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门罕战役与日本人的苏联观①——以村上春树的《发条鸟年代记》为中心

2011-03-20 08:04尚一鸥
外国问题研究 2011年4期
关键词:战役苏联日本

尚一鸥

(东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吉林长春130024)

1991年1月,村上作为驻校作家接受了美国普林斯顿大学为期一年的邀请。然而,未料这一去竟在美国待了4年半之久。在寻求向世界“说明日本”的小说途径的意义上,村上走进了通常在日本作家看来的一个十分棘手的领域,并最终选择了对伪满洲国、特别是发生在伪满洲国历史上的一场日苏局部战争的关注。

《发条鸟年代记》作为鸿篇巨制,由第一部《贼喜鹊》、第二部《预言鸟》和第三部《捕鸟人》构成,日文印刷符号近80万字,《1Q84》问世以前,在村上的作品中居文字量之首。其中,第一部、第二部先后于1992年10月至1993年8月连载于杂志《新潮》;同时于1994年春由新潮社出版发行。就在读书界意犹未尽的时候,作家又大致自1993年末始,用了约一年的时间杀青了第三部,并于1995年8月由新潮社出版发行。这样,村上总共耗时3年多的时间,才最终让世人看到了这部作品的全貌,投入和消耗之大也是空前的。

村上以为历史就是前人留下的故事,文学应该有自己的切入点。沿着《发条鸟年代记》的历史纵线结构,人在美国的村上潜心描写着诺门罕战役。这种努力的重要的意义在于,“首次跳出学生运动狭隘视野的这本小说中,村上探索了日本与亚洲大陆悲剧性的碰撞。”[1]

他要写的是自己理解和想象的诺门罕战役,并不是一部纪实性的文学作品,《发条鸟年代记》特别是其中的战争描写便是如此。作为纯粹意义上的艺术虚构的产物,又要体现浓厚的历史韵味,这一切归根结底是要由村上的文学观、包括文笔能力来决定的事情。“这些参考书和'诺门罕的故事'应该没有直接的关系,而只是用来理解和把握满洲国时代背景”的学术见解并非空穴来风[2]。或者说,日本学者也认识到由于题材的制约,《发条鸟年代记》中的伪满洲国历史,与历史本身是不能同日而语的。是村上的“满洲”情结,导致了一个战争故事的出现;作品人物命运的起伏,只能是村上战争理解的外化。

“满洲国”的北部和西北部边境,直接与苏联和外蒙接壤。蒙古在日本进攻苏联的战略上处于十分重要的地位。所以,日本在准备进攻苏联时,就积极鼓吹占领外蒙古。1933年,日本陆军大臣荒木贞夫在《昭和日本的使命》中说:“日本不愿意在与它的势力范围相接触的地方,存在着像蒙古这样的暧昧地区。蒙古无论如何必须是东洋的蒙古。”到1936年,关东军参谋长板垣征四郎主张“从今日的日'满'势力看来,外蒙古是极为重要的,因为它是远东苏领土和欧洲苏领土联络线、西伯利亚铁路的侧面掩护区。所以,如果外蒙合并与日满方面时,那么远东苏领土就几乎完全失去了安全,也许不战就可以使苏联势力退出远东。因之,陆军用一切手段企图将日'满'势力扩大及于外蒙古。”日本帝国主义把蒙古划入它要进攻、占领的范围,因而自1931年侵占东北后即开始做进攻的准备[3]。

另一方面,苏联对日本帝国主义的野心也了如指掌。1934年11月27日,苏蒙双方签订了军事条约,苏军在蒙古领土内,特别是蒙古东部获得驻扎权,其目的也是防备日军对蒙古的进攻。据统计,从1931年“九一八”事变到1934年的两年多的时间里,满蒙边境冲突高达152次。而1935年则为136次;1936年又急增到203次;到战争结束的 1945年为止总计发生1 600次以上。1934年以前冲突规模大都较小,1935年以后冲突规模不断升级,直至发展到诺门罕战役的爆发。

