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为
(天津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天津300191)
文艺学作为具有强烈现实性的理论思维形式,它的存在离不开更大的思想与学术语境。将文艺学接合进更大的当代学术思想语境中,并由此出发来探讨其中的一些基本问题和基本症结,是当下文艺学反思话题的应有之义。而且对于这些问题的探讨和处置本身,或许将召唤由作为“理论的理论”的“反思”层面的“元理论”,转向一个既保持“元理论”的思考高度,又同时作为文艺学的实质性、肯定性理论建构(重构)的“元文论”的视野——后者将可能通过以“立”为“破”的方式,来穿越一系列后现代的、或在后现代条件下变得尤其突出和严重的理论迷思、理论困境。
当下中国文艺学的解构主义、后现代主义、反本质主义思维是比较有代表性的某个方面的观念取向。文艺学的解构主义、后现代主义、反本质主义这一系列思想方式的洞察在于,在通常的文艺学思维当中,已然设定了一个关于文学的“本质”、“客体”和“实体”的存在,但这已经是思维的结果了——这固然是事实,但不能因此只是去解构这种“本质”、“客体性”和“实体性”思维和概念本身,更不能把这种解构性思维本身径直当成文艺学。因为仅只这样的解构和解构性思维,同样说明不了多少问题。当下中国文艺学领域的“反本质主义”等方面的理论思考,至少对于以下两点并没有认清其层次和轻重关系。
第一,“反本质主义”最多只是一个形而上学批判的简陋的英美传统和经验主义版本,把众多的现代、后现代的理论思潮统统划入“反本质主义”,与以“反本质主义”来批判包括文艺学在内的众多学术理路和思维路径,属于一种不可饶恕的双向的简单化。文艺学的“反本质主义”认定的“本质主义”思维,只是一个关于文学的“抽象的共相”意义上的“本质”设定,因为这种“本质”设定没有办法得到经验性的证明,它也不可能落实为一种精确的实证知识,所以“反本质主义”思维认定这种“本质”根本上只是一种假定。既然文学的“本质”只是假定,而假定又无法证明,所以我们面对的只是关于文学的无数“定义”,所以文学没有本质,文学不可定义。然而,这些本身只是经验主义思维的视野,无论从正面还是从负面进行这种思维,都是一种非常肤浅的理论思维路径。德里达也不是在这样一个抽象“共相”的意义上进行形而上学批判的,甚至黑格尔都可以说是这种意义上的“反本质主义”。因为按照比如黑格尔式的思维来说,这里的所谓“本质”,既是假定又不是假定:说它是假定,是因为这种“本质”当然无法从经验客体中像沙里拣金一样地寻找出来,它只能是分析经验表象“归纳”出来,或在思维中先验地“设定”起来;说它不是假定,是因为它在接下来的思维和思维进程中,是一种绝对的现实性,是一种真理性的环节:“本质”的概念和“本质”思维是一种思维中的现实,是思维程序中通达真理性的一个步骤和环节。这用黑格尔的概念来说,真理就是“本质”与“存在”在思维中的整体,就是将“本质”作为一个环节包含在其中的、在思维进程中被不断地充实起来的思维规定性的总体。用非黑格尔的说法来讲,重要的是要用“本质”来进行理论思考和思维,至少,可以对于这种“思考”进行思考,即对“本质”曾经如何被思考和应当如何被思考进行思考,而非对于“本质”概念本身过多地斤斤计较。“本质”或许是一个容易被引向歧途的概念,但它就像脚下的道路一样,恰恰是个无处不在和无法逃避的东西,要想把它完全从思维中清除,或完全摆脱“本质”性概念来进行思维,本身正是一个把“理想”和“概念”简单地等同于现实的思维迷径。
