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开设《设计前沿》博士课程的思考

2011-03-31 15:59李超德
创意与设计 2011年5期
关键词:理论艺术课程

文/李超德

李超德(苏州大学艺术学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

Li Chaode(Professor, Doctoral Supervisor, Dean, School of Arts,Soochow University)

我每次给研究生上课,都会有学生问我,究竟什么是设计?什么是设计流行?哪些设计是好的设计?设计的本质是什么?看起来那么简单的话题,我以前是不屑于谈的,而且十分讨厌谈这类无聊的话题。2007年夏天,我去中国美术学院拜访一位老师,在座有好几位建筑设计名师,在谈“什么是建筑”?因为不熟,我没有加入他们的讨论,但内心是不屑的。

建筑界泰斗级人物童寯曾经说“建筑不就是那么一点事情——造房子”?有人以此类推“服装设计不就是——做衣服”?一个强调“造”。一个强调“做”,它们的实质都是强调动手实践。说得简单,事实上却是在讨论设计的本质问题。但是,如果片面理解这一观点,就会产生歧义。因此,我不得不站出来,多次著文大讲“大设计”观念,从而纠正设计理论界某些不正确观点。

我认为:所谓“大设计”概念是一种教育模式的认定,也是一种设计思维与观念的倡导,更是一种设计文化与视角的认可。这和“狭义的设计”和“广义的设计”不是一个逻辑起点上谈论的问题。说起来很抽象,但这是看问题的观念与视角。我们关注的是设计人才培养的理念,以及如何培养人才,这就构成了问题的两个方面。如果说我们在具体操作实践中要求设计人才要有裁缝般的刻苦和泥水匠般的踏实,这是设计过程实施中的态度与精神。

关于“小设计”,我理解这是教育手段和技术细节的讨论。服装是做出来的,房子是造出来的,这样的言语有一定的语境,要不然就会对青年学人与设计从业人员造成认识歧义与现实的迷途。“做”与“造”都是针对技法训练中忽视技术操作而言的,要不然,服装设计师与裁缝就没有区别,泥水匠与土木工程师也可以互换位置。我还是那句老话,如果说有设计师自诩是裁缝和泥水匠的话,那是对手工劳动者的尊重和踏实态度的褒扬。但如果技术操作忽视了智力与非智力因素的积累和影响,这就如只要会写中国字,人人都可以成为文学家一样。巴金先生说:“只因为我认识字,我写了我熟悉的事,我不是什么文学家”。这说明了巴金先生的谦虚与人生境界。如果说“建筑不就是那么一点儿事吗?”脱离了一定的语境,该有多少高楼大厦在蛮干中垮塌下来。要知道单就高层建筑的深基坑就要推导多少数学公式,在现代科技条件下,大型计算机要演算出多少数据,数百米高的大厦才能傲然屹立。为此,我又有了不同的认识,“建筑不就是那么一点事”,“服装是做出来的”,实质上又不是小设计的问题,而是“大设计”的问题。因为这是一定语境中对造房子和做服装的观念与态度问题。相反,如果在小设计问题上也这样看问题,房子必然垮掉,而服装则无法反映时代的风貌和流行。

有人说我国设计理论界是浅薄的,没有文化的。当时听了有些气愤。然而经过思考,我认为实质是作者对理论研究的认识问题。他们认为的深邃与浅薄标准是有偏差的。理论界的厚古薄今人所共知,因此,年轻时我的学术成果也主要是古代设计历史与理论。但是,我始终认为,古代与现代应该是理论研究的双翼,所谓“车之两轮”、“鸟之两翼”,它们是缺一不可的。我们今天讨论的“设计前沿”属于讨论现实问题的范畴,或许它没有古代理论那么全面,但它是许多人所面临的现实困惑。研究古代是为今天提供启示与借鉴,研究当代则是现实解决问题,它更具有现实意义和紧迫感。

设计理论界近年来出了不少好文章。但是,真正有分量的反映设计理论前沿的文章却不多。让更多的学者关注当代设计理论前沿具有现实意义,有些前沿理论尽管不成熟,但理论和设计创新却是这个时代最缺乏的。