日本的真正意图,是让苏联通过边境问题承认伪满洲国,所以根本无视历史上边境划分问题上遗留下来的复杂性。这样,1937年随着日德意三国法西斯同盟的出现,欧洲战场的局势在急剧变化,远东日苏间的对立也发展到一触即发的境地。1939年4月,关东军司令官植田谦吉签署了《满苏边境纠纷处理纲要》,贯穿这个纲要的基本精神就是用武力解决边境纠纷,不但可以对入境之敌严惩不贷,而且可以越境追击,甚至可以按照驻军司令官自己的判断划定边界线,是彻头彻尾的关东军强硬立场和日本式思维的文本。

这场军事冲突中,交战的日本和苏联双方分别代表“满洲国”和“蒙古国”。时间是1939年5月至9月,历时135天,史称5月的交火为“第一次诺门罕事件”,9月的交火为“第二次诺门罕事件”。事件由地域比邻的伪满洲国与蒙古国的边境领土纠纷所引发,日本率先挑起事端,最终形成为一场不宣而战的人类军事史上最早的大规模机械化战争,日苏双方均投入了自己的精锐部队和杰出将领。这场局部战争,被视为日本陆军史上最为惨痛的一次失败;在付出了近两万条士兵的生命代价以后,日本以对现存满蒙边界的默许签字认输。

据日本史学界的考证,日军在第二次诺门罕事件的损失为:“战死者7 696人、战伤者8 647人、生死不明者1 021人,共计17 364人。损耗率28.7%,尤其是第23师团,出动15 147人当中,死伤10 646人,其损耗率达73.3%。第一线之连队长级的军官几乎全部战死或自杀,成立停战协定之后,负起战败、撤退责任的3个部队长自杀。植田军司令官以下的关东军干部和参谋次长等军中央的负责人,多受到被编入预备役的处分。但硬拖关东军导致惨败的实际上的负责人服部、辻二人,虽然离了职,不久却就任参谋本部的作战课长和兵站班长,并指导了亚洲太平洋战争的作战。”[4]

另有学者的研究表明,“日军在8月下旬陷入苏军重围,仅战死的士兵人数已高达18 000人,而日本政府对于这一死亡数字秘而不宣,直到1966年才肯公之于世。”[5]“真相大白于天下的是1966年10月12日,这一天在靖国神社举行了‘诺门罕事件战没者慰灵祭’,在第二天的新闻报纸上,发表出来的战死人数是18 000人,这个数字比第6军军医部的统计整整多出了1万人,是陆军当局发表的战死、战伤人数的总和。”[6]302

尽管在规模空前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不见经传,诺门罕战役之于日本的国家命运的关系却不能小视。无论如何,历史留下了这样的逻辑:以陆地进攻夺取苏联的西伯利亚直至贝加尔湖一带,是战争发生的当时日本“北进”战略的实质;诺门罕惨败所显示的苏联军事实力,在一定程度上迫使日本不得不做出调整、转而执行“南进”战略。日本挥师东南亚,不仅改变了整个二战战场的兵力部署格局,而且直接导致了两年以后在南太平洋上因奇袭珍珠港与美国结怨,最终遭到原子弹的袭击、在波斯坦公告上无条件签字投降。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日本付出的生命代价已不再是两万,而是两百万了。村上在面对诺门罕战役发出“太日本式了,太日本人了”的慨叹时[7],这些史实同样会在他的心头缠绕。

然而,上述史实在《发条鸟年代记》中,却没有得到正面的描写和表现。换言之,在村上的诺门罕战役的艺术世界里,人们只能读到人物、却读不到历史。支撑人物形象打造的,不是史实而是作家的战争认识。实际上村上只是借“满洲”一块总面积不足500平方公里的一块沙丘,来讨论一下日本人这一仗的得失而已。所以,中国人在故事中也不可能获得更多的笔墨,因为这是场日本的军人和苏联军人的较量。

