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克哈特的文化史观

2011-03-20 09:43陈雅珺
文化学刊 2011年2期
关键词:文化史布克哈特

陈雅珺

(南京大学世界史系,江苏 南京 210093)

布克哈特的文化史观

陈雅珺

(南京大学世界史系,江苏 南京 210093)

雅各布·布克哈特是19世纪著名的瑞士历史学家,是文化史学的奠基人。本文致力于追溯布克哈特这位19世纪最伟大的历史学家之一的生平,并从他的各方面著作来探讨他的文化史观,探析其历史研究的本质所在,并且做出适当的评析。

布克哈特;文化史观

维也纳会议后的第三年,1818年5月25日,雅各布·克里斯托弗·布克哈特诞生于巴塞尔,1897年8月8日,他在那里逝世。这也就是说,他与卡尔·马克思、理查德·华格纳诞生于同一个年代。弗利德利希·根道尔夫说,在历史主义的时代,那些伟大的德意志历史学家中,布克哈特最富有想象力,他是“历史学家中的圣人”。

19世纪中叶,正当西方传统史学——兰克及其学派发展到顶峰的时候,对它的挑战也揭开了序幕。而发难者,正是兰克的弟子、瑞士文化史家雅各布·布克哈特。现代英国历史学家古奇认为:直到19世纪中叶,由于三个著名作家的同时努力,西方的文化史研究才获得了一个稳定的地位。[1]这三位中成就最高的即雅各布·布克哈特,他被温特劳步称之为“最卓越的文化史家”。他所宣扬的“历史就是解释”、“历史就是判断”等观念与兰克所标榜的客观主义史学大异其趣,更主要的是布克哈特的文化史观念与其师的那种狭隘的政治军事史传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本文拟对布克哈特的文化史观作简要探析,以飨读者。

一、雅各布·布克哈特生平

雅各布·布克哈特出生于巴塞尔。巴塞尔位于欧洲的中心,三个国家于此中心处接壤,瑞士、德国和法国。这是一个具有伟大的人文主义传统的城市,神学家艾伊尼阿斯·西尔维乌、画家孔拉德·威茨都曾生活于此。瑞士第一所大学就在这儿建立。1500年前后,巴塞尔在商业上颇为重要,它在文化上也取得突出的地位,这得力于人本主义者伊拉斯谟、印刷商约翰内斯·弗罗本等人。布克哈特出生之时,巴塞尔在文化上是个充溢富足、自满自足、极其保守的城市。

巴塞尔由贵族统治,他们幸免于法国大革命的平等思想的冲击和拿破仑的征服,他们是由富有的牧师和学者这些特权阶层人物组成。布克哈特的先人中有许多就是牧师和教授。他的父亲即是一个牧师。甚至1848年革命也未能将这座城市推向变革。它毫不动摇,依然是那种贵族式的。直到1875年,即瑞士巩固了它的全国性的民主政府后一年,巴塞尔才通过了一个民主宪法。

布克哈特在这样的正统加尔文主义和保守的环境中差不多生活了一生。他的中学教育,有几个月在瑞士法语地区度过,因此有了“第二精神故乡”,他还在德国学习了几年。他曾到意大利旅游过几次,到过奥地利、英国和法国,以摆脱家乡的偏狭。然而,他依然为自己是一个巴塞尔的儿子以及大学的一员而自豪。这种自豪感如此强烈,以至于他谢绝了兰克提供的柏林大学的教席。对于他来说,巴塞尔的人文主义传统与保守的生活方式与他自己的观点是一致的,虽然他有时也对其极为不满。

布克哈特的时代,是立宪主义的时代,国家不再是像专制主义时代的那种极权主义怪物。争取建立立宪政府、建立一个最少控制的政府的运动,受到英国、美国、法国的革命和放任主义学说的推动,这一运动造成对于国家权力的限制。更让人不得不为之感叹的是工业化的高速发展及与工业化有关联的法国革命以来的政治上的变革。另外还有充斥18世纪的主要由市民阶层参加的革命,大多数普鲁士-德意志历史学家把民族国家的形成看做是历史的最终目标。在这些巨大的变化面前,布克哈特表现出了鲜明的保守主义观,他讨厌和蔑视新的工业化和民族国家的形成:在他自己的生命过程中,他预见到了一个“可怕的简约”和蛊惑民心的政客时代的到来,它将控制大众,给欧洲带来灾难。[2]

