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林艺术哲学研究

2011-04-03 00:42
东方论坛 2011年3期
关键词:谢林天才艺术作品

陈 海 燕

(合肥师范学院 中文系, 安徽 合肥 230061)

谢林艺术哲学研究

陈 海 燕

(合肥师范学院 中文系, 安徽 合肥 230061)

谢林的《艺术哲学》在西方具有开创性意义。从哲学的角度去探考艺术的本质特征、功能、意义等,是谢林的主要意图。在谢林看来,艺术是“绝对”的自我直观,艺术比哲学更适宜于把握“绝对”,完美的艺术品应该表现绝对观念。艺术不仅是美的,也是神圣的、纯洁的。艺术由天才创造。作为脱离功利性的精神活动,艺术能够让人超凡脱俗。谢林的艺术哲学,对当时及后世都有很大影响。

谢林;艺术哲学;构拟;绝对;直观;天才

谢林是德国古典哲学和美学的杰出代表。谢林的哲学经由海德格尔的高度评价,在20世纪四五十年代的西方经历了一个全面复兴的过程。事实上,谢林的美学思想也颇为丰富。谢林的美学谈“审美”并不多,主要是关于“艺术的哲学”。有学者认为谢林是“第一个论述这个题目的人”。[1](P99)在谢林之后,取名“艺术哲学”的论著数不胜数。

在《艺术哲学》绪论中,谢林首先肯定了建立艺术哲学的必要性,而且申明他准备讲的艺术哲学体系,就形式和内容而言与往昔的诸体系有着根本的区别,所以“请你们切勿将这一关于艺术的科学与迄今被称为诸如美学或美感艺术和科学的理论者中的某些相混淆。”[2](P14)谢林指出,无论是首先运用“美学”这一用语的鲍姆加登,还是康德或康德以后的一些卓越的思想家,都没能提出一种科学的完整的理论,他们大多认为经验主义与哲学之间没有界限,且只从经验心理学来解释美。谢林非常强调自己所建立的艺术哲学或艺术科学所具有的哲学科学的性质。“对于那些了解我的哲学体系的人来说,艺术哲学无非是其在更高级次中的复现。”[2](P16)也就是说,艺术哲学不仅是其哲学的对象,而且是其哲学的“复现”。所以艺术哲学本质上应该是哲学科学,而不是作为个别科学的纯艺术理论。

“艺术哲学”这一概念存有对立之结合:艺术是现实的、客观的,哲学是理念的、主观的。既如此,艺术哲学如何成为可能?谢林认为可以先对艺术哲学的任务作下述规定,即:在理念者中反映包含于艺术中的现实者。但问题是:何谓在理念者中反映现实者?谢林指出“既然在一般理念者中的反映=构拟,艺术哲学亦应=艺术之构拟”[2](P17),概言之,艺术哲学就等于“构拟”艺术。而艺术的构拟,“就是规定它在宇宙中的地位。其地位的规定,乃是艺术所可能具有的唯一定义。”[2](P27)“构拟”(来自拉丁文construo,原意为建筑、建立,也译为构造、构成),乃是谢林哲学所采用的方法。据谢林看来,认识的意义在于对整体的本质的直观,构拟的方法则成为保证这种认识的间接途径。所谓“构拟”,意味着从逻辑上去逐一思考为某些条件而存在的各种可能性,也就是去创造一幅能够把某一类的所以可能的现象都纳入其中的图式。另外,“构拟”是把一切本质自绝对者的演绎,因为任何本质都是既定领域的绝对者。而这些逻辑地导出的本质,依然处于绝对者的范畴内,同时并揭示真实,因为任一逻辑的可能性都不能在自然中成为非现实者,一切可能者都是真实的。任何“构拟”都是抽象与具体、普遍与特殊、主观与客观等等的统一。[2](P419)这种“构拟”的思想始终贯彻于谢林的“艺术哲学”中,无论是艺术哲学的一般范畴,还是特殊范畴。可以说,“构拟”是谢林所采用的基本方法和手段,整个艺术哲学就是他的成功“构拟”。在谢林那里,宇宙、上帝、绝对者都是同一意思。所以,所谓“构拟”艺术,其实质就是通过艺术的演绎,推证出宇宙或上帝。也就是说,宇宙或上帝是一切艺术的直接根源,也是一切艺术的最终可能性。