在一场与伪满洲国相关的战争中,出场人物主要是日本军人和苏联军人的艺术处理,在满足了历史真实的需求的同时,也回避了日本与伪满洲国关系的许多本质方面。相信村上的“满洲”情结与日本军国主义的“满洲”意识,是不可以同日而语的存在。而对战争背景与人物关系的暧昧处理,却使人感到了一种有意识的消解与取舍。那便是借这场战争讨论近代日本语苏联的国家关系;集中地表达日本人对苏联人又恨又怕的民族心理。或者说,在向世界说明日本时,村上压根便没有就诺门罕战役采取其他方式加以解读的意愿,这应该不是对《发条鸟年代记》的误读。

在近代亚洲的历史上,诺门罕战役是日本和苏联之间的第二次军事冲突。而且,这两次战争都是在中国的土地上进行的。1904~1905年的日俄战争中,日本与沙皇俄国为了侵占中国东北和朝鲜,在中国东北的土地上进行的一场帝国主义之间的厮杀,以沙皇俄国的失败而告终。日俄战争是两个帝国主义国家之间为争夺殖民地而发生的流血与暴力,而诺门罕战役的发生是很难给出这样单纯的史学定义的。

在这样的基础上,把诺门罕战役当做与战后日本年轻一代共同分享的心理现象加以探究,这也便决定了村上春树战争题材小说创作的特异性。由村上虚构的诺门罕战役,主要讲述的则是两个日本军人山本、间宫和一个苏联军人鲍里斯的故事。时间跨度是1939年至1948年,其间涉猎了苏联对日宣战、“新京保卫战”前夕动植物公园对园内动物的屠杀、滞“满”平民乘船返回日本途中的磨难、几十万日本关东军战俘在西伯利亚的经历等历史事件。这些故事或依据史料写出或完全虚构,整体上是一副日本人在“满洲”受难的惨状。停战以后返回日本的平民,宁可在海上无可奈何的面对美国海军鱼雷的袭击,也不愿留在“满洲”遭受苏联军队的浩劫。

诺门罕战役是在日本发动全面侵华的背景下发生的;从那时起到无条件投降,堪称是日本以国家暴力对亚洲和整个世界危害最甚的一个时期。关东军的甚嚣尘上也好,开拓民的志得意满也罢,这样的基本的历史真实与客观逻辑,却在村上的故事里被刻意地扭曲了,甚至可以说完成了一种根本上的倒错。显而易见,村上关注的主要是战争中日本人遭受的暴力,和这个民族的悲惨命运。而对日本野蛮至极的施暴史则完全无视,对日本入侵的战火兵燹给“满洲”带来的涂炭漠然置之。从而将日本应对发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争责任做出反省的呼声,成为日本以外世界的一厢情愿。

作品完成的同时,一种“败战后论”正横行于日本列岛,倡导者主张为了向整个亚洲的战争被害者表示哀悼和谢罪,日本人需要先哀悼日本自己的战死者,以张扬日本的“国民主体”。当然不能说《发条鸟年代记》是《败战后论》的共谋的产物,然而认定二者之间在文化立场上存有一种趋同性,也绝不是在往村上春树身上泼脏水。

《发条鸟年代记》中的省略和掩饰,还包括了一些之于诺门罕战役十分必要的细节真实。而离开了这种历史的真实,小说艺术与人物塑造的真实性无疑也将受到严峻的挑战。即如诺门罕战役同时也是一场由日本发动的细菌战争的问题,这一日本军国主义穷凶极恶的历史真实,却被作家完全规避了。

1949年12月15日,苏联的哈巴罗夫斯克市,包括日本关东军总司令山田乙三大将在内的12名战犯,因使用细菌兵器之嫌受到起诉。审判中,原“七三一部队”中佐西俊英供述如下:

“哈拉哈河事件的时候,石井部队的确使用过细菌兵器,这事我知道。1944年7月,我从孙吴支部调到第七三一部队任教育部长,和前任部长真田中佐进行了交接,当天真田中佐就回日本了。我在整理他的文件箱时,发现了诺门罕事件、也就是哈拉哈河战争时,使用过细菌兵器的文件。我记得里面有当时的照片底版、参加作战的敢死队名单,还有碇少佐的命令等。敢死队由将校2人、下士官兵约20人组成,在名单的下面还有他们用血签写的名字。”

其实,第二次诺门罕战役一开始“七三一”部队就奉关东军司令部的命令前往诺门罕了。在7月15日的小松原师团长的日记中,“石井军医大佐来访”一事就是证据。石井把参加部队分为“防疫洪水队”和“敢死队”,并亲自率领这两支部队前往诺门罕。

“防疫洪水队”由佐佐木少佐指挥,任务是给前线部队提供饮用水。“敢死队”由碇常重少佐指挥,是一支秘密别动队,任务是实验和使用细菌兵器[6]300。

参加过投放作战的鹤田兼敏还证实:“从8月20日苏联军的总攻开始一直到停战这一段时间,敢死队曾先后进行了三次投菌行动,把伤寒菌的培养液投放到胡鲁斯台河的上游,但是只成功了一次。”细菌战之害还导致参战日军本身也碍难幸免。“诺门罕战中,日本军患传染病者达1 340人之多,这些病人使得海拉尔的医院人满为患……8月中旬,山下健次大尉带领病原菌检查班的十人来到海拉尔,通过验便的方法对病原菌和其细菌效果进行了调查,结果查清在诺门罕战场上发生的传染病的来源,就是日军自己散布的传染病菌。石井部队中除了战死者之外,另有三四十人患上传染病而死。”[6]302

作品的战争描写,主要集中在第一部《贼喜鹊》中的间宫中尉的两次长谈中。赴诺门罕实地考察归来后完成的第三部《捕鸟人》中,作家又让间宫做了第三次讲述,对人物命运在日本战败前后的轨迹做出了清楚的交割。同时也不排除诺门罕之行的收获,最终促成了补写的原因。

日本战败前的动物屠杀,战败后西伯利亚战俘生活的惨不忍睹,是按照年代记的格式要求,在艺术的外衣之下,自然地成为战争表现的有机部分的。村上的写作习惯一般是在故事完成以后,如果认为有必要才会去进行实地勘察,以印证作品艺术真实的合理性,这次反常也意味着第三部在整个作品中的意义尤其值得关注。

有鉴于此,潜入蒙古境内从事间谍活动而被活活扒皮的山本,被敌军扔到井底得以经历参透生死的间宫,指挥杀死叛逃的“满洲”军官学校学生的中尉以及在西伯利亚与间宫狭路相逢的苏联军官鲍里斯,才会成为村上的战役讲述中最主要的三个人物。不仅如此,这些人物的故事还被刻意系在了诺门罕战役后国际关系的历史链条上,使人物命运与历史演进的过程息息相关。至于人物的情感是否也便是国家关系和民族心态的写照,相信这部作品的读者都会有自己的理解。

小说以白描的手法把山本被活活扒皮的过程,完整地展示了出来。这样的血腥场面,在反映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作品中也是罕见的。山本作为一个高级间谍,在执行任务之前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所以才能在极度的痛苦中死不开口,以生命的代价保住了军事秘密。作为军人,山本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实际上事已至此、也并不存在抉择的余地。在恶魔鲍里斯的经历中,除山本外、没有一个能够忍受住这一酷刑的受刑者。作者对山本的褒奖甚至是敬仰之意,是可以在字里行间中感受得到的。

