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发展观范式重建的自由根基

2011-04-01 09:21任春雷
关键词:科学主义人本主义范式

任春雷

(辽宁师范大学 政治与行政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9)

论发展观范式重建的自由根基

任春雷

(辽宁师范大学 政治与行政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9)

透过科学主义与人本主义的双峰对峙审视传统发展观范式中的人的自我分裂,并对由此引发的现代人的物化境遇进行反思,进而指出现代社会发展观范式重建的根基是回归人的生活世界,实现其科学与人文双重维度的融通,还给人自我选择、自我承担和自我创造的自由.

发展观;范式;自由

20世纪六七十年代以来西方国家在学界反思传统发展观的基础上,率先启动了发展思路的转换.世纪之交,包括中国在内的后起的发展中国家结合自身遇到的问题也纷纷提出新的发展观念.中国当下正在实践的"科学发展观",意味着我们已经开始认真反省过去的经济和社会发展模式.然而,究竟在怎样的意义上去把握"科学发展观",仍旧是一个需要展开后续思考的课题.如果仅仅局限于"我们"的视野和惯常的思路,而未能从"观"发展的范式基础出发,真正领悟变革的内在精神,就难免会造成认识上和实践上的诸多问题.笔者认为,"科学发展观"固然包含着对中国国情的特殊思考,但自近代以来,中国就已经被纳入全球现代化的轨道之中,中国社会发展观念的选择也并没有孤立于世界范围内现代社会发展观的演化进程之外.而对现代社会发展观的反思以及认识转向,又与现代哲学的两大思潮——科学主义与人本主义的争论及其演化有着极高的相关度,从这一层面着眼,给予"科学发展观"一个合理的定位,有助于对之进行更为深入的思索与探讨.

一、传统发展观范式中人的自我分裂

由于"发展"具有多维性和总体性,而且"发展"是人类社会面临的核心课题之一,因而对于"发展"的研究也就成为所有人文社会科学学科的主要论题.显然,发展问题研究是一个跨学科的研究,而且需要不同学科的视阈交融.其中,哲学所关注和主要解决的是发展的元问题,是对发展本身的观念和看法,即发展观问题.发展观是以一定的哲学思维方式对发展问题进行思索所形成的系统的理论观点和解释框架.不同的哲学思维方式以及以此为核心形成的研究范式制约了发展观的具体内容.发展观范式并不是"纯粹"的理论或方法问题,它直接反映着人对于自身存在状态的自觉、人类社会变迁的理解与现实问题的意识.可以肯定,对发展观范式的反思和创新在发展观研究中具有基础性意义.可遗憾的是,在目前对于发展观、新发展观和科学发展观的研究热潮中,恰恰对这方面的关注度是不够的.这就导致以传统哲学教科书体系的原理框架为依托进行的解读和分析大行其道,遮蔽了"科学发展观"的时代精神和现实关怀,造成以新发展观之名行传统发展观之实.因此,对新发展观指向的判断必须深入到现代性的本源处,在现代哲学范式的演变中去寻找依据.

毋庸置疑,新发展观批判的锋芒是指向传统发展观的,而传统发展观又是建基于传统哲学思维方式之上的.究竟什么是传统发展观?从不同的视角去审视,会有不同的界定.从发展科学的视角去分析,传统发展观主要是指经济增长发展观,也就是将社会发展等同于经济的增长的发展模式和相应制度设计.发展哲学的观察视角则不同,它更为关注的是发展的核心价值问题,即人的价值实现问题,因此哲学界更多地将传统发展观概括为以物为中心,见物不见人的发展观.发展评价尺度的物的指向性,是传统发展观的本质特征.如果进一步深入探求其根源,也就是从哲学史和哲学范式转换的角度看,传统发展观可以称为理性主义的发展观,它将理性提到至高无上的地位,认为理性具有无限的力量,能够为发展提供内在规则和无穷动力,因而把发展看做是由人的理性和智能来谋划的宏大事业.理性主义发展观源自对理性的确定性、精确性、合理性的深信不疑,并从经典物理学和近代哲学两方面得到强化.以物为中心的发展观,意味着人的物化以及人的真正价值的失落,而理性主义则展现出人类的狂妄.这两方面虽然看似悖论,实则是相通的,因为理性的偏执恰恰是对人的真实生命的压抑.在理性主义发展观那里,理性已经蜕变为外在于人的超人力量和实体.

