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与清初宗唐诗风

2011-03-18 03:06黄建军
天府新论 2011年2期
关键词:全唐诗宋诗康熙

黄建军

康熙与清初宗唐诗风

黄建军

康熙在清初唐宋诗风的消长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作为帝王,他不仅通过考试、作诗、论诗等多种手段来强调唐诗之正宗,引导诗坛风气,同时通过选诗、重用文人等策略,使诗歌等文学艺术为其治统服务。

康熙;唐诗;宋诗;清初文坛

清圣祖爱新觉罗·玄烨 (1654-1722,年号康熙),不仅是我国封建社会后期一位具有雄才大略和远见卓识的政治家、军事家和思想家,而且也是一位饶有成就的文学艺术家。精勤博学的康熙为后世留下了颇为丰富的文艺作品和理论著作,并以其帝王之尊的话语霸权参与了清初唐宋诗歌之争,而学界几乎一直忽视了康熙在清初唐宋诗风演变中的作用,即便是研究较为全面的齐治平之《中国文学批评史上唐宋之争》对康熙也只字未提,这显然有失公允。

一、明末清初诗歌宗尚态势

清代是各种学术和文艺集大成之时期。学术上的汉宋之争、今古文之争、程朱陆王之争,文学上的骈散之争、桐城阳湖派别之争、唐宋之争几乎与清相始终。而分唐界宋在明末清初尤其势难两立,故乾隆时四库总纂官纪昀曾对清初诗坛发展态势如此精辟概括道:

盖明诗模拟之弊,极于太仓、历城;纤佻之弊,极于公安、竟陵。物穷则变,故国初多以宋诗为宗。宋诗又弊,士禛乃持严羽余论,倡神韵之说以救之。故其推为极轨者,惟王、孟、韦、柳诸家。然诗三百篇,尼山所定,其论诗一则谓归于温柔敦厚,一则谓可以兴观群怨,原非以品题泉石、摹绘烟霞。洎乎畸士逸人,各标幽赏,乃别为山水清音,实诗之一体,不足以尽诗之全也。宋人惟不解温柔敦厚之义,故意言并尽,流而为钝根。士禛又不究兴观群怨之原,故光景流连,变而为虚响。各明一义,遂各倚一偏,论甘忌辛,是丹非素,其斯之谓欤!〔1〕

唐、宋之争,著名学者齐治平先生以为肇启于南宋张戒。〔2〕张氏《岁寒堂诗话》云:“自汉魏以来,诗妙于子建,成于李杜,而坏于苏黄。余之此论,固未易为俗人言也。子瞻以议论作诗,鲁直又专以补缀奇字,学者未得其所长,而先得其所短,诗人之意扫地矣。段师教康昆仑琵琶,且遣不近乐器十余年,忘其故态,学诗亦然。苏黄习气净尽,始可以论唐人诗。唐人声律习气净尽,始可以论六朝诗。镌刻之习气净尽,始可以论曹刘李杜诗。”〔3〕其对宋诗的批评不遗余力。宋末严羽《沧浪诗话》更力诋宋诗、推尊盛唐。此后,唐宋之争从来就没有断绝过。元人学唐,却流于纤秾。士生明朝,苦闷彷徨,一直未能建立属于本朝的诗美体系:前后七子复的是唐人之古、格调之古,“七子”之流弊,到后期王世贞 (太仓)、李攀龙 (历城)愈发浃肌沦髓;公安“三袁”有鉴于前后七子之弊,力倡 “性灵”而流于“俗”;竟陵钟 (惺)、谭 (元春)为救公安之俗,抒写幽情单绪,而流于“幽僻”。明亡清兴之际,陈子龙、李雯等重举七子复古之旗,推崇盛唐之雄壮诗风,以针砭公安、竟陵“纤佻”诗风。其他如顾炎武、宋琬、施闰章、王夫之、毛奇龄、朱彝尊等亦步武之,均推崇唐音。尤著者乃王士禛之《唐诗十选》、《唐贤三昧集》等,高举神韵大纛,以“王、孟、韦、柳诸家”为 “极轨”。至于明遗民等“畸士逸人”之唐诗,虽为“山水清音,实诗之一体,不足以尽诗之全”,且王氏“又不究兴观群怨之原”,渐至流为“虚响”。但同时亦潜滋暗长一股崇尚宋诗之风,如钱谦益、黄宗羲等即因明七子片面尊崇盛唐而欲纠正之,乃推崇宋诗的价值。此后吕留良、吴之振等编选《宋诗钞》,则是明显标举宋诗,为宋诗之流行推波助澜。叶燮、查慎行可谓宋诗中坚。但宋诗 “意言并尽,流而为钝根”。

诗坛纷争无序,这一不争事实,清人、特别是置身其中的统治者自然非常清楚。但顺治龙兴之初,武功未定,又兼享国之日短,无暇顾及诗坛;康熙冲龄即位,受制于四辅臣,亦无力施手。但随着年龄增长,朱批之权夺回,“三藩”之乱渐次底定,文治终于提上议事日程:王士禛以“博学善诗文”之部曹小吏擢拔翰林官并总领诗坛,博学鸿儒之试所造成“野无遗贤”之 “盛况”,都显示出年轻康熙对文坛整肃的企望和力量。但毕竟此时康熙涉足文坛不深,诗坛风云际会绝非皇权可轻易左右,诗坛自有其运行惯性。唐诗的阵营正被崇尚宋诗者步步紧逼,势力范围日益萎缩。当时一些宗尚唐音的诗坛健将都感叹人心不古,“诗风”日下。