我一直认为,关于什么是“设计”这样概念性的问题,在本科阶段就应该解决的,还需要我来费口舌?然而,多年来,讨论这些概念问题,实际上又给我带来了无穷的快乐。随着对设计实践活动的不断深入,基础的理论问题往往会有新的感悟、新的认识。

我在《设计美学》一书的绪论中曾经说过:“从技艺到艺术,无论是西方还是东方,人类千百年来都将其视为探索不可知世界的一种技能。只是到了十八世纪西方的美学运动以后,才使人们从技艺中分离了被我们认为是美学范畴的美的东西,并从工匠中分离出了艺术家。进而艺术工作者被认为是精神家园的捍卫者和护道者,将艺术奉上了神圣的基台。”(引自笔者所著《设计美学》,安徽美术出版社,2004版第1页)我说这句的用意是,艺术与设计的相互关系问题一直困扰着我们。论述美学问题,理论家们习惯地将视点落到艺术问题上,艺术成了美学研究的主要对象。如果说二十世纪以前人们对美学问题的探求还大多局限于诸如绘画、建筑、雕塑、音乐等经典艺术的话,工业革命的轰隆机器声催醒人们也来关心日常生活用品设计的美学问题。机器批量生产引发的产品艺术质量问题,使设计中艺术与技术问题的争论经久不衰。伴随着工业革命而诞生的设计美学,将技术产品也纳入了审美的视野,促使人们关注设计前沿,关注设计流行,关注设计反映的社会变化。

说设计不能不说到艺术独立,许多人不认为十八世纪的美学运动是分水岭。我所要强调的是将艺术视为精神产品,是很晚的事。反对者可以声言,远古宗教意义上的绘画是不是精神产品呢?其实当时的宗教绘画是有直接功利价值的。诡辩家认为愉悦也是功利性的。当然,要说艺术独立,至少也可以追溯到文艺复兴。但赋予它今天普遍认为的超功利性的美学性状,则是很晚的事情。达芬奇、米开朗基罗、波提切利等大师为艺术独立和获得尊敬贡献了毕生的精力。当然,观点可以有多样,真理只有一个。我想有关这方面的争论还会继续。随着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艺术已经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精神活动。然而,设计作为承载技术进步与时代美学思想的重要载体,使得设计和设计产品成为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在当下最好的解释。设计不仅成为物质的,也成为精神的产品。而设计活动和设计产品始终反映了设计最前沿的人类精神和技术成果。

从人类造物活动诞生的那天起,艺术发展就与人的发展联系在一起,就印证了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世界各地博物馆里陈列的艺术品,都有原始人制作的石器。当原始人拿起这块石头砸向另一块石头的时候,设计的萌芽就已经诞生了,石头就打上了人的印记,这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事件。石头经过人类自身的改造,并通过它获取了猎物,原始人从中获得了形式力量,进而觉得它是美的。人的思维活动也随着人类心智的成熟,有了“自由、自觉”的活动,人类原有的动物性器官,功利性逐渐消失,非功利性开始呈现。人获得了人的本质意义。

设计是随着政治、经济、文化的发展而发展。设计与艺术本来就是一对孪生兄妹,它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从工匠中分离出了艺术家,设计和艺术就走上了不同功能指向的道路。艺术的终极目的指向了精神功能,设计的目的却是为了人的需要,它的目的走向了物质功能。我们要特别感谢工业革命直接促成设计师作为独立的职业诞生了,这对于我们研究设计艺术具有非凡意义。

然而,工业革命并没有让艺术与设计决然分离。相反,艺术、设计与科学技术的发展却更加紧密相连,或者说它们从来没有分离过。精神与物质互为关系。所以,我极不同意所谓“21世纪将是科学与艺术相结合的时代”。这种观点似乎想说明,以前艺术与科学技术是分离的,事实上它们从来就没有分离过。没有青铜冶炼技术的发展,哪里来的青铜文化?没有色彩研究技术的进步,哪里来的流行色趋势发布?进入科技化时代,科学技术的发展,拓展了人类审美活动的新领域。将技术纳入审美的视野,从而使审美理论拓展到了设计技术层面。技术作为科学的物化,体现了它具有合自然规律性的特点;同时技术作为工具理性,又是实现人的目的的有效手段,从而具有达到合社会目的性的可能。在物质生产过程中,通过技术应用的人性化和审美化,人们将自然规律纳入人的目的的轨道,使人的物质活动由客观必然性的制约迈向了人的自由。作为人类的社会性劳动成果,从日常生活中的衣、食、住、行到航天飞机、城市规划等无不存在着大量的设计理论前沿问题。以新的视角,从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历史人文和谐的角度,研究和探讨人类的设计行为、日用器物以及生产生活环境,寻找规律性的东西,都是设计理论前沿所要关注的问题。

