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正强
(南京理工大学 设计艺术与传媒学院,江苏 南京210094)
中国共产党早期媒介批评实践与思想论略*
胡正强
(南京理工大学 设计艺术与传媒学院,江苏 南京210094)
中国共产党早期媒介批评是中国共产党媒介批评史的源头,它的产生在一定程度上是政治论战的结果和需要,受到蓬勃发展的中国现代新闻传播事业的润泽和苏俄党报理论的影响。回顾、检讨和批评党内在宣传领域的种种不正确的表现,对外国侵略者利用新闻媒体干涉中国主权进行文化侵略的揭露和批判,是中国共产党早期媒介批评的重要内容,其特色是长于从新闻报道的政治性、全面性、真实性角度分析新闻传播现象。
中国共产党;媒介批评;文化侵略;新闻价值观
在中国共产党波澜壮阔的斗争与发展历程中,新闻事业始终是其战斗的号角,有力的喉舌和锐利的思想武器,而在中国共产党新闻传播活动中,媒介批评又是其中一项非常重要的内容和不可分割的有机组成部分。1921—1927年是中国共产党的初创或早期阶段。中国共产党成立不久,即在共产国际的指导下,制定了民主革命纲领和以国共合作为中心的统一战线策略,成为中国社会前进的一大思想动力,并领导掀起了急风暴雨般的大革命运动。与之相应,在围绕党的中心任务不断总结、反思我党新闻传播工作经验和教训的同时,中国共产党的媒介批评思想破土而出,初步形成,并在媒介批评实践中逐渐显现出自己的特色。本文以历史文献法为主,辅以文本分析方法,对中国共产党早期媒介批评的实践内容与主题进行系统梳理和分析,以初步展示和呈现中国共产党早期媒介批评的思想和理论特色。
媒介批评是指根据一定社会和阶级的利益与理想,并按照一定的标准,对大众传播活动所作的价值判断、理论鉴别与反思活动。从批评活动的启动过程看,作为对新闻传播理论和实践反思的产物,媒介批评是一种次生性话语实践,本质上是社会批判和政治斗争在文化与新闻领域内的一种表现。中国共产党早期媒介批评的发生和发展具有特殊的时代背景。
中国共产党媒介批评的产生在一定程度上是政治论战的结果。中国共产党从她诞生的第一天起,就非常重视宣传工作,通过宣传工作广泛传播马克思主义和党在各个历史时期的路线、方针、政策,唤起了千百万群众,使之聚集在党的旗帜之下,为自身的解放而英勇奋斗。中国共产党的宣传工作过程,既是党的路线、方针、政策不断为群众理解和接受并影响不断扩大的过程,也是党与各种非无产阶级政党不断进行理论论战和思想交锋的过程。党的“二大”宣言运用马克思列宁主义理论,对于中国社会的基本政治、经济状况和当前的革命任务,做了基本的分析,响亮地提出了以“打倒帝国主义、封建军阀”的口号为中心内容的彻底的民主革命纲领,深刻地揭示了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反映了中国人民的根本要求,得到了广大群众的拥护,但也受到了帝国主义、封建军阀以及各种改良主义者的反对、造谣与污蔑。“我们为了革命,得罪了一切敌人——全世界帝国主义,全国大小军阀,各地买办阶级土豪劣绅,安福系、研究系、联合派、国家主义派等一切反动派。这些敌人,跟着我们革命势力的发展而增强对于我们的压迫,调动他们所有的力量企图消灭我们。他们有外国及本国的海军、陆军和警察,有国际的广大宣传机关(路透社等),有全国的报纸和学校”[1]。如1922年10月胡适在《努力》周报上发表《国际的中国》[2]一文,反对中国共产党的民主主义纲领,攻击“二大”关于帝国主义扶植各派军阀共同宰割中国的正确分析,“很像乡下人谈海外奇闻,几乎全无事实上的根据”。