第二,这样的一个“反本质主义”的思路,没有理解思想、思维和理论本身的意义究竟何在,而且这种理解的欠缺本身,也正是英美思维和哲学传统的结构性盲视和认知盲区。英美传统总是把理论和哲学放置在一个与现实和经验的直接性或对等关系之中,而缺少对于理论思维的中介性理解。其实,一方面,理论本身是一个中介性的体系,是它连接起了主体与世界。它的复杂与简单、浅显与深奥、有用与无用,都不能与物质世界和一般的经验客体作单向的类比。至少,文学有没有“本质”,这本身就不是一个简单的经验事实;所谓“本质”本来就是一种思维的产物或预设,哪怕“反本质主义”也在前提上认可了这种起码的思维起点和权能,否则我们最终将不可能知道“反本质主义”本身究竟是什么。所以“反本质主义”所做的,只是在这种思维的起点上,自相矛盾地反对思维的基本预设、基本属性、基本环节本身。这就好像是,我的本意是反对某人,但我所批评的,却是某人身体中的某个分子和原子。另一方面,同样不能将理论简单地当成和还原回一个单纯的“主观性”的地步。实际上,根本不可能到理论思维的外部去另行寻找一种理论的“客观性”。理论思维本身,就在以其超越经验整体之混沌性、超越时间之流的方式,构成对于现实经验和历史的实质性介入。最深入的理论思维,就是一个最深刻的主体性的现实与历史性构成,就是对于现实和历史的最深层的影响与改变本身。在这个意义上,只有最深层地返回并理解了思维之“主观性”的理论,在此意义上也就是最“主观”的理论,才是最现实的和最“客观”的理论。所以,出于英美传统的理解总是觉得,搞那么深奥繁琐有什么用?从最后的结论看不也差不多半斤八两吗?理论思维不就是为了“应用”其理论结论吗?实际上,只有最深刻的思维,才既是最“现实”的,又是最“客观”的,同时也就是最“有用”的。从与经验事实的远近距离来考虑理论的客观性和有用性问题,完全是南辕北辙,根本上想错了方向。
文艺学只有具备理论的“思维”品质,才能实现理论的本来意图和目的;文艺学的理论思维只有对自身负责,最后才能对文学负责;文艺学思维只有对自身进行思维,才能真正去思维和解决文学问题。“反本质主义”的文艺学在这个意义上,是被“后现代性”粗暴地剖开的理论思维本身的剖面或断面。如果能从“寓言”的意义上来理解这一切,那事情将有益得多,但“反本质主义”文艺学很不幸地充当了这个剖面和断面本身——这其中的原因当然也在于,“反本质主义”思维所从出的经验主义思想传统本身,又特别适合于这种“断面”思维和思维的“断面”性。因而“反本质主义”的思维只是一个被后现代性所解构的“思维”本身,而一个本身是被解构的“思维”将什么也不是,而只是“后现代性”曾经征战过的狼藉的思想战场。
中国从来都被认为是一个注重历史的国度。然而黑格尔认为中国是一个“历史作家”最丰富但却又最没有真正的历史的民族[1]。诚然中国有着浩瀚的史籍,但这并不能掩盖、或正恰恰说明了我们民族历史体验的空洞与单调,而“历史”经常就是在这种空洞与单调中、或者就是因为这种空洞与单调,保持着一种人人敬畏的神秘而神圣的权力,“历史”是中国人的上帝。“历史”成为“上帝”的原因就在于,历史如果不能被反思,历史思维如果没有前提,那历史本身就成为一个绝对性的东西,它用时间性的无限拉伸,来延宕那种作为绝对的同一性论断或者论证,或不如说,它用这种时间性的延宕本身来作为对于绝对性的论证。某种事物一旦成为“历史”,那就变成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事实”背后是另外一个和一些“事实”,更多的“事实”。但不管有多少“事实”,总是局部的“事实”,在局部背后,或正因为这种“局部”性而退到后台的,是一个从此再也不可能被从整体上加以把握的“历史”:历史从此再不能被反思,同时任何关于历史目标的设想,都被当成与“事实”相悖的主观幻想而丧失了有效性,从此只有“事实”而没有“价值”,只有“实然”而没有“应然”,只有“现实性”,不再有“合理性”——这里就进入到了历史主义意识形态内部的不透明性。因此,历史如果成为绝对,那就意味着,任何依据于历史、从历史中产生和具有“历史性”的东西,都是相对的;而实际的情况是,既然历史已经被历史主义思维设定为绝对,那从历史主义的视野看来,几乎任何东西和任何思维都是历史和历史思维的产物,因而都是相对的。历史主义推理的结果,最后只能是一种相对主义思维。
