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菁
从《批评的解剖》看悲剧主人公的孤独核心
刘 菁
弗莱在《批评的解剖》一书中提出了悲剧主人公的核心在于“孤独”这一独创的观点,但弗莱并未对此加以详细论述。实际上,悲剧主人公孤独的来源有两方面:一方面是悲剧主人公夹在现实世界和理想世界之间,找不到一个归属,另一方面则是悲剧主人公把主体行动视为个人事业的单独奋斗。
《批评的解剖》;悲剧主人公;孤独
悲剧作品一直是西方文艺理论家们研究的重要主题,对于悲剧作品各要素的分析也比较完备。而作为悲剧作品的重要构成要素之一——悲剧的主人公,文艺理论家却鲜有论述。在弗莱的《批判的解剖》中,对悲剧和悲剧主人公都提出了自己独特的见解,在他看来“悲剧的核心在于主人公之陷于孤立”[1],这是由弗莱首次提出的观点,但他的重点是探讨悲剧本身,对于悲剧人物的孤独,没有做详细的剖析。但若是深入分析弗莱的《批判的解剖》中对于悲剧部分的论述,就会发现对于悲剧主人公的孤独核心仍然有着很大的研究空间。
悲剧主人公总是在内心与外在世界、想象的世界与舆论的现实世界中,他所具有的深刻的思维,为他构建了一个理想化的完美世界,这个理想世界之于悲剧主人公是神圣、美好且不容置疑的。但是,悲剧主人公自身却是处在冰冷的现实之中,现实世界对于悲剧主人公是冷漠甚至是残酷的,这样的现实世界与理想世界有着一定距离,不会与悲剧主人公的理想世界保持一致。《毛猿》中的扬克,自认为是世界的动力和主人,但米尔德里德小姐的一句:“多么肮脏的畜生”,给予扬克致命的一击,使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可悲的地位,在冷酷的现实中,他只不过是一只毛猿。在扬克的理想世界中,他是一个世界主宰,但在现实中,他的地位不过是畜生。在理想世界与现实世界之间存在的悲剧主人公,既想要维护美好的理想世界,却又不得不屈居于冷漠的现实世界中。在两者之间,悲剧主人公找不到一个归属,无所归依,他不能放弃理想世界而投身于现实世界的怀抱,做个一般人;也无法脱离现实世界的生存条件而沉浸在理想世界中,为此献身,为此悲剧主人公受尽了夹板罪。就如同弗莱在书中所提到的,悲剧主人公“不一定就存在悲剧性缺陷或执迷不悟到悲惨境地,他不过是个遭到社会孤立的人而已”[1]。悲剧主人公生存在只属于他自己一个人的自我世界,这自我世界既不是理想世界,也不属于现实世界,而是悲剧主人公被孤立的世界,这份“孤独”是只属于悲剧主人公一个人,是无法被一般人所理解和感知的。悲剧主人公无法走出他的自我世界,别人也没有办法走进去,他只能够在自我世界里孤独的生活着,“即某个明明和我们一样的人,却用在内心与外在世界的冲突、由于其想象的现实与由社会舆论一致确立的现实之间的矛盾而陷于绝境”。[1]
夹在现实世界和理想世界间,生活在自我世界中的悲剧主人公,感受到了孤独,被社会的孤立,但这种孤立的原因不会仅仅止步于此。由于被孤立所带来的强烈的孤独感,绝大部分是源于悲剧主人公本身,他对于世界变化的高度敏感。悲剧主人公是“介于神袛与‘十足的凡人’”之间,他的独特之处“在于他身处命运之轮的顶端,介乎大地上的人类社会与天堂中的更美好的境界”[1],“悲剧主人公们高踞人类境界的巅峰,必然会变成周围闪电的导体,大树要比草丛更易受到雷电的袭击。诚然,导体既可以成为雷神的牺牲品,同样也会成为它的工具……”[1],因而,悲剧主人公的感知理想世界和现实世界的能力,或者说是对于两方世界平静表面下的波涛暗涌的敏感度要高于一般人,但即使能如此他也没有能力去控制,一方面知道两个世界都将有着变化,另一方面也对将发生的事无能为力。俄狄浦斯王对于引起瘟疫的原因坚持追查,即使当事实的真相已经逐渐让他感到背后隐藏着与他有关的重大秘密,若是查出真相,他不是成为忒拜城的罪人,就是要毁灭自己的崇高地位。最终的结果正如俄狄浦斯所预感的那样,暗涌终于爆发出来,“杀父娶母”的预言终究还是得到应验。当悲剧主人公不仅自己走向毁灭,同时也成为更多毁灭的开端和工具时,其所产生的孤独感具有更强烈的悲剧性。
