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万锋邹云敏
(1.长春工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2.吉林大学 公共外语教育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生命中难以承受之“耻”
——评菲利普·罗斯新作《复仇女神》
金万锋1邹云敏2
(1.长春工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2.吉林大学 公共外语教育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复仇女神》是美国犹太作家菲利普·罗斯于2010年发表的新作,是一部融历史关怀与个人命运于一身的新现实主义佳作。小说通过对第二次世界大战和爆发在纽瓦克的时疫的想象叙述,再现了犹太青年主人公布基面临选择时的不自由状态,揭示他陷入双重道德拷问而不能自拔、最终被钉在自设的耻辱架上的心路历程,呼应了“复仇女神”意象所蕴含的文化意义。
菲利普·罗斯;《复仇女神》;耻
美国文坛常青树菲利普·罗斯老而弥坚,年近八十,仍是佳作频仍,经常摘取各种文学奖项,显示出一位文学大家的风范。罗斯创作分期明显,特色鲜明。早期罗斯作品着力于个体生命在社会文化约束下的抗争,往往以逾越常规的方式彰显家庭罗曼司的意味。有的论者就此曾言,罗斯尚未“真正显示他的文学创作力”。[1](P1)“美国三部曲”的推出标志着罗斯已经超越对个体的执著,把目光投向更为广阔的社会历史文化空间,以独特笔触为读者展现出一幅波澜壮阔的社会图景。进入二十一世纪,罗斯把目光转向老龄问题,揭示出在日益接近生命终点时,“凡人”将不得不“羞辱”地如“鬼魂退场”,反映他“老年是一场大屠杀”的创作思想。
罗斯新作《复仇女神》(Nemesis,2010)是一部融历史关怀与个人命运于一身的新现实主义佳作。主人公布基·坎托的童年注定了他略显偏执的人格。母亲死于难产,父亲因偷窃入狱,布基由外祖父母抚养成人。与传统的犹太人形象不同,布基的外祖父萨姆是一位犹太“硬汉”。生于波兰,长于纽瓦克,处于反犹主义盛行的年月,萨姆和反犹主义帮派、组织进行了不懈的斗争来维护犹太人的安全与利益。这段艰难经历的见证就是他那曾经被打断过的鼻梁。萨姆这种为了维护民族和个体权益而无所畏惧的精神深深感染了布基,坚定了他“责任即宗教”[2](P126)的信念,自小便坚强、果敢,以诚实、正直、有责任感为其人生信条。这些内化了的价值观念成为约束他言行的标准,也成为他生命中不堪的重负。
日本偷袭珍珠港时,布基正在大学学习体育教育。随着战争而来的大征兵极大地刺激了布基的神经:虽拥有强健体魄,但承自父亲的高度近视使他无缘保卫祖国的神圣使命。在祖父的眼中,他应该成为一个具有高度责任感、随时为正义挺身而出的无畏战士;但事实却是,面对这场世界范围内的正义与邪恶的战斗,他却不能置身其中,做出应有的贡献。潜意识中,布基觉得他辜负了祖父的期望。而他大学好友顺利入伍并远赴战区,进一步加深了他的自责与负疚感。
无缘历史洪流的布基,毕业后在纽瓦克犹太社区的一所学校做了体育老师。在教学中,他立意要把从外祖父那里继承的品质传递给他的学生:犹太人应当坚韧、有毅力,要有强健的体魄,不能被他人随意操控,更不能由于他们知道如何运用脑力,而被诋毁成弱者、娘娘腔。这种理念使他全身心地投入到教学中。
布基恋爱了。与罗斯早期中篇小说《再见,哥伦布》的女主角布兰达相似,布基的恋人玛西亚也出身于纽瓦克犹太社区中产阶级家庭,有着良好的经济与教育背景。与布兰达家爆发户形象相反,玛西亚的父亲是一位医生,开明睿智,对犹太问题有深刻思考,也没有门第之见。布基也与自恋主义者尼克不同,虽向往中产阶级生活,但凭借自己的自信与执着、激情与责任心,布基赢得了玛西亚一家和整个犹太社区的认可。
如果没有那场流行病,一切都可能顺利过去,布基的自责会随着战争的结束而消退,从而开始全新的生活。“小儿麻痹症”在纽瓦克的爆发再一次把布基推向了前台,使他不得不面对一个看不见硝烟的战场。
时疫首先在犹太社区旁的意大利人聚居区爆发,并有愈演愈烈之势。病例的增加在犹太社区引起了恐慌,中产阶级家庭把孩子或者送到泽西海滩去消夏,或者送到夏令营去过群体生活,而那些不得不留在城里的孩子,很多也被禁止到公共场合玩耍。作为运动场夏季管理员的布基感受到了社区里的这种恐惧感,但他秉承体育教育理念,坚持游戏对于孩子而言就是成长过程,是他们获取人生经历的途径,因而把开放运动场并指导孩子们游戏看作不可推卸的责任。
在这个过程中,一件事使布基成为犹太社区的英雄。一群意大利裔男孩来到布基负责的运动场,声称来传播疾病。面对他们的挑衅,布基挺身而出,勇敢地把那几个寻衅滋事、充满种族主义情绪的入侵者挡在外面,并最终迫使他们离去。虽然布基很好地处理了冲突现场,但很快疾病开始在社区里蔓延,首先发生在跟着他在操场游戏的孩子身上。布基承受着巨大压力,但他依旧准时出现在运动场,为出现在那里的孩子做指导。