作为帝王的康熙在唐宋诗风的消长中到底扮演了何种角色?以及其宗尚唐诗意义何在?这些都是值得学界关注的问题。

二、康熙宗唐的演进轨迹

康熙于诗歌明显宗唐,这在学界已大体衍成共识,却很少有人沉潜史实,并为之勾勒出一条清晰的演进轨迹。

其实,从最早入值南书房的高士奇之主要职责即可窥见康熙早年的诗学倾向。高氏每天辰入酉出,侍读康熙娴习诗文,而其所学诗歌,则主要是唐诗。《南书房记注》保存了康熙十六年 (1677)十二月到十九年 (1680)间康熙的读书记录,从中可知康熙学习古代优秀诗文几乎贯穿其每天的生活。如康熙十六年 (1677)十二月间有如此记载:“ (二十二日)酉时,上召臣士奇至懋勤殿。上阅唐诗十首”〔4〕、“ (二十五日)酉时,上召臣士奇至懋勤殿。上阅唐诗七首”〔5〕、“ (二十六日)酉时,上召臣士奇至懋勤殿。上亲阅唐诗六首”〔6〕、“ (二十七日)申时,上阅唐诗六首”〔7〕、“ (二十八日)申时,上召臣士奇至懋勤殿。上阅唐诗七首”〔8〕等……这种近乎启蒙式的诗歌辅导,必然对康熙以后的宗唐趣味印下深刻的痕迹。

而最早见诸文献、鲜明表达康熙诗歌审美取向的应是康熙十六年 (1677)十二月十七日,“酉时,上召臣士奇至懋勤殿。上正翻阅唐诗,因谕曰:‘杜诗对仗精严,李诗风致流丽,诚为唐诗绝调。’臣士奇奏曰:‘诚如圣谕。’”〔9〕康熙于此将唐诗的两座丰碑定位于杜甫、李白,并且指出了二者各有风格,或为 “对仗精严”,或为 “风致流丽”。这些谈话,虽无新意,但这是康熙第一次以“圣谕”明确表明了自己的师法策略,也为他以后醉心唐诗的学习和编纂唐代诗集提供了某种线索,同样为我们解读其宗唐黜宋找到了合乎逻辑的解释,当然,在清初宗宋风气抬头之时确乎有一种引导风气的作用。

因其帝王的特殊身份,当月二十日,康熙再进一步拈出唐太宗以为自己师法准的:

(二十日)未时,上召臣士奇至懋勤殿。谕曰:“朕于经史之暇时阅唐诗。前代帝王,惟唐太宗诗律高华,朕亦常于宫中即景命题,以涵泳性情。(朱笔:但恐古人之意深远,未能即得。)”臣士奇奏曰:“从来政治、文翰难以相兼,今皇上勤民听政,日理万机,又于经史词翰无不究心,诚前代之罕见也。”〔10〕这段话同样不能寻常看过。唐太宗与康熙本人有太多的相似之处:首先他们都是各自王朝的第二位君主,且都奋发有为,更为直接的是二人都是诗文爱好者。康熙总是有意无意地以唐太宗为效仿对象,即便是其诗歌创作,不仅效其神韵“高华”,甚至连形式也亦步亦趋,他作诗也曾多次“用唐太宗某诗原韵”,如《驻跸辽阳,夜深对月,用唐太宗〈辽城望月〉诗原韵》、《康熙四十四年元旦用唐太宗元日旧韵》等,其步趋向往之情,分明可见。

康熙十七年 (1678)正月,他又将前此微观的个人把握,上升到对唐诗的整体宏观定性:“朕观唐人诗,命意高远,用事清新,吟咏再三,意味不穷。近代人诗虽工,然英华外露,终乏唐人深厚雄浑之气。”〔11〕用 “命意高远”、“用事清新”、“深厚雄浑”,分别从立意、用典、风格三方面对唐诗进行定位,可谓得唐诗神理;同时又将自己观念中的唐诗,与同样宗法唐诗、却只“得其形而遗其神”的明诗划清了界限。这些论述成为康熙评价唐诗的纲领性文件,以后其有关唐诗的谈论显然是这些话语的补充和发挥。

在其后的几乎三十年间,康熙诗论记录不少,似乎都没有明确有关唐诗定位问题的谈话,但其对唐诗的推崇行为总是隐约可见:如康熙二十四年翰詹大考之时,徐乾学等被康熙加以“赏赉”,其推崇唐诗当为其因;钱中谐等或降或调,固然有“文理荒疏”之病,但与康熙诗歌宗尚不合也可能是其中原因之一,不然,毛奇龄何出此言:“初盛唐多殿阁诗,在中晚亦未尝无有,此正高文典册也。近学宋诗者,率以为板重而却之。予入馆后,上特御试保和殿,严加甄别。时同馆钱编修以宋诗体十二韵抑置乙卷,则已显有成效矣。唐人最重二应体,一应试,一应制也。人纵不屑作官样文字,然亦何可不一晓其体而漫然应之。”〔12〕钱编修 (中谐)因倡导宋诗而被康熙 “抑置乙卷”,可见康熙干预诗坛之用力。