悲剧主人公思维的深度在现实世界和理想世界的挣扎徘徊间拓展了其广度,但这并不意味着悲剧主人公有着全知全能的能力,他们仍然有着自身的局限性,“他们的思想并不比他们的行动更为我们所理解……无论悲剧主人公多么善辩或和蔼近人,他们背后总是隐伏着一种无法理解的局限性。即使凶险的主人公,如帖木儿、麦克白、克勒翁,也都具有局限性。”[1]这种局限性潜伏在任何一个悲剧主人公的背后,无关于悲剧主人公的身份、地位,更无关他们的道德品质高尚与否,他们注定要成为一个牺牲者。这种局限性就是任何一个悲剧主人公都不可避免的“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变成了个人奋斗者和抗争者”。[2]悲剧主人公在面对事件发生之后,都是从“我”自身的角度开始去思考、探讨解决事件,从来没有试图将这件事的解决范围扩大到“我们”,对于悲剧主人公来讲,从悲剧事件发生那一刻起,就是他一项个人事业的开始,他有着自己的骄傲,不曾考虑过借助他人的力量解决事件,妄图想要用个体的力量与强大的世界对抗,“悲剧主人公本人则由于傲慢自负而看不清,因为此刻关键的瞬间对他说来是一片模糊,正是从这时候起,命运之轮开始不可逆转的向下滚动。”[1]这一点在西方的悲剧作品中表现的十分明显,尤其是复仇类型的作品中:哈姆莱特把为父亲报仇、拯救丹麦王朝的重任放在自己一个人的肩上,他自己沉浸在自己的复仇世界中,不敢给任何人讲自己所承受的痛苦,他怀疑在他身边的每一个人,包括自己的恋人奥菲利亚和好朋友霍拉旭,这就不可避免的使他走向了毁灭;扬克来到纽约繁华的大街上,想要报复那些看不起他的绅士太太们。可是,扬克的复仇行动仅仅是自己一个人对于整个社会的愤怒,他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与整个资本主义社会相抗衡的,他只能和动物园笼子里猩猩交谈,但猩猩却无情地折断了他的肋骨。哈姆莱特和扬克,虽然身份地位都不相同,所面临的事件完全不同,但是却都想要用一己之力妄图“扭转乾坤”,把时代的任务当作自己的使命,一个人单独奋斗,被孤立在所难免,成为孤独的个体。悲剧主人公这样的个人奋斗的行为,与他的强烈精神信念是密不可分的,这样强烈的精神意志更将悲剧主人公带向孤独。
悲剧主人公的思想是和他的行动是并行的,他的思想并不能够被人们理解,只有他自己真正清楚自己的目的,“悲剧主人公……,都陷于某种共同的神秘信念之中,这种信念既是他们力量的源泉,也是导致其厄运的根由;若不通过他们,我们是无法理解这种种神秘信念的。”[1]悲剧主人公强烈的信念在脑海中产生,当这样强烈的信念牢牢占据着他的全部意念,并成为主人公行动的指导思想时,他已经开始走向孤独,走向悲剧。悲剧主人公的思想就如同他的行为一般,是无法被一般人所理解的,因而能够和悲剧主人公进行思想对话的只有他自己,孤独便如影随行。就如同哈姆莱特“疯癫”的独白,看似混乱糊涂,却是自己深刻思想最真实内容——复仇,没有人能够明白他的言语,就连好朋友霍拉旭也对哈姆莱特的“疯言疯语”有时也会感到莫名其妙,哈姆莱特在不断的思考中愈加犹豫却也愈加的痛苦,这样只能和自己交流,他与整个皇宫的人都显得格格不入,他就是一个异类,被所有人孤立,只能一个人孤独的在皇宫里游荡。亦或者像罗密欧和朱丽叶一样,但是他们两个可以彼此分享交流,不过仇雠之间的爱情是无法被彼此的家族认同的,他们相爱的坚定信念是不曾动摇的。罗密欧和朱丽叶的孤独来自于无法被世俗所认同,所有的人都站在他们的对立面,爱情让他们坚定的在一起,是他们不变的信念,可是却也使他们被孤立,除了彼此他们什么都没有,这也是一种孤独。
当悲剧主人公以悲剧收场的时候,悲剧主人公的孤独是不是也要在此停止?当然不会。弗莱在《批判的解剖》中写到:“作为对梦幻的一种模仿,莫测高深的悲剧主人公就像骄傲而缄默的天鹅一样,到了死亡的关头忽然变得慷慨陈词,而观众则像《忽必烈汗》中那个诗人一样,内心对主人公的歌声产生了共鸣。随着英雄的陨落,一个曾由他的巨人般的精神勾勒出来的更伟大的世界突然闪现了,可是人们仍然感到那个世界是神秘和遥远的。”[1]当悲剧主人公完成所有的壮举死去的时候,他所致力的世界突然出现了,“尽管悲剧通常以一场灾难收场,但是弥补它的,却是原先那种意义重大的超凡脱俗,那个失去的天堂。”