前一个经验总是由于后一个经验而从自在降格为只为意识的自在。比如,最初我们以为某个对象是自在的,但通过意识的这种自我提升,我们认识到这个自在的对象不过是对意识而言的,或者说它是一种只为意识的自在。这种新对象不断地产生,并构成一种必然性的意识的经验系列。黑格尔又说:“这种情况本身是一种必然性,而这种必然性本身,就是意识不知其如何发生如何呈现的那个新对象的产生。”不过,意识并不知道它的产生,因为意识正投身于经验自身的运动;所以黑格尔指出,是在我们观察者看来,意识运动的背后有一种自在存在或为我们存在的环节暗自发生。就是说,在一个个新对象(即意识经验)不断产生的背后有一种新对象的纯粹的产生。什么是新对象的纯粹的产生?让我们看黑格尔接下来的话:“这种为我们而产生的环节,对意识而言,或就其内容来说,只是一系列的新对象(意识诸形态);但对我们观察者而言,或就其形式来说,它同时是作为运动和形成过程。”就是说,意识只是看到了新对象一次次的出现,第一种对象过渡到第二种对象,这是环节的内容;而我们从这种意识自我否定的过程(黑格尔称之为“虚无之路”)中观察到了纯粹的新对象——自否定——的产生,这是环节的形式。这种环节的形式,即新对象的纯粹的产生(换言之,纯粹的新对象的产生),同时是作为运动和形成过程。所谓纯粹的新对象,按照马克思在《手稿》中的说法就是“绝对的否定性”,亦是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序言里讲的“纯粹的单一的否定性(reine einfache Negativit? t,单一的否定即自否定)”,实际就是纯粹的自否定运动本身。所以说它同时是作为运动和形成过程,后者按照马克思在《手稿》中的说法就是“作为过程的绝对主体”。因此,这种黑格尔声称有必要突显的自在存在或为我们存在的环节就是自否定的环节。
黑格尔指出,新对象的自身展现是通过一种意识本身的转化(Umkehrung des Bewuвtseins selbst)而形成起来的。换句话说,是意识自己在否定自己。那又是什么推动着意识本身的这种转化,使其不断地否定自己,从而逼近科学的呢?黑格尔说:“心灵在这条道路上历经它自己的一系列形态,即穿过它的本性给自己预设的一联串的过站”[6]74。意识的那个给自己预设出心灵之路的本性是什么?这正是黑格尔要探问的,要意识经验的观察者通过“额外做法(Zutat)”所抓住的。所谓“额外做法”,虽然按照黑格尔的说法,是一种旁观的态度,但同时是一种面向事情本身、面向真理的做法。纯粹的新对象或者说自否定的环节、抑或说必然性的运动和形成过程本身,对黑格尔来说,正是“事情本身”,在黑格尔那里同时就是“真理”、“绝对”、“绝对知识”、“逻各斯”。在他看来,暗自发生于意识背后的纯粹的新对象的产生本身是一种必然性,自否定的环节是一种必然性的运动。在此正好显示出黑格尔从精神现象学向逻辑学过渡的意图。他在《小逻辑》中点明了这个意图:“在我的《精神现象学》一书里,我是采取这样的进程,从最初、最简单的精神现象,直接意识开始,进而从直接意识的辩证进展(Dialektik)逐步发展以达到哲学的观点,完全从意识辩证进展的过程去指出达到哲学观点的必然性”[7]93。这种“哲学观点的必然性”指什么?就是意识发展史背后隐藏的逻辑范畴发展的必然性。何谓逻辑必然性?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序言中讲:“从根本上说,逻辑必然性就在于存在的东西在其存在中即是它的概念这一本性里”[8]38①根据邓晓芒老师“黑格尔《精神现象学》句读”的课堂翻译以及德英对照本,就在于意识的诸形态通过自身运动将自己提升为逻辑的形式,向绝对知识形成和过渡。所以黑格尔说:“由于这种必然性,这条达到科学的道路本身已经是科学了,而且就其内容来说,乃是意识的经验的科学。”[6]84“这条达到科学的道路本身”是什么?就是这种必然性本身,就是绝对知识,它作为一种运动和形成过程,进一步讲就是逻辑学中的逻辑范畴及其体系。“现象学进程的背后是由逻辑范畴及其辩证关联所操纵的”[9]。意识的自否定(自否定环节的内容)背后暗藏着逻各斯的自否定(自否定环节的形式)。因此,新对象不断产生的这条必然之路,就其内容来说,或者单从意识自身的角度看,乃是自然意识向绝对知识的进展;而就其形式来说,或者从逻辑学的角度看,则是逻辑范畴的辩证运动。在黑格尔看来,内容是现象,形式是本质。而这种内容和形式、现象和本质相统一的思路表达的正是黑格尔的著名论题“实体即主体”。在此黑格尔的科学观已经显示出来,他就是让我们透过精神现象学观察到在其背后起作用的逻辑学。这乃是一条现象科学和本质科学相统一的思路。对黑格尔来说,精神现象学是现象科学,逻辑学是本质科学。
