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迎晖
(长沙理工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南 长沙 410004)
从文本研究的角度而言,马克思并未过多地直接探讨文化问题,没有关于“文化”概念的专门定义,也没有关于文化本质、文化发展规律等问题的系统表述。因而,对马克思文化思想的理解与阐释,成为学界历来纷争的论题之一。笔者认为,对于马克思的“文化话语”,需要结合其历史语境,并将其放置于唯物史观的发展历程之中,结合唯物史观的相关原理、范畴与方法来加以梳理与解读。
任何理论研究及其主题总是直接或间接地服从和服务于当时的社会实践,总是关联并体现着当时的历史语境。要准确把握马克思的文化思想以及马克思对于文化问题所采取的表达方式,首先就必须准确把握马克思所生活的时代,把握这一时代的特征与脉搏。马克思从事理论与实践活动的时期是19世纪30年代至19世纪80年代,加拿大学者保罗·谢弗在其新近出版的著作中,将这个时代称为“经济时代”,并对该时代做了如下描述:“正是这个高度物质主义的、竞争的和工业化的世界——带着它所有重大的社会、经济和政治问题,带着它的不均和混乱——成为卡尔·马克思在19世纪中叶现身的舞台。”[1](P72)本文认为,这一时代的特征之中,以下三点值得我们特别关注:
1.从技术与生产力状况看,经济、科技“硬实力”突飞猛进并展示巨大威力,而文化“软实力”的重要性尚未凸显。
在马克思的时代,西方资本主义在技术与生产力方面的基本状况是:以电力技术的发明和应用为标志的工业革命在19世纪中叶进入鼎盛时期,推动了资本主义经济的巨大发展;从经济结构看,传统工业部门是国民经济产业结构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从生产要素看,自然资源、物质资本和劳动力是最基本的生产要素;从经济增长方式看,增长主要源自自然资源、资本及劳动力的大量消耗,产量和利润是经济发展的终极目标。
显然,与上述时代相比,我们所面临的当代,世界的主题与特征发生了显著变化。其中最为突出的特点之一,莫过于经济文化一体化趋势的出现与不断增强,文化在社会发展中地位与作用的凸显。观念、知识、信息等文化因素取代传统的物质资本而成为至关重要的资源;文化产业正日益取代传统的工业、农业和商业等部门而成为国民经济产业结构中发展最快、比重日益增加的产业部门;文化“软实力”正日益取代传统的经济、军事“硬实力”,成为国家之间综合国力竞争的核心力量。总之,文化正在深刻地影响和改变着社会的经济格局和运行机制,在现代社会发展中凸显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2.从社会矛盾与阶级关系角度看,工人阶级处境不断恶化,阶级矛盾尖锐,而社会文化矛盾与文化危机尚未升级。
从当时资本主义的具体情况看,资产阶级对内不断强化国家机器,对外疯狂进行殖民扩张与侵略。工人阶级受到残酷剥削,处境艰难,大规模的技术变革和工业革命引起机器对劳动的排挤,进一步加剧了工人的贫困和失业,导致工人阶级的绝对贫困化程度不断加深,阶级关系日益紧张化、极端化。19世纪以来,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开始周期性地频繁爆发,工人阶级在经济繁荣时期并未分享到任何好处,而在随后的衰退和萧条时期又得忍受更深重的苦难。恩格斯的《英国工人阶级状况》正是对这一状况的真实写照。
与马克思的时代相比,当代西方资本主义的发展态势与社会阶级状况有了一定调整和改变。自20世纪以来,尤其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强化了对经济的宏观调控,在一定程度上关注和改善社会公平,扩大民主权利。尽管生产资料私人占有与社会化大生产之间的这一矛盾并未、也不可能得到根本解决,但经过一定的自我调节,使得阶级矛盾相对缓和,解决矛盾的方式趋向非暴力化,经济运行相对平稳,危机爆发的频率也大大降低。
值得注意的是,在阶级矛盾相对缓和的同时,另外一些矛盾自20世纪中叶以来开始逐渐凸显并升级。这些问题中最突出的包括:环境污染与生态危机、资源过耗与能源危机、人口危机、宗教文化冲突、恐怖主义与核生化危机,文化霸权与民族文化的同化危机,等等。这一系列全球性的矛盾与危机攸关人类的命运。尽管这些危机与矛盾的形成与最终解决,离不开经济、政治、社会诸多因素的共同作用,但不可否认,它们无不与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需要我们从文化的视角予以关注和回应。而这些矛盾在19世纪和20世纪早期并没有成为人类面临的“显问题”,至少还没有摆在需要迫切解决的位置上。如环境保护运动的普遍兴起实际上是在马克思逝世约一个世纪之后。