这个“天堂”是悲剧主人公在生前耗尽了毕生精力所要达到的目标,这个“天堂”的闪现也许是一瞬间,也许是永恒,但是当这个“天堂”瞬间展现在世人面前的时候,得到的并不是顶礼膜拜,而是距离感,世人依旧没有办法感知到“天堂”,这个与悲剧主人公伟大思想比肩的“天堂”得不到理解和赞赏。以生命为代价换来了乐园,可是悲剧主人公依旧是孤独的,他无论在生前或是死后都没有能够找到理解他思想的知音,生前他为了贯彻自己的信念而被孤立,而在死后,世人即使看到了其努力的成果,却依旧无法领会到其间悲剧主人公所贯穿的伟大思想,这样的思想会与同时产生的“天堂”并存,永不消失,但却是孤独的,这种孤独还是来源于悲剧主人公自身。托尔斯泰笔下的安娜,有着高贵的身份和地位,但是却追求的是肉体与精神相契合的爱情与婚姻,这是卡列宁给不了的,也是上流社会所不容的。与渥伦斯基的结合才是她理想的实现,但是这样的理想实现却是遭到上流社会鄙弃的,它生存的时间是如此的短暂。安娜生前或死后,即使曾经有过和渥伦斯基在一起的幸福,都无法掩盖贯穿她人生中深深的孤独。
因而悲剧主人公在理想世界和现实世界的缝隙中徘徊,找不到自己的归属,他试图在两者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但生活在自我世界的主人公对于两个世界的敏感让他想要达到平衡是难上加难,他妄图挣开束缚在身上的“夹板”,想要达到期望的平衡,只能够使“夹板”的捆绑越来越难以呼吸,让他的孤独感越来越深。悲剧主人公的孤军奋斗以及他们坚定不可撼动的信念,是他们在自我世界里建造的壁垒,当他们独自去完成使命、去抗争时,当他们奋不顾身的去贯彻自己的信念时,悲剧主人公的孤独是深刻而又难以磨灭的。
[1]诺斯罗普·弗莱.批判的解剖[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6:301,59,56,300,300,300,309,309,311.
[2]刘志友.论悲剧人物[J].新疆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1年9月出版,第29卷第3期.
ClassNo.:I106DocumentMark:A
(责任编辑:蔡雪岚)
OnLonenessastheCoreSpiritoftheDramatisPersonaeinTragedy
Liu Jing
In The Anatomy of Criticism, Northrop Frye proposed that loneliness is the core spirit of the dramatis personae in a tragedy which may be seen as a new idea at that time . But he didn’t discuss his new idea in detail . In fact, there are two sources of loneness for a dramatis personae in a tragedy. On the one hand , the dramatis personae could not find their own places since they lived between the reality and the ideal world, on the other hand they regard the results of group behavior as one of an individual struggle.
The Anatomy of Criticism;personae in tragedy;loneness
刘菁,在读硕士,新疆大学人文学院2008级文艺学专业,新疆·乌鲁木齐。研究方向:中国文学批评史。邮政编码:830046
1672-6758(2011)01-0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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