至于时人以为康熙宗唐的判语也不少,如毛奇龄曾言曰:“益都相师 (指冯溥)尝率同馆官集万柳堂,大言宋诗之弊,谓开国全盛,自有气象,顿骛此佻凉鄙弇之习。无论诗格有升降,即国运盛杀,于此系之,不可不饬也。因庄颂皇上《元旦》并《远望西山积雪》二诗以示法。”〔13〕毛奇龄借冯溥之口道出一个重要道理,即“国运盛杀”系于“诗格之升降”。既然康熙之治已是“开国全盛,自有气象”,当然需要表现盛世之音的唐诗,其所举例子恰好就是康熙的诗歌。再如大学士张玉书在《御定全唐诗录后序》中也指出:

我皇上天纵圣明,研精经史,凡有评论,皆阐千古所未发。万机余暇,著为歌诗,无不包蕴二仪,弥纶治道,确然示中外臣民以中和之极,而犹以诗必宗唐。宜旁采以成巨观,因命校刊《全唐诗》集。乙酉春,翰林侍读徐倬迎驾于吴门,复进所编《全唐诗录》百卷。时经事纬,而诗系焉。上览而嘉之,以其勘订精审,赐金授梓,仍进倬官为侍郎,此旷世之希遇也。〔14〕

“诗必宗唐”自然是身依禁近的张玉书对康熙诗学的把握。尔后徐珂在其《清稗类钞·文学卷》中同样予以印证:

圣祖诗气魄博大,出语精深。尝南巡至浙,赐督臣王骘御书御制诗一首,诗云:“锦缆无劳列画艭,轻桡自爱倚船窗。勤民不惮周行远,早又观风向浙江。”又亲征额鲁特,御制前后出塞诗数篇,体为五律,饶有唐音……是固可与唐贞观、开元御制诸篇辉曜千古也。〔15〕他们相继承认康熙诗歌饶有“唐音”,都道出了康熙诗歌的基本精神之所在,虽不免有逢迎之嫌,却大抵还是合乎实际。

从早年与高士奇、张英等在南书房探讨诗艺,到博学鸿儒的开科、拔擢王士禛为翰林官并总持诗坛,再到翰詹大考对宗宋诗人的打压,康熙宗唐的诗学观念一直是鲜明而坚定的,这种明确的诗学理念必然对清初文坛、特别是身边那些文坛领军人物具有重要的影响。王士禛的由宋元而唐、朱彝尊对宋诗的高调批评,无不透视出康熙干预文坛的力量。这些文坛魁首再通过文人雅集、诗集编选、招收弟子、为人作序等多种手段,阐发着唐诗的价值。康熙就像一操盘行家,让文坛按照自己的意愿运行。

三、御选唐诗传递的信息

但无论是君臣谈艺之推崇,还是翰林考试之用心,或者是借文人雅集以施加影响,其影响面毕竟有限。因为至少从康熙初年一直到康熙后期,宋诗风的影响愈演愈烈,却也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全唐诗》、《全唐诗录》及《御选唐诗》的编纂更见康熙干预诗坛风气的企图。康熙后期的诗学取向也主要是通过这几部御定诗集、诗选传递出来。

(一)《全唐诗》

《全唐诗》是康熙四十四年 (1705年)颁旨,命江宁织造通政使司通政使曹寅领衔,由翰林院侍讲彭定求、编修杨中讷等十员翰林负责编纂刊刻而成的。康熙四十六年四月十六日并亲为之作序:

诗至唐而众体皆备,亦诸法毕该。故称诗者,必视唐人为标准,如射之就彀率,治器之就规矩焉。盖唐开国之初,即用声律取士,聚天下才智英杰之彦,悉从事于六艺之学,以为进身之阶。则习之者固已专且勤矣。……而论次唐人之诗者,辄执初、盛、中、晚,歧分疆陌,而抑扬轩轾之过甚,此皆后人强为之名,非通论也。自昔唐人选唐诗,有殷璠、元结、令狐楚、姚合数家,卷帙未为详备。至宋初撰辑《英华》,收录唐篇什极盛;然诗以类从,仍多脱漏,未成一代之巨观。朕兹发内府所有全唐诗,命诸词臣,合《唐音统签》诸篇,参互校勘,搜补缺遗,略去初、盛、中、晚之名,一依时代分置次第。……夫诗盈数万,格调各殊,溯其学问本原,虽悉有师承指授,而其精思独悟,不屑为苟同者,皆能殚其才力所至,沿寻风雅,以卓然自成其家。又有甚者,宁为幽僻奇谲,杂出于变风变雅之外,而绝不致有蹈袭剽窃之弊。是者唐人深造极诣之能事也。学者问途于此,探珠于渊海,选材于邓林,博收约守,而不自失其性情之正,则真能善学唐人者矣。岂其漫无持择,泛求优孟之形似者可以语诗哉?是用制序卷首,以示刻《全唐诗》嘉与来学之旨,海内诵习者尚其知朕意焉。〔16〕