艺术的本质、地位与功能、特征及意义,是谢林艺术哲学的核心内容。谢林认为只有阐明上述问题,才能引导人们正确地认识艺术,明确艺术的独特价值。

一、艺术的本质

艺术的本质,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于它与哲学的关系。在谢林的思想体系中,“艺术”是为完成其哲学的任务服务的,而哲学的根本任务是把握“绝对”(the Absolute)。这个“绝对”在哲学上是“本原”,在“艺术”中就是“原型”,是包含着主观和客观的所有在内的原初状况,可简单地理解为主观的东西和客观的东西的绝对无差别状况。在谢林看来,以这样的东西作为“本原”,只有“美感直观”、“天才的直觉”才可达到,只有“诗的语言”才可描述之。所以谢林赋予“理智直观”和“美感直观”于重要地位,认为没有它们就不可能完成哲学的真正任务。

关于直观,谢林有明确的论说。在《先验唯心论体系》中,谢林认为“整个哲学都是发端于、并且必须发端于一个作为绝对同一体而完全不客观的本原。一个绝对单纯、绝对同一的东西是不能用描述的方法来理解或言传的,是绝不能用概念来理解或言传的。这个东西只能加以直观。这样一种直观就是一切哲学的官能。但是,这种直观不是感性的,而是理智的;它不是以客观事物或主观事物为对象,而是以绝对同一体,以本身既不主观也不客观的东西为对象。这种直观本身纯粹是内在的直观,它自己不能又变为客观的:它只有通过第二种直观才能变为客观的。而这第二种直观就是美感直观。”[3](P274)可见,“美感直观是一般的理智直观的独特的物质表象,是哲学的主观认识借以客观化的一种过程。”[4](P126)谢林所说的这种理智直观,是一种绝对自由的、同时创造自己的对象的知识活动;这种知识活动的对象不是独立于这种知识活动而存在,直观活动本身和被直观的东西是同一的。哲学和艺术的官能都是这种理智的直观,但哲学的理智直观是一种纯粹的内在直观,它自己不能变为客观的,不会出现在普遍意识中,只有艺术的理智直观,也就是美感直观才能变为客观的,它指向外部,能够出现在每一种意识里。“整个体系都是处于两个顶端之间,一个顶端以理智直观为标志,另一个顶端以美感直观为标志。对于哲学家来说是理智直观的活动,对于他的对象来说则是美感直观。前一种直观既然纯粹是为哲学家在哲学思考中采取的特殊精神方向所必需,所以根本不会出现在通常意识里;后一种直观既然无非是普遍有效的或业已变得客观的理智直观,所以至少能够出现在每一意识里。恰恰从这里也可以看出作为哲学的哲学决不可能变得普遍有效的事实及其原因。具有绝对客观性的那个顶端是艺术。我们可以说,如果从艺术中去掉这种客观性,艺术就会不再是艺术,而变成了哲学;如果赋予哲学以这种客观性,哲学就会不再是哲学,而变成了艺术。”[3](P278)

在谢林看来,哲学和艺术是同源的,都是建筑在创造力的基础上的,它们的区别仅在于创造力发挥的方向不同:哲学的创造活动是直接向着内部,在理智直观中反映无意识的东西,从而现实世界完全从我们面前消逝;而艺术的创造活动则向着外部,通过艺术作品来反映无意识的东西,从而使我们身临理想世界。

在《艺术哲学》中,谢林更为明确地把真、善、美当作是一个整体中具有不同质的规定的存在。它们三者是有区别的:真与必然相适应,善与自由相适应,美作为理念的东西和现实的东西的合一,则是自由与必然的统一。同时,它们又是有联系的:三者来源于同一个地方,就是从“自我”出发的“绝对同一”,也就是“绝对”。如同对哲学来说,绝对的东西是真的原型一样;对艺术来说,绝对的东西就是美的原型。真和美只是对“绝对”的两种不同的观察方式:真是被主观地或作为原型而加以直观;美则处于反映中,被客观地直观。不是美的真,就不是绝对的真,只有绝对的美,才是名副其实的真。美和善的关系如同美和真一样,也是既有区别又有统一。总之,真善美是辨证统一的,三者之间不是目的与手段的关系,而是统一的关系,三者统一于无差别境界,只有一种和谐的性情才能真正感受艺术。

