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德赛》:追寻西方小说的精神原点

2011-04-07 20:33王振军
关键词:伊利亚特奥德修奥德赛

王振军

(河南科技学院人文学院,河南新乡 453000)

《奥德赛》:追寻西方小说的精神原点

王振军

(河南科技学院人文学院,河南新乡 453000)

从人类精神史的层面看,史诗表征为人的精神世界与外在客体世界的混然整一性,但这种混然整一性在荷马史诗第二部《奥德赛》里已开始萌芽式地破裂。主观与客观、内在与外在的对立既有哲学史的意义,也有文学史的意义。一方面,它是人的自我意识的觉醒和理性认识世界的开端,另一方面,它标志了史诗关系的破裂和小说精神的悄然出现,从而使《奥德赛》与西方小说显示更多的显而易见的精神联系。

《奥德赛》;史诗关系;破裂;小说精神;原点

自1795年沃尔夫发表《荷马史诗导论》以来,就有了关于荷马研究的“荷马问题”[1],荷马是否确有其人?《伊利亚特》与《奥德赛》是否为一人所作?诸如此类的问题不绝于耳,经历了现代主义的理性“审判”和后现代主义的历史解构,这些问题似乎仍没有尘埃落定,但学者们也对这种疲于奔命的知识考古有所倦怠,于是“悬置”历史遗留,回归荷马史诗自身及荷马精神。对荷马的研究回到作为精神史、心灵史、认识史和文学史的荷马,研究对象的回归使人们再次面临一个西方伟大的叙事文学传统及其演变,这一演变的开端当然是荷马史诗。然而,从精神史认识史角度看,似乎应对史诗的第二部《奥德赛》给以更多的关注。

浦安迪认为西方早期叙事文学以古代地中海传统——荷马史诗——为源头,经历了“epic—romance—novel”一脉相承的叙事传统,“史诗公认是西方古典文化的集大成,而novel是它的继承者。”[2]卢卡奇也认为小说是史诗的真正传人。但学者们在描述西方叙事文学流变的同时,也在确立史诗与小说的对立,卢卡奇认为史诗表征为人的精神世界与外在客观世界的混然整一性,整一性遭到破坏后史诗就让位于小说。巴赫金认为,“长篇史诗描写的对象,是一个民族庄严的过去。”[3]史诗作为绝对的过去,是民族精神崇拜的永恒对象,它是神圣的不可置疑的,是个人经历不可企及的,也是不能以个人的观念加以评价和观察的,每个人都会对之怀有敬意、顶礼膜拜,史诗与其歌者与听者之间横亘着绝对的“史诗距离”。如此观点也被中国学术界普遍接受,赖骞宁认为史诗“对后来的小说有一定的影响。但史诗……离小说还有一定距离。”[4]胡琳认为:“人一代复一代的努力,对史诗距离拆砖卸瓦,……一步步把史诗的遥远特征推下奥林波斯山。”[5]卢卡奇对史诗与小说的区分可谓深刻,巴赫金对史诗特征的概括令人信服,我国学术界对这一问题的讨论也有相当深度,但也有把小说与史诗对立起来的倾向。如果说史诗世界是绝对的过去,史诗中的形象也是久远时代的形象,又如何在史诗里寻找小说兴起的原因?对荷马的进一步研究使笔者有理由相信在两部史诗之间已经有一些不易察觉的变化,这种细微变化使《奥德赛》显示出一些小说的特征,这些征兆首先从《奥德赛》暗示的西方精神史(认识史)的变化中显示出来,其次也在其外在结构中显示出来。

在其早期著作《小说理论》中卢卡奇从人的精神史层面研究了史诗到悲剧、小说的变迁。他认为史诗是人的“精神完满”时代的产物,在史诗时代,个体——史诗的演唱者与史诗的主人公——的内在精神世界与外在客观世界是沟通的,自我与世界是交汇的,心灵与行动是一致的,超验世界对经验世界是开放的,本来如此的生活与应当地如此的生活是融合的,人并没有“因超验世界的神圣性而怀疑现实世界的真实性。”[6]混然性、原初性、同质性与整一性是这一时代人的心灵世界的特质。然而,分裂或许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在《伊利亚特》里,超验的神的世界和英雄们生活的经验世界是时刻沟通的,不死的宙斯不断在天平的两端称量有死的英雄们的生与死,英雄们从来不怀疑诸神对他们的命运安排,于是阿基琉斯出征以前就知道自己将捐躯沙场,赫克托尔一边把希腊联军打得节节败退一边知道自己将会死在阿基琉斯的枪下,无论是奥林匹斯山的众神,还是希腊联军的众英雄和老国王普里阿摩斯都知道特洛伊城将毁于战火。对此,荷马是没有怀疑的,荷马史诗的演唱者和他们的听众也是没有怀疑的,他们不予怀疑不仅是因为荷马史诗的神圣性,而且也在于在他们眼中,世界是透明的,是不容置疑和无须证明的。对他们来说,需要做和能够做的就是不停地传唱他们心中的故事,在不停地传唱中,史诗的神圣性和不可置疑性得到加强,希腊先民也从中获得对世界永恒不变的印象和永不枯竭的精神动力。