他否认国际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事实,胡说什么美国及其他帝国主义都是希望中国“和平统一”的,甚至“外国投资者的希望中国和平统一,实在不下于中国人民的希望和平统一”。思想观点与其传播载体无疑具有连带性。中国共产党的宣传工作以及与各种错误思潮的论战主要是通过各种报刊媒介进行的,在批驳各种错误论点的同时,对作为错误论点载体的媒介也势必要进行连带性分析和批评。1922年党《教育宣传问题决议案》中就有“反对英美帝国主义之各方面的宣传”[3]2的明确要求。正是在这种对错误论点进行批驳或论战的过程中,产生和形成了中国共产党早期的媒介批评思想。
中国共产党早期媒介批评的产生还是当时中国现代新闻传播事业发展的结果。中国共产党诞生于五四新文化运动后期,五四运动呼唤言论出版自由,催生了中国新闻传播事业百花吐艳,争奇斗胜的繁荣局面,当年全国就涌现出各种宣传新思潮的报刊400余种,秉持各种政治立场的报刊或同气相求,桴鼓相应;或你讨我伐,互相攻讦。特别是形成了新文化运动的倡导者们和封建保守势力之间,以报刊为主要阵地开展了号称为“新旧思潮之激战”[4]的斗争。在新旧思潮的激战中,中国媒介批评获得了发展的物质基础。“对新闻活动方式的认识影响着批评家提出批评对象、批评方法和批评标准,构成新闻批评观念的主要含义”[5]。新闻观念是媒介批评的意识母体,为媒介批评实践提供理论资源和思维方式。中国共产党早期媒介批评的产生和形成还得力于当时新闻学研究的玉成。1918年10月,北大新闻学研究会成立,开中国新闻学教育的端绪,有力地推动了中国现代新闻学理论的发展。在徐宝璜《新闻学》、邵飘萍《实际应用新闻学》、戈公振《中国报学史》等中国第一批新闻学论著中,都包涵着大量的媒介批评内容。更为重要的是,这些新闻论著所传播的某些新闻理论和新闻观念也为当时中国共产党的一些报刊活动家如毛泽东、李大钊等所接受,并化作他们进行媒介批评的理论武器。
中国共产党早期媒介批评实践及其思想受到苏俄党报理论的深刻影响。“以陈独秀、李大钊为代表的初具共产主义思想的先进分子,在《新青年》揭开了我国报刊宣传马克思主义的新的一页。他们在北京、上海等地组织马克思主义研究会,开始运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来观察新闻事业”[6]。在中共初创时期,先后有一批共产国际和俄共(布)的代表来到中国,指导和帮助中国共产主义者创建无产阶级政党和创办无产阶级报刊。早期中国共产党人在学习和接受马克思主义的同时,也同时学习和接受了共产国际、俄共(布)的一些来华人员所传来的国际无产阶级的办报经验、新闻思想和相关新闻宣传政策,特别是学习和执行共产国际关于《加入共产国际的条件》中有关党报工作和党性原则的规定。这份由革命导师列宁起草的文件在1922年7月即被中共译发,其中要求在报纸上“不仅要不断地无情地斥责资产阶级及其帮凶,还要斥责各色各样的改良主义者”[7],隐然将媒介批评作为党报的原则性任务加以规定。自觉地接受和服膺马克思主义的新闻理论,尤其是接受苏俄的党报思想,使中国共产党早期的媒介批评在面世之初即具有鲜明的政治性和强烈的战斗性。