不同时代有着不同的主题和亟待解决的“显问题”。通过上述分析可知,文化问题在马克思的时代尚处于被遮蔽状态,经济文化一体化、文化“软实力”竞争、全球性文化矛盾与文化危机等问题并非那个时代的“显问题”。由此我们便不难理解,为什么马克思没有在“文化”上花费过多笔墨,而更多地把精力和关注点集中在对“资本”和“资本主义制度”内在矛盾的剖析、对劳动阶级获取的解放途径的思索上。尽管谢弗并不认同马克思的学说,但他亦承认:“马克思生活的时期正处于工业革命的巅峰阶段,一切事情都全力以赴地向着一个高经济、高物质的方向发展,从这一观点看,其学说的形成也许是不难理解的。”[1](P82)
3.从思想理论斗争的角度看,“文化史观”根基深厚、形态各异,思想领域的交锋复杂而激烈。
马克思毕生理论活动的出发点,从来就不是为了建立所谓完备的哲学体系,而是为了指导现实的无产阶级斗争。因此,其文本多以论战的形式存在,对许多观点和概念的表述必然会因论敌的不同而有所区别和侧重,甚至于有时为了与论敌撇清界线而刻意回避对某些概念的使用。
在唯物史观诞生前的18、19世纪的德国思想界,思辨哲学和唯心史观长期占据主导地位;在唯物史观诞生与完善的过程中,思想领域的交锋仍然复杂而激烈,且唯心史观的“包装”更为精美,“面具”更为多样,具有更大的隐蔽性与欺骗性。许多学者从文化或精神的角度来阐释人类历史的演变,将人类历史归结为“文化史”或“宗教史”。如赫尔德将人类历史归结为一些依次相继的文化发展阶段;康德、黑格尔以及青年黑格尔派的鲍威尔等人也都是将历史发展归结为某些精神性因素,如理性、绝对精神、自我意识,等等。就当时的情况看,“文化史”已成为唯心史观的一种典型表达方式。
正因为此,马克思和恩格斯几次提及“文化史”这一名称时,都是以一种贬斥和讥讽的语气。如恩格斯曾说:“旧的、还没有被排挤掉的唯心主义历史观不知道任何基于物质利益的阶级斗争,而且根本不知道任何物质利益;生产和一切经济关系,在它那里只是被当作‘文化史,的从属因素顺便提一下。”[2](P392)马克思也说过:“历来的观念的历史叙述同现实的历史叙述的关系。特别是所谓文化史,这所谓的文化史全部是宗教史和政治史。”[3](P27)为了表明唯物史观与“文化史”观的本质区别,为了在复杂而激烈的理论交锋中占领制高点,为了使工人队伍时刻保持清醒的认识,马克思恩格斯必然对“文化”概念的使用格外慎重。否则,就很容易使唯物史观淹没在唯心主义的“文化”话语之中,混淆和模糊唯物史观与唯心史观的根本界限,并使当时整体理论水平不高的工人阶级受到形形色色隐蔽的唯心史观的影响,产生思想混乱。如马克思关于“意识形态没有独立历史”观点的提出,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倘若我们不去研究和把握当时的历史语境,就很难准确理解和公正评价马克思的观点。
英国学者柏拉威尔在《马克思和世界文学》一书中曾指出,马克思认为文学的内容与形式都从属于一定社会的经济组织或生产方式,但对于这种从属的程度和从属的性质,马克思在不同著作中有不同的估计。之所以有这种不同,往往是由于马克思当时有不同的具体论战对手与目标。柏拉威尔认为,马克思“对于经济因素的过分强调——包括人类要掌握和利用自然的所有努力、生产和分配的关系、财产关系——是一种对付德国唯心主义哲学的解毒剂,也是对于有些人自觉地或不自觉地使大家不去注意十九世纪欧洲财产是怎么分配、货物和劳务是怎么交换的一种武器”。[4](P545)强调要结合历史语境来理解马克思的论述,柏拉威尔的这一见解无疑是深刻的。
马克思对文化问题的思考,是与唯物史观的创立和发展历程相伴随和交织的。除了很少的次数直接论及“文化”外,更多时候,他是通过对唯物史观基本原理的阐释,通过对其他相关概念和范畴的阐述来表达关于文化的看法的。这些概念包括:精神生产、精神生活、社会意识、意识形态、思想观念、哲学、宗教、文学、艺术,等等。马克思正是通过对这些文化的具体形式或相关现象的本质及规律的剖析,对文化在社会结构中的地位、社会经济基础对文化的决定作用以及文化的相对独立性、文化的阶级性、文化的民族性与世界性等问题进行了深刻剖析,勾勒出科学的文化观之轮廓。
马克思对文化问题的思考大致经历了三个发展时期:一是《博士论文》到《神圣家族》时期。在这一时期,马克思从早年对“文化”的唯心主义理解开始转向唯物主义;二是从《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到《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时期。这一时期,马克思通过唯物史观的创立和阐释,为科学的文化观提供了理论基石和内在线索;三是19世纪50年代以后,马克思和恩格斯文化思想的补充与完善。