可见,布克哈特的生活背景和其对现实世界的厌恶及害怕在某种程度上是造成他进行文化史研究的关键因素。他戴上一副艺术爱好者的面具,沉浸在他的工作和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中,全身心地投入欧洲文化的研究,也就是他所指的过去的艺术、文学和精神成就,把它们放到当时的语境中,把它们解释为历史力量的产物。[3]

二、布克哈特的文化史观

布克哈特的文化史观具有一种系统和完整的格局。他企求以更开拓的视界,来透视各个时代(主要是欧洲)的文化特征与时代风貌。布克哈特主要的历史学著作是《君士坦丁大帝时代》(1852年)和《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1860年),二者都是在他有生之年出版的,而《希腊文化史》和《世界历史论》都是按讲稿出版的遗稿。《君士坦丁大帝时代》是研究有关文化衰落的,它有意识地唤起了一种有关罗马帝国衰落和即将来临的欧洲文明终结的比较。[4]《文艺复兴》是一部独具匠心的著作,布克哈特几乎是独立创作出一幅为近代学术界了解的那个时代文化繁荣的图画。这两部著作,一部有关衰亡,一部有关复兴,但讨论的却是同一个问题,即在危机时代文化的命运,对于世界历史巨大的强制性力量——在布克哈特看来就是宗教和国家——一种是屈服,一种是从中解放出来。《君士坦丁》表明,文化摆脱了古代世界专制国家的桎梏,但在中世纪却受到宗教限制关系的束缚。《文艺复兴》讨论的是宗教精神的崩溃,以及在18世纪近代强势政府建立之前,文艺复兴时期个人主义文化的繁荣。

布克哈特对文化是这样定义的。他提出,在人类历史上有三种伟大的“力量”,它们是历史的法则,是历史学家在全力对历史作出解释时所遵循的原则。它们就是国家、宗教和文化。从根本上讲,每一个都依赖于其他两个而存在;前面两个,是政治和精神需要的表达,对其特定的人们,确切地说是对于整个世界具有绝对的权威性。因而它们是持久的要素。但文化是“某种完全不同的东西”,他认为,文化是为了促进物质生活而自然而然地形成的东西的综合,是一种精神和道德生活——所有的社会交往、技术、艺术、文学和科学——的表达方式。它是一个变化无常的、自由的、而不是必然具有普遍性的王国,所有的文化都不能诉诸具有强迫性的权威。文化与物质和精神的需求紧密相关,它包含了所有促进物质发展的因素。

另外,文化具有其自我实现的过程。与国家和宗教一样,文化的每一个因素都有其产生和繁荣的过程,然后开始衰落并且沉淀到传统中去(假如它有个这个能力和有这方面的价值的话)继续存在。这被布克哈特称为文化的自我实现。人们并不能感知到文化中的许多因素,因为它们从历史的某个时代积淀到人类共同的血液中,但是我们应知道,这种无意识的文化成果的积累不仅发生在每个民族中,而且也发生在每个人身上。

布克哈特从以下几个方面来阐述文化的重要性:

(一)对人类精神的阐释

他认为,只有达到卓越高度的人类精神之中才有必然的自由。他热情地相信人类精神,相信它在最严酷的环境中也能上升到卓越的高度。因为历史的重大意外中有许多是因为人类个体的力量而发生的。换言之,必然之中有自由。比如在《希腊人与希腊文明》一书中,布克哈特认为希腊文化是通过实现精神的自由而形成的,因此它意味着欧洲文化的源头。希腊人把自然所赋予的生存状态看做是整个世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从而冲破了由自然强加在他们头上的束缚。希腊人的神话和艺术实际上是他们用来在精神层面上调整人世生活的形式。[5]这两种形式使他们不需要任何外力,而完全通过感官上的直观性轻松地确保了自己的价值诉求。[6]因为拥有了上述两种形式,希腊人能够把一般的人类生活上升到神圣和艺术的高度,同时他们也不需要任何受某个社会阶层控制的强制性机构和任何由某些人随意篡改的救赎学说。相反,上述两种形式为希腊人提供了成为自由的个体的先决条件,同时在理论上为他们赋予了客观地观察周围世界的能力。希腊人描绘了在和谐且有秩序的大千世界中得到充分实现的人类精神,由此,希腊人培养了受“自由意志”支配的、客观地观察世界的思辨能力。由此,布克哈特得出这样的结论,即自由的最高形式是内在的,要保持灵魂和精神充分疏离和独立于当下主导激情和习俗智慧的自由,而作为一个自由的社会,必须维护那些促进知识、艺术和精神自由的制度,诸如独立的财产和经济中心。而作为真正自由的载体的人类精神,只有意识到与遥远时代的精神和文明的联系,它才能不断得到更新和推崇。只有通过与存在于一切时代的东西,即永恒不变的东西相比较,它才能了解自己,重视自己崇高的性质。[7]