以物为中心的发展观或者理性主义的发展观注定潜伏着深层的危机,这一危机自19世纪上半叶开始显露出来.现代哲学的两大流派——科学主义与人本主义本是在哲学和社会发展的危机中应运而生的,它们不约而同地将改造的目标对准了传统哲学,尤其是集大成者黑格尔哲学.科学主义认为黑格尔哲学表现出的是"狂妄的理性",因而要用自然科学的理论和方法改造哲学.人本主义则认为黑格尔哲学表现出的是"冷酷的理性",因而要代之以对人的存在意义的追问.[1]然而科学主义与人本主义双峰对峙,各执一词,相互攻讦,不仅没有促成现代社会发展问题的解决,反而使其更为严重.科学主义试图以科学的理性来限定人类的理性,却将人类对理性的崇拜推向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使人沦为科学技术的工具.人本主义试图以非理性还原人的丰富性,结果却又将人的某一属性抽象化、实体化、夸大化,现实的人依旧没有位置.人的缺失导致科学主义否定人文价值,人本主义反对科学精神,这样,科学与人文——人的两种主要存在方式之间就出现了难以逾越的鸿沟.问题在于,无论是科学主义还是人本主义,都没有摆脱知性化的实体主义的思维方式,没有放弃绝对主义、整体主义和自我中心主义的理论野心,没有赋予具体的人以充满现实生命力的形象.因此,这两大思潮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克服了近代哲学的弊病,却又不可避免地走入极端,陷入片面性的泥潭.将人工具化、抽象化的片面性的哲学观不仅没有从根本上撼动以物为中心的片面性的发展观或理性主义发展观,反而在一种新的对立中将这种发展观推向了极致.二战结束后兴起的对于发展理论的系统研究最初把发展目标设定为单纯追求经济增长或者国民生产总值的增长,将人的全面发展置于一旁,不能不说是上述两大思潮自身缺陷在发展理念中的展现.

二、现代人物化境遇中的发展观反思

根据马克思的分析,人本主义与科学主义的对立以及由传统发展观折射出的片面性和内在矛盾,从深层来说表征的是"物化的时代"人的异化和自我分裂.无可置疑的是,现代社会是资本统治的社会,它将人类社会带入一个无所不包、无孔不入的"物化的时代".对于这个时代,我们必须在人类实践的、历史的视野中去把握.按照马克思的分析理路,人对物的依赖,是个人获得独立性并进而实现自由个性的必经环节,人的物化同时也是人的对象化的自我实现.没有物的纽带,人不可能冲破民族和地域的界限,摆脱人对共同体的依赖关系以及人身依附关系;不经过物化的中介,更不可能产生个人关系、需求、能力的普遍性,实现向自由、全面发展的个人的飞跃.同时,马克思又深刻地揭示到,在一个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时代,一方面,个体自我意识的觉醒要求人的独立性和个性;另一方面,人的独立性和个性却依赖于无差别的资本和货币,人无法逃避资本化、商品化或物化的命运.人的类特性即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异化了,资本主宰的世界"从人那里夺去了他的类生活,即他的现实的类的对象性,把人对动物所具有的优点变成缺点,从人那里夺走了他的无机的身体,即自然界"[2].在这种情形下,人不过是具有自我意识和自我活动的商品——一种特殊的商品,人的自主活动、自由活动被贬低为手段.

