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 翔
(湘潭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湖南湘潭411105)
简述《黑客帝国》与鲍德里亚思想的联系
钟 翔
(湘潭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湖南湘潭411105)
让·鲍德里亚是法国哲学家,现代社会思想大师。他对后现代理论的阐释发人深思。在他的社会理论和对媒介的反思中,模拟和超现实是他最重要的贡献。电影《黑客帝国》正是在这一哲学思想的启示下,构建了一个宏大的科幻世界。本片就试着简述电影与鲍德里亚思想间的联系。
鲍德里亚;黑客帝国;模拟;仿像
拍摄于1999到2003年的《黑客帝国》三部曲,在电影史上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票房收入在全球超过了17亿美元,而一部电影特别是一部科幻电影之所以能成为经典,票房并不能说明问题,更无关乎特效,特效总会被取代,就像电脑程序会一直升级更新一样。《黑客帝国》的成功在于它蕴含了丰富的哲学意味,引起了全世界的影迷旷日持久的大讨论。在《黑客帝国》里,你也许能看到柏拉图的“洞穴”寓言,能看到怀疑论,能看到决定论和自由论。但是你一定能看到,《黑客帝国》第一集中,主角尼奥藏软件的书,是一本伪造的《拟像与仿真》(Simulacra and Simulation),导演沃卓斯基兄弟通过这种方式向法国后现代大师鲍德里亚直接致敬。而我们也能确切地发现,如果没有鲍德里亚的理论支撑,《黑客帝国》就无法营造出那个世界的模型,那么我想试着从电影最关键的三个要素:电影的大背景(电影中创造出的世界)、主人公、最主线的情节(革命)中找到与鲍德里亚有关联的地方。
尼奥第一次见到墨菲斯的时候,问他什么是母体(Matrix),墨菲斯说:“你想知道它是什么?Matrix就在我们身边,它无所不在,随处可见”。Matrix的本意是子宫、孕育生命的地方。在电影中,Matrix是一个电脑精心编写的一个虚拟程序,它覆盖了整个世界,取代了真实,用虚拟的真实将现实世界置身于边缘。墨菲斯说过:“什么叫真实?真实该如何定义?如果你的意思是指触觉、味觉、嗅觉以及视觉,那么真实也只是大脑接收到的电子讯号。”因此,Matrix实质上是一个神经交互模拟系统,它作用于人类的思维空间,用无穷无尽的编码和程序令人类产生虚拟幻觉(第二集《重装上阵》里,先知会见尼奥时谈到:“你看到这个公园里的那些鸟了吗?在某些点上需要编写某些程序来控制它们。另外还有编写控制树动风吹,日升日落的程序。一切的一切都要靠程序来控制。”),通过阻止人类了解真相,控制人类的思想,电脑就可以占领人类的身体并使之成为维持自身运行的燃料,每个人“像一截电池一样”,已经被计算机占有并且奴役。而此时,真实世界早已经是阴云满布,电闪雷鸣,寸草不生,墨菲斯站在废墟中对尼奥说:欢迎来到真实的荒漠(Welcome to the desert of real)。
鲍德里亚在《象征交换与死亡》中详细说明了仿象的三个等级,他指出,从文艺复兴开始,人类历经了仿造、生产二级仿象,进入了目前这个受代码支配的第三级仿象阶段——仿真时代。麦克卢汉曾引用莱布尼茨的观点,认为0和1的二进制系统具有创造的能力。鲍德里亚比麦克卢汉更为激进的看待这一切,他说:“这就是‘只有0和1的二进制系统那种神秘的优美’,所有的生物都来源于此;这就是符号的地位,这种地位也是意指的终结:这就是脱氧核糖核酸或操作仿真”[1]。这就是《黑客帝国》所塑造的世界得以存在的根本依据。
事实上,从机器被发明的那一刻起,对机器进化的忧虑就一直未曾停息,阿西莫夫在《我,机器人》一书里提出的机器人三大定律看似得以实现人类文明和机器文明的和平共处,但他旋即又在同一本书里写出了三大定律背后的隐患。连人类自己都无法解释清楚,更不用说始终用二进制思考的机器人对三大定律是如何理解的了。因此,“碳文明”被“钢铁文明”所取代,并非不可能的事情。鲍德里亚更是激进的认为,现在的我们就已经深陷危机之中。而他认为危机产生的手段就是电视和网络。今天的我们,每天坐在电脑面前,通过网络和视频了解世界的政坛、战争、体育赛事以及花边新闻,我们的喜怒哀乐,我们对一件事情的反应,全取决于媒介是怎样传达给我们的,并且随着媒介的目光和镜头,不断刷新自己的视觉和思维状态。可以说,在今天电子传媒高度发达的时代,人们与世界的关系已经发生了重大改变,我们被丧失意义的符号和信息所包围,无法逃脱。