这段序言,除了介绍《全唐诗》的编排体例外,重点论及了本书的编纂原因和目的。具体而言:

第一,确立唐诗高标。“诗至唐而众体悉备,亦诸法毕该。故称诗者,必视唐人为标准,如射之就彀率,治器之就规矩焉。”也就是说唐诗树起了一座后人无法逾越的高峰:李白、杜甫犹如“双子星座”,雄居峰顶,更是后人无法企及的。同时古风、近体,体裁完备;现实主义、浪漫主义手法非常成熟。宋人聪明,绕道而行,结果宋词得到极大发展;而宋诗不敢步唐人跬步,转而以学问为诗、以文字为诗、以议论为诗,形成了“言理之意居多,言情之趣居寡”的诗风。虽为另辟蹊径,但终非诗之正道。而“及乎有明,诗家起而规模唐音,洋洋沨沨,可谓盛矣。而明之于唐,终有间焉。”所谓“间”也就是后世诗评家所说的“明诗得其形而遗其神”,或曰缺乏唐诗深厚的底蕴、宏伟的气象。唐诗既然如同“射”之“彀率”、“治器”之“规矩”,康熙视唐诗为高标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第二,强化文艺政策对文学的导向作用。唐代以声律取士,“天下才智英杰之彦,悉从事于六艺之学,以为进身之阶。则习之者固已专且勤矣”。因为“专且勤”,故唐诗成为了后世诗歌之“标准”。而之所以“专且勤”,是由于统治者的大肆倡导,诗赋已经成为当时士子的 “进身之阶”,说明文艺政策对当时的文学态势有着巨大的导向作用。康熙有意效仿唐代君王,强化文艺政策对文学的导向作用的主观愿望十分明白,因为“专之则易美,兼之则难工”〔17〕。但他没有发现、或许感觉到了也不好明言的就是:唐代综合国力的强大、士子的强烈进取精神等基本内核却是后人,特别是清代人无法具备的。诚如著名美学家李泽厚先生所言:“一种丰满的、具有青春活力的热情和想象,渗透在盛唐文艺之中。即使是享乐、颓丧、忧郁、悲伤,也仍然闪烁着青春、自由和欢乐。这就是盛唐艺术,它的典型代表,就是唐诗。”〔18〕清代的暮气沉沉,让宋诗不可挽回地渐渐成为清初诗歌的主流。邵长蘅《研堂诗稿序》也云:“唐人尚蕴藉,宋人喜迳露。唐人情与景涵,才为法敛;宋人无不可状之景,无不可鬯之情。故负奇之士不趋宋,不足以泄其纵横驰骤之气,而逞其赡博雄悍之才,故曰势也。”〔19〕为了让文学按照自己设计的轨迹运行,康熙可谓煞费苦心。他不仅口不离唐诗,而且在常科之外,“时以诗赋取人”,特别在多次出巡之际,用诗赋选拔人才不计其数。帝王这些文学手段,当然对清代诗赋繁荣具有推动作用。

第三,纠正前贤的“偏颇”之论。从宋代开国始,唐诗一直就是后人的仿效主体。宋初的“西昆体”、“白体”、“晚唐体”随即被宋人自己否定了;元代虽说宗唐,但其“异族”的身份,总是让汉族知识分子无法从内心深处接受。明人起而倡唐,但其“偏颇”也是显而易见:“论次唐人之诗者,辄执初、盛、中、晚,歧分疆陌,而抑扬轩轾之过甚,此皆后人强为之名,非通论也。”〔20〕这显然是针对前后七子“文必秦汉,诗必盛唐”而发,再往前追溯就是不满高棅《唐诗品汇》的初、中、盛、晚“四分法”。高氏以唐诗为楷模,而四分唐诗,又以盛唐为最,这似乎与康熙称赞李杜为“唐诗绝调”相类。但细看则有本质区别,明人以唐诗之格调为高标,渐兴模拟之风,因袭多于变化。康熙以李杜为“唐诗绝调”,但认为依然可以“卓然自成一家”。在他看来,“诗道升降,与世递迁” (《诗说》)、“时运推移,质文屡变”(《四朝诗选序》);他强调诗人的独创性,“精思独悟,不屑为苟同”(《全唐诗序》),其中显然变化多于因袭。这种思想对清人摆脱唐宋诗的束缚、走上独具特色的清诗道路而言,应该具有指导性意义。既如此,“抑扬轩轾之过甚”自然就不符合诗歌发展的实际。

