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七月诗派”旅桂诗人的创作

2011-04-02 22:24
东方论坛 2011年2期
关键词:诗派胡风艾青

卓 光 平

(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875)

论“七月诗派”旅桂诗人的创作

卓 光 平

(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875)

在抗战文化运动中,“七月诗派”的活动一直与广西桂林的抗战诗坛息息相关。一方面以艾青、胡风、彭燕郊、郑思、邹荻帆、钟瑄等“七月诗派”诗人在桂林的诗歌创作和文学活动,团结了分散在全国各地的一大批“七月诗派”年轻诗人,并极大地促进了当时的抗战诗歌运动;另一方面,他们在广西桂林的生活经历、诗歌创作以及文学活动强化了“七月诗派”作为一个统一的抗战诗歌流派的存在,也促使他们的诗歌创作和整体风格进一步走向成熟。

“七月诗派”;旅桂诗人;诗歌创作;审美风格

“七月诗派”是一个在抗战中诞生的诗歌流派,它虽然崛起于抗战初期的上海,并最终在武汉、重庆两地发展壮大,但在整个抗战文化运动中,“七月诗派”的活动也一直与广西桂林的抗战诗坛息息相关。一方面以艾青、胡风、彭燕郊、郑思、邹荻帆、钟瑄等“七月诗派”旅桂诗人在桂林的诗歌创作和文学活动,团结了分散在全国各地的一大批“七月诗派”年轻诗人,并汇聚成当时抗战诗歌的中流砥柱,极大的促进了当时的抗战诗歌运动。另一方面,由于抗战时期桂林相对安定的生活环境和相对宽松的文化环境,“七月诗派”旅桂诗人在广西桂林的生活经历、诗歌创作以及文学活动强化了他们作为一个统一的抗战诗歌流派的存在,也促使他们诗歌创作和整体风格的进一步成熟。

一、过渡驿站的诗歌运动

自1938年10月广州、武汉等一批大城市相继沦陷之后,由于广西桂林处于抗战的后方,环境相对安定,大部分来自全国各地沦陷区的文化人士,出于自身安危和经济能力的考虑,不愿意远赴当时国民政府的陪都重庆,而选择在当时广西的首府桂林驻足。另一方面,国民党桂系军阀为自身的利益计,对广西文化界采取了较为宽容的文化政策,使得一些在重庆不能出版和发表的诗歌都能在广西桂林得以面世。在这样的文化环境中,一大批文化人士陆续荟萃桂林,使得广西的抗战文化运动日益高涨,诗歌创作也非常活跃。当时的广西抗战诗歌队伍迅速成长,其阵容一度十分庞大,堪称国内之最。其中,尤以艾青、胡风、彭燕郊、郑思、邹荻帆、钟瑄等“七月诗派”旅桂诗人在广西诗坛上的影响最大,成就也最高。

艾青是“七月诗派”影响最大、成就最高的诗人,也是抗战时期较早到达广西桂林“七月诗派”旅桂诗人之一。1937年抗战爆发后,艾青便开始了他颠沛流离的逃难生涯。他先是离开上海、经杭州,到达武汉,后又到过山西临汾、西安,并再次返回武汉。1938年8月武汉沦陷后,艾青遂又离开武汉,并于11月中旬到达广西桂林。在抵达桂林不久,艾青就着手广西诗歌阵地的开拓和队伍的组建工作。11月底,他与由武汉、广州等地撤退至桂林的文艺工作者巴金、夏衍、高兰、周钢鸣、林林等一道筹建了文协桂林分会。后来,他还先后主编了《广西日报》文艺副刊《南方》、《救亡日报》副刊《诗文学》、诗刊《顶点》、《文协》旬刊。这些刊物的创办,成为了广西抗战诗坛的重要阵地,并培养了一大批诗歌新人。为了更进一步推动当时的抗战诗歌运动,艾青积极发起、参与有关集会、研讨会等活动,并多次发起组织为抗战募捐的文艺晚会和反侵略诗歌朗诵会,还曾组织“抗战诗歌问题”、“抗战文学创作倾向”等座谈会。为了有力地反驳当时重庆、昆明等地的一些“文学没有用”、“文学太血腥气了”、“我不写抗战诗歌”等陈词滥调,艾青也以激越的心情进行了回应和抨击。虽然从1938年11月来到桂林至1939年9月离开,艾青在桂林只生活了十个月,但是他在此期间的诗歌创作,不仅在他的整个创作生涯中占有重要地位,而且也在现代文学史上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他写下的《我爱这土地》、《给死难者画像》、《除夕》、《冬日的林子》、《秋晨》、《吹号者》、《我们的田地》、《街》、《他死在第二次》、《黄昏》、《怀临汾》、《出发》、《吊楼》、《纵火》、《骆驼》、《梦》、《女战士》等诗在广西现代诗歌史上留下了光辉的一页。