要言之,谢林既强调艺术与哲学的紧密联系,认为两者以同一方式面对着同一问题;同时又格外强调艺术的特殊性质,明确美感直观对洞视宇宙和人生的独到意义。作为一种物质性的客观媒介,艺术普遍地比哲学更易获得理智的直观。艺术不仅是“绝对”的自我直观,而且优于哲学,完美地体现了先于主—客体分裂的“绝对同一性”(即“绝对”)。

谢林对艺术与哲学关系的认识及艺术本质的规定得到了后世的肯定。卢卡奇在他的著述里曾指出,谢林在下面这一点上超过了康德,那就是谢林确信:至少对少数精英,对哲学天才来说,人类意识具有直觉认识的现实性,而康德是否认这一点的。[5](P130)康德并没有打算运用美学去解决认识论的困难,也没有考虑求助于审美行为以解决这个问题,那是因为他在审美行为中根本没有发现认识客观现实的道路。而谢林,不仅把创造性的审美行为视为人的直觉认识,而且认为这种审美行为完全可以成为认识世界的“工具”,因为在他看来,艺术的本质就是理解和揭示宇宙和自在之物的世界(也就是“绝对”)的真正奥妙。比如,谢林在《论造型艺术与自然的关系》一文中一再指出,感性个体可以在一刹那中把握着永恒,而这只有通过艺术在一刹那之中去表现本质,去把本质从时间中抽取出来。“这一瞬间就是全部的永恒性。过了这一瞬间,它都不过是来无踪去无影罢了。艺术就是要再现事物的这一瞬间,把它从时间中抽取出来,让它在纯粹的存在中,在它生命的永恒中,来表现。”[6](P146)艺术使本质在它的纯存在中,在其生命的永恒之中显现出来。这不仅是艺术的价值,也是人的价值。卢卡奇重申,正是在这里——认为艺术是对自在之物世界的客观现实的反映上,“谢林的确超过了康德和费希特的主观唯心主义”。[5](P132)在这一点上,谢林也有别于黑格尔。对于黑格尔来说,绝对真理只能在他的哲学中得到完美揭示,而作为颇具诗人气质的“诗人哲学家”的代表谢林,则把这份殊荣奉献给了艺术。

二、艺术的地位与功能

通过艺术与哲学的对比,谢林阐明了艺术的本质及其与哲学的关系。艺术的本质在于揭示宇宙和自在之物的世界的真正奥秘,或者说,艺术是“绝对同一性”的最佳表现,是绝对的自我直观。在谢林那里,美感直观是“绝对”的认识,优于理智直观,处于自我直观的最高级次。所以最高的人类职能是艺术,而不是哲学知识。

艺术高于哲学,因为只有艺术才能提供普遍接受性,“哲学虽然可以企及最崇高的事物,但仿佛仅仅是引导一少部分人达到这一点;艺术则按照人的本来面貌引导全部的人到达这一境地,即认识最崇高的事物。”[3](P278)换言之,艺术属于“完整”的人,而哲学则把少部分人引向极致。另外,艺术高于哲学,艺术是自我意识发展的最高阶段的表现,是其体系的最终完成。只有艺术才能向我们反映其他任何产物都反映不出来的东西,即那种在自我中就已经分离了的绝对统一体。“艺术是哲学的唯一真实而又永恒的工具和证书,这个证书总是不断重新确证哲学无法从外部表示的东西,即行动和创造中的无意识事物及其与有意识事物的原始同一性。正因为如此,艺术对于哲学家来说就是最崇高的东西,因为艺术好像给哲学家打开了至圣所,在这里,在永恒的、原始的统一中,已经在自然和历史里分离的东西和必须永远在生命、行动与思维里躲避的东西仿佛都燃烧成了一道火焰。哲学家关于自然界人为地构成的见解,对艺术来说是原始的、天然的见解。”[3](P276)在永恒的、原始的统一中,已经在自然和历史中分离的东西和必须永远在生命、行动与思维里躲避的东西仿佛都燃烧起来,成为一片火焰。自然界本来是一部写在神奇奥妙、严加封存、无人知晓的书卷里的诗,艺术揭开了它的秘密,去掉了那层看不见的、把现实世界和理想世界分割开的隔膜,让那个只是若明若暗的理想世界完全袒露出来。