1.对“文化”的唯心主义理解及其转向
马克思早年受黑格尔思辨唯心主义观点和方法的影响,强调文化(尤其是作为文化之“灵魂”的哲学)的至上性。他在《博士论文》中将哲学看成人类文化的活的灵魂,强调哲学在改造世界中的伟大作用。这一思路,更明确地体现在《〈科隆日报〉第179号社论》中。在这篇论战文章中,马克思高度肯定和颂扬了作为“时代精神的精华”和“文化的活的灵魂”[5](P220)的哲学的伟大实践力量。显然,此时马克思对“文化”的理解,与他后来所批判的“文化史观”并无本质区别。但自《德法年鉴》起,随着马克思对社会现实的触摸与反思,随着他对黑格尔思辨唯心主义的摒弃与新世界观的萌芽,马克思对文化的理解开始发生颠覆性改变。
《德法年鉴》时期,在理论上对国家与市民社会关系的颠倒,为马克思正确理解文化奠定了新的路向与方法。在该时期的《论犹太人问题》、《〈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黑格尔法哲学批判》等著作中,马克思在文化问题上提出了许多深刻见解。
一是对作为人类文化重要组成部分之一的宗教的产生及根源作了较为深刻的揭露:“宗教里的苦难既是现实的苦难的表现,又是对这种现实的苦难的抗议。”[6](P200)“因此,对宗教的批判就是对苦难尘世——宗教是它的神圣光环——的批判的胚芽。”[6](P200)这里,过去一直被颠倒的宗教与现实生活之间的关系被重新颠倒过来。
二是对理论在社会革命与历史发展中的作用给予了辩证说明。马克思指出:“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但是理论一经掌握群众,也会变成物质力量。理论只要说服人,就能掌握群众;而理论只要彻底,就能说服人。”[6](P207)“革命需要被动因素,需要物质基础。理论在一个国家实现的程度,总是决定于理论满足这个国家的需要的程度。”[6](P209)既充分肯定理论对革命的巨大推动作用,又明确指出了理论的能动作用得以发挥的现实条件与制约因素。
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一方面,马克思在对实践问题的理解上获得了进展,对于正确理解文化具有重要价值;另一方面,马克思从历史发展根本动力的角度阐明了一定时期的物质生产方式与该时期的文化之间的关系,明确提出“宗教、家庭、国家、法、道德、科学、艺术等等,都不过是生产的一些特殊的方式,并且受生产的普遍规律的支配”[6](P298)的唯物主义观点。尽管马克思此时尚未对物质生产与上层建筑之间关系的复杂性及其相互作用的具体机制做出科学、详尽的说明,但他把宗教、道德、科学、艺术等文化的具体形式看成是受物质生产所支配的东西,也就找到了认识文化本质及规律的正确方向。
在《神圣家族》中,马克思和恩格斯揭露了鲍威尔的唯心主义实质,明确提出历史的发源地在于“尘世的粗糙的物质生产”之中的著名观点,认为一定的思想总是对一定社会生活的反映,因而对任何一个历史时代的正确认识,都不能仅仅停留于对其政治、文学、宗教等方面的认识和研究,而应充分考察该历史时期的社会生产方式。唯如此,才能对一定历史时期的思想和观念做出合理的说明。
2.唯物史观的创立与文化话语的科学表达
《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和《德意志意识形态》是唯物史观全面创立的标志性著作。《提纲》虽未明确探讨文化问题,但科学实践观的确立和人的社会关系本质观点的提出,为正确理解文化的本质以及文化与人之间关系提供了理论支点。
在《形态》中,马克思和恩格斯明确指出,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社会意识,政治和思想上层建筑归根结底是由历史发展的每一阶段所存在的经济关系决定的。一定的观念、思想、道德、宗教、哲学等是人们的物质关系的产物,它们起源于物质关系,反映和体现着一定的物质关系,随物质关系的变化而或慢或快地发生变化,而它们的消亡也只能通过实际地推翻其赖以产生的现实物质关系才能实现。在这里,马克思和恩格斯通过对唯物史观基本原理的表述,实际上已经阐明了文化以物质生产实践为基础,并随这一基础而发展变化的基本规律。
《形态》还第一次明确指出,在阶级社会中,文化具有阶级性。“统治阶级的思想在每一时代都是占统治地位的思想。这就是说,一个阶级是社会上占统治地位的物质力量,同时也是社会上占统治地位的精神力量。支配着物质生产资料的阶级,同时也支配着精神生产资料,……占统治地位的思想不过是占统治地位的物质关系在观念上的表现,不过是以思想的形式表现出来的占统治地位的物质关系。”[7](P98)