就本质科学和现象科学相统一这点而言,马克思与黑格尔是一致的(这同时是称马克思的“历史科学”为现象学的主要理由):本质科学要展现于现象科学,而现象科学有待于上升为本质科学。二者区别在于:对马克思来说,只有一门现象科学——历史科学,它同时就是本质科学——关于人的本质的科学。但在黑格尔那里,真正称得上科学的乃是本质科学——逻辑学或思辩哲学;严格说来,精神现象学还算不上是“科学”,而只是逻辑学乃至整个科学体系的“导言”或“准备”,并且在其“哲学全书”体系中下降为具体科学——精神哲学——的一个环节。因此对黑格尔来说,“现象学是导入逻辑学或本体论的导言或阶梯”[8]导言9,它本身还不是本体论。而在马克思那里,存在论、现象学、历史科学是合一的。如果说对马克思而言,存在论是他的本质科学,现象学是他的现象科学,那么二者实际乃是一门科学——历史科学。从这种意义上讲,马克思的“感性存在论”就是“感性现象学”,就是“历史科学”。为什么是合一的?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就像是通往逻辑学的“梯子”(贺麟语),这个“天梯”引导人们由现象科学通向本质科学、由尘世通向天国;而在马克思那里没有天国,自然就没有一门像黑格尔的思辨哲学那样独立于“现实的个人”之外的本质科学[1]3,所以马克思就没有写过一本像黑格尔《逻辑学》那样的书。马克思反对将逻各斯的自否定运动说成是一门独立的科学,将本质科学抽象化、固定化。因为那样就会造成一种印象:在“作为一个当做前提的主体的人的现实历史”之外仿佛还有一个“抽象的、绝对的思维的生产史,即逻辑的思辨的思维的生产史”。
为什么马克思要在《手稿》“对黑格尔的辩证法和整个哲学的批判”部分考察黑格尔对《精神现象学》和《逻辑学》相互关系的理解?就是因为在这门作为内容的意识的经验科学背后蕴藏着作为形式的“科学”,即《精神现象学》的最后成果“作为推动原则和创造原则的否定性的辩证法”(马克思有时又称之为“绝对的否定性”、“纯粹的活动”、“作为过程的绝对主体”),而它正是黑格尔哲学的“事情本身”。对于这个“事情本身”,马克思既有继承,又有批判。马克思“既要说明这一运动在黑格尔那里所采取的抽象形式”,即仅仅作为形式的否定之否定,又“要说明这一在黑格尔那里还是非批判的运动所具有的批判的形式”。这一“批判的形式”是什么?就是辩证法,这是马克思要继承的。在马克思看来,它正是万事万物运行的法则。“非批判的运动”又是什么?它在《手稿》中被称为“抽象形式、思维形式、逻辑范畴”,这是马克思要批判的:“自我对象化的内容丰富的、活生生的、感性的、具体的活动,就成为这种活动的纯粹抽象,绝对的否定性,而这种抽象又作为抽象固定下来并且被想象为独立的活动,即干脆被想象为活动。”[1]114这在《哲学的贫困》中还被表述为“运动的抽象”、“抽象形态的运动”、“纯粹形式上的运动”、“运动的纯粹逻辑公式”、“纯理性的运动”、“纯粹的、永恒的、无人身的理性”。通过上文,我们看出,黑格尔已经洞察到了历史的必然性,却将它说成是逻辑的必然性。而马克思就是要将“批判的形式”从“非批判的运动”中拯救出来,并将它运用于“人的现实历史”、特别是市民社会史、私有财产的运动史——逻各斯自否定的本性实际正是历史的本性、人的本性①马克思在1868年3月6日致路·库格曼的信中讲道:“黑格尔的辩证法是一切辩证法的基本形式,但是,只有在剥去它的神秘的形式之后才是这样,而这恰好就是我的方法的特点。”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79页。。因此,马克思在这一部分的开头就写道:“在这一部分,为了便于理解和论证,对黑格尔的整个辩证法,特别是《现象学》和《逻辑学》中有关辩证法的叙述,以及最后对现代批判运动同黑格尔的关系略作说明,也许是适当的”[1]4,94。作为“私有财产和共产主义”部分的论述之(6),马克思为什么要在这一部分展开篇幅来“批判”、“说明”黑格尔的辩证法?我想,通过以上对黑格尔科学观的分析,原因应该很清楚了。
马克思曾在《形态》中宣布:“在思辨终止的地方,在现实生活面前,正是描述人们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的真正的实证科学开始的地方。”[2]17根据马克思的理解,真正的实证科学就是人的科学,同时真正的人的科学就是实证科学,两者其实是一门科学——历史科学。基于主客统一、本质科学和现象科学统一的思路,马克思的历史科学既是人的科学,又是实证科学[10]。它既有别于一般的实证科学,又不同于思辨哲学。其实,在马克思看来,后两者都是唯心主义的。因为正像思辨哲学(如黑格尔哲学)将逻辑范畴作为实际的研究对象一样,实证科学(如传统自然科学)将抽象的物质[1]89、国民经济学将抽象的物的有用性——私有财产——作为实际的研究对象,两者有一个共同点:其研究对象实际是非人的,是脱离“人们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的。所以说,黑格尔对意识经验的考察是关于绝对知识的科学,而马克思对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和批判是关于人的本质的科学。由此可见,黑格尔和马克思分歧的实质在于二者的“事情本身”不同。