(二)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待艺术

布克哈特认为,历史科学的目的在于帮助人成为一个自由的个体,而只有当我们从美学的角度考察流传下来的往事的时候,我们才有可能达到上述的目的。像兰克以及那些民族自由主义批评家一样把往事用神学的和政治的方式进行解读,这是行不通的,因为,随着人们在神学领域采用了世俗的和历史的研究方法,过去那种以上帝拯救人类的眼光考察往事的手法已经失去了根基,而且在现今赤裸裸的权力斗争的情况下,传统完全丧失了它原本应有的效力。[8]对历史的回忆如若想发挥其促进文化和创造文化的作用,前提是要以艺术作为主线来表现历史;在当时极端仇视文化的政治和社会生活状态中,人们只有在接受艺术的工程中才能保持自身的独立。毋庸置疑,文化是人类精神在日常生活中的具体表现,但是只有在以艺术的形式得到表现的时候,人类精神才显得那样纯真和源远流长。[9]

对布克哈特来说,艺术与科学相比完全处于人类社会不同的位置。科学代表着人类的实用精神,它是对浩瀚繁多的物质世界的系统化,并试图发现个别的事物或者一个普遍的原理;哲学则在于发现整个世界的最高原理。但是在两者产生之前,这个世界就能够存在并且事实上也早就存在,而且将永远存在下去。[10]

但艺术与此截然相反。因为如果艺术不存在,那么艺术所关注的对象也失去了存在根基。[11]艺术的主旨在于追求一种更高层次的生活,假如没有艺术,那么这种生活可能就不存在。艺术是人与被关注的对象之间的共鸣,这种共鸣被布克哈特称为“神秘的振动”,且它是存在于人的灵魂深处的,于是它就不再被时间或者现实所限制,而是具有重要的象征意义和在时间上永恒的东西。布克哈特认为,艺术的创造实质上是从世界、时间和自然中收集所有普遍有效和人人能够看懂的画面,[12]因此它其实是对时代的一种反映,与哲学一样是那个时代最重要的标志。另外艺术品也避免不了遭到破坏或毁灭,但是从这些艺术品中流传下去的部分具有能力让几百年以后的人借此获得自由、让他们受鼓舞甚至在精神方面把他们联合起来。

根据以上对艺术本质的阐释,布克哈特从历史的角度描写了语言、诗歌、戏剧、建筑、雕塑和绘画等各方面的艺术。他认为语言能够最直接地、高度专门地表达一个民族的精神,因此可以说是相关民族的理想映像,同时也是一个民族借以保存其精神生活之本体的最经久耐用的材料,那些伟大的诗人和思想家的文字尤其如此。[13]诗歌则在我们认识人的本质方面做出了更大的贡献。因为诗歌所能够提供给诗人的洞察和刻画的手法优越于伟大的历史学家所能支配的手法。而且我们能在诗歌中找到历史最重要的源泉,它在理解时间方面和民族方面的问题上为历史提供了很多的启发。诗歌本身就是最古老的历史,诗人不仅描写他们所处的时代和他们所属的民族在客观上表现出来的精神面貌,而且还表达他们主观的感受和态度。而戏剧实际上是表达人类意愿的一种方式,布克哈特认为,我们人类在内心深处天生就有一种需要戏剧的本能,这一点从那些处于半野蛮状态的部落做出的一些举动得到了证明,他们用大声喊叫、打手势等方式,好像在模仿戏剧演员的动作。[14]关于建筑、雕塑和绘画等各方面的艺术在某种意义上也是相关民族、文化和时代精神内涵的外部表现形式。