在桂林的抗战文化运动中,“七月诗派”的主将胡风不仅是一名出色的诗人,而且更以一名杰出的理论家和活动家活跃在当时的抗战文坛上。1941年冬太平洋战争爆发后,胡风也由香港辗转来到广西桂林。在1942年3月至1943年3月旅居桂林期间,胡风创建了桂林南天出版社,编辑出版了《七月文丛》和《七月诗丛》,扶植文学新人,继续他“为祖国而歌”的未竟事业。由于他在广西诗坛上的积极倡导和活动,促进了这一时期广西抗战诗坛的繁荣,并使“七月诗派”在桂林乃至广西诗坛上的创作及活动达到了全面的兴盛。在桂林短暂的日子里,胡风撰写了一些比较有分量的诗歌评论文章如《涉及诗学的若干问题》、《四年读诗小记》、《关于“诗的形象化”》等对当时的诗歌界、文艺界都起过积极的指导作用。在组织诗歌专题研讨会、朗诵会和诗歌讲座方面,胡风也作了大量的工作。尤其是在当时出版条件极其恶劣和国民党政府审查制度十分严格的情况下,胡风亲自筹备了桂林南天出版社,并积极编辑出版了轰动文坛的《七月诗丛》。其中包括:邹荻帆的《意志的赌徒》、孙钿的《旗》、冀汸的《跃动的夜》、S.M的《无弦琴》、鲁藜的《为着未来的日子》、天蓝的《队长骑马去了》、杜谷的《泥土的梦》、绿原的《童话》、田间的《给战斗者》、诗合集《我是初来的》(胡风编选)、庄涌的《突围令》(再版)、艾青的《北方》(再版)和胡风的《为祖国而歌》(再版)。可以说,为了《七月诗丛》的出版和促进当时的抗战诗歌运动,胡风不惜耗费了大量的精力,哪怕是喑哑了自己的声音也毫不顾惜。他说:“繁忙的事务占去了我底时间和热情,我只是在他人底声音里面兴奋,感激。为了把那些声音组成谐和的交响,情愿把时时在心头冲撞的、歌唱的欲望压抑了下去。”[1](P53)《七月诗丛》的出版,不仅对扩大“七月诗派”的影响起到了积极的作用,而且对当时成长中的诗人也是一个巨大的鼓舞。这些诗人们在抗战炮声响起了之后分别在根据地、敌后、国统区从事民族的解放斗争活动。他们虽然多为诗坛上“初来的人”,但胡风认为他们“都各自从生活的深处唱出了真诚的声音,至少在我听来是真诚的声音。”[2](P349)他们在胡风的培植扶持及其文艺思想的影响下,成为广西诗坛乃至中国诗坛的骨干力量。

