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继光文学成就评述

周 潇

戚继光文学成就评述

周 潇

(青岛大学 师范学院,山东 青岛266071)

戚继光的文学成就主要见于诗文集《止止堂集》和两部兵书。戚继光的诗歌是其戎马生涯的写照，内容宏富，风格多样，既有发扬蹈厉之作，亦有清婉调畅之歌，皆起放自如，少有约束，感情真挚，饶有风致，书写了他壮志报国的热血衷肠和保国安民的高尚人格，也抒发了遭谗遇毁、壮志难酬的痛苦，军旅篇什慷慨悲壮、尤见雄奇。其文因事抒思，涉及了当时的许多社会生活和社会状况；《纪效新书》、《练兵实纪》两部兵书均用口语写成，在古代兵书中绝无仅有，以其卓越的军事思想和实用价值为后世所重。

戚继光；明代文学；《止止堂集》

戚继光(1527-1587)是明代著名的将领和诗人，保疆守土，战功赫赫。其人沉毅有度，又颇具文采，戎马倥偬之暇，手不释卷，兵书之外，留下了不少诗文篇章；以名将而饶才情，一时罕见其匹，被誉为“英敏绰兼乎文士，气宇不群于武流”[1](卷一“嘉靖三十四年正月条”御史何熙语)，“负文武才如公者，一时鲜见其俪”[2](郭朝宾《止止堂集序》)。有明一代，若论战功卓著而文武兼备者，当推戚继光为第一。

戚继光字元敬，亦曾以文明、汝谦为字，号南塘，晚号梦诸，登州蓬莱人①关于戚继光的祖籍，有蓬莱、定远两种说法。事实上，戚家本世居蓬莱之东牟，戚继光六世祖戚详避乱安徽定远，后从军，遂以定远为籍，故戚继光自称定远人，也称世居东牟，二者并不矛盾。，世袭登州卫指挥佥事(千户)，以参将备倭浙东，十二年间，破倭于浙江、福建、广东等处，官制闽浙总兵；倭患平息后，以都督同知召理戎政，出为蓟镇总兵十六年，边备修整，蓟门宴然；进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加少保衔；晚年调任广东，因张居正之祸被罢，归乡二年卒，谥武毅。戚继光一生著述颇丰，有《止止堂集》五卷、《练兵实纪》九卷附《杂集》六卷、《纪效新书》十八卷、《武备新考》十四卷以及《明史•艺文志》著录的《禅家六籍》十六卷、《将臣宝鉴》一卷和奏议140余篇等，其余《莅戎要略》一卷乃《练兵实纪》中之条约部分，《长子心钤》乃后人钞撮《练兵实纪》而成，非戚继光所著。

戚继光的诗文杂记主要见于《止止堂集》，包括《横槊稿》和《愚愚稿》两部分，《横槊稿》上中下三卷，《愚愚稿》上下两卷，共五卷；据《戚少保年谱耆编》卷12记载，乃由戚继光本人于万历十年(1582)九月汇编而成。“止止堂”是戚继光蓟州总理署中三间书房，兼作理政之用；“止止”者，取《周易》“大畜”卦意，意为“健而止”，即刚健而不妄行，可止则止，进退有度。《横槊稿》上卷收诗歌250首左右，中卷汇集了不同时期撰写的赠序、纪行、墓表、墓志铭及贺表等，下卷乃祭告和誓词。《愚愚稿》上卷以儒家经典为凭借，对如何以“智、信、仁、勇、严”为标准选拔和培养将领、教谕士兵，如何担当起“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责任等问题，进行了阐述；卷下则记载了许多异闻奇事。

戚继光的诗歌是其戎马生涯的写照，内容宏富，风格多样，既有发扬蹈厉之作，亦有清婉调畅之歌，皆起放自如，少有约束，感情真挚，饶有风致，书写了他横戈马上、壮志报国的热血衷肠和不顾安危、保国安民的高尚人格，也抒发了遭谗遇毁、壮志难酬的痛苦，其中的军旅篇什慷慨悲壮、尤见雄奇。其文因事抒思，搦管成章。兵书则有《纪效新书》、《练兵实纪》两部著作，均用口语写成，在古代兵书中绝无仅有，以其卓越的军事思想和实用价值为后世所重。