因此,艺术是具有崇高地位的,它是一种权力和一种力量,它能够完成伟大的事情。那么一个艺术家就是高大的和深不可测的,他所创造的艺术所表现的就可能是一个民族的精神,或者是一种宗教,是个人精神的迸发,甚至是主宰过世界的力量。

(三)文化对国家和宗教的作用

布克哈特认为,对于国家和宗教来说,这两者是我们生活中两个相对稳定的机制,而文化对国家和宗教总是起到催化剂式的或者瓦解性的作用,文化对它们来说意味着批判,因为文化没有什么需要掩饰的。在国家所代表的实际生活和宗教所代表的虚幻生活中,文化唤起的东西是一种“次要的理想创造,是世上惟一永恒的事物,它避免了个人无常的限制,是一种世俗的不朽、一切民族的语言”。[15]虽然这种“理想创造”的外在形式是物质的,可能会遭受时间的蹂躏,但是,要想起最初激励它们的想象所具有的“自由、灵感和精神统一”,并不需要恢复全部而只需要一个片段就可以了。

布克哈特高度赞扬了希腊人的城邦,他认为,在希腊人建立的殖民地中,文化(包括贸易、手工业以及能够自由地探讨哲学问题等)从一开始构成了起决定作用的因素。[16]其次,雅典民主的出现应该被看作是文化战胜了国家,因为原来作为文化承载者的上等社会阶层或者社会等级已经无法再垄断文化,文化从而变成了整个社会的共同的财富。他提出,文化乍看起来只是起到阻碍或者延缓的作用,但出现这种状况的原因不是因为国家占据绝对的优势,而是因为它太软弱。

依据以上对文化的阐述,布克哈特得出了他自己的文化史观。他认为史学研究的目标是历史思想或观念,也就是喜欢“通古今之变”的通透见识,反感业已盛行的史料考据技术,把兰克等学者运用实证主义方法苦心孤诣求证出来的“历史真实”视为一堆“纯粹的历史事实垃圾”,浪费历史家的精力。他的历史观所关注的不是行动、事件或那些看上去促成这些事件的伟人,而是这些事件发生时的文化背景,这些背景或许可以比把它们归之于个人的行为或偶然性的作用更能够对历史上的变化给予令人满意的解释。他认为应把一个时代当作一种文化现象,而不仅仅当作某种政治和权力机构或政府组织来看待。他的历史研究的指导思想是文明的进程,是不同民族之间以及各个民族自身之中诸文化层次的演替。[17]对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发展的高度评价充分地证明布克哈特的文化史观。他认为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品能够体现属于整个欧洲的文化,是西方文化的典范。他进而认为,当代的文化是在克服了中世纪的生活形式,并且尊重个人艺术创造力的基础上形成的,但是它已经到了危急关头。只要我们以深思熟虑的态度看待和利用过去的文化,我们就有可能在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基础上非常客观地认识我们所生活的世界和我们自己,并且在精神层面上领会到自由的自我。那么如何复兴欧洲文化呢?布克哈特认为唯一的办法是重建欧洲文化的源头——古典文化。因为,在他看来,进行回忆的人应当有能力把回忆起来的历史价值转化为自己所处世界的生活现实,换句话说,我们应当借助回忆这个模式让历史变成一个具有改变现状之潜力的文化酵母,让那些历史的价值在人类精神的发展演变过程中构成文化的恒定因素,并且使得一个文化时代的结尾同时成为另外一个新的文化时代的开头。[18]

因此,历史在复原过去的人物和事件的时候不应当拘泥于时间顺序,而是应当关注那些人物和事件之间的相互关系,只有做到了这一点,历史科学才能称得上完成了自身的任务,才起到了创新文化的作用。因为那些人物和事件之间的相互关系实际上构成了文化的内核,而且历史值得传承的价值也在于此。由此可以说,布克哈特所构思的文化史在很大程度上暗含着重塑历史科学的意图。