上述观点在《共产党宣言》中得到进一步阐述:“人们的观念、观点和概念,一句话,人们的意识,随着人们的生活条件、人们的社会关系和人们的社会存在的改变而改变。”[7](P291)“思想的历史除了证明精神生产随着物质生产的改造而改造,还证明了什么呢?任何一个时代的统治思想都不过是统治阶级的思想。”[7](P292)
在《宣言》中,马克思和恩格斯还提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思想,即资本主义生产及文化发展必然要突破民族和地域狭隘性而走向世界。实际上,早在《形态》中,马克思恩格斯就以腓尼基人的发明和中世纪的玻璃绘画术的失传为例,谈到交往对于保存和传播文化成果的重要意义。在《宣言》中,文化发展必然要突破民族和地域界限而走向世界的观点得到进一步阐述。马克思和恩格斯指出,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过去那种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状态,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互相往来和各方面的互相依赖所代替了。物质的生产是如此,精神的生产也是如此。各民族的精神产品成了公共的财产。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于是由许多民族的和地方的文学形成了一个世界的文学”。[7](P276)这既是对人类历史发展趋势的伟大预言,同时也是对文化世界性与民族性问题的初步探讨。
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中,马克思论述了传统在文化发展中所起的作用,深化了对文化发展规律的理解。他指出,一方面,任何文化创造总是在特定传统的基础上进行的,因而必定受到该文化传统的深刻影响。“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下创造。一切已死的先辈们的传统,像梦魔一样纠缠着活人的头脑”。[8](P131-132)另一方面,马克思强调,对一定时期的文化起决定作用的并非传统,而是该时期的社会经济条件。马克思以当时法国奥尔良派和正统派这两个集团为例,指出:“这两个集团彼此分离决不是由于什么所谓的原则,而是由于各自的物质生存条件,由于两种不同的占有形式;……在不同的占有形式上,在社会生存条件上,耸立着由各种不同的、表现独特的情感、幻想、思想方式和人生观构成的整个上层建筑。整个阶级在它的物质条件和相应的社会关系的基础上创造和构成这一切。通过传统和教育承受了这些情感和观点的个人,会以为这些情感和观点就是他的行为的真实动机和出发点。”[8](P159)
3.唯物史观的完善与文化话语的延伸
19世纪50年代之后,唯物史观在理论表述上更为精确与完善,马克思对文化的理解也进一步深化。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沿着自《德意志意识形态》以来的思路,全面、精确地表述了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相互关系原理,特别是对过去有所忽略的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之间相互作用的复杂性、社会意识的相对独立性等问题做了进一步补充;二是通过晚年的文化人类学研究,对前资本主义社会的特点及发展规律做了有益探索。
在1859年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马克思进一步理顺了唯物史观各范畴之间的关系,对唯物史观基本原理做了精炼的表达。尽管在那段关于唯物史观的经典表述中仍没有明确提及文化,但较之于《德意志意识形态》而言,有两点特别值得我们注意:
其一是马克思明确提出和区分了人们的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三大领域,从而为文化在社会结构中的定位奠定了基础,马克思后来在《哥达纲领批判》中关于“权利决不能超出社会的经济结构以及由经济结构制约的社会的文化发展”[2](P19)的提法,可以说是对《序言》中这一划分的进一步确认。
其二是对文化的相对独立性,文化与经济、政治之间关系的复杂性做出了提示性说明。马克思在这段论述中提示我们:经济基础的变革并非立即、直接导致上层建筑的变革;意识形态的变化无法用自然科学的精确性来予以说明。