在“七月诗派”旅桂诗人中,因创作风格与艾青的诗风相近而被誉为“小艾青”的年轻诗人彭燕郊,在广西诗坛上的创作十分活跃,成就令人瞩目。从1941年春到1949年,彭燕郊一直旅居在广西桂林。在此期间,他积极从事抗战文化活动,曾担任文协桂林分会理事兼诗歌组组长,并主编《力报》副刊、《半月文艺》、《半月新诗》。抗战炮火纷飞的战争洗礼,“使他加速地成长而且壮大了;战争使他离开了那浑浑噩噩的家庭生活和学校生活,使他走向战场;参与了战争,和成千成万的战士们生活在一起,战斗给与他以生命、意志和才能,给予他以力量的歌喉和歌唱的情绪和欲望……他歌颂战争,用战争的眼观察一切,他是农民的儿子,他的诗就是农民自己的语言,他暴露着农民的最隐秘的东西,而歌唱着农民和他自己对于未来的希望。”[3](P2)在桂林的七八年间,彭燕郊先后出版了《春天——大地的诱惑》、《战斗的江南季节》和《第一次爱》等诗集,迎来了他诗歌创作的丰收期。

另外,郑思、邹荻帆和钟瑄等“七月诗派”旅桂诗人也在抗战时期的桂林从事过诗歌创作活动。郑思是一位才气横溢的年轻诗人,他1938年在武汉加入抗敌演剧五队,次年抵达桂林,直至1944年10月桂林沦陷前夕,才离桂赴广西容县参加抗日挺进队。他的诗歌创作生涯始自1938年,却成熟于桂林抗战文化运动中。在旅桂期间,郑思虽然身处于恶劣的生活环境中,但他却坚持发愤写诗抒怀,在桂林出版的刊物上发表了不少诗作。他在1942年出版诗集《吹散的火星》,就收入自1939年7月至1942年4月所创作的十五首诗。邹荻帆,1938年加入抗日救亡演剧二队,后由武汉抵达桂林,在进行抗战剧演之余,也进行着诗歌创作。他在当时抗战诗坛上最有影响的是收入《七月诗丛》出版的诗集《意志的赌徒》,诗集中共收入诗人抗战前期创作的七首诗作,大多为抒情长诗。此外,旅桂诗人钟瑄从1935年起就在桂林生活,并在桂林《救亡日报》、《战时艺术》等报刊发表许多诗歌作品。

总之,在地理环境上,自武汉、广州沦陷以后,广西桂林就已然成为大后方重要的城市之一;在文化环境上,当时的桂林文人荟萃,书店和出版社林立,并且图书、杂志的出版空前的繁荣,文化团体众多,文化活动十分活跃;在政治环境上,由于国民党桂系同国民党中央若即若离这样一个错综复杂的局面,桂系军阀对进步文化人采取了较为开明的文化政策。这些便利的条件促使了艾青、胡风、彭燕郊、郑思、邹荻帆、钟瑄等“七月诗派”旅桂诗人能够在广西桂林为抗战文化运动摇旗呐喊,并凝聚成当时抗战运动中一股强劲的诗歌力量。他们在桂林的诗歌创作及文学活动,不仅繁荣了抗战文坛的诗歌创作,而且对全国的抗战文化运动也起到了极大的推动和促进作用。