一、将军本色是诗人——诗歌

戚继光戎马一生，南平倭患，北征蓟门，以果毅善战驰名中外。但“将军本色是诗人”，戚继光在明代诗史上颇有地位，《列朝诗集》、《明诗综》、《明诗别裁集》、《明诗纪事》等选集中均收录其作品；《止止堂集》中最有文学价值的部分也无疑集中在《横槊稿》卷上的两百多首诗歌中，《四库全书总目•止止堂集提要》评价云：“（继光）诗亦伉健，近燕赵之音。”[3](P1606)

戚继光博通书史，喜与文人交，颇具儒将风雅，钱谦益云：“少保少折节为儒，通晓经术，军中篝灯读书，每至夜分。戎事少闲，登山临海，缓带赋诗。”[4](P541)朱彝尊云：“军中有暇，辄与文士接席赋诗，集名止止，稿曰愚愚，居曰梦梦，是亦好奇矣。”[5](P413)其《南庄即事》云“小亭无一事，白日苦催诗”，《江楼》云“谁伴主人一潇洒，滩边钓石石边鸥”，则固以诗人自期。其《出塞二首》前小引云：“夏四月，单骑阅险，行二十里外，水萦山抱，鱼泳鸟鸣，何啻江南。”寥寥数语，颇饶风致。

戚继光与汪道昆、王世贞、李攀龙等人都有交往，而与汪道昆最为倾心。张居正隆庆元年(1567)入阁，对边防问题极其重视，戚继光由浙江调任北方，协理戎政。北上途经杭州时，戚继光会见了解职家居的挚友汪道昆，并由其介绍与时任浙江按察副使的李攀龙相识，还到太仓会见了王世贞，以宝剑相赠。王世贞即席赋诗，作有《戚大将军入帅禁旅枉驾草堂赋此赠别》、《戚将军赠宝剑歌》二首相送，前者云：“初闻小队驻吴江，忽漫花溪隐画艭。细柳尚虚金锁甲，前茅时缓碧油幢。南中旧部思驰义，塞上新城喜受降。倘写云台须第一，如论国士总无双。”[6](P795)万历十一年，戚继光由广东解职归乡，路过杭州、苏州等地，皆流连数日，与当地名士诗酒唱和。在杭州时，他与卓明卿、汪道昆、汪道贯、汪道会等五越名士十九人群集西湖，举秋社，又名西湖社。汪道昆《太函集》卷三十六《卓徵甫传》曾云：“昔在西湖，戚元敬为秋社宰，不佞为客。四座皆名家，徵甫与焉。闻者以为高会。”同集卷七十六《南屏社记》又云：“往余由武林而趋吴会，即此西湖。四方之隽不期而集者十九人，于是乎有中秋之会。”在苏州，戚继光亦“过吴门，角巾布袍，偕二三文士，携手徒步，人莫知为故将军也。”[4]( P541)

戚继光的诗歌是其戎马生涯的写照，内容宏富，风格多样。篇幅上，长者一千二百余字，短者仅十六字；题材上，有古体，有律诗；句法上，三言至七言皆备；风格上，既有发扬蹈厉之作，亦有清婉调畅之歌。皆发抒自然，少有约束，而言之有物，感情真挚。他以起放自如的歌唱，书写了他横戈马上、壮志报国的热血衷肠和保国安民、轻生重义的高尚人格，也抒发了遭谗遇毁、壮志难酬的痛苦。其军旅篇什慷慨悲壮、尤见雄奇。如《韬钤深处》云：“小筑惭高枕，忧时旧有盟。呼尊来揖客，挥麈坐(一作‘共’)谈兵。云护牙籤满，星含宝剑横。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2](横槊稿上）古代兵书有《六韬》和《玉钤》，故“韬钤”指用兵方略，此处借指军帐。诗作于嘉靖二十五年，时戚继光仅19岁，袭登州卫佥事，管理屯田事务，诗写一夕忧国，难以安居，遂与老友于帷幄深处饮酒谈兵。颔联尽展运筹帷幄，谈笑自如的将帅风采；颈联以藏书和宝剑写其读书习武，志在报效的胸怀抱负；末联则显现轻视利禄、惟以保国安民、海疆和平为愿的高风亮节。全诗声情激越，豪气满怀，格调高旷，感人至深。再如其《过文登营》：“冉冉双幡渡海涯，晓烟低护野人家。谁将春色来残堞，独有天风送短笳。水落尚存秦代石，潮来不见汉时槎。遥知百国微茫外，未敢忘危负岁华。”该诗作于嘉靖三十二年，时年26岁的戚继光升任都指挥佥事，督理山东备倭事宜，下辖文登(属登州)、即墨(属莱州)、日照(属青州)三营二十五卫；其时，戚继光安不忘危，巡视文登驻军。前半首写清晨乘船缓缓行直至文登营，村舍人家的炊烟正袅袅升起，军营的号角声在春风中回荡。后半首怀古感今，追溯秦汉往事，末句更识见高远，放眼海外诸国，展现忧患情怀和报国雄心。诗境浑厚苍茫，一片赤诚，气度高华，感奋人心。