物化现实拓展了人的总体的自由空间,唤起了现代人的自由意识,却又同时造成了人的片面性和精神困顿,物欲横流、消费至上的风气与人的自由个性的压抑如影随形.人不仅备受严重分裂症的熬煎,也无法驾驭自身的活动与欲望.正如马克思所说的:"只要人们还处在自然形成的社会中,就是说,只要特殊利益和共同利益之间还有分裂,也就是说,只要分工还不是出于自愿,而是自然形成的,那么人本身的活动对人来说就成为一种异己的、同他对立的力量,这种力量压迫着人,而不是人驾驭着这种力量."[3]人的自由的价值追求与物化现实的矛盾,人的全面发展的需求和人的片面性发展现实的背离,必然催生出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激烈冲突,催生出现代哲学内部以及社会发展诸领域的矛盾纷争.人本主义同科学主义两大思潮的对立,传统社会发展观的危机都可以看做是人的这种自我分裂矛盾的集中表现,这也正说明了两者内在的一致性和关联性.哲学是以理论形式表现的人类关于自身存在的自我意识,只要人类存在,人类的哲学反思就不会停顿,特别是当人类的生存面临危机时更需要哲学的导引.20世纪下半叶,科学主义与人本主义终于出现了融通的趋向.科学主义从对科学的顶礼膜拜转向对科学的价值重估,从追求科学的中立性,转向对科学与人文统一的探寻;而人本主义也对相对主义和虚无主义展开反省,从着重于技术批判逐步转向人文与科学的融通.科学主义与人本主义通过不同的路径相向而行,启动了社会理解范式的变革.

在此基础上,新发展观得以破茧而出.学者们关于新发展观的阐述虽各有不同,但普遍注意到科学与人文的矛盾对社会制造的裂痕以及对发展造成的冲击,并试图弥合这一矛盾或者在两者之间实现某种平衡.最具有代表性的当属未来主义思潮.未来主义是20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在西方国家出现的对社会发展的未来前景进行研究和预测的社会思潮.他们原本多信奉科学主义和科技决定论,但是通过对工业社会困境、资本主义文化危机、环境问题等进行深刻的哲学反思,这一思潮的主要代表人物贝尔、奈斯比特、托夫勒改变了原有的看法,不同程度地修正了原有的发展观.例如奈斯比特就指出:"我们必须学会把技术的物质奇迹和人性的精神需要平衡起来."[4]如果说米斯都的零增长论和罗马俱乐部的有限增长论开了批判传统发展观的风气之先,那么法国学者佩鲁提出的整体的、综合的、内生的新发展观,则代表了更深层的发展观范式变革的尝试.他主张发展应当是共同体每个成员个性的全面发展,在他看来,"发展同作为主体和行为者的人有关,同人类社会及其目标和显然正在不断演变的目的有关"[5].从中可以看出,新发展观的提出与两大哲学流派的汇合有着明显的相关性.这首先表现在两者生活根基以及他们所针对问题的一致性,即现代人的生活状态和生存问题,也就是现代人自由价值异化的危机;其次两者是互动的,对传统发展观所引发的现代人类的生存困境进行哲学反思,推动了科学主义与人本主义两大思潮的和解,科学主义与人本主义的合流又为新发展观的提出提供了契机和思路.

三、以自由个性为指向的发展观范式变革

新发展观的提出引起了广泛的关注,也引发了激烈的争议.在笔者看来,这其中最核心的问题就是"新发展观何以可能?"这一问题得不到解决,新发展观将无法付诸实践.就中国而言,"科学发展观"已经成为政府施政理念,但是问题同样不能回避,而且更为现实和尖锐.我们需要面对并且解答与"新发展观何以可能?"这一问题相关的一系列疑问:市场经济与"科学发展观"怎样并在何种基础上相容? "科学发展观"如何规制"物化的时代"?"科学发展观"将在何种意义上融汇"以人为本"与"科学精神"?科学发展观需要怎样的价值取向与制度依托?通过上文的论述,已经把握发展观范式变革的新动向,认同科学与人文的融通乃是新发展观的重要内容,并了解其实质是向以人为指向的发展观的转变.可是问题的要害还未真正触及,还缺乏重建发展观的坚实根基.在知性化的实体主义的思维方式下,科学主义与人本主义只能是在片面性的道路上渐行渐远,唯有在哲学观上超越科学主义和人本主义共同的哲学思维方式,才能消解两者的二元对立,达致真正的视界融合.没有思维方式的超越,所谓的科学精神与人文精神、科学主义与人本主义是无法硬性地糅合、粘贴在一起的.因为在传统的哲学思维方式中,必然只能选择其中一个作为"基础"和"中心",而另外一个则要附属于这个"基础"和"中心".如果不改变既有的理解方式,非要生拉硬扯、生搬硬套,希图所谓的整合或者仅仅是"回归"某一方面,只会导致新发展观灵魂的遗弃和实践的走样.