第四,规范唐诗编纂行为。自唐开始,各种唐诗选本层出不穷,但一偏之弊也屡屡存在:“自昔唐人选唐诗,有殷璠、元结、令狐楚、姚合数家,卷帙未为详备。至宋初撰辑《英华》,收录唐篇什极盛;然诗以类从,仍多脱漏,未成一代之巨观。”唐代有殷璠《河岳英灵集》2卷,选王维、王昌龄、储光羲等 24人诗 234首,时间则从开元二年(公元 714年)至天宝十二年 (公元 753年);元结《箧中集》,选沈千运、孟云卿等 7人五言古体诗 24首,编为一卷;高仲武《中兴间气集》二卷,选诗起自唐肃宗至德年间,终于唐代宗大历末年,今存 132首;《御览诗》则是翰林学士令狐楚为投宪宗李纯之爱好,选大历至元和诗人 30家诗 289首,所选之诗,皆近体五、七言律诗及歌行,无古诗,不分卷;姚合《极玄集》2卷,所选王维以下至戴叔伦 21位中唐前期诗人 100首,全是五言律诗及绝句,无一首七言诗。这些选诗,多则数百首,少则几十首;体裁则或强调律诗,或偏好绝句,或彰扬古风等,七言、五言也是各取所需;时间断代,更是随其所好,故说其“未为详备”,并不为过。

宋代选家,气势磅礴。如宋太宗命学士李昉、徐铉等人编纂了一部大规模的文学选集《文苑英华》1000卷,仿萧统《文选》例,选录梁、陈、隋、唐的诗文辞赋。其中诗歌部分,主要是唐人诗选,可以认为是宋代第一部唐诗选集。而姚铉的《唐文粹》100卷实是《文苑英华》中唐代诗文的简编本,且唐诗部分,纯取古体诗,不收五、七言近体诗。另洪迈的《万首唐人绝句》91卷单收唐绝句。这些选集的不足正如康熙所言:“诗以类从,仍多脱漏,未成一代之巨观”。这种情况,在金、元、明诸选家中同样存在。

康熙敕命的《全唐诗》所依据的版本主要有二:一是胡震亨纂辑的《唐音统签》1033卷;二是钱谦益、季振宜先后编成的《唐诗》717卷,该书收诗 42931首,作者1895人。已与《全唐诗》的“得诗四万八千九百余首,凡二千二百余人”接近。

最后,康熙谈到了本书的编纂目的:“学者问途于此,探珠于渊海,选材于邓林,博收约守,而不自失其性情之正,则真能善学唐人者矣。岂其漫无持择,泛求优孟之形似者可以语诗也哉?”康熙将唐诗比喻成富含珍珠、良材的“渊海”和“邓林”。同时,他也为学者指明了“问途”的门径与方法:一曰“博收”,即广泛的涉猎,但反对“漫无持择”;二曰 “约守”,即坚守唐诗阵营;三曰 “性情之正”,即为统治阶级服务;最后是求神似而反对“形似”。由此可见康熙对于编纂唐诗之良苦用心:“海内诵习者尚其知朕意焉”。这些编纂大臣当然是洞悉康熙之用心,在《进书表》中也申述了这一层意思:“窃惟讴歌吟咏,凡民本以抒情;敦厚温柔,圣人因之立教。四始备于周官,五言昉于汉室。魏晋六朝,渐繁厥制;李唐一代,兼集其成。于时家握隋珠,人怀和璧。苏、张、李、杜,分路扬镳;韩、孟、元、刘,同工异曲。其余专门别集,各自名家;盘涧闺房,尽堪华国。传授历于累朝,遗轶存于野史。但夸其盛,莫揽其全。”〔21〕《全唐诗》的编纂不仅便于 “凡民”以抒情,同时也方便“圣人”之立教,而且弥补了以往各种唐诗选本“但夸其盛,莫揽其全”之遗憾。

(二)从《全唐诗录》到《御选唐诗》

高标固已确立,但康熙显然意犹未尽,正如他自己所说:“盖讨索贵于详备,而用以吟咏性情,则当挹其精华,而漱其芳润。”〔22〕《全唐诗》自有 “详备”的优点,可是“精华”、“芳润”也有可能被淹没,也就是习唐者在浩如烟海的唐诗中会陷入“漫无持择”的窘境。当乙酉 (1705年)南巡之际,康熙御览翰林侍读徐倬进呈的《全唐诗录》100卷后,深契其心。他不仅“嘉其耄年好学,迁秩礼部侍郎”,而且“赐以帑金,即命校刊”,并于康熙四十五年 (1706)三月初七日亲 “为序以弁其端”〔23〕。而康熙五十二年 (1713)再命词臣编纂的 32卷《御选唐诗》,更是直接秉承康熙意旨而为。

从《全唐诗》,特别是从《全唐诗录》到《御选唐诗》,可以清晰感觉到康熙正在强力介入诗坛。仅抽样选取后二书中颇具代表性的唐太宗、苏颋、张说、李白、杜甫为代表,即可管窥康熙编纂意图。之所以选择以上五人以为案例,是基于如下考虑:从政治层面言,唐太宗尊为天子,是后世君王、特别是康熙师法的楷模。而苏颋、张说为馆阁文臣之典范。从文学层面言,李白、杜甫无疑为“唐诗绝调”。作为“御选”之唐诗,康熙不仅要注重其政治意蕴,同时也不能忽视文学因素。将政治与文学如此巧妙结合,也可见康熙之良苦用心,恰如其所云:“古者六艺之事,皆所以涵养性情,而为道德之助也。”〔24〕