二、狭小时空中的诗歌繁荣

由于国民党桂系军阀为自身的利益计,在广西文化界采取了较为宽容的文化政策,使得许多在重庆不能出版和发表的诗歌都能在广西桂林得以面世。不仅艾青、胡风、彭燕郊、郑思、邹荻帆、钟瑄等“七月诗派”旅桂诗人在广西期间创作和发表了大量的诗歌作品,而且广西的抗战诗歌运动也得到了分散在全国各地其他“七月诗派”同仁田间、阿垅、孙钿、冀汸、鲁藜、天蓝、绿原、曾卓、杜谷、侯唯动等诗人的热烈支持。当时,尽管“七月诗派”诗人们分布在全国不同的地方,但是他们均对广西桂林的诗歌运动非常关注,或积极参与在桂林的诗歌运动,或经常给桂林的文艺期刊和报纸投稿,一起为广西抗战诗歌的繁荣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在桂林期间,艾青笔耕不辍,佳作迭出,迎来了创作生涯的一个黄金时期。在驻足桂林的日子里,艾青目睹了侵华日机对桂林的狂轰滥炸,看到了秀丽的祖国河山变得满目疮痍,生灵涂炭。于是,他怒不可遏地对日寇的血腥暴行进行了强烈的控诉。《死难者画像》一诗是他在桂林遭日机轰炸后所作,全诗如实地描绘了母子、孕妇及一些劳苦大众在敌机狂炸下的惨状。《纵火》则艺术地记录了日寇炸弹把整个城市变成恐怖与悲凉的“火海”的罪行。《吊楼》则反映了难民群搭建“吊楼”暂作栖息的凄惶苦境。《江上浮婴尸》更是通过儿童们的惨绝人寰的遭遇,控诉了侵略者的兽行。艾青将这些血肉凝成的意象统统记录在自己的诗篇之中,表达了强烈的民族仇恨,激发了人们为解脱苦海而战斗的强烈情感。当然,作为时代的歌手,艾青更多的则是向饱受苦难的同胞发出抗战的呼喊。在《梦》一诗中,他呼唤“我们应有一个钢盔/每人应该戴上自己的钢盔”去迎击敌人。在《女战士》一诗中,他栩栩如生地描绘了女战士的飒爽英姿:“把眼睛凝住在战斗的遐想里,圆润的肩背上了枪。”诗句言简意丰,慷慨豪迈,显示出一种保卫神圣国土的使命感,展示了祖国的未来和希望。艾青以高昂的热情歌唱抗战时期中国军民无畏的反抗,对光明的热烈追求,成为苦难中人们的鼓舞和动力。在桂林期间,他以旺盛的激情共创作发表了33首短诗,还出版了诗集《北方》,这些诗歌既反映了我们的民族和人民所遭受的苦难,同时也对抗战的胜利充满了必胜的信念。在这些诗篇中,艾青深切的忧国忧民之情溢于言表,其炽烈浑厚的格调催人奋起,他发出的抗战呼声,犹如时代的号角,鼓舞着中华民族奋发起来,为挽救危难的祖国同敌人进行殊死搏斗。

为了活跃当时的抗战文化运动,胡风在抵达桂林不久,也将其抗战初期的诗集《为祖国而歌》在桂林南天出版社再次出版。诗集中收入了《为祖国而歌》、《血誓》、《同志》等诗。这些诗歌充满了火的炽热和被压迫的呐喊,像号角吹奏出了时代的强音,鼓舞了人们的抗日斗志,在当时的诗坛上引起了很大的轰动。胡风以高昂的激情和沉重的忧患来抒写民族的危难和耻辱,抒写人民的反抗和斗争。他的诗集《为祖国而歌》正是他们那一代诗人的战歌,代表着华夏民族的心声,代表了为反抗帝国主义侵略而战的坚强意志,正如诗人在诗集自序中所说:“算是我最初地向伟大的民族战争献上的一瓣心香”。[1](P53)虽然抗战初期胡风因创办《七月》期刊花去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他曾把时时在自己心头冲撞的歌唱的欲望有意压抑了下去,但是他来到桂林以后,受到当时广西抗战运动的激励,他又再一次引吭高歌,创作了《悼东平》、《流亡篇》、《记一首没有写的诗》、《海路历程》等一批脍炙人口的诗篇。其中,《记一首没有写的诗》和《海路历程》是他这一时期诗歌创作的代表作,也是他在抗战时期绝无仅有的两首长诗。