在历史主义作为相对主义思维的意义上,它可以为“反本质主义”的文艺学提供一个理论终结点,文艺学的“反本质主义”给出了一个破碎的文学观念世界和思维空间,历史主义则赋予了这种破碎性以一种“合理性”形式。当下文艺学的历史主义、相对主义的各种表述的基本意思在于,理论产生于一定的历史语境和历史条件下,因此理论的意义和有效性,只能是由这样的语境条件所界定的,所以根本没有“超越历史”的理论,反过来,也永远只能从历史语境和历史条件的具体性当中“创造”理论。理论永远是“历史化”的理论。这样的说法貌似有理,实际上,首先,把理论思维还原为“历史语境”和“历史条件”,这本身遵循的就是历史主义的逻辑,因此它也只是历史主义视野中的“事实”性和因果性。理论思维完全可以不接受这样的还原。实际上,即便是这样的历史主义,它也已经假定了理论思维某种程度上“超历史性”:当理论思维本身被当成一种“事实”时,就已经设定了理论思维突破连绵的历史经验的某种超越性和独立性,否则面对的只是经验视野混沌绵延,甚至无从将理论思维作为“事实”来把握。其次,即便我们承认理论确实无法摆脱其历史语境条件的制约,也并不等于说,这些制约条件本身,就是理论必须认可和思考的全部内容。因为在那样的情况下,所谓的理论,就变成了只是关于“历史”的某种理论,或关于某个历史阶段和某种历史经验的理论解释。而且,即使是依照这样的情况,理论思维这时也已经是对于那种历史具体性的超越与普遍化(思维)。总而言之,理论肯定不是它的“历史语境”和“历史条件”本身的理论,超越局部性的经验和范例的(思维)普遍性,是理论思维的本质属性。理论思维在任何时候,都必须拒绝把自己变成某种作为“历史语境”和“历史条件”的历史具体性的附属品。事实上,实际的情形正好相反:理论的“历史语境”和“历史条件”,多数情况下更像是理论的一种外在的、偶然的属性。因为如果情况不是这样,那就无法解释一个最起码的事实:为什么即便处于同样的“历史语境”和“历史条件”下,也会有各种各样的理论建构和理论结论。所以,任何时候都不能以语境条件的名义,来将理论思维的普遍性加以相对化。
此外,文艺学思维的实证主义,如果充分地理解了它自身,也就会变成历史主义[2]。实证主义思维总是预设并不断地追问文学的“事实”和文学“本身”,对于文学的“事实”、“本身”的单向度执着,实际上只是表明了这种理论思维本身的素朴性和混沌的直接性,表明这种思维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思维,不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的思维,但却不能表明它是在进行一种透明的、不带任何前提的对于“事实”、“本身”的纯净直观。因此实证主义只是不自觉地认可、附属于思维之语境条件的先在权威,只是一个对于自己的思维没有认知的历史主义和相对主义。此外,文艺学的实证主义思维,如果不仅仅用之于文学,而且也用于理论思维“本身”,比如把理论思维本身也当作一个实证“客体”乃至教材、书本之类,在潜意识甚至显意识当中,以物质的“客体性”乃至教材、书本的“物化”幻象来设想理论“本身”的存在方式,那将带来幻觉的幻觉,只能引起更深层次的迷乱。实际上当下文艺学领域对于不少理论问题的不伦不类的设想正源于此。
形式主义和历史主义看起来似乎是针锋相对的,但在很多情况下,形式主义也往往包含了一种历史主义的预设前提。比如,像探讨文学作品那样,把关于“理论”本身的问题,也或正向或反向地建立在一种概念(思想)与语言的关系上,由这样一个维度来引入关于文艺学的理论思维本身的“元理论”问题,无疑是一种简单化,而不是问题的深入和深化[3]。从这样一个维度来引入文艺学的“元理论”问题,将引起一种理论理性的同义反复式的求证,这将回到一种经典的形而上学式的问题方式。这样的问题当然不是没有处置办法,但起码对于文艺学来说,这样的问题是并非紧要的、可以放一放的问题。因为把理论语言和理论文本当成是理论思维的“反映”和“再现”,这样的立场和态度在大多数情况下,并没有遭到大面积的理论质疑和实践中的阻碍与困难,至少,它不是文艺学需要去面对和解决的主要问题。对于这样的问题,英美哲学和后结构主义,主要是从负面方向和一个片面的视野发挥和应用了这样一个问题域,而杰姆逊的立场则是在基本接受这一理论进路的前提下,赋予了它一个历史主义的政治经济学批判维度。因此,它们都属于一种对于这样的问题的后现代的、与其说是过于激进不如说是过于简单和片面的处置。正是因为这样的对于问题的简单的后现代处置,使得今天的理论成了一堆自挖墙脚的语言碎片,而没有了任何肯定性内容和实质性功用,从根本上沦为一种理论的形式主义。