在1875年的《哥达纲领批判》中,针对该纲领中提出的“劳动是一切财富和一切文化的源泉”观点,马克思指出,这句话必须包含两个前提才可以认为是正确的:一是劳动必须具备相应的对象和资料,必须有相应的物质前提;二是“‘劳动只有作为社会的劳动,,或者换个说法,‘只有在社会里和通过社会,,‘才能成为财富和文化的源泉,”。[2](P14)马克思这一观点是相当深刻的。他指明了人的创造能力与文化之间的辩证关系,指明了文化创造的物质前提与社会制约性。这一点对我们正确理解文化本质具有重要意义。
恩格斯晚年也反思了马克思与他过去在理论上存在的一些不完善之处,对社会意识的相对独立性问题给予了更多重视。如他在1890年致布洛赫和施米特等人的信中,在肯定经济因素对上层建筑的决定作用的同时,也反复强调上层建筑各因素之间相互作用的复杂性,他还以哲学的发展为例,说明了文化发展的历史继承性以及文化与经济发展的不完全同步性。“每一个时代的哲学作为分工的一个特定的领域,都具有由它的先驱传给它而它便由此出发的特定的思想材料作为前提。因此,经济上落后的国家在哲学上仍然能够演奏第一小提琴:十八世纪的法国对英国来说是如此(法国人是以英国哲学为依据的),后来的德国对英法两国来说也是如此”。[9](P703-704)
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与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中,恩格斯进一步阐明了意识形态和文化发展的相对独立性和复杂性:“更高的即更远离物质经济基础的意识形态,采取了哲学和宗教的形式。在这里,观念同自己的物质存在条件的联系,越来越错综复杂,越来越被一些中间环节弄模糊了。但是这一联系是存在着的。”[9](P253-254)“宗教一旦形成,总要包含某些传统的材料,因为在一切意识形态领域内传统都是一种巨大的保守力量。但是,这些材料所发生的变化是由造成这种变化的人们的阶级关系即经济关系引起的。在这里只说这一点就够了。”[9](P257)
马克思晚年文化思想的另一个重大发展是他对文化人类学的研究。马克思发现当时东方社会的发展状况与西方社会相比有着巨大差异:当西方社会依次经历了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而进入资本主义阶段的同时,东方社会却直到19世纪仍顽强地保存着某些原始村社的生产方式。东方社会为什么没有迅速走上资本主义道路?东方社会有没有可能跨越资本主义阶段而直接进入更高的社会形态?这成为晚年马克思思考的重要问题。
正是在这一问题的促使下,马克思深入研究了摩尔根等文化人类学家的著作。通过研究,马克思发现,和西方国家相比,东方社会在地理环境、生产力和分工水平、交往和生活方式、文化传统和风俗习惯等方面都有着独特性,因而也必然会有特殊的发展道路,不应该以西方社会的发展道路作为唯一标尺去衡量东方社会。马克思还通过对俄国社会历史与现状的深入研究,得出一个重要结论:如果有西欧无产阶级革命的帮助,俄国可能跨越资本主义的“卡夫丁峡谷”而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这既是马克思晚年文化研究的重要成果,也是对唯物史观的重要补充和发展。
总体而言,马克思的“文化话语”具有两个重要特征,一是他对文化问题的思考与表述有着鲜明的时代特色与现实针对性;二是他的“文化话语”是以唯物史观为理论基石和内在线索的,在对文化问题的思考中,马克思始终坚持了唯物史观路径与方法。尽管当下的研究者们对于马克思的文本必然会存在理解和阐释上的差别,但以上两点恐怕是任何一种理解或阐释所必须认同和坚持的基本前提。唯如此,我们才有可能对马克思的“文化话语”给予恰当理解与公正评价;唯如此,我们才不至于在当代令人眼花缭乱的文化现象面前,在当今学界多元的新“文化话语”面前,失去准确的判断与洞察。
[参考文献]
[1](加拿大)D·保罗·谢弗.经济革命还是文化复兴(高广卿,陈炜译)[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
[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
[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英)希·萨·柏拉威尔.马克思和世界文学(梅绍武译)[M].北京:三联书店,1982.
[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7]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9]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