可以这么说,21世纪技术与艺术的结合更加紧密,从表面看似乎有了某种历史性的回归,技术和艺术又合而为一了。但是,这种回归却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同质化,而是将科学技术重新纳入人类审美通觉的必然过程。

设计在理论层面很大程度上是社会学和伦理学意义的解读,而视觉和造型设计只是前者的表象要素。社会是设计的环境、背景和土壤,而设计又蕴含着伦理的和人文的意义,任何设计作品又都是社会的设计。所以,我主讲的这门课程,突出了我一贯的设计文化主张。

从传统手工艺到设计,从图案艺匠到迪扎因,设计词义的解释,随着人类造物活动的进步,不断充实着设计的含义。设计活动包含了强烈的时代信息,科学技术活动作为时代进步的象征,设计承载了科学技术的所有成果,技术理性与影响人类消费的流行观念并驾齐驱,设计包容了所有新时代人类思维和造物活动,体现了社会大综合,反映了创新设计具有时代性的审美意义。设计前沿正是体现了这种进步。

设计艺术学博士课程中为什么要设立《设计理论前沿》,诸葛铠教授在他撰写的教学大纲“教学目的”一栏中有这样一段话:“对设计艺术学理论的前沿课题进行专题讨论,使研究生对当前理论研究的现状、需要突破的难题有所了解,并通过讲课加深理论修养,以期对研究生的理论研究有较大的指导作用。”(引自诸葛铠撰写的“设计理论前沿课程教学大纲”博士生用)接着诸葛教授在“基本要求”一栏中又写道:“以艺术设计原理、技术美学为前修课程,并要求研究生对中外艺术设计史有相当的认识,而所谓前沿,理应包括新鲜的理论课题,但也不应片面求异而放弃尚未解决的老难题。”(引自诸葛铠撰写的《设计理论前沿课程教学大纲》博士生用)作为一名资深的教授,诸葛教授以自己在设计艺术研究领域五十余年的学术积淀,为设计艺术学博士生设计了未来的知识结构框架图,他的这一设计应该说具有前瞻性。

何谓“设计理论前沿”?关于设计和理论名词已经无需再作解释。“前沿”二字的相关解释是:事物前部的边沿、防御阵地最前面的边沿、斗争的第一线等。那么“设计理论前沿”顾名思义就是设计艺术最前沿的理论。我接任这门课的时候,除了一份大纲外,并没有任何参考资料。诸葛教授为这门课程设计的基本理论框架是:(一)设计的风格,(二)设计的本质,(三)设计之美的特殊性,(四)设计与象征、(五)未来的设计,并且列出了参考书。这五个专题许多是尚未解决的老难题,可以说是《艺术设计原理》这门课程中,应该解决的事情。但是,毋庸讳言,由于博士生来源不一,有一些同学并没有解决好这些基础理论问题,反映了诸葛教授对许多基本理论问题的关注和博士生知识结构的担忧,他的这一份教学大纲设计给了我启发。为此,我思考如果我来上这门课应该以什么视角切入真正的设计理论前沿?艺术设计的一般理论与设计前沿理论有什么不同?可以说这是困扰我的主要问题。

我理解的设计理论前沿课程,应该包含四个方面的内容:其一,能够反映设计发展的新观念与新实践。其二,反映重大人文社会科学发展过程中与设计相关的先锋理论。其三,科学技术进步带来的设计发展。其四,先锋设计表达出的先锋设计观念。在这个基础上兼顾基础理论。既然已经有艺术设计原理、技术美学作为前期课程,如果简单重复已有的理论,则达不到课程要求。如果不提有些理论问题的老难题,又很难达到这门课程具有形而上的理论特点。我在诸葛教授设计的教学大纲基础上,经过思考,重新设计了讲课大纲,使其更符合设计理论前沿的特质。并且,为了突出这门课程同设计实践的紧密联系,我特地将这门课命名为“设计前沿”。虽然,我将理论二字剔除了,但并不是想削弱理论的力量。我想既从形而上的高度对真正的设计前沿理论进行梳理,又要关注设计活动和设计产品在设计前沿的最新探索。因此,用“设计前沿”更能概括这门课程所要说明的综合问题。