在当下文艺学研究领域,很多人对于无视文学“本身”、“本质”的文化研究、文化批评愤愤不平,而另外一部人又竭力论证文化研究的合理性。这样一种出于“文学主义”态度对于“文化”的拒斥与反对,也包括这种被拒斥和反对的文化研究(尤其是中国式的文化研究)的“文化”观念和概念本身,都建立或依赖于一种狭义的、“流行的”自主性文化概念之上[4]。按照这种“自主性”的文化概念,首先,“自主性”意味着文化领域整体上作为精神“产品”的“客观性”和“客体性”,这将意味着文化本身脱离与生存和生活世界的“自然状态”的联系,变成一个独立于主体生活领域的“客体”和“对象”的存在;其次,人类文化生活领域又被区分为各个独立的领域,如哲学、宗教、伦理、政治、经济、艺术……本来,“文化只能从生活中生长和绽放”[5],但现在,文化被抽空了它的自然之根,变成了生活中的“客体”性的物件、摆设和装饰品。在这其中,如果幸运的话,文学可以占据一个不太重要的位置,但在这种情形下的文学观念和文艺学思维,只能从根本上就是一种实证主义和形式主义:就它从此只能关注作为“审美客体”的文学、关注文学“本身”而言,文艺学思维根本上不再具有任何的文化价值的实质性内涵,它已经不再可能去关注作为生活世界的语言-意义形式的文学背后更为重要和更为严肃的问题。
在这种情况下,除了实证主义和形式主义的文学“本身”之外,除了轻松愉快的审美性、游戏性情绪和不需要太劳心费力的理论理智之外,人们很可能再也想象不出还有什么样的有关文学的更重要的事情。新时期以前的文艺学,尽管有教条主义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是并不回避文学的“重大问题”。在抛弃教条的同时,不能把这些重要问题也一并抛弃。否则,文学就只能是一种茶余饭后的消遣游戏之物,文艺学就只能是文学知识手册和文学批评工具的工具箱。正如一位作家提醒人们的:“选择什么样的文学即选择什么样的前途。”[6]不仅仅对于个人,对于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种文化、一个时代来说,也同样如此,今天必须把文艺学问题提升到这样一个高度上来认知。或者说,在今天,从这样层面上来看待文艺学仍然是必须的,因为事关文学的这类“重大问题”仍然是存在的。然而,今天的问题却还不在于这样的问题本身,而是首先在于我们还有没有这方面的起码的问题意识?我们还有没有能力去回答这样的问题?如果我们对于这样的问题没有意识、更没有能力去回答,那首先肯定是我们的文艺学自身出了严重问题。
事实上,在“自主性”文化概念之下的文学观念和文艺学思维,很可能根本就不再知道除了审美“形式”和语言“游戏”之外,还有什么事关文学的更重要的问题。在“自主性”的文化概念之下,“文化”变成了复数形态,“文化”从此既“客观”又“多元”。这将意味着,再没有一种理论思维,可以超出零零散散的“文化”领域边界和其内在于其中的相对性视野,把文化作为一个整体来加以反思和认知;也再没有任何理论思维和学科可能超出自身所属“文化领域”的相对主义的“客观性”,为文化从整体上设置一个目标和目的——作为一个自来就属于“超功利”领域中的文学思维和文学理论,这一切就更谈不上了。因此,在这种“文化”概念本身就自相悖谬的情况下,存在于“文学主义”的文艺学思维与文化研究的“文化”观念当中的,只能是逻辑错乱和幻象重叠,而理论形式和文学语言背后更为根本的文化价值问题,也就这样一直被延宕下来。“自主性”文化概念之下的文艺学和文学思维,根本上就是缺少一种文化价值的实质性的文艺学和文学思维,它不再可能就文化价值问题进行一种实质性的思考,充其量它只能把与文学相关的文化价值问题当作一个实证“客体”和对象“形式”来进行悬空处置和抽象安排。文化价值属于主体性和生活世界之实质性的直接相关物,把文化价值问题当成“客体”和“形式”来进行处置和安排,这只能属于一种根本性的首足倒置、南辕北辙。在这种情况下,文艺学思维不论是执着于自律的“文学主义”,还是驰骛于文化研究领域,不管它自身是否意识到,它都已经从根本上回避了最重要的文艺学思维和文学观念的文化价值决断,都已经根本上错失了文学问题的文化实质性和严肃性,它必须为当下文学的种种问题和现状负一定的责任。