在谢林看来,艺术对于哲学家来说是最崇高的东西。他置艺术高于一切。艺术不是认识,不是道德,也不是审美,就是其本身,它自身绝对。“艺术本身不仅是行,且不仅是知,而是为学术所贯串的活动,或者,反之,是完全成为行的知,换言之,是此与彼的不可区分者。”[2](P35-36)艺术本身是绝对者的流溢。艺术的历史,鲜明地展示了艺术与宇宙的目的及其与绝对同一的直接关系。艺术对“绝对同一性”的把握与传达,使其成为自由自主的活动,也使其成为超越真、善、美之上的最高活动。

谢林非常重视艺术的功能与作用,尤其是语言艺术。在《艺术哲学》中,谢林立足于主体与客体、理念与现实同一的观念,把艺术分为两大类,那就是造型艺术和语言艺术。在谢林构造的艺术体系里,语言艺术是高于造型艺术的,而语言艺术在他看来,就是广义的诗。“造型艺术所赖以表现其理念者,乃是某种具体者本身;语言艺术所赖以表现其理念者,乃是某种普遍者本身,即语言。因此,诗歌主要被赋予诗歌(即创造)之称,因为其作品并非呈现为存在,而是呈现为创造。这就是为什么诗歌可被看作任何艺术的本质,犹如可将精神视为躯体的本质。”[2](P302)也就是说,造型艺术用来表现自己的理念的手段是某种集体的东西,而语言艺术(诗)用以表现自己的理念的媒介本身却是某种普遍的东西,即语言。诗是比造型艺术更高极的精神潜能,它创造观念,而造型艺术只表现观念。另外,造型艺术是死去的词汇,诗却复活语言。

在黑格尔的本体论中,他赋予艺术低于宗教和哲学的低等地位。与之不同,谢林高扬艺术,不仅把诗意视为任何艺术的本质,而且把艺术视为科学和哲学的诗性基础。谢林认为正如科学在童年时期从诗(艺术)中诞生,从诗中得到滋养一样,哲学也要流回到曾经由之发源的诗的大海洋里。“哲学就象在科学的童年时期,从诗中诞生,从诗中得到滋养一样,与所有那些通过哲学而臻于完善的科学一起,在它们完成以后,犹如百川汇海,又流回它们曾经由之发源的诗的大海洋里。”[3](P277)谢林的这种观点,不仅得到当时德国浪漫派的拥护和黑格尔的认可,也得到了后世一些哲学家的认同,比如德国的雅斯贝尔斯就认为“诗是语言本身的摇篮,是人最先创造出来的言辞、感悟和行动。哲学最初是以诗的形态出现的”。

另外,谢林对艺术的高扬还在于他不是仅仅把艺术看作一种意识形式,一种把握世界的直观审美的思维方式,而是强调艺术是人生的一种建构力量,是超越于世俗生活的一个理想世界。谢林早期与德国浪漫主义保持密切来往,也持有一些浪漫主义的观念和想法。那就是对人生活的科学的、功利的世界不满,认为现实世界要彻底改造。他对充满创造性的诗性世界一心向往,期待建构一个诗意的、浪漫的、神奇的理想世界。这样一个美妙的世界只有在艺术的沉醉中才存在。正如谢林自己所说的:“超凡脱俗之路只有两条:诗和哲学,前者使我们身临理想世界,后者使现实世界完全从我们面前消逝。”[3](P17)

三、艺术的创造及特性

谢林对艺术的本质及功能的论述是十分深刻的。他认为艺术堪称其在理智的或精神的理念世界呈现或显现之本。这就是说,艺术是从理念中产生出来的。在实在世界之呈现,亦即实在世界之显示,乃是有机体。艺术,艺术之作品,乃至是行与知、自由与必然、有意识的与无意识的主动性之成果。这就是说,艺术创造者有其天才。

天才论在谢林的艺术哲学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谢林继承了康德关于天才的论述,但又加以改造和发挥。谢林认为艺术创造的产物就是天才的作品,而天才也只有在艺术中才可能。“就像那种通过我们的自由行动,未经我们的认识,甚至违背着我们的意志而实现了没有想象到的目标的力量可以被称为命运一样,这种不可理解的东西,这种不受自由的影响,在某种程度上又违背着自由,永远躲藏到自由中的东西,这种在创造过程中得到了统一,把客观事物添加到有意识事物上的东西,也可以用模糊的天才概念来表示。这样设定的产物无非就是天才作品,或者说,无非是艺术作品,因为天才只有在艺术中才可能。”[3](P265)