从这种观点出发,布克哈特认为,评价一个时代的进步与否不能仅仅从物质利益入手,“在上帝面前,一切时代皆平等”,某个时代可能在物质财富或知识和艺术造诣上低于别的时代,但并不因此就在其精神洞见的能力或尊严上低人一等。每个时代都有其自身的内在意义,都对人类累积的知识和艺术财富有其贡献要作。历史学家在探寻历史的时候,他的评判不应基于当前时代的真理,而应基于更为普遍的价值,他必须注意到那些超越政治和经济的、无价的人类精神成就,因为它们令文明史增光,使后人鼓舞。他提出,我们今天受过教育的人不能很好地理解古代,是因为我们缺乏将技术和物质成就与知识和道德成就区别看待的能力。[19]那么,历史研究就应该不作任何关于幸或不幸的评价,抛开任何没用的赞同或不满,只管去思考和理解那些起作用的力量,它们的演替、互动和嬗变。我们必须更多地按现象的内在联系来理解它们,在这种联系中它们构成了各种条件和持久的事态。[20]这时文明史便派上用场。但布克哈特所指的文明史并非是知识文化的兴衰和对地球的物质开发,而是对总体上更加重要和有效的力量有所理解,并对由这些力量造成的各种持久的状况有所理解。

综上所述,布克哈特持有一种鲜明的文化史观点,在他那里,历史研究的目标是已经逝去的人性的内核,描述他们的人生态度、他们的希望、思想、洞察力以及能够做些什么。在这一过程中,它将达到那些持久的东西,最终这些持久的东西比那些短暂的东西要伟大和重要得多,品质比行动更伟大,更有意义。[21]这样的话,我们可以避免通常意义上的叙述事件的历史学所具有的那种偶然性,而从文化史的角度把握历史所具有的确定性。

三、对布克哈特文化史观的评析

若要论及历史学与文化的关系,首先应该明白历史这一概念的含义。《大英百科全书》对历史是这样定义的:历史一词在使用中有两种完全不同的含义:第一,指构成人类往事的事件和行动;第二,指对此种往事的记述及其研究模式。那么历史所包含的双重含义实际上构成了它的两种层次:历史I(人类往事)和历史II(对前者的记述及其研究)。显然,史学史的研究是对历史I的一种反思过程,它应当属于第二层次。历史学的这种概念决定了它的性质,即它将致力于对古往今来的人类社会做出探讨,是一门包容极广的学科,这也就决定了它在整个人类文化中的地位。

毋庸置疑,我们生活的世界处于各种变化之中,它们似乎可以归结为两大类:自然现象和文化现象(或社会现象)。①在人类学家或社会学家的著作中,当他们使用文化与社会这两个词时,几乎是作为同义词来使用的,文化史也就是社会史。人类文化的积淀,是人类长期的历史与社会实践的产物,既有精神的,也有物质的,诸如观念、制度、行为方式、意识形态、科学技术等等。可见,文化是在历史发展过程中不断显示其全部内容的。“文化就是模式化地和反复地出现在历史中的因素。”[22]因此,历史学应致力于人类的整个文化领域,它实际上是广义的文化史,世界史就是整个人类文化的历史,正如布克哈特所说的,文化史即是从整体上来考察的世界史。由此可见,布克哈特的文化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大文化”,是指政治、经济制度等在内的人类的整个活动方式、行为模式以及全部物质与精神的创造。这种对文化的理解实质上是扩大了文化的范围,并在某种程度上将其升华,因为其已经包括了政治和经济因素。它的关注对象是人类的整体史,而非将各个时代或民族隔开,以一种探索不同时代和民族的精神洞见的方法来探讨历史,以往时代和以往民族的历史形成一种文化积淀,不自觉地对后来的社会和民族产生作用。这种整体史观摆脱了单纯的叙事史易于将不同时代和不同民族割裂的缺点;另外,它还摒弃了单纯的叙事史力图还原历史真相的客观目的,而将历史的研究从对史实的追求上升到对历史精神的探索。但是,布克哈特在叙述其文化史观的过程中明显地表现出对其所处时代的物质利益和政治运作的厌恶,他叹息人们对于物质利益的一味追求和对政治权力的操控。这与其从整体上来考察世界历史的观点是相矛盾的,人类的整个活动方式、行为模式以及全部物质与精神的创造是不可避免地包括政治和经济因素的。因此,布克哈特对于“文化”实际上没有一个清晰的定义,在某种程度上包含主观因素,按论及需要而言。