但是,在《奥德赛》里世界开始变得暧昧不明和模糊不清,超验世界和现实世界关系不再和谐。按亚里士多德的说法,《奥德奥》的主题就是一位神老盯着一个在外多年的人,致使他历尽艰辛回到家乡后只剩下一个人。奥德修斯和波赛冬的关系标志了人神关系开始出现裂痕——尽管还没有解体,雅典娜决心帮助奥德修斯回乡也只是要重建破裂的人神关系,要“重新赢得世人对神明的信任和尊敬。”[7]奥德修斯回乡了,但人神关系是否重建是值得怀疑的,在《伊利亚特》里,英雄们尽管需要在战争中凭借各自的勇毅争得自己的荣光、名誉和尊严,但他们的一切行动都是在神意——强大的不可知的自然规律——的控制之下。在《奥德赛》里,波赛冬的力量尽管强大,可以给奥德修斯带来一次又一次巨浪和翻船,但终不能阻止奥德修斯的回乡之路,奥德修斯的回家是一次智慧的回家,奥德修斯的回家也有了寻找失去的自我和寻找失去的精神家园的哲学意义。

《奥德赛》是一部智慧史诗,智慧在这里有聪明、审慎、理智、主意、考虑、选择、克制等多重意义,奥德修斯的回乡充满着智慧,无论是木马计(特洛伊城之被攻陷并没有在《伊利亚特》中歌唱,而是在《奥德赛》里让人物追忆,这本身就值得深思),还是塞壬岛;无论是制服基尔克,还是智斗求婚人,都显示奥德修斯高超的智慧,他也因之在西方文化(文学)史上被作为智慧与理智的象征。在奥德修斯的回乡之旅中有两件事是至关重要的,一是战胜独眼巨人波吕斐摩斯,一是躲过卡律布狄斯旋涡,经过斯库拉悬崖。奥德修斯用计谋刺瞎了波吕斐摩斯的独眼,还让他喊出“无人用阴谋,不是用暴力,杀害我。”[8]167从而躲过其他巨人可能对他及同伴带来的灭顶之灾。虽然奥德修斯可以乘机杀死巨人,但岩洞口小山似的巨石终究会使他们饿死在山洞中,奥德修斯再次用计谋把同伴们缚在巨人的绵羊身下,自己也藏身头羊身下安然脱险。“无人”之谓实乃“有人”之意,这样的“人”是智慧之人,是能用自己的头脑战胜强大对手(自然)的人,这可以说是对人自身的强调和重视,是人的自我意识觉醒,如此说来,奥德修斯最后脱险也不是波吕斐摩斯之手搬开巨石的结果,而是奥德修斯用“头脑”搬开了巨石。