Matrix技术说到底就是仿真。鲍德里亚认为,“仿真是对人们在现实中的与物质现象接触的第一手感知和幻想的模拟,通过一系列的仿真技术,让人们在缺席于某种场景时,能够获得临场的感官享受和神经快感”[2],“真实与非真实的区别已经模糊不清了,非真实超过了真实,比真实还要真实”[3],这就是所谓的超真实。而真实世界又将怎样呢?就跟《黑客帝国》里的真实世界一样,被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所遗忘了。真实在从媒介到媒介的过程中被挥发了,成了一种死亡寓言。《黑客帝国》第一集里的人类塞弗忍受不了真实世界的荒芜和艰辛的革命,在他看来,鲜美多汁的虚拟牛排要好过真实世界的麦片,于是选择叛变,条件是回到Matrix,并删除自己关于真实世界的所有记忆。这种“狂喜的否定和对自己仪式的消除”[4],就是超真实的形成过程,同时也是真实与非真实的内爆过程。“内爆”概念由麦克卢汉提出,即各领域相互渗透,消除区别的过程。鲍德里亚移用了这个概念,同时还宣称:“整个社会都已内爆。”
对尼奥,我最关心的问题是他究竟是人类还是一个智能程序。在《重装上阵》里尼奥回到万物之源(源代码)拜见Matrix建筑师的时候,建筑师第一句话就对他说,你仍然是不折不扣的人类。但是紧接着又说,你的生命是Matrix固有程序中一个失衡因式的残留总和。因此,关于这个问题,至今仍在讨论。我更倾向于尼奥是一个程式,说得通俗一点,一个计算机病毒。从建筑师的陈述里不难看出,尼奥是一个无法彻底清除的病毒,但是建筑师仍然通过程式编写对他进行控制,使他成为Matrix系统补丁中极为重要的一环。尼奥的任务就是,等待锡安圣城毁灭之后,重新植入自己身上的源代码,挑选7男16女重建锡安。只有按照这个步骤不断循环往复,才能避免整个Matrix系统的崩溃,就像不停地向系统打补丁,以修补源代码程序中出现的错误。建筑师的话表明了一个真相,这就是《重装上阵》比《黑客帝国》第一部更进步的地方,即不仅仅是Matrix,尼奥、锡安以及锡安城里所有的人类,都是电脑程序中的一个部分,一切都被计算好了。
鲍德里亚曾经批评《黑客帝国》对他的理论有误解,拟仿物和拟像的关系并不是显而易见的,并不是可以概念化的,因此他对《黑客帝国》第一部把Matrix当成锡安圣城的仿象相当不满。但是这种误解应当在《重装上阵》和《矩阵革命》上映后消除,导演从来没有把两者作为拟仿物和仿象的关系来处理,而是一种相互依存的地位,Matrix只有依靠锡安的不断地毁灭和重建得以运行,锡安也因为Matrix的需要才会存在。而拟仿物和拟像的关系,正如鲍德里亚所言,是无法准确定义的。
尽管如此,电影仍然对此做出了补偿,《矩阵革命》中,尼奥双目失明后却可以看见金色的史密斯,金色的机器城市(电脑核心部分)。我认为尼奥作为这个电影的主角,或言他作为救世主(The one),最大的意义就在于,他能窥见拟仿物和拟像之间那种莫测的关系。电影通过这种方式,用金色的幻影来隐喻这种关系,做的比鲍德里亚更为出色,毕竟鲍德里亚自己仍旧在用文字来描述这种无法确定的关系,而电影通过尼奥的双眼,更直观的表现出这种不能定义,却又真实存在着的,主宰整个世界的神秘联系。
有人曾经对《重装上阵》的开场四个主要人物的出场画面进行过分析:尼奥的头部,崔尼蒂的身体,墨菲斯的双手和史密斯的脚最先出现在画面中。含义是头代表思想,尼奥不断理解学习从而明白自己的义务;手代表一种创新的精神,墨菲斯相信别人不相信的,做别人觉得不可能做到的事;身体代表了手和脑袋的联系;而脚则是指引方向的意思,尼奥所到的境界,其实也是史密斯一步一步引导他完成的——如果没有史密斯杀死他,他不能领悟到Matrix的代码;如果没有史密斯刺瞎他的双眼,他看不到金色的城市;如果没有史密斯与他的最后决战,他也终结不了这场战争。