在胡风全力运作下出版的《七月诗丛》更是堪称抗战诗歌的瑰宝,是抗战时期中国新诗创作走向成熟的标志之一。在这些《七月诗丛》的诗人中,以被誉为“时代的鼓手”的诗人田间影响最大。抗战期间,田间许多有名的诗歌都发表在桂林的报刊上,其中尤以胡风为其在桂林南天出版社出版的诗集《给战斗者》,成就最高,影响最大。诗集《给战斗者》共分六辑,收入诗作40首。内容丰富,形式多样,有叙事诗、朗诵诗、街头诗等。这些诗歌以朴实有力的诗句叙写了祖国被受侵略者践踏的现实,号召人民奋起反抗。阿垅在抗战期间,虽然居住在延安、西安等地,但常以S.M笔名在桂林报刊上发表诗歌30多首。1943年由胡风为其在桂林南天出版社出版的诗集《无弦琴》,共收入诗人1938年至1941年创作的诗歌19首。这些诗取材广泛,形式灵活多样,非常富战斗性。孙钿抗战时期虽然没有到过桂林,但是他在桂林的报刊上发表了大量的诗歌、小说、杂文。他的一些反映战斗生活的诗,辑为诗集《旗》,由胡风将其编入《七月诗丛》,并于1942年8月由桂林南天出版社出版。诗集共收入12首诗,包括《我们在前进》、《挂彩者》、《送讯》、《雨》、《行程》等。由于诗人当时长期从事抗日敌后斗争,内容上比较集中地反映了诗人在抗战期间的战斗生活和对民族解放战争的深切体验,展现出一幅幅令人振奋或令人揪心的抗日游击战的生动图景。冀汸虽未到过桂林,但他在桂林发表过充满抗战激情的诗歌。而且胡风也将其诗集《跃动的夜》编入《七月诗丛》,并在1942年8月由桂林南天出版社出版。其中包括《跃动的夜》、《渡》、《旷野》、《夏日》四首抒情长诗。鲁藜1938年秋抵达延安,进入抗日军政大学学习,参加了“山脉诗歌社”,他写下的著名的组诗《延河散歌》,后被收入诗集《醒来的时候》,由胡风将其收入《七月诗丛》在桂林编辑出版。诗人天蓝抗战期间,也一直生活在敌后根据地。1943年由胡风收入《七月诗丛》在桂林出版的诗集《队长骑马去了》就是天蓝的代表作。诗人绿原抗战期间一直生活在国统区,他在桂林的报刊杂志上发表了许多引人注目的诗歌。1943年胡风将其诗集《童话》收入《七月诗丛》在桂林出版。这些诗歌多以沉郁的调子抒发了流浪异乡的青年的哀愁,但也有些诗篇表现了对现实的憎恨,号召人们奋起斗争,颇具感染力。诗人杜谷抗战期间在成都、重庆等地从事抗日文化运动,胡风将其诗集《泥土的梦》在桂林出版。

自抗战爆发以后,胡风以创办的《七月》诗刊将那些满怀着热情、希望和信念的青年诗人团结起来,使他们带着对祖国的热爱和对侵略者的仇恨,将自己充满激情的诗篇变成反抗侵略者的号角,从而形成一个旗帜鲜明的抗日救亡的诗歌流派。但显而易见的是,在桂林报刊上发表和结集出版的大量诗歌作品使得“七月诗派”的诗歌创作进一步走向了繁荣和兴盛。这些的诗歌不仅为全国各地的人们传送出广西抗日斗争的讯息和生活风貌,增强了人们的抗战斗志,而且他们以不同的风格,促进了全国抗战诗坛百花竞放的局面。据不完全统计,抗战期间桂林出版诗集和诗论专著共约120本,在桂林报刊杂志上发表的诗歌也不下3000首。正是在以“七月诗派”为代表的众多诗人的辛勤耕耘下,广西的现代诗歌创作才如此硕果累累,形成了中国现代诗歌史上的一道奇观。