人们总说共产主义是一门“科学”,那么,马克思的“科学”是从什么意义上谈的?历史科学。从《手稿》开始,马克思已经将共产主义作为一门科学(Wissenschaft)来研究了,具体做法就是对国民经济学的批判研究,而透过对国民经济学的批判研究同时是对人的本质的批判研究,这种主客统一、本质和现象统一、本质科学和现象科学统一的思路延续了他的一生。
[1]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
[2]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
[3]萧诗美:《论马克思的科学观革命》,载《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
[4]Marx.-philosophische Manuskripte,Dietz Verlag Berlin,1982.
[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
[6]Ge.Wilh.Fr.Hegel.Phenomenology of Spirit,Terry Pinkard 2008.
[7]黑格尔:《小逻辑》,贺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
[8]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上卷),王玖兴、贺粼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
[9]邓晓芒:《黑格尔〈精神现象学〉句读·绪论》,载《现代哲学》2010年第4期。
[10]张廷国:《历史唯物主义是什么意义上的“实证科学”——由俞吾金教授与段忠桥教授之争所想到的》,载《学术月刊》2010年第2期。
On Marx's Historical Science
DAI Jin
(School of Politics and Law,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Wuhan430079,China)
The human being is objective existent.Marx used the way he studied object to research subject.In other words,his phenomenological science——critique of political economy——is also the essential science.These two actually refer to the same subject——historical science.This unification of the subject and object,essential science and phenomenological science inherits Hegel's scientific view.But it also has some slight differences,that is,in the view of Marx,ontology,phenomenology,historical science are equivalences.Comparing with Hegel's view of science,this paper examines the history of scientific Marxism,which will have an important significance to the domestic Marxist philosophy study.
Marx;Hegel;historical science;sensibility phenomenology
B0-0
A
1671-7023(2011)06-0052-06
① 本文对《精神现象学》的引文在相当程度上受益于邓晓芒老师“黑格尔《精神现象学》句读”的课堂翻译。
戴劲(1980-),男,河北秦皇岛人,哲学博士,华中师范大学政法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西方哲学。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10YJC720008)
2011-11-02
责任编辑吴兰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