首先是编纂目的。康熙四十四年 (1705)南巡,徐倬以 82岁高龄迎驾献书,不久即“迁秩礼部侍郎”,其《全唐诗录》之编辑迎合统治者的意图,不言自明。而康熙看中此书的用意则要明确得多,他在该书的序言阐明:“俾诵习者由全唐之诗沿波讨澜,以上溯夫汾泗之传,而游泳乎唐虞载赓之盛,其于化理人心将大有裨益也矣。”〔25〕“汾泗”,据王利器《李士桢·李煦父子年谱》一书认为当为“洙泗”①王利器的案语:“此文 (《全唐诗录序》)又收入《清圣祖仁皇帝御制文集》第三集卷二十,文中‘汾泗’,疑当作‘洙泗’。”(《李士桢·李煦父子年谱》,北京出版社,1983年,第 322页。)。“洙泗之间”为孔子聚徒讲学之处,“洙泗之传”是指孔子之儒家精神。自先秦《诗经》,以至汉魏、陈隋,风气日下。但诗至唐朝,特别是唐太宗,“至治几于三代之隆,躬自撰著,一时文人才士,将相名臣,吟咏递发,藻采缤纷,踵袭雅骚之迹,光昭正始之音,而歌行律绝,独创兼能,自遐古以来,未尝有也”。唐诗不仅将诗歌“雅骚”、“正始”的传统精神发扬光大,而且对诗歌体制进行了大胆的创新,为后世树立了高标,故备受康熙推崇。“唐虞载赓之盛”语出《尚书·益稷》:“乃赓载歌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汉代孔安国解释为:“‘赓’,续;‘载’,成也。”〔26〕帝舜与其大臣皋陶等人赓歌续成,君臣和睦,一派盛世元音。康熙自然希望建立这种“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有如“二帝三王”的太平盛世。因为虞舜时代百姓安宁,《南风》、《卿云》之歌传世。此类诗歌,在统治者看来,自然能担当化理人心的责任,康熙当然也不会放过表白自己追模古人的机会。故其表面盛赞“二帝三王”之世,其中自诩之意实在按捺不住,一句“翰林侍读徐倬以《全唐诗录》进,展卷而读之,与朕平时品第者盖有合焉”,其心迹表露无遗。

《御选唐诗》的这种政治用意当然更加明白。除了一如既往地高举温柔敦厚的诗教旗帜外,对自唐至明、包括清初的各种唐诗选本也是始终如一的高调批评:“不遍不该。”虽然徐倬的选本让康熙眼前一亮,但毕竟仅凭个人之力,难免有这样那样的瑕疵。如《全唐诗录》除了诗人小传及附录诗话外,只列诗歌,没有注释、考订,初习者难免不适。这在《御选唐诗》中得到改进,康熙钦命儒臣陈廷敬等,“依次编注,朕亲加考订,一字一句,比溯其源流,条分缕析;其有征引讹误及脱漏者,随谕改定”〔27〕。“一字一句,比溯其源流”、“随谕改定”诸语,可知康熙关注度之高。乾隆时纪昀也恭维道:“《御选唐诗》三十二卷,圣祖仁皇帝选定,命儒臣纂辑注释,仍悉奉睿裁鉴订,故典核详尽,无纤悉之憾。”〔28〕虽不能详知具体有哪些地方经过康熙的批示,但善于领会圣旨的陈廷敬诸人焉敢懈怠。当然,所谓的“精华”、“芳润”之诗,皆以“温柔敦厚为宗”。

再者,二书的具体选目也体现了这一宗旨。在此还是以上列五人为代表 (他们各人诗作收集数目均为笔者个人统计)。

唐太宗李世民的诗歌,《全唐诗》收其诗近 100首,《全唐诗录》选其 77首,《御选唐诗》则选其 40首,其中后二书同收诗目 35篇,可见他们选旨的趋同性。这些诗歌所写内容大多不离宫廷生活,馆阁风气浓郁,带有强烈的政治目的。唐太宗的文学观念比较集中地体现在其《帝京篇·序》中:

予以万几之暇,游息艺文。观列代之皇王,考当时之行事,轩、昊、舜、禹之上,信无间然矣。至于秦皇、周穆,汉武、魏明,峻宇雕墙,穷侈极丽,征税殚于宇宙,辙迹遍于天下,九州无以称其求,江海不能赡其欲,覆亡颠沛,不亦宜乎!予追踪百王之末,驰心千载之下,慷慨怀古,想彼哲人。庶以尧舜之风,荡秦汉之弊;用咸英之曲,变烂漫之音;求之人情,不为难矣!故观文教于六经,阅武功于七德,台榭取其避燥湿,金石尚其谐神人,皆节之于中和,不系之于淫放。故沟洫可悦,何必江海之滨乎;麟阁可玩,何必两 (一作山)陵之间乎;忠良可接,何必海上神仙乎;丰镐可游,何必瑶池之上乎。释实求华,以人从欲,乱于大道,君子耻之。故述帝京篇,以明雅志云尔。〔29〕