三、创作成熟期的多样化风格

“七月诗派”活跃在抗日战争的时空下,它是一个与抗日战争休戚与共、血肉相连的诗歌流派。伴随着抗战的始终,“七月诗派”走过了从发生、发展到消隐的演变过程。其诗歌创作人员的构成、分化与重组以及风格样貌的前后变化,都与抗战时局的动荡和战争状态的转变息息相关。在抗战初期,“七月诗派”的诗歌创作在几乎一致的愤怒号呼的格调中充斥着一种雄强悲壮甚至狂躁的力量。但是随着抗战时局的变迁,“七月诗派”的诗歌呈现出多样化的风格。在抗战中后期,“七月诗派”艾青、胡风、彭燕郊、郑思等旅桂诗人在桂林的诗歌创作与活动以及《七月诗丛》的出版,不仅加强了“七月诗派”创作的成熟与风格的多样化,而且也为整个抗战诗歌风格的相对单调做出了有力的突破。

“七月诗派”的前期诗歌大多是为抗战而呐喊的政治抒情诗,主题也以揭露日寇暴行,歌颂抗战斗争为主,乐观激昂是其主要风格。在《七月》停刊之后,进入“《七月诗丛》”时期,“七月诗派”既有对前期风格的延续,也有着新的拓展。特别是经历旅桂时期的沉淀之后,“七月诗派”的诗歌相对减少了乐观明朗的色彩,而显示出沉重感,整体风格偏于沉郁悲怆。在桂林期间,艾青以浓郁的诗情和强烈的时代责任感,把自己的赤子之情化作深沉的歌吟。他的诗集《北方》是其继《大堰河》之后的第二部诗集,虽仅收入了抗战初期的部分诗作,但却标志着艾青从“芦笛诗人”到“火把诗人”的过渡,表现出一个思想感情深沉执著的诗人所特有的深度。郑思的诗集《吹散的火星》,收入自1939年7月至1942年4月他所写的十五首诗。他精巧的构思和善于运用比喻的写法,使诗的形象生动,意境深邃,格调昂扬,诗味醇厚。其中,《低音的琴弦》强烈控诉国民党反动派扼杀进步文化的恶劣行径,表现出决不屈服恶势力的决心。《雨季的郁闷》则是抒发了诗人在皖南事变后桂林风雨如晦的紧张局势下的沉郁、愤怒的内心情绪。在这两首诗中,郑思用大量的自然景象来比拟抗战后期桂林政治气候和社会环境,从而揭示诗人内心的悲愤与沉重。