戚继光还有不少诗篇，对百姓民生倾注了极大的关注，如他写战后的宁德城虽然收复，却一片凄凉：“孤城已复愁还剧，草合通衢杂藓痕。废屋梁空无社燕，清宵月冷有悲魂。”(《宁德平》)诗中对战争给百姓带来的创伤深感痛苦。相反，他对百姓生活安定则由衷喜悦：“乱后遗黎始卜家，春深相与事桑麻。绿云万顷无闲地，浪说河阳一县花。”（《天台道中柬林尹》）“短竹编篱人几家，野扉傍水碧阴斜。晴莎何益翩翩燕，淑气无私处处花。浙海风和横蚱蜢，越山春静老烟霞。愧予不是寻芳客，夜夜严城度戍笳。”（《春野》）其中也映射出他不求虚名浮功，但愿百姓安乐的高尚人格。

戚继光多数诗歌气魄宏壮，激越铿锵，格调昂扬。如作于浙东抗倭时期的《宜曛洞》：“共爱朝曦好，吾怜夕照斜。听桡归晚渡，看鸟篆晴沙，啸发悲高叶，杯空落断霞。醉衔三尺舞，直欲挽天槎。”作于隆庆元年十一月奉旨北上而与友人分别时的《奉诏北还元日邀曹都阃顾黄方三山人集大安暨氏耀金亭分得连字》诗中亦满怀丹心报国的壮志豪情：“圣主筹边日，孤臣应召年。临池惊短鬓，聚梗识多贤。二水分闽楚，丹心誓地天。感恩怀尺疏，直欲捣祁连。”

但他镇守蓟门之后的诗歌则多沉郁悲壮，兼有幽咽感愤之作。原因则在于蓟门地近京师，流言时传，异议横生，所谓将习于知兵而危君，朝廷处处掣肘。《四库全书总目》有云：“盖明人积习，惟务自便其私，而置国事于不问。故己在事中，则攘功避过，以身之利害为可否，以心之爱憎为是非；己在事外，则嫉忌成功，恶人胜己，吠声结党，倡浮议以掣其肘。”[3](P840)戚继光处境艰难这一点在他的《练兵条议疏》中也有所反映，他以为边防之事本大有可为，“但其机不在边鄙，而在朝廷；不在文武疆吏，而在议论掣肘。”[7](卷347《戚少保奏议》)故钱谦益云： “(少保)结发从戎，间关百战，绥靖闽、浙，功在东南。……出镇之后，当事者掣其肘，不得行。……生平方略，欲自见于西北者，十未展其一二，故其诗多感激用壮，抑塞偾张之词。君子读而悲其志焉。”[4](P541)如他的《读〈孤愤集〉》：“独夜秉青藜，往迹何历历。有恨拂龙泉，生不与时适。古来兴废事，掩卷三太息。呜呼少保冤，九州目所击。书空徒咨嗟，谁为籲天筴。不知后世人，视今何如昔？义士莫向江南行，尸祝家家正寒食。”诗中由韩非的《孤愤》篇联想到“少保”岳飞，又由岳飞之被诬联想到自己为人所忌的遭遇，壮志难酬，心情沉痛，感慨万端。但他的诗于痛苦之中也不时传达出老当益壮、雄心不已的抱负，如《己巳除日署中乏薪得毛字》：“晨炊烟断家谋拙，旅病魂惊国事老。西望蓟门通御气，孤臣不惜敝征袍。”又如《登石门驿新城望寨》：“万壑千山到此宽，边城极目自辛酸。援桴志在捐身易，按塞年来报国难。尚有二毛知往事，偶闻百舌送秋寒。圣朝不欲穷佳器，疏草空从午夜看。”此诗对“百舌”进谗、身受羁靮、报国艰难的处境感慨颇深。