蒙古刀并不是军用品,在为军事利益所驱动时,骑马文化的本质同样会发生扭曲,屠宰牲畜的习俗演化成为面对人类的极刑。这种事是苏联人在诺门罕干的,受刑者却是一个日本军人、至多是一个下级军官而已,至于他作为间谍的侦查行为,这在战争中无疑是司空见惯的。所以,无论是施虐者还是受虐者,彼此的仇视都不会轻易消失。这一逻辑,导致当时目睹山本受刑惨状的间宫,后来在西伯利亚向鲍里斯发出复仇的枪声,虽然刀与枪的故事被十分巧妙地联系了起来,但是故事情节却也因此超越了诺门罕战役本身,被推到了六年以后的伪满洲国史的延长线上。

根据间宫的回忆,在诺门罕战役中,他是以中尉的身份和绘制地图的专长,被山本选中的。被俘后苏联人对他并没有重复对待山本的手段,而是把他五花大绑后扔进了一口荒原上的深井里,意在让他不是被摔死,就是在绝望中慢慢地死去。他侥幸生存下来,并在第三天早上被一同派往诺门罕的另一位日本军人本田伍长救了出来,成为诺门罕战役的讲述者。

间宫参加了诺门罕战役,在苏联大型坦克履带的碾压下失去了左臂。1945年成为苏军的战俘,在地狱般的西伯利亚收容所绝处逢生,1951年回到故乡广岛。父母和妹妹死于原子弹袭击,过去私订终身的女人和别的男人结了婚,成为两个孩子的母亲,间宫在孤独中终身未娶。

表现间宫命运轨迹的完整性的努力,决定了作品的战争内容不会因诺门罕战役的结束而终止。否则,不仅间宫不会终止关于战争的讲述,作家对日苏关系的理解与认识也会无所寄托。1945年7月17日至8月2日,美英苏三国首脑在德国郊外的波斯坦举行了会议,7月26日以美英苏三国首脑的名义发表了《波斯坦宣言》。劝告日本无条件投降,如不接受将使日本本土面临灭顶之灾。日本参谋本部认为,尽管苏联没有在共同宣言上签名,但参加对日作战仅仅是个时间问题。8月8日,莫洛托夫外长向日本驻苏大使佐藤宣告:苏联从明日即8月9日起,与日本进入战争状态。

8月9日,苏联远东军对日本关东军展开了全线进攻。第一方面军向东“满”和北朝鲜,第二方面军向“满洲”北部正面,第三方面军向西部边境怒涛般席卷而来。胜负一开始就已成定局,无需赘述。8月16日,日本大本营下达了立即停止一切战斗的命令。“就这样自日俄战争以来,历经40载,以日本军国之坚兵多次不听节制,为所欲为,自行其是的关东军,终于在1945年(昭和20年)8月15日夜结束了自己的历史。”“与此同时,日本傀儡满洲国也分崩离析,溥仪皇帝在8月16日逃往日本途中,于奉天机场着陆时成了苏军的俘虏,后被送往苏联,一直关押在那里。”[8]

苏军一开始就打算占领“满洲”后把俘虏日本兵送去西伯利亚进行强制劳动,一如当时对德军战俘采取的做法。日本投降后8个月,即1946年5月2日苏联从中国东北撤军。从9月起,苏联把解除武装的关东军以千人为单位,组成劳动大队,通过铁路货车分期分批运往苏联去服苦役,其中大部分被安置到远东和东西伯利亚。也有不少战俘是徒步离开中国东北临时日军战俘营的,还有一些被安置到哈萨克地区以及顿河流域的坦波夫州等地。按照苏联当局发表的数字,运往苏联的日军总数是52万3 120人。这个数字与日本当局掌握的57万5 000名之间差距很大。日本方面提出的数字中,包括了被运往苏联的平民12万3 000名。“看来,苏联当局不仅没有掌握根据天皇命令向苏联投降的日军总数,而且也没有确切地掌握运到苏联去的日本人总数。”[9]204