持续增加的病例使布基倍感压力。此时,玛西亚在“印第安山”夏令营做教练。有感于疫情的严重,玛西亚恳求布基也到夏令营来,并指出此时离开并非逃脱责任的可耻行为。困惑的布基在散步时,下意识来到玛西亚家,和斯坦伯格医生讨论起时下的疫情。如果说祖父是布基性格形成中的主导因素,那么,斯坦伯格医生的观点再一次加深了布基的责任意识。医生认为恐吓犹太人的事情发生在欧洲,那是导致犹太人大批逃离的因素,那不应该发生在美国这片土地上。对犹太人而言,越少恐惧越好,因为恐惧会使人懦弱,给人带来羞辱。“让人们心间的恐惧感少一些——那是你的工作,也是我的”[2](P106)医生如是说。这无疑又加深了布基责任意识与使命感。
但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乎人们的预料。布基还带着孩子们游戏,虽然来的孩子越来越少。一次运动过程中,社区里喜欢和人握手的白痴贺拉斯的出现带来了饱受压抑情感的直接宣泄。歇斯底里的男孩把脏兮兮的贺拉斯说成是疾病的传播者,是一个可怕的危险分子。虽然布基很快解决了这场纷争,但它所带来的后果却是灾难性的,因为这个事件对他那紧绷的神经来说,是最后一根稻草,动摇了他内心深处的使命感与责任意识,最终于莫名其妙间答应了玛西亚的请求,离开纽瓦克这没有硝烟的战场而到印第安山夏令营去做教练。
虽有温柔女友的陪伴,友好同事的情谊,布基还是不能忘记纽瓦克那些处于疾病威胁下的孩子们,产生了要回去的想法。但充满讽刺意味的是,在布基离开后不久,纽瓦克官方就关闭了所有的夏季运动场,这让他一直耿耿于怀,常常自问为什么不再多坚持几天呢?而夏令营也并非避难天堂,和他学习跳水的教练感染上了病毒,造成恐慌,几近造成夏令营的解体。
联系到自己的经历,布基感觉自己应该是病毒携带者,体检结果如其所料。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布基又回到了纽瓦克,但此时的他却已经落下了残疾,无法再从事体育教育,最终在邮局找到一份谋生的工作。而他与玛西亚的爱情也随着疾病的出现而走到了尽头。布基想到自己的状况,不想连累自己心爱的女人,所以在发病后唯一一次会面中,彻底把她伤透,主动结束他们的关系。但内心深处,他还是不能忘情,那是过去留在他记忆中最鲜明的印记。
对责任有着偏执狂般执著的布基因不能参战为国效力而充满了负疚感;而遗弃时疫肆虐的纽瓦克犹太社区的孩子们则进一步加深了这种感觉。双重道德拷问下,布基被钉在自设的良心耻辱柱上不能自拔,而复仇女神亦已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布基的一生印证了斯坦伯格医生的箴言:错置的责任感会消弱人的意志,最终走向毁灭之途。诚哉斯言。
《复仇女神》的叙事模式也较为独特。很长一段时间内,罗斯小说的叙事者都为第一人称,甚至有时候叙事者会以罗斯为名来进行言说,所以论者经常抱怨罗斯小说的自我指涉倾向,很难分清是“虚构的自传”还是“自传化的虚构”。[3](P9-11)但在小说《美国牧歌》后,罗斯小说中的叙述声音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叙述者不再是故事的主角,而是事件的参与者或旁观者,转述着“别人”的故事,留给读者更多的阐释空间。
《复仇女神》中的叙事者是时疫的亲历者和受害者,但在小说的叙事发展过程中,罗斯却一直没有把叙事者“我”显现出来,反而采用一种仿全知视角,以布基作为聚焦人物,以他的目光所至、行为所指为叙事线索来讲述故事,只有在小说近1/3处的时候,才允许叙事者“我”在行文中一闪而过。只有在小说最后一部分,即“相逢”一章,叙事者我才从幕后走出来,时过境迁后与布基相逢、叙旧,并以此为手段,交代了小说的结局。从结构功能角度而言,“相逢”中的补充叙述一方面帮助小说实现了艾伦·坡所言的故事的“完整性”,同时也说明前两部分文本的叙述方式恰恰是对布基讲述故事的重述,增强了故事的可信性。作为瘟疫的亲历者与受害者,叙事者“我”以豁达的心态笑对人生,批评了布基偏执于责任、良心的悲剧人格,但却充分肯定了那个特定时代下,那个体魄强健、公平正直、善良热诚的23岁青年所带给他们的冲击与震撼,“他看起来就是不可战胜的”,成为那个艰难时期孩子们的朋友与领导者。
[1]Roth,Philip.Nemesis[M].Boston:Houghton Mifflin Harcourt.2010.
[2]Bloom,Harold.Ed.Philip Roth:Modern Critical Views[M].NY:Chelsea House,1986.
[3]Brauner,David.Philip Roth[M].Manchester and New York: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2007.
吉林省教育厅“十二五”社科研究资助项目(编号:吉教科文合字[2011]第51号)。
金万锋(1978-),男,长春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东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美国犹太文学研究;邹云敏(1978-),女,硕士,吉林大学公共外语教育学院讲师,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