在旅桂时期,“七月诗派”的诗人们不仅延续了前期全身心地投入到血与火交织的战斗生活中,而且在激昂的战斗诗篇之外也不无婉转地写出了个体生命的情感体验,以及探寻自我心灵归宿的艰难历程。1939年春完成的《吹号者》和《他死在第二次》两首长诗就是艾青在桂林的代表作,也使得“艾青的诗跨入一个新的高度。这意味着艾青对生活实际的锲入更深了。……艾青在大半个中国的滚滚烽烟之中汲取了严酷的诗情,那些血淋淋的画面、活生生的人物,当然使他的作品具有了深刻的现实性。”[4]他在自己亲身体验的基础上,为抒发自己的爱国激情和讴歌为保卫祖国而英勇献身的精神,而刻画了两个为国牺牲的血肉丰满的战士形象。其中《吹号者》描写了一个普通的号兵怀着对光明和胜利的渴望,投身于保卫祖国抗击侵略者的队伍中去。他极端的忠实于自己的吹号职责,要用自己的号音去召唤黎明,召唤战士们奋勇的投入到战斗中。但他被一颗旋转过他的心胸的子弹打中了!“他寂然地倒下去,/没有一个曾看见他倒下去,/……/然而,他的手/却依然紧紧地握着那号角。”他死了,但在向敌人进攻的队伍里,“那号角好像依然在响”。需要指出的是,《吹号者》是对于“诗人”的一个暗喻,艾青的创作旨意在于以笔为号角,以激情奔泻的诗篇鼓舞和激发人们为救亡图存而斗争。叙事长诗《他死在第二次》着力描写一位受伤的士兵渴望战斗的激情,当他的伤口愈合后,他接受祖国的召唤,再次踏上征途,最后光荣的献身于民族的解放事业。在创作手法上,此诗不仅讲述了一个可歌可泣的故事,而且深刻的剖解了这个士兵的心理活动和感情变化,以及对战争和生命意义的感悟。由于诗人善于将自己渴望献身祖国的强烈情感外化在这个农民出身的战士身上,给诗篇蒙上了一层充满浪漫色彩的诗意氛围。因此,《他死在第二次》一经发表,便引起了广大读者和文艺界的重视和赞扬。胡风在桂林期间创作的《记一首没有写的诗》和《海路历程》是他在抗战时期绝无仅有的两首长诗。《记一首没有写的诗》叙述了抗战五年来中华民族所受的锻炼及其思想上的觉醒。诗人以饱蘸爱国主义情感的笔触放声歌唱“结束数千年来的黑暗的史前期/并开创万世大业的”伟大的抗日战争。《海路历程》写一个生长在长江岸上的姑娘曾“用少女的狂热和真诚”,参加“反叛这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斗争,失败后漂流海外,而寻找不到出路又回归故国的思想感受和坎坷历程,表达了热烈而深沉的热爱祖国的思想情感。在民族遭受危难之际,诗人正是凭着这种个人和祖国命运时刻都联系在一起的刻骨铭心的体会,通过反复咏唱,将深挚的爱国思想表达得淋漓尽致,无不给人以悲壮之感。

在湘桂大撤退之前,桂林一直处在抗战的后方,环境相对安全,没有浓烈的硝烟烽火的刺激,诗人们的内心并不像在前线那样过分的激动和急躁,而是多了几分冷静和细腻。彭燕郊尤其善于从大自然中捕捉诗情,他的诗集《战斗的江南季节》中的《雪天》、《春雪》、《正午》、《黄昏》、《雨后》、《冬日》、《岁寒》、《河》、《冒着茫茫的雪呵!》、《不眠的夜里》和《夜歌》等诗通过大量的自然景色、生活场景和大量的丰富可感的意象或抒发自己深沉而激越的思想情感,或反映战争的严酷性,或表现了抗日士兵们顽强的战斗意志,或表现新四军战士们的不屈斗志和乐观精神。在1942年出版的诗集《春天——大地的诱惑》中,《春天——大地的诱惑》一诗通过春天清新、明快的景象衬托和渲染表现了坚持在江南敌后艰苦环境中抗战的新四军将士们对抗战胜利的期待。诗集《第一次爱》收集了诗人抗战后期的十五首短诗和一首长诗。与诗人抗战前期的诗作相比,这些作品在自然景象的渲染衬托下,直接描写的因素有所加强。诗人以悲壮的笔调,愤怒地谴责疮痍满目的农村,表现了农民的痛苦。集子里收入的《小牛犊》、《殡仪》、《村庄》、《路毙》等诗,正是诗人在这一时期的代表诗作。他以其自然的语言,开拓出秀美的意境,渲染出抒情的氛围,将自己对祖国的深深爱意和渴望战斗的心愿,化入大自然的勃动图景中,从而产生了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而被公认为最能体现“七月诗派”风格特点的,则是由胡风在桂林编辑出版的《七月诗丛》。孙钿诗集《旗》中的《我们在前进》、《挂彩者》、《送讯》、《雨》、《行程》等诗内容上比较集中地反映了诗人在抗战期间的战斗生活和对民族解放战争的深切体验,展现出一幅幅令人振奋或令人揪心的抗日游击战的生动图景:游击队夜行军,飞骑侦察,破坏铁路以及与日寇激烈的遭遇战等。冀汸的诗集《跃动的夜》中的《跃动的夜》、《渡》、《旷野》、《夏日》四首抒情长诗。《跃动的夜》描写了全民动员,全民投入抗战的热烈景象,讴歌了中华儿女在艰难的救亡面前顽强的,蓬勃的“生命的力”和“复仇的心”;《渡》抒写了人民抗敌的急切心情,表达了要用“枪、炮、刀”来换取自由的信念;《旷野》描写了抗日战士捍卫祖国的决心;《夏日》则写出了战时农民对丰收的希望。鲁藜的诗集《醒来的时候》给当时的广西诗坛刮来一阵和煦的春风。诗人绿原的诗集《童话》中的诗歌多以沉郁的调子抒发了流浪异乡的青年的哀愁,但也有些诗篇表现了对现实的憎恨,号召人们奋起斗争,颇具感染力。诗人杜谷的诗集《泥土的梦》 中的诗歌一方面表达了对大后方社会现实的强烈关注,另一方面抒发了诗人对抗战必胜的壮志豪情。邹荻帆的诗集《意志的赌徒》中的诗歌或托物言志,饱含哲理;或激情洋溢,直抒胸臆。诗人善于将主观情感与客观现实融合起来,既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又有强大的宣传鼓动性,在当时的抗战诗坛上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可以说,“七月诗派”旅桂诗人的集体出现,是上世纪40年代引人注目的文学现象。他们的成绩,他们的鲜明风格以及他们内在的凝聚力和向心力都是罕见的。其实,在现代诗歌史上,“七月诗派”在组织上一直是一个比较松散的诗歌流派,它的成员分散在全国各地,从事着不同的职业,其中许多人甚至素不相识。不过,从1938年到抗战后期,由于桂林相对安定的生活环境和宽松的文化环境,以“七月诗派”旅桂诗人为中心,团结了一大批“七月诗派”的诗人,形成了庞大的诗歌创作与活动群体。他们在广西桂林的生活经历、诗歌创作以及文学活动强化了他们作为一个统一的抗战诗歌流派的存在。他们一方面仍然坚持着抗战救亡诗歌的本色,另一方面又不断融进新的内容,使诗歌题材变得更加丰富,风格也更加成熟起来。这些诗歌不仅含义隽永,意味深长,而且还十分具有鲜明的时代生活气息,融入了诗人们深切的人生体验,显示出深沉、粗犷、凝重、悲怆的审美风格。