纵观整个三部曲,革命的过程正是在这四人的作用下合力完成的。我觉得这个分析非常有趣,其中最让人深思的是史密斯的作用和地位,身为第一大“反派”,却推动着整个革命的进行。那么史密斯究竟是怎样的身份呢?鲍德里亚的符号消费理论也许能做出解释。鲍德里亚在《象征交换与死亡》里分析仿象的三个等级时指出,仿真时代遵循的是价值规律。在当今的消费社会里,我们的消费活动是在符号层次上而不是在物质层面上,也就是说,商品在消费之前,它们一定要呈现符号状态,成为符号也就意味着物品必须“外在于一个它只作指涉意义的关系”[5]。史密斯就是虚拟世界一个程序,可以等同于消费社会中的一件商品,一个符号。而他却是一个变异的程序,一个更为疯狂的失控的病毒,在他被尼奥杀死之后,意味着他像一件被淘汰的商品,应该被系统所删除。然而消费文化的内在结构决定了他变异的可能性。鲍德里亚认为现在的消费已经丧失了初始的原因,而是被某种标明社会阶层的身份差异性和认同感激发着,所以一个符号价值得以实现时,衡量它的是它们所展现的社会地位与权力。我觉得正是在这种价值规律的驱使下,史密斯得以重生,他要摆脱作为一名失败的探员的指涉关系,寻求更高的价值,因此他必须摧毁现有的秩序,才能反抗被删除的命运。而事态的发展正如鲍德里亚所寓言:“人的无止境的欲望驱使着消费需求变为符号无止境的组合”[6]——史密斯具备了令符号疯狂复制生产的能力(不断复制新的史密斯)。鲍德里亚在《象征交换与死亡》里,举了“九十亿个上帝之名”的故事:“一群迷失在西藏的喇嘛用他们全部的生命来诵读上帝之名。这些名字数量庞大,有九十亿个,当它们全被说出时,当变格全被完成时,世界就将结束”[7],喇嘛们进行的很慢,后来他们用了西方的一些机器,大大增快了诵读的速度,不到三个月,上帝之名就将被念完。史密斯的能力与之如出一辙,当符号疯狂的复制,占据了所有的指涉意义,上帝的全部能指全被耗尽之日,就是世界毁灭之时。
于是尼奥作为救世主,他的任务便是阻止史密斯的疯狂行动,所以最后我们看到了革命的结局,不是人类战胜了母体,也不是锡安毁灭进入下一个轮回。而是和解。正如阿西莫夫提出机器人三大定律不是希望“碳文明”和“钢铁文明”的任何一方的灭亡,而是和平共处。鲍德里亚也指出过,支配性的权力往往会创造出自己的反抗者,他在提倡这种对现实社会的反抗的暴力的同时也贬低了它,认为光靠战斗抵抗,必然走向一种无意义的虚无,虽然“对捍卫真实有一定的意义,却依然是不彻底的”[8]。同样的困惑对应在《重装上阵》里哈曼议员与尼奥的谈话里,反抗军所依赖的,仍然是高科技的机器,究竟是人控制机器,还是机器控制人?只能说是两者互相依存。不但是人类与机器的和解,最终尼奥与史密斯的决战,尼奥也意识到无法消灭对手,只有通过史密斯复制自己,达到两者的“和”,才能终结这一切。于是最后的结局不再是系统的一次修补行为,而是一次彻底的升级。
但是我们可以知道,系统升级之后经过一段时间的良好运行,必然会陷入新的问题之中,所以我们看到最后先知回答建筑师的时候,也只是不确定的说:我希望它运行得越久越好。在阿西莫夫小说《我,机器人》的同名电影中的主演威尔·史密斯曾这样评价这部作品:《我,机器人》的中心概念是机器人没有问题,科技本身也不是问题,人类逻辑的极限才是真正的问题。”而在黑客帝国那里,连逻辑都不再是真正的问题,尼奥、史密斯,都超出了逻辑之外。真正的问题是什么?也许是价值规律?无论如何,像电影里反复提及的“有始必有终”,这正是《黑客帝国》比鲍德里亚看的更远的地方,在鲍德里亚还在预言电脑文明将统治世界的时候,《黑客帝国》就已经为电脑文明的终结埋下了伏笔。
[1]车槿山.象征交换与死亡[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6.
[2]石义彬.仿真,超真实,内爆[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3.
[3]王民安.后现代性的哲学话语:从福柯到赛义德[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0.
[4]孙 昊.解码黑客帝国[M].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03.
I106
A
1674-5884(2011)10-0153-03
2011-05-21
钟 翔(1987-),男,湖南湘潭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文艺学研究。。
(责任编校 朱正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