明代武将社会地位通常低于文士，武将作诗亦常被目之鹦鹉学舌，附庸风雅，但戚继光军旅之什则每见论于名家笔记、诗话中。其《登盘山绝顶》一诗，登高抒怀，激昂慷慨，悲壮淋漓，饱含雄浑苍凉之致，尤其为诸多评家击赏，其诗云：“霜角一声草木哀，云头对起石门开。朔风虏酒不成醉，落叶归鸦无数来。但使玄戈销杀气，未妨白发老边才。勒名峰上吾谁与？故李将军舞剑台。”①此诗不见于《止止堂集》，当作于刻集之后。

盘山又名盘龙山、徐无山，在蓟县西北，为京东第一名胜，平地突起，山势峻峭。任蓟州总兵的戚继光于一个冬日的黄昏登上了两千多尺的盘山，触景生情，因赋此诗以抒发怀抱。前四句写登高所见：首联言边境的号角声传来，深秋草木凋零枯萎，云头巍起，两峰对峙；颔联写将军在朔风中饮酒，却时刻惦念着边境的安危，毫无醉意，只见暮色中成群的归鸦飞过天际。后四句抒发胸怀，“老边才”是老于边防任上、终生防守边境的武官，全联意思是说如果武力能够消除异族入侵之战，保障国家疆土和平，我宁愿终生守卫在边塞上，哪怕白发苍苍；“故李将军”通常指西汉的名将李广，此处指唐代开国功臣李靖，因为盘山上有李靖舞剑台，因而尾联说唐初名将李靖和他为国立功的事业是我效法的榜样，展现了戚继光矢志不移，为了人民生活平安，甘愿终生镇守边防的崇高胸怀。《香祖笔记》评此诗曰：“见英雄本色，有文士所不能道者。……孰谓兜鍪之流只解道‘明月赤团团’也？”[8](P563)《四库全书总目》称其“格律颇壮，今石刻尚存”[3](P1606)，《明诗别裁集》则赞云：“无意为诗，自足生趣，若郭定襄②郭登字元登，武定侯郭英之孙，幼英敏，及长，博闻强记，有文采，善议论，好谈兵，以功封定襄伯。直于诗坛中位置之。”[9](P230)

除发扬蹈厉之作外，《横槊稿》中亦有不少清新自然、清婉调畅之作，如《江楼》、《闺意》、《潞河听笛述闺情》、《暮春舟中》、《马上作》、《山居》等。其中，《潞河听笛述闺情》以思妇口吻，述说对戍边之人的思念与牵挂，流美自然，颇有民歌风味：“茫茫辽海无鳞羽，戍客寒深妾怨深。何处少年吹铁笛，愿风吹入阿郎心。”《马上作》则是一首在紧张的军事生活中吟成的诗作，不事雕琢，却清新自然、流畅有致：“南北驱驰报主情，江边花月笑平生。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横革马上行。”全诗虽然只有四句，却可视为这位民族英雄一生戎马生涯的写照。

二、因事抒思，搦管成章——文稿、兵书

郭朝宾《止止堂集序》云：“公（戚继光）秉鹰扬之气，抱死馁之志，其在师中，凡誓戒、祭告、奏凯、悼亡、纪行、赠答，则因事抒思，搦管成章，故其文闳壮可追乎古，其声慷慨自合乎律也。”即指《横槊稿》中、下卷之文而言。《横槊稿》中卷的赠序如《赠御史大夫汪长公序》、《蓟门稿序》、《张侍御闭关三疏序》等，皆为戚继光所亲历之事、所相熟之人而作，而少浮泛应制之辞；纪事、纪行之文如《闽海纪事》、《留别亭记》、《重建三屯营城记》等，均与戚继光抗倭御虏的军事活动相关，亲力亲见亲为，保留了当时的珍贵史料；墓表、墓志等则为研究某些历史人物提供了翔实的依据。下卷乃祭告和誓词，所祭者有阵亡士兵、部下将领、上级统帅、业师长辈等，亦包括祭告神灵；誓词则可分为誓将和誓师，均与当时战争有关。

《愚愚稿》之名，意在“人皆尚智，公独如愚而以愚自居，其所称述发明多独得之见”[2](郭朝宾《止止堂集序》)。上卷共11篇，如《〈大学〉经解》、《〈尉缭子〉论题》等，通过摘录阐释儒家经典诠释了自己的军事思想；《策问》则以问答形式，剖析了战略战术问题以及自己的才干得失，他将武将分为“上智”、“下愚”、“愚而又愚”三类，自己愿作后者，因此自号“愚愚子”，借以自省自警。《愚愚稿》下卷为杂记，“多及阴骘、果报、神怪之事，不免偏驳”[3](P1606)，但也涉及了当时许多社会生活实况，如：