所谓天才,就是一种能够意识到有意识事物与无意识事物之间的矛盾并能通过创造活动来解决这一矛盾的能力。天才既不是有意识活动,也不是无意识活动,而是凌驾于两种活动之上,体现着两者的统一。“如果说我们在有意识活动中一定会找到一种东西,这种东西虽然可以总称为艺术,但仅仅是艺术的一部分,它会经过深思熟虑而自觉地完成,既能教也能学,是能用别人传授和亲自实习的方法得到的,那么,与此相反,我们在参与了艺术创造的无意识活动中也一定会找到另一种东西,这种东西在艺术里是不能学的,也不能用实习的方法和其他方法得到,而只能是由那种天赋本质的自由恩赐先天地造成的,这就是我们在艺术中可以用诗意一词来称谓的那种东西。”[3](P267)在艺术创造中,有意识活动主要表现为艺术技巧,是能教能学的;无意识活动则表现为诗意,它是先天的自由恩赐,是教不了学不到的。而天才正是一种能把艺术技巧与诗意统一起来的能力。“正像单凭诗意、单凭技巧都不能创造出无瑕的作品来。”[3](P268)即便是天赋的诗意,如果没有技巧,也只能创造出僵死的作品来,完美无瑕的作品只有把两者结合起来的天才才能创造出来。天才之所以与一切其他精明强干或敏捷熟练的才能有所不同,是因为天才可以解决其他任何才能用别的方法都绝对不能解决的矛盾。在一切创造中,哪怕是在最普通、最常见的创造中,无意识活动与有意识活动都是共同发挥作用的;但是,只有为两种活动的无限对立所制约的创造,才是美感的、惟独天才才能进行的创造。正因此,谢林把美学中的“天才”视为哲学中的“自我”,是“绝对”的最高实在,虽然它本身不会变为客观的,但却是一切客观事物的原因。另外,谢林还强调天才主要表现在艺术里,而很少表现在科学里,“天才在科学里永远是有疑问的”,所以,我们可以说“艺术是科学的典范,科学首先应该到有艺术的地方去”。[3](P272)科学最终只能仅仅作为手段,为只有通过天才才有可能的最崇高的艺术服务。

谢林关于天才与艺术创造的论述是较为全面的,也有其合理的成分。比如他积极地淡化了康德赋予天才技巧的神秘色彩,认为技巧是可以后天学习和培养的。总观其论,与前人最大的不同,就是对无意识性的强调。“把‘无意识’的概念引进艺术创造过程,谢林并不是第一个,但是,这个变幻无定的术语最终得以成为艺术心理学中不可避免的一部分,谢林却比任何人都有更大的责任。”[7](P330)艺术创造过程中存在着某种无意识的因素,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早在古代就已有人认识到并谈论过这个问题了,比如柏拉图。但是,在近代文艺理论中,明确地提出无意识性的概念并着重探讨其在艺术创造中的作用的,还是以谢林为早。与谢林处于同一时代的歌德和席勒也曾根据他们亲身艺术实践的体会,肯定艺术创造中无意识性的存在,且赋予重要的位置,但他们并没有从哲学的高度对这种现象做出理论的说明。而谢林则把无意识的问题放到他的整个哲学体系中,把有意识活动和无意识活动的统一作为解决理论哲学和实践哲学的矛盾的手段,并且用这样的观点去解释审美活动和艺术创作。此外,从创作论的角度看,谢林把艺术创作过程说成是无意识和有意识的统一,或者说无意识和有意识的同一是艺术创作的基础,这的确说清了一些艺术的本质。

随后,谢林结合艺术创造活动的本质谈及艺术作品的本质与特征。既然艺术创造活动的本质在于自由与必然、有意识活动与无意识活动的矛盾统一,那么作为其产物的艺术作品的本质也是如此。谢林认为艺术作品的根本特点就是“无意识的无限性”,[3](P269)也就是自然与自由、无意识与有意识、有限与无限、实在与理想的统一。正因此,单凭有限的知性无法掌握艺术,真正的艺术品可以作无限的解释,意义不可穷尽。除无限感这个根本特点外,艺术作品还具有下述特点:其一,艺术作品的外在表现就是“恬静、肃穆和宏伟”,即使在应该表现出极度痛苦或欢乐心情的时候,也是如此。按照谢林的理论,艺术是表现观念的,最完美的艺术作品应该表现绝对观念,而“绝对的领域里(形式与质料、活动与存在),二者是同一的,最高的静穆就是绝对的活动,反之亦然”。[2](P329)在此,谢林以自己的方式回应古典主义大师文克尔曼。其二,艺术作品所表现的是无限的事物,而这种终于被表现出来的无限事物就是美,美就是在有限的形式中表现无限。所以,艺术作品的另一个特征就是美,艺术与美是同一的,“没有美就没有什么艺术作品”。[3](P270)