在中国共产党早期媒介批评中,以党内不正确新闻思想及其表现作为批评客体占据了很大一部分,这与一般意义上的媒介批评具有很大的区别。建党之初,虽然党内活跃着一大批著名的报刊活动家,甚至一些主要领导人也都有着丰富的报刊宣传经验,但从整体上看,轻视报刊宣传工作的倾向在党内仍然大量存在,这种倾向严重制约着党的影响在群众中的扩大,成为党进行组织发展、领导革命运动的一大羁绊。通过媒介批评来敦促党内同志迅速转变思想,促进宣传工作的开展,并进而促进其他各项工作的开展,就成为中国共产党早期媒介批评的一项重要内容。
1925年1月,在党的“四大”上通过的《对于宣传工作之议决案》,对当时党的报刊宣传工作进行了较全面的回顾和总结。议决案一方面肯定了党成立后在宣传工作方面的成绩,高度评价中国近几年的民族革命运动受影响于我们党的宣传工作的巨大成绩:“在全民族革命运动中,我们党的机关报《向导》竟得立在舆论的指导地位,我们许多同志亦得立在行动的指导地位。”[3]16但同时承认,因为党的幼稚,党的宣传教育还未切实,致使党的理论基础常常动摇不定,在对于民族革命理论的解释和鼓吹方面尤其如此。议决案随后具体分析和批评了党报党刊在宣传方面立场忽左忽右,摇摆不定的表现:
《向导》、《新青年》、《前锋》以及《党报》中的文章,在第三次大会后竟因三次大会关于国民运动决议文的稍欠明了,同时复为防止党中左稚病起见,过于推重了资产阶级的力量,忘了自己阶级的宣传,结果遂发生了右的乖离错误。同时左倾的幼稚观念也遂因右倾的扩大而存在。中间虽然经1924年扩大中央会议纠正,但实际上在党内在党外毕竟没有做多少宣传与解释的功夫,故一般同志对民族革命策略上的认识,常常表现其非左倾即右倾的机会主义的色彩。这种倾向都是殖民地运动中所最难免的一偏之见,极需要我们努力与以纠正[3]18。
大会在审核过去党的宣传工作之后,又具体在三个方面提出了批评:一是在党内的政治教育做得极少,“在《党报》上我们几乎很难找到教育党员关于党的政策的讨论文字,在小组会中很少有政治报告。因此,遂影响到我们党员在国民党机关报上常常有批评本党或更有不满意或误解本党政策的奇怪议论发生——这是在《新建设》,《新民国》,《评论之评论》,《觉悟》和《平民》上可以常常看到的”。二是我党此前在职工运动中常因太偏重机关式的组织工作,“竟使党的宣传和阶级教育未得输入工人群众,以致基础不固,完全经不得摧残。如‘二七’工潮后京汉路的工人组织全体瓦解,各处工会运动中我们党的基础极其微小,是可以证明的”。三是“我们在群众中的政治宣传,常常不能深入。尤其在知识分子中,我们党员常以只能得其同情的错误观念,很少注意于共产主义理论的宣传和引导,致使无产阶级的文化在他们中间尚很少发生影响。”议决案强调指出:“其时,殖民地运动中的知识分子是很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可造就之革命战士。”[3]19在宣传中绝不能予以忽略或轻视。在党的全国代表大会议决案中进行媒介批评,充分表明党在创建初期就自觉地将媒介批评作为指导党的组织和建设、领导革命运动的有力武器加以使用。
由于批评客体是我党领导的报刊宣传,因此,这种批评具有自我批评的性质,是一种特殊意义上的媒介批评。“批评”只是一种手段,目的是提出相应的改进或纠正措施、建议、办法。《对于宣传工作之议决案》在批评之后,随之提出了一系列的报刊关于党的政策的解释当力求详细、文字当力求浅显等具体办法。为了控制批评的杀伤力,它往往避免使用直接的谴责、抨击的词语,更多地选择使用“力求”、“应当”、“务须”等字眼,使批评客体在心理上更容易加以接受。如1926年9月通过的《中国共产党第三次中央扩大执行委员会议决案》中,在“出版问题”中,关于《向导》的有关批评是:“《向导》,应当更加加增鼓动的性质,使能反映中国革命民众的日常斗争而与以指导,不可太重于分析的论述。