斯库拉的选择对奥德修斯来说更具有一种残酷的意义,对人类的生存来说,更具有现代意义。经过了赛壬女妖的海岛后,奥德修斯面临两条水道,一条水道两边是普兰克泰伊——会移动的悬崖,另一条水道两边也有两座悬崖,一座“直插广阔的天宇,萦绕着浓重的云翳,/雾霭从不变稀,/晴明的太空从不见/悬崖的峰巅,无论是炎夏或是在凉秋。”[8]223斯库拉就在悬崖中央的洞壁,“它发出的声音如同初生的幼犬狂吠,/但它是一个可怕的怪物,任何人见了/都不会欣喜,神明们也不想和它面遇。/它有十二只脚,全都空悬垂下,/伸着六条可怕的长颈,每条颈上/长着一个可怕的脑袋,有牙齿三层,/密集而坚固,里面包藏着黑色的死亡。”[8]223每当有人从下面经过,斯库拉就伸出6个脑袋吞食行人。另一座较为低矮的悬崖下居住着女怪卡律布狄斯,每天三次吞进吐出海水。奥德修斯在这里实际上面临两次“两难”选择,第一次是在两条水道之间选择,他有选与不选的自由,但不选意味着放弃,意味着永远不能回到家乡,奥德修斯必需做出选择;第二次是选择靠近斯库拉还是靠近卡律布狄斯,选择前者意味着他必需失去6个伙伴,选择后者意味着可能全部死亡,死亡是“神对人的惩罚”,是“人们对狂暴的大自然的恐惧的一种反映。”[9]这是一种生死抉择的“恐惧”,这是一次痛苦又无奈的选择,他不能追求利益的最大化,只能选择损失的最小化。他通过自己的选择确证了人的存在,显示了人对自然的胜利,也确证了人作为精神的主体与自然的对立。奥德修斯对波吕斐摩斯的胜利和绝境中的选择(虽然以同伴的牺牲为前提)是人的觉醒,是人的自我意识的突显,人不再是诸神手中的“玩偶”,由一根神秘的命运之线牵着在神的舞台上跳来跳去,人也不再是自然的绝对儿子,可以任由它把不幸随意地加在自己身上。然而,历史的悖论往往就从这里产生,人以自我意识的突显、以精神世界的逐渐丰富确证自我的存在,也由于自我意识的存在标明人与外在世界的对立。经历十年的艰辛,奥德修斯终于回到了他的家乡,这个家是他精神的家园,是他心灵的栖息之地,奥德修斯的“回家”与“海上冒险”象征了外在客体世界与内在的精神世界的对立,对立的出现也在史诗内部萌芽式地导致史诗关系的破裂。

按照亚里士多德的分类,《奥德赛》是一部复杂史诗,因为它“处处有发现”[10]99,发现是“从不知到知的转变”[10]55,亚氏是从情节安排的意义上谈论“发现”,如果“采取从文学作品里追溯思想和认识论发展史的研究方法”[11],则“发现”就有了哲学认识论的意义。荷马显然是一个神赋论者,他在两部史诗的开篇都吁请缪斯,从神那里获取歌唱的灵感,《伊利亚特》的人物对神的兆示深信不疑,对神的指令惟命是从,对神的依赖在《奥德赛》里仍然有明显的痕迹,奥德修斯的回家是由总设计师雅典娜一手运作的。但在神学释事的氛围里,《奥德赛》里的人物具有更多的实证精神,奥德赛与特勒马科斯相认时儿子对他的怀疑(因为他没有凭证能证明自己就是奥德修斯),老女仆欧律克勒娅凭脚上的伤疤对奥德修斯的识认,奥德修斯对牧猪奴证明自己的身份,向父亲拉埃尔特斯追忆儿时赠送果树的情景,妻子佩涅罗佩以婚床为命题对丈夫的考验,都具有认识论上的意义,他们不再相信神兆,他们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他们用事实求证,这是由神学释事到实证释事的转变,是公元前8世纪的秘索思(mythos,神话,故事)到公元前5至4世纪希腊古典时期的逻各斯(logos,理性)的过渡。古代希腊一直存在秘索思与逻各斯的对立,苏格拉底主张给事物以恰当的定义是这一对立的有力说明,他的主张也标志着希腊人认知方式已完成了由秘索思到逻各斯的过渡[12]。但是我国学者陈中梅认为在《奥德赛》里已经有了以逻各斯为核心的希腊理性精神萌芽,他说荷马为后人留下两份重要的遗产:“一份是壮怀激烈的豪迈诗情,另一份是推崇严谨求知的实证自觉。第一份‘遗产’里有秘索思的本源精华,……第二份‘遗产’挣脱了秘索思的怀抱,从古老的故事里脱颖而出,它所包含的科学和理性‘基因’同样在后世学人的著述中得到了发扬光大,成为彰显希腊逻各斯精神的先驱。”[13]