要改变这种状况,必须重建一种文艺学思维的文化价值的实质性视野。所谓文化价值实质性视野,也就是对于生活世界和生存领域的文化秩序和文化伦理的主体性自觉(文化意识),以及从这样自觉的主体价值立场出发,对于生存和生活世界进行的文化肯定、文化认同、文化安排(文化政治):文艺学思维之文化意识和文化政治的文化价值实质性视野,不是由于它提供了又一套新的阐释符码、一种新的文艺学思维“范式”,而在于它将从总体上超出狭义和幻觉性的、“自主性”的“文化”概念,与生存和生活领域的“自然状态”联系起来,使思维在一个扩大了的视野中,保持在“文化”和“自然”之间的辩证意识当中。在今天的文艺学思维的思考空间当中,这样一种从文化的根基处——“自然状态”重新出发的思路,可望能够带来对于文艺学的文化处境、文化状态的某种真实感:总的来说,它的突出要求是在“联系”的网络中,通过一种“中介”性的思维来把握住文学问题的文化价值实质性,也即对于当下中国文艺学和文化思维领域来说,需要的是把美学看成文化,把文化看成政治,反过来,就是需要从政治的维度来理解文化,从文化的维度来理解美学。只有这样,文艺学思维才能超越对于文学“本身”、“本体”的经验直观和实证主义凝视,重新面对由此而来的文化价值迷失。反过来,文艺学思维也只有建立起“文化意识”和“文化政治”层面上的、根本上是一个实质性的文化价值视野,才能从此出发,暴露和批判“自主性”文化概念下的文艺学与文化思维背后的文化价值空洞。
本文所讨论的属于关于文艺学的一些比较具体、确定的思维方式、思想语境和意识形态,关于它们的“元理论”探讨,对于它们进行“元理论”反思的结果,事实上将指向关于文艺学的思维本身的一种实质性的理论形态:“元文论”。如果不仅仅以“反思”的批判性维度来理解这一切,而且也从一种正向的、肯定性思维来考虑的话,用“元文论”标示一种不同于“反思”的实质性的理论形态是恰当的。“元文论”并不追求思维主题上的普遍真理、思想内容上的包罗万象,但经历了后结构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理论风雨,从文艺学理论确立自身和发挥功用的方式上讲,从当下中国文学与文艺学存在的文化状态上讲,“元文论”是当下中国文艺学必然、也是必要的自我设计、自我定位。在当下的文化场景中,正因为文艺学不再是形而上学的文艺学,不再是神学前提的文艺学,不再是国家意识形态的文艺学,所以文艺学才成为“元文论”。也就是说,在“元文论”之外,不再需要一种或多种“文学的基本原理”的建构,“元文论”本身,就是一个从根本上彻底重建、重新确立的文学问题的思维框架或框架性思维。从这种意义上说,“元文论”是对中国现代文学经验中习以为常的文艺学思维的颠倒性重组,也是对处身后现代语境的当下文艺学思维的肯定性重建。
[1] [德]黑格尔.历史哲学[M].王造时,译.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6:110.
[2] [美]施特劳斯.政治哲学的危机[M]//苏格拉底问题与现代性.彭 磊,丁 耘,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8:18.
[3] [美]詹姆逊.理论的症状还是关于理论的征兆?[M]//文学理论前沿:第二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14.
[4] [美]施特劳斯.《政治的概念》评注[C]//迈尔.隐匿的对话[附录一].朱雁冰,汪庆华,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2:196.
[5] [德]尼 采.不合时宜的沉思[M].李秋零,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230.
[6] 张承志.选择什么样的文学即选择什么样的前途[J].读书,2009(1):86-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