应再多加宣传各地工农运动的意义;各地政治通信都须整顿,务使每一地方重大事件都不空放过。”对《新青年》的批评是:“《新青年》,务须按月出版,适应革命的思想斗争之急需——因此,党内理论力量既然很少,必须把他们暂时集中于《新青年》(如《向导》上过于偏重理论分析的论文,北京《政治生活》上偏重于历史的理论的文章,都可以登载于《新青年》)。再则《新青年》上须设法增加中国经济的研究及工农运动之历史的理论的论述。《新青年》上还应增加C·Y·问题的讨论和研究,使它成为C·P·及C·Y·中央的共同出版物。”对内部的《党报》批评是:“还须改良整顿,使能集合中央各部及各地党内生活和工作经验,以为训练同志之材料及指导。”[3]29体现出当时的党中央对媒介整体布局的思想。由于批评主体是党的上级机关,这种媒介批评往往会收到立竿见影的建设性的批评效果。这类媒介批评在后来中国共产党媒介批评实践中大量存在,并凝聚成党的批评和自我批评优良传统的内容之一。
对外国侵略者利用新闻媒体干涉中国主权,进行文化侵略的揭露和批判,是中国共产党早期媒介批评活动中颇具特色也最为深刻的一项内容。应该说,对于外国新闻媒体的侵略性质,国人很早就有所认识和警惕,王韬就曾指责在华外报利用垄断地位操纵舆论,损害中国的利益:“其所立论,往往抑中而扬外,甚至黑白混淆,是非倒置。泰西人只知洋文,信其所言,以为确实,遇有中外交涉事,则有先入之言为之主,而中国自难与之争矣。”[8]这种在当时属先见之明的认识虽然难能可贵,但由于作者还未拥有阶级观点,无法使用意识形态分析的方法加以分析,因此并没有真正触及到事物的本质。其后的五四运动虽然是一场伟大的反帝反封建性质的爱国运动,但对外国新闻媒体文化侵略性质的批判,直到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后期才有所展开,特别是中国共产党成立后,开始运用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分析方法,强调报刊的阶级性质,对外国新闻媒体的侵略性质进行了深入的揭露和批判。
新闻媒体本质上是一种信息传播工具,具有“社会公器”的性质,客观、真实是新闻传播的基本原则,也是社会公众对新闻媒体的基本期待。20世纪20年代初,外国新闻媒体基于其所属国家的利益,在新闻报道中往往不能坚持真实、客观的新闻原则。中国共产党早期媒介批评中对此进行了大量和反复的揭露。1922年11月,蔡和森在《向导》周报第11期上揭露道:“京津《泰晤士报》、《字林西报》、《密勒评论》,以及其他外国帝国主义在中国的机关报,天天为陈(炯明)吴(佩孚)两军阀制造携手的空气;天天想挑剔中国人民对于苏维埃俄罗斯的恶感;天天制造空气,防止国民党帮助各处罢工,使他(国民党)不能与群众接触而缩小国民革命的势力基础。你看这是捣什么鬼?”[9]邵力子在《西人论述中国事情的误谬》中,分析《字林西报》曾报道北京军阀政府1921年再度起用张勋是为了“抵制小徐(徐树铮)”的消息:“旅居中国的西人,能真正明白中国事情的,据我看来,实在太少,或者简直没有。这是什么缘故呢?因为我们平常所接近的,不是毫无智识的西崽通事,便是非常圆滑的商贾官僚,都不能把中国特有的文明、最新的思潮讲给他们听,所以中国的真相,他们很难看得非常清楚,而于改革中的形势,尤其隔膜。因此,便不免拘牵旧例,常发为阻碍进步,拂逆民意的言论,我们对之,每不胜遗憾。很望中外有智识的人都注意矫正这个。”[10]这种批评还比较含蓄温和。对外国通讯社垄断中国新闻供给市场,其新闻传播中所蕴涵的意识形态属性,以《向导》1924年6月18日发表的《新闻的侵略》一文揭露得最为深刻,批评态度也甚为冷峻凌厉:
前此北京及全国,一时均轰传中山先生逝世,于是全国震惊,京中有数家报纸且为文哀悼。造中山先生逝世之谣言的,是路透社与广州中国银行,可是后者的电报仅达于北京,而路透社之谣言则传播于全世界。自此项消息传出以后,除各地都受影响外,一时广州市面顿呈扰乱不安之象,人心惶惶。造谣者得此结果,自然是心满意足,乐不可支。而中国人的无事自扰,不能不说是食造谣者之赐了。我对于路透社造谣,又另有一种感想。
自经此次中山先生逝世谣言之传播,我们应明了外国的通讯社在中国宣传之可惊。路透社恃其在华之优越地位,仅发布一消息于中国各地,即可使全国革命分子的人心浮动,广州市面惶然不宁。它的魔力可谓很大的了。而我们看中国遍地尽是外国通讯社的宣传机关,如东方、路透、中美等,他们挟资本雄厚的优势,在内地时时操纵新闻,传播于己有利之消息,暴露华人之弱点,以图引起国际公管;表彰外人在内地之言论及事业,以坚华人对西人之崇拜。有时造谣惑众,如此次硬诬中山先生逝世,图乱广州时局。但是外人在中国的新闻事业之发展,还不在此。最近如日、美争在中国建无线电台,亦是利用传播敏捷消息的便利,在平时图操纵中国的金融、商业;战时亦利用以供军事通讯,帮助中国一派军阀得到胜利。国人习焉不察,每忽视外人在华之新闻宣传事业。实在,各国中从无许外人在内地自由传播消息的事(俄国即是一例)。此种新闻的侵略,只在中国才有。所以广州政府于此次谣言传播后,即毅然驱逐路透记者出境,不可谓非对人散播谣言的罪恶的正当处罚。但我以为路透社记者不仅在广州的应该驱逐,中国政府应根本取缔外国利用通讯社在国内各地宣传,应将那些造谣生事的、侮辱中国的外国新闻记者,驱逐出境,一个不留,才是正办[11]183。
虽然“媒介帝国主义”是20世纪60年代以后在西方才出现的传媒批判学派术语,但通过新闻媒介来进行意识形态传播,从而达到操控一个国家政治经济发展的目的,则始自帝国主义向世界扩张之时。从鸦片战争以后,帝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有着一百多年的历史,在中国人的集体无意识中,对帝国主义一切形式的活动都有着本能的拒绝乃至深恶痛绝,对西方国家在中国文化领域的渗透一直保持着高度的敏感和警惕。这正是导致中国共产党早期媒介批评中,长于从意识形态分析的视角对媒介进行解析的重要原因。李大钊针对当时外国通讯社操纵中国新闻,进而操纵中国舆论的现象,指出帝国主义在华新闻机构凭借优势实力和特权,造谣惑众以逞其私,实质上构成了“新闻侵略”。这种观点对于今天我们关注全球范围内的不平等传播现象、注意维护国家文化安全,仍然大有裨益。
新闻报道是社会反映,公众期待新闻媒体像一面镜子一样能够全面、客观地反映社会生活,以使人们获得对社会发展变化的真实认识,但传统新闻价值观比较注重显著性要素,以致下层社会的芸芸众生很难得到媒体的关注,传统新闻价值观导引下的新闻报道必然是对社会偏颇、片面的反映。中国共产党的创建人李大钊转变为共产主义者之后,其新闻观念也发生了彻底的转变。他从“新闻是现在新的,活的,社会状况的写真”的观点出发,批评当时新闻媒体的有关报道缺少全面性,“但是现在新闻界,遇着‘督军的举动’,或‘阔人的一言一行’,都是用大字,排在前几版,那穷人因穷自尽,或其他种种因为受环境压迫发生不幸的结果,乃社会上很大的变故,反用小字,排在报的末几版不注意的地方。这是旧习惯未退尽的一个最大的表现,也就是新闻界的一个大缺点”[11]173。这是一种在全新的新闻价值观指引下对新闻报道作出的一种更为精警独到的观察,切中当时新闻传播的病症。