由《奥德赛》标示的希腊人由秘索思到塞玛(sēma,求证)到逻各斯的认知方式变化,不仅有哲学史意义,也有着文学史的意义。一方面,《奥德赛》的求证意识是理性精神的萌芽,是人的精神世界与客体世界的对立后人对异己世界认识的开端,是哲学的觉醒,如果奥德修斯对波吕斐摩斯的胜利和斯库拉的选择是人的自我意识的确证,是人与世界对立的象征,随后的问题是人如何面对这个已不再具有亲和性、整一性的异己世界,公元前5世纪希腊人在神学认知世界之外开启了另一个认知世界(也包括认识自身)的新途径——理性的途径,这或许是希腊人对后世的一个最伟大的贡献,然而深入研究已经证明理性认知在《奥德赛》中——在秘索思的怀抱中——已悄然登场了。另一方面,哲学的觉醒带来史诗关系的破裂,因为“哲学——无论是生活形式的哲学,还是决定文学的内容和形式的哲学——总是要表征为‘内’与‘外’的断裂、自我与世界的本质区别,以及心灵与行为的失调。”[14]5这种断裂、区别与失调使史诗世界的混然整一性成为过去,从此,哲学患了“思乡症”,人在精神的迷途中开始了永不停息的漫游。这正是史诗让位于小说的精神前提,“只有当精神日晷上的时间刻度指示时间已到的时候,一种艺术体裁才得以诞生;而当它们存在的意图从地平线上消失的时候,它们必须退场的时刻也就来临了。”[14]17如果说一部文学史就是一部人的精神史,如果说人的精神经历了一个由“内”“外”一体、主客不分到“内”“外”分裂、主客对立,这种一致到分裂的过程在荷马史诗内部已经显示出来,《伊利亚特》是一致的表征,《奥德赛》是分裂的开始,当分裂开始时,“史诗必须退场,让位于一种崭新的形式,即小说。”[14]17卢卡奇的论断是准确的,但他忽视了在《奥德赛》中已经隐伏的史诗条件的变化及小说精神内涵的悄然出现。

史诗关系的破裂、史诗条件的变化和小说精神内涵的萌芽式出现,使得人们可以对《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的结构有新的解释,也使得人们可以更清晰地描述《奥德赛》与小说的诸多联系。从结构上说,西方学者认为《伊利亚特》有一个无处不在的“环形结构”[15]。所谓环形结构,是指相同相似故事、事件或其他元素在史诗中以相对的顺序依次出现,构成对称封闭的环,大到整部史诗,中到史诗的若干卷,小到一卷半卷甚至一次微型对话都是一个环。《奥德赛》虽然也有环形结构,但更多的是“平行结构”[16],即相同或相似的故事、事件或其他元素在史诗中以相同的顺序依次出现构成并列平行的结构,这种平行结构如《伊利亚特》的环形结构一样,存在于全书的从宏观到微观的各个层面。从表层结构看,《伊利亚特》的环形结构与《奥德赛》的平行结构都具有形式上的美感,具有帮助史诗诗人记忆、吸引观众注意、平衡篇章布局的功能,但同样的功能为什么一个是环形的,一个是平行的?

事实上,环形结构和平行结构分别代表的是不同的时间观,前者代表的是一种圆形的封闭的循环时间观,是神话式或神学式时间观,后者代表的是一种线形的开放的非重复的时间观,是社会历史式的时间观,“圆形时间具有自然宇宙的属性,线性时间则是生命个体的属性。”[17]圆形时间是一种最为古老的时间意识,它具有共时性特征,它把时间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置于同一个层面上,把个体生命的不可逆转性融入和消解到永恒的轮回之中。在《伊利亚特》里,“不和的金苹果”之后,忒提斯和佩琉斯的儿子可以立即奔赴战场,海伦可永远年轻貌美,众英雄并不以获得长生作为他们最高的价值,阿基琉基明知会捐躯特洛伊也要在短暂的生命中追求永久的荣光。在《伊利亚特》里,故事的空间性位移并不和时间的线性流程发生联系,这在萌芽时期的小说如中世纪的传奇中或许是可能的,但如出现在18世纪成熟时期的小说中将成为明显的缺陷。

《奥德赛》也有环形结构暗示的神学时间观,但由表层的平行结构暗示的线性时间赫然显现在《奥德赛》中,这是一部情节复杂的史诗,奥德修斯的回乡有正叙、倒叙、插叙,有单线的故事推进,有双线的并列展开,它们都是在明晰的时间之线中依次进行。《奥德赛》中的环形结构是神学式时间观的残存,它的无处不在的平行结构是线性的矢量的个体时间的表征,它有着历时性特征,是个体对生命体验的结果,是社会历史时间观的萌芽。《奥德赛》故事的空间性位移要受到时间性流程的约束,奥德修斯出征时儿子特勒马科斯尚在襁褓中,回家时——也必须在回家时——才长成英俊的美少年,拉埃尔特斯收买欧迈奥斯时他是一个儿童,奥德修斯回乡时他已变成忠勇的牧猪奴。线性时间显然对小说产生更大影响,18世纪的小说《鲁滨逊漂流记》、《汤姆·琼斯》已经有了清晰的时间线索,19世纪的经典现实主义小说如《红与黑》、《高老头》、《包法利夫人》、《战争与和平》中时间更是有了压倒一切的地位,如果没有严格的时间进程,在经典现实主义小说家看来就会失去小说的真实性,也会因之失去小说的历史文献价值和认识价值,即使是20世纪小说发生了“向内转”的趋势后,《约翰·克利斯朵夫》、《布登勃洛克一家》的情节也要充分考虑时间因素。