身为帝王,唐太宗颇好风雅,“万几之暇,游息艺文”,但他在学习 “六经”之时,却有极强的功利色彩。他仰慕“尧舜之风”,希望以黄帝之乐《咸池》、帝喾之乐《五英》以改变“烂漫之音”;同时他又重视文学的艺术特点,反对淫靡文风,“释实求华”。这种观念的表述,与康熙何其相似乃尔!徐倬把握了唐太宗的诗歌精神,《御选唐诗》也几乎完全接受,虽另增 5篇,但主体思想一致。

苏颋 (670-727),字廷硕,苏瓌之子,袭父爵封许国公,世号“小许公”,谥文宪,与张说并为当世馆阁文人巨手,时称“燕许大手笔”。《全唐诗》卷 73、74、869、882收其诗 100余首,《全唐诗录》选其 23首,《御选唐诗》选16首,后二书相同篇目为 6首。张说 (667-730年),字道济,一字说之,河南洛阳人,官拜相位,与苏颋并称。《全唐诗》卷 85-89、890,共收其诗近 400首,《全唐诗录》选其 68首,《御选唐诗》选 28首,二书同收篇目也只有9首。

苏、张二人大半诗歌都为“奉和”、“应制”类,而且以上二书所选二人诗歌,无论是重叠篇目,还是各自单列篇目,几乎全为应制诗,正见他们宫廷诗人的角色意识。初、盛唐应制诗歌极为发达,从太宗贞观年间的杨师道、虞世南、魏征,到高宗龙朔宫廷诗人上官仪、许敬宗,再到武后、中宗的“文章四友”李峤、杜审言、崔融、苏味道,及对律诗定型有重要贡献的沈佺期、宋之问等人,绵延不衰,蔚为大观。苏颋、张说二人,生逢盛唐,国力雄厚,加之玄宗好大喜功,他们得以充分施展“燕许大手笔”歌功颂德的才华,也因之成为后世馆阁文人的效仿对象,《御选唐诗》的总阅官陈廷敬即被四库馆臣称为“燕许大手笔”,康熙钦命其总揽其事,意图也自了然。

如果说唐太宗的天子地位和苏、张二人本来的馆阁身份,难以完整体现《御选唐诗》以“六艺之事”,来“涵养性情”、以助“道德”的话,那么李白和杜甫二人的诗选,足以反映康熙是如何 “亲加考订”、“随谕改定”的了,政治的强力介入痕迹明显。

虽然李杜二人的诗史地位毋庸赘述,但他们的政治遭遇不如人意。李白除了三年供奉翰林之外,一生大半时间“浪迹纵酒,以自昏秽” (李阳冰语),杜甫也称其“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饮中八仙歌》),可谓不羁之尤。至于杜甫,更只是做了京兆府兵曹参军、左拾遗等类的小官,身陷安史之乱,颠沛流离,过的是“麻鞋见天子,衣袖露两肘”(《述怀》)、“入门闻号咷,幼子饥巳卒”(《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的悲惨生活。值得注意的是二书在选编这两位诗坛巨擘的诗歌时,歧异判然。据《全唐诗》卷 161-185统计,收李白诗 900余首,徐倬在《全唐诗录》收录其 432首;而杜甫在《全唐诗》卷216-234中存诗 1000余首,《全唐诗录》则收录了 915首。可以说,杜诗的数量是李诗的 2倍多,而康熙亲自干预编纂的《御选唐诗》却将这种局面彻底颠倒,杜诗才选 80首,李诗则有 126首之多。这就有必要联系徐倬的诗学倾向。学界大多认定徐倬诗学宗宋,邓之诚在《清诗纪事初编》中说其与宗宋的吕留良交厚,姜宸英、査慎行、刘岩、顾图河,皆为其门下弟子,“诗早年学七子,晚乃折入香山、剑南,尽弃少作”〔30〕。刘世南在《清诗流派史》中干脆直接将其归为宗宋派。〔31〕因此,徐氏虽则编选《全唐诗录》,但骨子里还是有宋诗情结在,当然也就有了杜甫之崇高地位。徐氏虽为了迎合康熙宗唐之旗帜,但调和唐宋的目的不能排除。

康熙初看徐氏之选,“嘉其耄年好学”,也觉其论诗与自己平时论诗多有相合之处,于是亲序以褒扬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康熙发现该集难以完整传递自己的旨意,遂令陈廷敬再纂一书,并明确定为“御选”,以突出他本人的观点。这些观点,从他对李、杜特别是杜诗选的处理上得到了清晰体现。李白的诗选二集共选篇目为 88篇,“御选”单列 38篇,取舍歧见虽有,但不十分明显,而对杜甫的处理可谓泾渭分明。虽然“御选”中总体数量也有 80首,在整个唐人诗选中位居前列,但与徐氏之选 915首相比,落差极大。造成这一“落差”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将杜甫诗中最为人传诵的“三吏”、“三别”、《北征》、《羌村三首》等诸如反映离乱的人民性诗歌给剔出了,而这些作品在《全唐诗录》中几乎全部保留。