哪些事实值得报道,哪些事实不值得或不能报道,哪些需重点报道,哪些一般处理即可,显然,媒介从业人员的新闻价值观起着关键性的作用。新闻价值观的实质是对新闻的本质及其特性的量化把握,是衡量新近事实或新闻作品在多大程度上是新闻的客观尺度。政治立场对人们新闻价值观念具有决定性影响。换言之,通过分析新闻报道中所体现的新闻价值观念常常可以洞悉或呈现隐藏其后的政治意识形态。在1925年震惊中外的“五卅运动”中,帝国主义列强在使用暴力镇压的同时,还开动宣传机器,进行造谣和诬蔑以图干扰和破坏运动。因此,政治立场不同的各种报刊都在以这种方式或那种方式表达着对这场爱国群众运动的态度。中共中央为了及时指导群众斗争,由瞿秋白创办并主编了《热血日报》,不仅通过大量的新闻和评论,及时报道上海工商界群众的斗争,评述运动在全国开展的形势,揭露帝国主义的暴行,传播国际进步势力支持中国人民正义事业的信息,而且通过设立《舆论之批评》、《舆论之裁判》等专栏,对各家媒体在运动中的不同表现进行分析、批评、谴责、抨击,充分发挥了媒介批评干预社会运动的战斗作用。
《热血日报》往往通过分析媒体对新闻事实的刻意选择,从而暴露其政治立场和真实面目,《我们是受了消息的封锁了——帝国主义列强的新闻政策》通过告诉人们“什么是消息封锁”来揭露帝国主义“新闻政策”的实质:“什么叫做受了消息的封锁?就是一切的新闻电报通信,一切的消息,都被我们的敌人——帝国主义列强——所操纵了;利于他们的消息尽量登载发表;利于我们或不利于他们的却不能传到我们的耳朵里。这不是从现在才开始的事了,自有了报纸以来,就有了这种封锁的方法。这就是所谓新闻政策。”[12]自问自答,仿佛是一则时事知识介绍,使读者立刻明白报纸为什么如此进行报道:他们要么接受了津贴和收买,要么原本就具有自己的主子,无法摆脱机关报的奴仆本质。
新闻是语言的艺术,仿佛不经意间的遣词造句,其实是意识形态表达的匠心流露。“五卅运动”中,托庇于上海租界的《申报》、《新闻报》、《时事新报》、《民国日报》、《时报》、《商报》等一些大报,屈服于租界当局的政治经济压力,对于这场伟大的爱国运动,一味采取消极甚至媚外的态度,有的对事件轻描淡写,有的回避或歪曲事实,表现出妥协、动摇甚至媚外倾向。他们在报道“五卅惨案”消息时,把帝国主义残暴杀害中国人民的罪行,描写成英巡捕因群众不听劝告,不得已而开枪。它们拒绝刊登各进步团体、爱国人士抗议帝国主义暴行的宣言、声明和通电。《时报》竟擅自删改上海市民大会通过的《上海市民致各国国民通电》,把“中国上海公共租界英工部局连日枪杀爱国演讲之学生工人市民三十余人”,改为“中国上海连日枪杀爱国演讲之学生工人市民多人”。《时事新报》更胡说什么“群众高喊‘杀外国人’等口号”。《热血日报》发表文章揭露这些词句上的差异,并不是报纸为了语言简练的修辞需要,更不是校对不细的失误,而是有着“故意”和“袒护”的目的:
读者试拿来与各报所登的电报对看,……我们立即便可明白时报十分袒护英国帝国主义。第一时报故意删去“公共租界工部局巡捕”几个字;第二时报故意不肯登出市民致英政府“是否已以殖民地视我,指令屠杀”这一质问。时报为甚么偏要在这全国人民义愤填胸的时候故意这样袒护英国帝国主义呢?这是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的[13]!