嘉靖三十年前后，市人群处剧谈。但云：某某做官回，囊资何其厚也，是何其能也。积薄者或骂之曰“口虽子”。至有犯颜批鳞而得祸者，众必曰：“著何苦？”国初士大夫仕归，多无资囊，每每以任为籍，至今人皆美之。遇外客必谈曰：“某乃某时宦籍子孙。”今乃畏属如虎，但得归报，必遥构之，预发行李。至期轻身而出，尚有抛石吊逐者。此与攀辕卧辙，为何等事，岂民之不古使然哉？三十年前宦归，行李至国门，尚多夜入。曰：“勿使乡党见。”今之归者，动以百数笥，必日中经闹市运之，惟恐其乡党不见，则不相荣矣。盛驰奴仆，索取夫马于官。仆在马上，德色骄人，遇官府不避道。余所亲睹者，良可叹哉！

此段文字记载了明代初期与中期官员致仕归乡情况的变化，一方面反映了明中叶普遍的重利轻义的世风世态，同时也映射了明中叶吏治的腐败状况：官员多谋私利，重虚荣，与下属及关系紧张，亦不得百姓爱戴。

除《止止堂集》外，戚继光尚有未成集的奏议140余篇，多见于《戚少保年谱耆编》及陈子龙选辑的《明经世文编》中的《戚少保文集》，今人张德信先生据此编为《戚少保奏议》，亦为研究其军事思想的直接资料。

诗文之外，戚继光还为后人留下了两部军事著作——《纪效新书》与《练兵实纪》。这两部著作是古代系统论述军事训练的重要兵书，在我国近古军事史上有其独特地位。两书强调了练兵、选将、治械、军纪、阵图等治军内容，皆有创见，曾国藩训练湘军时曾直接仿效戚继光成法即为其证。两书问世四百年来，多次刊印，影响深远，钱谦益评曰：“兵家奉为金科玉条，可以垂之百世者也。”[4](P541)《明史•戚继光传》亦云：“所著《纪效新书》、《练兵实纪》，谈兵者遵用焉。”[10](卷212)且两书还有一个在古代兵书中绝无仅有的特点：均用口语写成，因而具有一定的文学价值。

《纪效新书》 是戚继光被任为浙江参将后、练兵备倭时所著，完成于嘉靖三十九年，初刻于嘉靖四十一年。书一问世，即为时人青睐，如王世贞《戚将军〈纪效新书〉序》云：“精者探无间，操无形，若庄生之谈要眇；粗者教技击，按营垒，分水布陆，纤悉条备，若陶朱公之治生；其明赏罚，定章程，刻核断断，若韩非之论难；刺见寇隐，出神入鬼，若季主君平之前知。”是书首《公移》三篇乃针对当时文官掣肘而发，反复论辩，旨在强调选练保障百姓、捍御地方的精兵的重要性；其下十八卷包含了注重选兵、合理编制、武艺训练、严明纪律等内容，其中《水兵》卷相当具体地记载了古代水师的船舶类型、结构及各自的船员构成，并附有船图，尤其值得今人视为瑰宝。全书语言全用口语，通俗晓畅，符合普通将士的文化水平，便于他们领会掌握，亦可见戚继光重视实用的思想。《四库全书总目•纪效新书提要》云：“其词率如口语，不复润饰，盖宣谕军众，非如是则不晓耳。”[3](P840)如《纪效或问》条云：“开大镇，对大敌，比场中较艺、擒捕小贼不同。千百人列阵而前，勇者不得先，且者不得后，只是一齐拥进，转手皆难，焉能容得左右动跳？一人回头，大众同疑，焉能容得或进或退？”《谕兵》卷云：“兵是杀贼的东西，贼是杀百姓的东西……你在家哪个不是耕种的百姓，……养了一年，不过望你一二阵杀胜。你不肯杀贼保障他，养你何用？……赏罚，军中要柄，若该赏处，就是平时要害我的冤家，有功也是赏，有患难也是扶持看顾；若犯军令，就是我的亲子侄，也要依法施行，绝不干预恩仇。”[11]这些率真如口语的语言明白晓畅地讲解或强调了军中条纪，便于普通将士掌握，也为后人保留了珍贵的口语资料。