理解现代哲学两大思潮的视界融合以及新发展观的关键在于是否能够真正超越传统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回归人的现实生活世界,还给人自我选择、自我承担、自我创造的自由,而不是再悬设一个能够决定人的命运的某个实体.也就是说,只有在不断增进现实的人的自由的根基上,科学的创造力与人文关怀才能化解对抗,新发展观方能确立.从现代哲学的发展趋势来看,能够使科学主义和人本主义两大哲学流派趋同,并使新发展观得以可能的思维方式应当是重归人的生活实践的思维方式.马克思社会发展观正是在此意义上实现了哲学革命,在他看来,发展就是以自由个性为取向的实践过程.马克思哲学的超越不仅在于他在人类社会发展的视野中阐释了人的发展的价值追求,即从人的依赖关系占统治地位,到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再到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生产能力成为他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上的自由个性,还在于他提出哲学不仅要解释世界,还要改造世界.因此,对新发展观的理解,首要的是要从根本上转变思维方式,而哲学思维方式的转变必将带来社会发展范式的根本转换,然后是在实践中通过反复的制度探索推进人的自由个性的发展.这也正是阿马蒂亚.森将佩鲁的新发展观向前推进所得到的分析结论:"发展可以看做是扩展人们享有的真实自由的一个过程."[6]

从罗马俱乐部的《增长的极限》,到佩鲁的《新发展观》,再到阿马蒂亚.森的《以自由看待发展》,人类越来越从更深的层面去关注自身发展的价值和需求.当然,上述学者提出的新发展观依然存在着一些软肋和难题,这里无疑是马克思的社会发展理论发挥其当代价值并应着力作出解答的问题所在.可以想见,围绕新发展观的研究和争论会伴随着现代社会的发展进程持续下去,新发展观会在多大程度上、在怎样的层次上成为可能,还有待时间和实践的检验,不过即使对于人类发展的模式仍需摸索,但这种关注和争议本身就意味着人类进行自我解救的希望.中国已向世界申明:我们所追求的发展"就是坚持以人为本,通过解放和发展生产力满足人们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在公正的条件下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就是保障人民的民主权利,让国家政通人和、兴旺发达;就是维护人的尊严和自由,让每个人的智慧和力量得以迸发,成功地追求自己的幸福生活"[7].这一发展的指向与模式重建无疑是针对现代社会发展问题所展开的有益探索,引起了世界的广泛关注.如果能在转换思维方式的基础上,既吸收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又汇聚人类当代发展的哲学思考和制度实验的优秀成果,并且充分提炼科学发展观实践中的经验,大胆求索和创新,那么其对人类文明的重大贡献是值得期待的.

[1]孙正聿.哲学通论[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98: 373.

[2]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 2000:58.

[3]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84-85.

[4]约翰.奈比斯特.大趋势——改变我们生活的十个方向[M].梅 艳,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39.

[5]弗朗索瓦.佩鲁.新发展观[M].张 宁,丰子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87:2.

[6]阿马蒂亚.森.以自由看待发展[M].任 赜,于 真,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1.

[7]温家宝.用发展的眼光看中国[N].光明日报,2009-02-04(8).

On liberal foundation of paradigm reconstructing of outlook on development

REN Chun-lei

(College of Politics and Administration,Liaoning Normal Univ., Dalian 116029,China)

This paper scanned the self-dividing of human in the paradigm of traditional outlook on development through the conflict between scientism and humanism,and thereby reflected the materialization plight of modern human.Then it pointed out that the foundation of paradigm reconstructing of modern social outlook on development is to revert to human's living world,realize the integrating of double dimensions:science and humanity,and return to human the liberty of self-choosing,self-commitment and self-creation.

outlook on development;paradigm;liberty

1671-7041(2011)02-0073-04

B0

A*

2011-01-04

辽宁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2009A402)

任春雷(1973-),男,河北涉县人,在站博士后,副教授;E-mail:jisuren@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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