布克哈特对历史的定义决定了他的历史创作风格。他认为,历史学是一门艺术而非科学,它具有主观性,甚至带有想象,用他自己的话说,历史是“所有学科中最不科学者”。对于同样的事件,不同的历史学家会进行不同的解释,不同的叙述。在书写整体的历史时对于根本的前提和目的可以有不同观点,以至于同样的事实对于一个作者来说可能是必要而重要的,但对于另一个作者来说则可能是毫无意思的废物。这样的观点导致布克哈特的历史书写难免具有忽视客观历史事实的缺点,比如他的《希腊人和希腊文明》被当时的人批评为“一个聪明的半瓶子醋的业余爱好者为半瓶子醋的业余爱好者们写的一本书”。其实布克哈特已经完全意识到自己可能被指责为主观性的,在他看来,在对已有的记叙进行批评性分析的基础上,撰写一部新的历史,并且在全书中引用适当数量的原始文献,风险的确会小得多,但这样的著作不可能具有内在的吸引力。实际上,布克哈特的文化史是一种对历史的多元解释,开创了文化史的新方法。事实证明他的历史研究是建立在历史实证主义的长久反思的基础之上的,他并非不重视史料,而是从不同角度理解史料,在他看来,历史人物和事件业已存在和发生过,正因为他们存在和发生过,我们才有可能从历史的角度考察他们,但是我们不应当用所谓的方法论来歪曲历史人物和事件,因为这个方法论把历史人物和事件看做是无关紧要的史料,从而否定了这些人物和事件的现实性。只有以这种特别的角度探察史料我们才有可能发现人类历史中“恒定的东西”。

另外,布克哈特体现出鲜明的对于其所处时代对物质利益和政治权利追逐的厌恶之情。比如在《意大利文艺复兴》一书中,他对“城邦”的整幅描绘是消极具有讽刺意味的,表达了他对政治力量的厌恶和害怕,他认为“权力从本性上说就是邪恶的”。他还认为现在的人缺乏一种将技术和物质成就与知识和道德成就区分的能力,因此盲目追求物质的增长。在此基础上,他提出一个颇为重要的观点,即以什么标准来衡量一个时代的“进步”,我们现在的所谓进步和道德并不比过去优越,只是通过多样和丰富的文化,并且借助国家权力对个性加以束缚;这种束缚有时甚至可以发展到令个性完全退出社会领域的程度。[23]布克哈特怀疑与从前那些粗俗的时代相比,现在的道德作为一种潜力并不比那个时候大多少,而且从总量上讲也不比那个时候更丰富,而我们的智力水平也不一定比以前有所提高。笔者认为,他的这种不以物质标准来评判一个时代的进步与否,而以过去时代的精神内容为衡量的观点,为我们今天权衡社会的发展提供一个新的方法,也给那些沉浸在盲目追求物质利益的人以清醒的一击。

对布克哈特的文化观有一种批评是有道理的,那就是他自身基本上只关注高级文化,关注受过教育的精英阶层的行为和信仰当中的价值观念。他的文化史观与现代大学中占据统治地位的观念存在着根本的不同,在那里,“文化研究”是指对大众文化尤其是少数民族文化的考察。但布克哈特的研究为仪态、风俗和行为模式以及节日和其他种类的大众文化的表达方式的研究打开了大门,因为他具有很多历史学家所不具有的宝贵的一点,即一种多种文化并存的平等主义的社会观念。而他之所以对精英文化如此重视,这与他自身和其所处时代的局限性是脱不了干系的。

四、结 语

综上所述,布克哈特的文化史观确实为19世纪的史学研究注入了一脉新鲜的血液,尽管他的文化史观具有无法避免的缺陷,但他对历史的认识、看待历史的方法以及对人类社会的思考为多元的历史解释划下了浓重的一笔,值得我们探讨和深思。

[1][22]张广智,张广勇.史学,文化中的文化——文化视野中的西方史学[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0.323.15.

[2][3][21][瑞士]雅各布·布克哈特.希腊人和希腊文明[M].王大庆,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

[4][15][美国]海登·怀特.元史学:十九世纪欧洲的历史想象[M].上海:译林出版社,2004.3.340.

[5][6][8][9][10][11][12][13][14][16][18][23][瑞士]雅各布·布克哈特.世界历史沉思录[M].金寿福,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7][17][19][20][瑞士]雅各布·布克哈特.历史讲稿[M].刘北成,刘研,译.北京:三联书店,2009.18.2.6.33.

【责任编辑:王 妍】

G09

A

1673-7725(2011)02-0154-07

2010-01-18

陈雅珺(1987-),女,安徽六安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英国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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