何以其然?其实康熙在《御选唐诗序》结尾时已明白道出:“是编所取,虽风格不一,而皆以温柔敦厚为宗。其忧思感愤、倩丽纤巧之作,虽工不录,使览者得宣志达情,以范于和平。盖亦用古人以正声感人之义。《记》有之:‘君子在车,则闻銮和之音,行则鸣佩玉。是以非辟之心无自而入也。’审此而朕之寄意于诗,与刊布是编之指,俱可得而见矣。”〔32〕康熙选诗的要求是 “精华”、“芳润”,也即符合温柔敦厚之旨,能发挥其教化作用,“以正声感人”,而且能防止“非辟之心”;而对于“忧思感愤、倩丽纤巧”之作,因其失去了“性情之正”,无法“范于和平”,故在删除之列。

杜甫在诗史上从来就备受推崇,作为同时连接唐音宋调的他,学唐者仿其高格绝调,宗宋者继承其“转益多师”的精深学问和以文为诗。其实徐氏早年所学之明七子,本来也是极为推崇杜甫的,只是他们被讥为模其格调而已。故当他晚年折入宋诗,实际上也非完全偏离,而是渊源有自。康熙与清初诗人一样,心中也存在争唐界宋之情结。他之所以赞杜诗为“唐诗绝调”,是因为其 “对仗精严”,而对其“三吏”、“三别”、《北征》、《羌村三首》诸诗,应该说心存芥蒂。因为这些诗歌在康熙眼中乃 “忧思感愤”之作,归属于“变风变雅”之类,非“治世之音”,不符合康熙“正声感人”之要义。康熙此时重提诗学上纷争不息的“正变”观,与其早年推尊屈原本质上并无二致。因为他当初也只是高歌赞扬屈原的“忠君爱国、缱绻恻怛之诚”,对其“怨愤”之词绝口不提。虽然客观上为遗民的“变风变雅”打开了方便之门,但绝不是康熙的主观意愿。随着清朝的日趋强大,“和声以鸣盛”已成为实际需要,其干预文坛、特别是诗坛的意志也正在加强。将杜甫“忧思感愤”之作与韩偓诸人“倩丽纤巧”之诗打入另册,隐隐透出康熙对这种“变音”的仇视。因为从诗文之品类言,“倩丽纤巧”本无法与“忧思感愤”相提并论。但康熙却是如此界定,那么他“寄意于诗”之“意”与“刊布是编”之“指”也昭然于世。当然,杜诗中以文为诗,以议论为诗,以事为诗的手法,开启了宋调,与康熙心目中“用事清新”、“深厚雄浑”的唐诗还是有一定距离。

从早年南书房的唐诗之论,到晚年《御选唐诗》之选编,康熙干预诗坛建设的轨迹清晰,足见康熙深谙文治之道。他深知诗歌的宗唐与其学术上尊孔重儒一样,都有其深厚的文化积淀。唐诗是绝大多数汉族知识分子心中一座不朽的丰碑,是汉文化的精髓,是汉民族的骄傲,只要高举这面旗帜,无疑有助于架起一座与汉人心理沟通的桥梁,有助于笼络天下文人、尤其是汉族知识分子。

〔1〕四库全书研究所.钦定四库全书总目 〔Z〕.中华书局,1997.2660.

〔2〕齐治平.中国文学批评史上唐宋之争 〔J〕.北京师范学院学报,1981,(1):53.

〔3〕张戒.岁寒堂诗话 〔A〕.丁福保.历代诗话续编 〔C〕.中华书局,1983.455.

〔4〕〔5〕〔6〕〔7〕〔8〕〔9〕〔10〕王澈.康熙十六年十二月南书房记注 〔J〕.历史档案,2001,(1):26,27,27,27, 27,24,25.

〔11〕王澈.康熙十七年南书房记注 〔J〕.历史档案,1995,(3):5.

〔12〕〔13〕毛奇龄.西河文集 〔M〕.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2213,2185.

〔14〕张玉书.张文贞集 〔A〕.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 1322册 〔M〕.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439.

〔15〕徐珂.清稗类钞 〔M〕.中华书局,1986.3908.

〔16〕〔17〕〔20〕〔22〕〔23〕〔24〕〔25〕〔27〕〔32〕玄烨.圣祖仁皇帝御制文集 〔A〕.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 1299册〔M〕.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163-164,169,163-164,538,162-163,538,163,538,538.

〔18〕李泽厚.美学三书 〔M〕.商务印书馆,2006.74.

〔19〕邵长蘅.邵子湘全集 〔A〕.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248册 〔M〕.齐鲁书社,1997.183.

〔21〕曹寅,彭定求.全唐诗·进书表 〔A〕.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 1423册 〔M〕.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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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彭定求.全唐诗 〔M〕.中华书局,1960.1.

〔30〕邓之诚.清诗纪事初编 〔M〕.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818.

〔31〕刘世南.清诗流派史 〔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214-215.

(本文责任编辑 刘昌果)

I207.22

A

1004—0633(2011)02—137—07

黄建军主持的湖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项目 (优秀青年)“康熙与清初文人诗文交往考略”(08B069)阶段性成果。

2010—12—06

黄建军,文学博士,邵阳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古代诗文与诗文批评。湖南邵阳 42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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