在民族斗争的大是大非面前,由于这些大报所有者的民族资产阶级立场所囿,他们在帝国主义的胁迫下,表现出了软弱性的一面。他们的这些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了认识不清的范围,严重地损害了中国人的民族利益,理应受到鞭挞。因为这些大报平时都以客观公正相标榜,并且常常“以爱国自命”,希图蒙混和欺骗读者,在充分暴露了其新闻事实选择背后的“故意”性质之后,作者使用“这是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的”一语,嘎然作结,其实具有反讽的意义,大大增加了媒介批评的力量。
中国共产党早期的媒介批评,对党扩大政治影响,团结广大人民赢取全国胜利发挥了重要作用。无庸讳言,1921-1927年的中国共产党处于初创阶段,党早期的新闻思想还处于承前启后和初创形成时期,与之相应的中国共产党早期媒介批评也必然呈现出事物初始阶段的一些幼稚或不足,主要表现为这一时期中国共产党的媒介批评还缺乏独立性,媒介批评大多散存于党的文件、决议、通知之中,论述比较片段、分散,单篇完整的媒介批评文本较少,系统性不够。另外,党早期的媒介批评过于注重阶级分析,相应遮蔽了媒介批评所应具有的其他理论视角。但是,它毕竟是中国共产党媒介批评的首创性成果,在中国共产党媒介批评史上,有着筚路蓝缕、开拓创新的意义,值得我们今天加以珍视和继承。
[1] 毛泽东.毛泽东新闻工作文选[M].北京:新华出版社,1983:1.
[2] 黄元起.中国现代史:上[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 ,1982:83.
[3] 中国共产党新闻工作文件汇编:上[M].北京:新华出版社,1980.
[4] 李大钊.新旧思潮之激战[M]∥朱文通,王小梅,裴赞芬,等,编.李大钊全集:3.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 ,1999:189.
[5] 刘建明.媒介批评通论[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1:4.
[6] 郑保卫.中国共产党新闻思想史[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4:22.
[7] 黄修荣.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2[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7:315.
[8] 王 韬.论中国设西文日报之利[M]∥徐培汀,裘正义.中国新闻传播学说史.重庆:重庆出版社,1994:142.
[9] 蔡和森.请看外国帝国主义在中国捣些什么鬼[M]∥蔡和森文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174.
[10] 傅学文.邵力子文集:上[M].北京:中华书局,1985:507.
[11] 张之华.中国新闻事业史文选[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
[12] 记者.我们是受了消息的封锁了——帝国主义列强的新闻政策[N].热血日报,1925-06-22(3).
[13] 舒 严.时报的媚外[N].热血日报,1925-06-05(3).
(责任编辑 高文盛)
Briefly Discussing the Practice and Ideas of Media Criticism of the Early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HU Zheng-qiang
(SchoolofDesign&ArtandCommunication,NanjingUniversityof ScienceandTechnology,Nanjing210094,Jiangsu,China)
Media criticism is the source of the history of media criticism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To some degree,it became both the need and result of political debate,influenced by the theory of Soviet Party newspaper and the boom of modern Chinese news broadcast.The priority was put on the review,check and criticism of the improper behaviors within the Party,as well as the exposure and scold of the cultural interference acts on China's sovereignty by the foreign invaders via news media.The early media criticism stood out at analyzing the news communication phenomena with political,thorough and realistic view.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media criticism;cultural invasion;news value
D231
:ADOI:10.3963/j.issn.1671-6477.2011.02.003
2010-12-17
胡正强(1965-),男,江苏省睢宁县人,南京理工大学设计艺术与传媒学院教授,博士,主要从事新闻史论、媒介批评研究。
2010年度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纪念建党九十周年”专项课题(10JDJNJD160);南京理工大学2010年度自主科研专项计划资助项目(2010GJPY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