我接手这门课程以后,将设计前沿理论定位在“设计新价值体系研究”,把设计理论界当下关注的相关问题做了归纳与整理。特别是2010年世界博览会在上海举办,对设计理论研究和中国设计界而言是划时代的。

当首次“万国工业产品大博览会”于1851年5月1日至1851年10月10日在大英帝国的首都伦敦隆重举行的时候,英帝国正处在维多利亚鼎盛时代。工业革命基本完成,使英国成为欧洲乃至全世界头号强国。因为强大而带来的巨大号召力使英国成功举办了这次盛会。有意思的是,当时的清政府将这次博览会翻译成“炫技会”。近代中国从一个世界性的强国沦落为固步自封的落后国家,而欧洲却在启蒙思想的感召下,新兴资本家用奖励的办法刺激发明创造,科学技术突飞猛进,人类物质文化和人的思想走入了崭新的时代。而清廷的大小官员们仍然怡然自得地陶醉在大清王朝的威仪之中,甚至将西方的科学技术称之为外夷的“奇技淫巧”。虽然,万国博览会的展场“水晶宫”,在后来的一场莫名大火中毁于一旦。但是,“水晶宫”作为新时代科学与技术的象征,钢铁和玻璃组合而成的“大花房”,成为工业化的标志,炫耀的是技术,展现的是大英帝国的强盛。博览会从诞生的那天起,已经将科技与设计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上海世界博览会的隆重举行,完成了几代中国人的梦想。以此为契机,许多设计界的同仁热议如何反思中国的设计和改革中国的设计教育。2010年10月我和日本设计师、武藏野大学的原研哉曾经在一起讨论有关设计综合的问题。当时在场的日本归来的好友方正、余律为我担任了翻译,使得我们的交流能够顺利进行。我提出了“世界博览会在中国举办,将是中国未来设计实践与设计教育的分水岭”的观点。这一看法得到了原研哉的认同,他甚至为此要请我去武藏野大学讲学。我的这一想法,在我接任的“设计理论前沿”中已经得到了贯彻。我甚至将这门课的第一讲确定为“从世界博览会看设计创新”,重点谈未来设计所要体现的大综合。

基于一贯的思想,我将这门课程设计为:

绪 论:什么是设计前沿

第一讲:从世界博览会看设计创新—设计在未来发展中的大综合

第二讲:设计活动中技术与艺术关系的嬗变——现代设计所蕴含的技术理性对设计美的影响

第三讲:现代主义并没有死亡—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的再认识

第四讲:设计之美的另类解读—人类诗意生活的美学追求

第五讲:设计的目的是人还是自然—生态设计视野下的设计误区

第六讲:艺术是我,设计是我们—艺术与设计的再认识

第七讲:设计审美的人文与人道价值—兼谈伪乡土的批判

第八讲:设计流行的核心是文化影响力—中国设计话语权研究

第九讲:色彩在现代设计中的多重语义—流行色趋势研究的话语权

第十讲:从麦昆的先锋设计看设计伦理与设计责任。

在课程形态上,我考虑采用主题讲授和互动式讨论相结合

的方法,启发学生们关心当下设计理论前沿。

还有一个重要问题一再困扰我,就是进入互联网时代,多种媒体的交互使用影响人的行为方式,人们的审美意识究竟将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以及数字媒体高度发达的今天,交互设计成为新的设计,关于它的内在规律是什么?对设计流行有什么样的影响?我还没有认真思考,还无法得出令人信服的观点。还有“设计”最本质的问题,设计的终极目的究竟是人?还是自然?也没有形成成熟的观点,有待设计和理论工作者共同深入探讨。

任何课程设计都有问题提出的逻辑起点,当然也有可能存在理论思考的局限与不足,优与劣总是相对的。好在我并没有给出现成的答案,后续的思考与实践需要同学们共同去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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