在谢林那里,艺术和美是密切联系在一起的。艺术就是对美的追求,没有美也就没有什么艺术作品。谢林认为宇宙作为绝对的艺术作品建立在上帝中,并建立在永恒的美中。上帝是一切艺术、一切美的直接原因,上帝通过自己绝对的同一乃是实在的东西和理想的东西的一切相互结合的源泉,一切艺术都植根于这一结合。任何艺术理念者与现实者之不可区分作为不可区分体,通过艺术而呈现于理念世界,因此艺术也是自由与必然、普遍与特殊、理性与感性的统一。艺术本身就是绝对者之流溢。艺术的真正构拟,就是把艺术的形式作为事物自身或事物处于绝对之中所具有的形式而表现出来。艺术作品各种形式之间的关系体现出了一种层次性。在谢林的艺术体系中,音乐、建筑艺术、绘画和雕塑等造型艺术,属于艺术的现实序列;而抒情诗、叙事诗和戏剧等语言艺术,则属于理念序列。语言艺术(诗)是比造型艺术更高级的幂次,就是艺术中,或美的最高层次。

推演出艺术作品的上述特点之后,谢林接着又阐明了艺术作品与其他几种产品的差别。首先是艺术作品与有机自然产物的区别:有机自然物不一定是美的,如果它是美的,美就会显得是偶然的,因为我们无法设想自然界中有美的条件[3](P271);而艺术作品却永远是美的,否则就不成其为艺术。其次是艺术作品与通常的工艺产品不同:因为任何其他创造活动都是由存在于真正的创造者之外的矛盾引起的,因而也都有自身以外的目的;而艺术创造活动在原则上是一种“绝对自由的活动”,虽然艺术家是受到某种矛盾驱使去从事创造的,但这种矛盾是内在于艺术家特有的最高天赋的本质中的。所以“对于外在目的的这种独立性产生了艺术的神圣性与纯洁性。艺术是很神圣、很纯洁的,以致艺术不仅完全与真正的野蛮人向艺术所渴求的一切单纯感官享受的东西断绝了关系,与唯有那个使人类精神对经济发明做出最大努力的时代才能向艺术索求的实用有益的东西断绝了关系,而且也与一切属于道德风尚的东西断绝了关系,甚至把那种在毫不利己方面最靠近艺术的科学也远远地置于自己的地位之下,这纯粹因为科学总是涉及自身以外的某种目的,而且归根到底必须仅仅作为手段,为最崇高的东西服务”。[3](P271)正因为艺术所独有的这种纯洁性和超功利性,谢林认为“能满足我们的无穷渴望和解决关乎我们生死存亡的矛盾的也只有艺术”。[3](P266)

可见,在谢林所强调的艺术哲学中,艺术是作为“精英艺术”而存在的,艺术活动只是少数天才或精英才能拥有的自由自觉的活动。作为超脱功利、想象的或创造性的精神活动,艺术能与一种窒息着心灵世界的环境相抗衡。艺术品也成为独立于人的现实生活之外的、本身能够表达真理的美的化身。谢林的这一思想,得到了西方当代哲学家的认同。比如海德格尔,就在自己的论著中提出与谢林近似的观点。与谢林一致,海德格尔对诗与语言的高扬,也正是为人们提供一条超越于世俗生活的理想途径。

谢林的艺术哲学内容丰富,包括艺术本体论、艺术创造论、艺术系统论等等。本文只是着重论述了谢林的艺术本体论与创造论。在谢林看来,艺术既可充当调和理论与实践、必然与自由的对立,返归本原的手段,而且比哲学更适宜于把握“绝对”。因此,他把艺术视为其先验哲学的核心与终端,又把艺术哲学视为“同一哲学”的顶峰。艺术哲学是理论哲学、实践哲学的最高完成,它克服了其他哲学的片面性,直接以“绝对”,即自然与自我、客体与主体、理想与现实的绝对无差别的同一为对象。谢林认为,在人类历史中实现不了的理智和意志的统一、有限与无限的统一、必然和自由的统一等等,都可以在艺术中获得实现。谢林把艺术看作真正的哲学,是一切理智所追求的目标。“哲学的工具总论和整个大厦的拱顶石乃是艺术哲学。”[3](P15)正是通过艺术哲学,谢林完成了其“同一哲学”的体系建构,最终超越了有限的知性而达到了绝对理性的高度。