负责接受并管理日军战俘的苏联机构是苏联内务人民委员部战俘和拘押人员事务管理总局,下设战俘营管理局与劳改所,负责战俘的生活起居、劳动培训、劳动分配以及进行思想政治教育等工作。根据1990年6月20日苏联科学院东洋学研究所国际部部长A·齐利琴科发表的研究报告,被强行扣留在西伯利亚的关东军有54万6 086人,其中6万2 068人死亡。1948年起,这批战俘逐渐回到日本国内。

对伪满洲国历史上苏联出兵东北这一事件,日本式的结论是:“根据雅尔塔协议,苏联还获得了满洲的各项权利,从而使苏联在满洲所处的地位几乎和日俄战争前的沙皇俄国相同。”[9]205“斯大林早在庆祝战胜日本的公告中说,日本签署无条件投降书就意味着要把南桦太岛和千岛列岛归还苏联。后来,1946年2月,苏联政府和美英两国政府同时发表了雅尔塔秘密协定。这样,桦太岛南部及其邻近一切岛屿须交还苏联以及千岛列岛须交予苏联等项秘密交易,就第一次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9]204

足见,包括《发条鸟年代记》的作者村上春树在内,战后日本人对苏联对日宣战,在“满洲”掠走近60万关东军去西伯利亚当劳工以及将南桦太岛和千岛列岛的所属权据为己有,显然一直是耿耿于怀的。对于历史上曾经相当强大时败在苏联人手下,从来也没有服气过。所以,即便是在西伯利亚劳工营里,独臂间宫也会在逆境中始终不渝地执行杀死鲍里斯的计划。

鲍里斯这一形象的最大特点是生性残忍。这个作为内务部的秘密警察,NKGB的少校,1938年作为军事顾问被派往乌兰巴托,以苏联秘密警察模式组建了蒙古秘密警察。诺门罕战役结束以后,又被派往苏联占领下的波兰东部,负责清洗旧波兰军队,并在那里得到了“扒皮鲍里斯”的绰号。后来得罪了苏联高层被贬西伯利亚收容所强制劳动,并且逐渐将收容所和煤矿镇变成自己为所欲为的领地。

这一形象不仅在外形上酷似人高马大的苏联男人,在内心世界和性格特征的作用方面,也集中体现了日本人的苏联心态。在鲍里斯与间宫之间,最终的结局并不是你死我活式的,而是以一桩交易得以化解。间宫得到的是这桩交易中,足以将鲍里斯致死的两次射击机会;鲍里斯的条件则是如果自己可以死里逃生,间宫将不能把关于鲍里斯的秘密、丑恶和罪行告诉给世界上的任何人。这桩交易使间宫得以在一周以后离开战俘收容所,乘火车到纳霍德卡,翌年初终于返回日本。让鲍里斯活下来,或可是符合作品对于现实的人与世界的认识的,尽管作家本人对此大约并不十分情愿。

[1][美]ジェイ·ルービン著.畔柳和代译.ハルキ·ムラカミと言葉の音楽[M].108.

[2][日]川村湊.〈ねじまき鳥クロニクル〉の分析現代史としての物語——ノモンハン事変をめぐって[J].国文学(解釈と教材の研究),第40卷4号,1995:59.

[3]王承礼主编.中国东北沦陷14年史纲要[M].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1:389.

[4][日]江口圭一著.陈鹏仁译.中日十五年战争小史[M].幼狮文化事业公司,1985:197-198.

[5][日]家永三郎.太平洋战争[M].岩波书店,2006: 124.

[6][日]松本草平著.李兆辉译.诺门罕,日本第一次战败[M].山东人民出版社,2005:302.

[7][日]村上春樹.辺境·近境[M]:新潮社,1998:139.

[8][日]岛田俊彦著.李汝松译.日本关东军覆灭记[M].辽宁教育出版社,1991:134.

[9][日]林三郎.吉林省哲学社会科学研究所译.关东军和苏联远东军[M].吉林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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