环形结构代表的时间观表明史诗关系在《奥德赛》中顽强地保留着,否定《奥德赛》作为史诗的根本性质是不明智的甚至是可笑的,但史诗的平行结构代表的时间观也潜在暗示着《奥德赛》对小说的深刻影响,从中可以进一步看到《奥德赛》与欧洲小说更多的显而易见的联系。如作为欧洲小说中反复出现的追寻主题,奥德修斯的回家成了《巨人传》、《尤利西斯》等的直接源头,从《奥德赛》的“一条绳子结构”(歌德语)可以看出它对流浪汉小说《小赖子》、《吉尔·布拉斯》的直接影响,从特勒马科斯的成长可以看出它与教育小说如《威廉·迈斯特》的沟通,从双线发展的情节可以看出它对现代长篇小说如《安娜·卡列尼娜》的启示,从它的多重叙事手法可以看出它与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小说如《喧哗与骚动》、《我的名字叫红》的对位,等等。以至于菲尔丁把小说看作古代史诗的延续,称小说为“散文史诗”。小说“除了缺少格律以外,史诗的其他组成部分,如本事、情节、人物、情感、措辞等都具备,那我认为把它归为史诗一类是很合理的,至少没有那个批评家认为应当把它安置在其他类目之下,或另替它起个专名。”[18]然而,当人们注意到小说与史诗在独特的性格、曲折的情节、空间的位移、时间的延续、叙事视角和叙事手法等方面的一致性时,往往忽视小说与史诗(《奥德赛》)在精神上的一致性。事实上,菲尔丁还把小说称为“滑稽的史诗”,说它是滑稽的,是因为小说人物不像史诗人物一样高大俊美、超凡脱俗、坚韧勇毅,具有超人的智慧和胆识,他们是凡夫俗子、芸芸众生,他们在道德上也不完美,他们还可能是孤儿(简·爱)、流浪汉(哈克贝利·恩)、野心家(于连)、杀人犯(拉斯科尔尼科夫)、苦役犯(冉阿让)、投机者(拉斯蒂涅)、婚外恋者(包法利夫人),他们甚至是庸俗无聊精神空虚的小人物(布鲁姆、斯蒂芬)。对小说的主人公来说,世界已经变得暧昧不清、晦暗不明,世界不再对他们敞开,他们成了精神的“流浪儿”,他们“沉浸在深沉的怀疑之中,否定过去,嘲讽现实,任传奇远去,英雄沉沦”[19],他们的灵魂是孤独的,但他们仍然渴望回到精神的家园之中,渴望寻找失去的自我,于是布鲁姆们在小说的世界里开始了他们的精神漫游和回乡之旅,他们是奥德修斯的现代子孙。

由此看来,史诗—传奇—小说的演变并不代表史诗与小说的对立,在《奥德赛》中已经萌芽式地出现了史诗关系的破裂和小说精神的出现,它潜在然而也是深刻地影响了真正意义上的小说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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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吴晓珉]

Abstract:According to the history of human spirit,epic is characterized by the integrity between human’s spiritual world and external world,but the break-up of the integrity came into being in Odyssey(i.e.Homeric EpicⅡ).The opposition between the subjective and the objective,between the internal and the external,is of historic significance in both philosophy and literature.On the one hand,the opposition starts the awakening of human’s self-consciousness and rational comprehension of the world;on the other hand,it marks the split of history-poetry nexus and the appearance of novel spirit,which resulted in the obvious spiritual relationship between Odyssey and western novel.

Key words:Odyssey;history-poetry nexus;break-up;novel spirit;origin

Odyssey:Searching the Spiritual Origin of Western Novel

WANG Zhen-jun

(College of Humanities,Henan Institute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Xinxiang 453000,China)

I 106.4

A

1004-1710(2011)01-0091-05

2010-01-04

王振军(1969-),男,河南卫辉人,河南科技学院人文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文艺理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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