谢林对艺术本质的认识,对艺术与哲学关系的探析,不仅迥异于当时其他哲学家的观点,而且不少观点具有开创性。在西方哲学史上,像谢林这样如此重视和肯定艺术的实在不多。因为其对艺术的高扬,对艺术作品的分析,对艺术创造与特征的关注,而被视为西方诗性智慧的典型表达。而他本人,也被后世称为“诗人哲学家”。他认为艺术与哲学是同一的,那么审美与生活也应该是一致的;如果两者分裂了,就应该寻求新的同一。虽然谢林的理论和设想带有假想的、理想的色彩,但他对工具理性霸权的批判,对艺术的分析与建构,以及试图在现实领域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存在的构想,都是具有重要的积极现代意义的。

在西方学术界,谢林的艺术哲学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他不仅划清了艺术哲学与传统美学的界限,而且率先完成了传统美学向艺术哲学的转换。他拒斥“哲学与艺术之争”,把诗(艺术)与思(哲学)看作是以同一方式面对同一问题,且把完美揭示最高问题的殊荣赋予了艺术。此外,谢林认为艺术高于其它知识,既让艺术的科学地位被发现,也让人们开始了解艺术真正的更高的职能。谢林的艺术哲学得到黑格尔的高度评价:“到了谢林,哲学才达到它的绝对观点;艺术虽然早已在人类最高旨趣中显出它的特殊性质和价值,可是只有到了现在,艺术的真正概念和科学地位才被发见出来,人们才开始了解艺术的真正的更高的任务”。[8](P78)黑格尔的《艺术哲学》(即《美学》)受到谢林艺术哲学的莫大影响,这一点是毋庸质疑的。比如黑格尔认为美学研究的范围是艺术,美学的正当名称是“艺术哲学”等,都是受到谢林的启发。“可以说,黑格尔的《美学》中的论点很少没有受到谢林的著作中可以找到的那些见解和理论的启发。”[9](P257)另外,谢林关于艺术的主要观点,不仅开启了海德格尔、阿多诺等人的思路,而且得到更深入的探讨,进而引发了西方艺术哲学的现代性转向。

[1]〔俄〕古留加.谢林传 [M].贾泽林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0.

[2]〔德〕谢林.艺术哲学(上)[M].魏庆征译.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1996.

[3]〔德〕谢林.先验唯心论体系[M].梁志学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6.

[4]〔英〕伊格尔顿.审美意识形态[M].王杰等译.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

[5]〔匈牙利〕卢卡奇.理性的毁灭[M].王玖兴等译.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97.

[6]蒋孔阳.德国古典美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7]〔美〕艾布拉姆斯.镜与灯[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

[8]〔德〕黑格尔.美学(第一卷)[M]..朱光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9]〔英〕鲍桑葵.美学史[M].张今译.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

A Study of Chelling's Philosophy of Art

CHEN Hai-yan
(Chinese Department, Hefei Normal University, Hefei 230061, China)

Schelling’sPhilosophy of Arthas groundbreaking significance and value in the West.From a philosophical point of view, an exploration of the essential features, functions and meanings of art was Schelling's main intention.In his view, art is absolutely self-intuitive, artistic philosophy is more than suitable to grasp than the absolute, and perfect work of art should show the absolute idea.Art is not only beautiful, but also sacred and pure.Art is created by genius.As an activity free from the utilitarian spirit,art can be extremely refined.Schelling's philosophy of art has had tremendous influence over his generation and later generations.

Schelling; philosophy of art; reconstruction; the absolute; intuition; genius

B83

A

1005-7100(2011)03-0035-07

2011-04-18

本文为合肥师范学院人文社科研究项目“谢林艺术哲学研究”(2010sk10)阶段性成果。

陈海燕(1976— ),女,安徽五河人,合肥师范学院中文系副教授。

郭泮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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