[1] 胡风.为祖国而歌题记[A].胡风诗全编[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2.

[2] 胡风.胡风回忆录[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

[3] 聂绀弩.彭燕郊的《第一次爱》(代序),彭燕郊诗选[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

[4] 谢冕.他依然年青——谈艾青和他的诗[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80,(3).

责任编辑:冯济平

On the Creation of "July School" Poets in Guilin

ZHUO Guang-ping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1, China)

In the cultural movement during the period of the War of Resistance against Japan, the "July School" poets were closely related to the anti-Japanese poetic circles in Guilin, Guangxi. On the one hand, the poetic creation and literary movement of those poets such as Ai Qing, Hu Feng, Peng Yanjiao, Zheng Si, Zou Difan and Zhong Xuan united a lot of "July School" young poets all over the country, greatly promoting the anti-Japanese poetic movement. On the other hand, their experience, poetic creation and literary movement in Guilin strengthened the presence of the "July School" poets as a school and making their poetic creation and style mature.

July School; poets staying in Guilin; poetic creation; aesthetic style

I207

A

1005-7110(2011)02-0099-06

2010-11-20

卓光平(1982-),男,湖北随州人,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生,主要从事中国现代文学研究。

猜你喜欢
诗派胡风艾青
艾青《我爱这土地》
《诗》第27卷·三个“十”特大卷征稿
当代诗词史稿(八)——“三友诗派”给我们的启示
艾青来了
无题
论艾青《诗论》的研究价值
重塑胡风的奇女子
略论江湖诗派产生、发展的原动力
胡风致乔冠华函
胡风丢失巨款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