《练兵实纪》是戚继光调任蓟镇总兵后所作，共九卷，全是他先后给与将士教习的条约章程；随后写成的《杂集》六卷则均为蓟镇练兵的经验总结。全书内容十分丰富，包括了“治军”的方方面面，有很强的实用性，展示了戚继光重视武备训练的军事思想和实干卓越的将才。《四库全书总目•练兵实纪提要》：“盖继光为将，精于训练，临事则飚发电举，当世称为戚家军。今以此书考其守边事迹，无不相符，非泛摭韬略常谈者比。继光初到镇，疏云：‘教兵之法，美观则不实用，实用则不美观。’此书标曰‘实纪’，徵实用也。”[3](P840)《练兵实纪》亦采用口语写成，且大量引用谚语、俗语，如云：技艺“学一件有一件助胆，所谓‘艺高人胆大’也”，“大战之术，只是万人一心，数万人共为一死夫，务使胡虏大创。”通俗易懂之外，兼有形象生动的特点。

戚继光一生“四提将印，佩玉三十余年”，暮年罢官后却极其穷困，“野无成田，囊无宿镪，惟集书数千卷而已”，“至不能庀医药，顑颔而卒”[4](P541)。去世后朝廷方面寂然无闻，直至万历末才赐谥“武庄”，天启间改谥“武毅”，崇祯八年始建祠祭祀。戚继光保疆守土，为国奋战四十一年，却遭此结局。钱谦益深为其遭遇不平，因云：“(少保)结发从戎，间关百战，绥靖闽、浙，功在东南。掌京营日，建议更制练兵，长驱出塞，踵文皇三犁之绩，收百世挞伐之利。出镇之后，当事者掣其肘，不得行。在蓟修筑之工甫就，中道龃龉，卒以罪废。生平方略，欲自见于西北者，十未展其一二。”[4](P541)吴昜在《少保戚公继光》诗中亦感叹曰：“大将东南谁？戚公真鹰扬。……结友倾贤豪，文采殊颉颃。……疾扫溟波平，受钺总蓟方。……款关四十年，戎马不敢扬。……竟无通侯赏，坐使壮士伤。……问彼登坛者，曷以恢我疆？”[9](P288)希望本文对这员明代战将文学成就的综述能是怀念他的最好方式。

[1] 晁毓虹,等.戚继光年谱[M].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1999.

[2] (明)戚继光.止止堂集[M].北京：中华书局,2001.

[3] (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M].北京：中华书局,2003.

[4] (清)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5] (清)朱彝尊.静志居诗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

[6] (明)陈子龙、李雯,等.皇明诗选[Z].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1.

[7] (明)陈子龙.皇明经世文编[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8] (清)王士禛撰、梁宗楠编.带经堂诗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

[9] (清)沈德潜、周准.明诗别裁集[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10] (清)张廷玉,等.明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4.

[11] (明)戚继光.纪效新书[M].北京：中华书局,1998.

责任编辑：潘文竹

Comments on Qi Jiguang's Literary Achievements

ZHOU Xiao
(Chinese Dept, Teachers College, Qingdao University, Qingdao 266071, China)

Qi Jiguang is a famous general in the Ming Dynasty. He scored brilliant achievements in war and had great talents in literature and art. Apart from books on the art of war, he left a lot of poems for later generations, mainly included in Zhi Zhi Tang Ji. Qi Jiguang’s poetry gives a vivid portrayal of his military life, with rich contents, sincere feelings, various styles and few restraints, depicting his noble character, heedless of his personal safety and concerned about the safety of the country and people. His poetry also expresses his agony with his lofty aspirations which were hard to realize. His military poetry is sad yet stirring, magnificent and queer in particular. There are two famous books on the art of war, Ji Xiao Xin Shu and Lian Bing Shi Ji. The two unique books are written orally and attached importance to by later generations for their military minds and utility value.

Qi Jiguang; Literature of the Ming Dynasty; Zhi Zhi Tang Ji.

I206.2

A

1005-7110（2011）01-0088-05

2010-10-12

本文为2009年度山东省社会科学规划研究项目《山东明代文学史》(项目编号：09DWXZ02)、2008年度山东省教育厅人文社科研究计划项目《明代山东文学史》(项目编号：J08WA21)系列成果之一，同时受到教育部“高等学校青年骨干教师国内访问学者项目”的资助。

周潇(1973-)，女，山东青州人，文学博士，青岛大学师范学院中文系副教授，主要从事山东地域文学与文化及明清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