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法隐喻与英语语法的模糊性

2011-03-17 16:11张红深
天津外国语大学学报 2011年3期
关键词:韩礼德模糊性范畴

张红深

(福建工程学院 外语系,福建福州 350108)

论语法隐喻与英语语法的模糊性

张红深

(福建工程学院 外语系,福建福州 350108)

韩礼德的语法隐喻理论的贡献不仅在于突破了传统修辞学的隐喻研究框架,还在于它与雷考夫等人的词汇隐喻互为补充,揭示人类语言通过思维机制认识乃至构建真理的努力。语法的模糊性是人类范畴化的结果,用范畴理论解构语法隐喻无疑对揭示人类语言的进化规律具有积极意义。而从语法隐喻的视角解释语法的模糊性具有重要的语言哲学及语言学意义。

范畴化;语法隐喻;语法模糊性;认知语言学

一、引言

古典的语法隐喻研究一是以现实隐喻语法现象,即“某些语法术语来自对现实世界的隐喻”,二是以语法术语、语法结构隐喻现实的社会生活(Alford, 1982; 胡壮麟,1996, 2000)。真正语言学意义上的语法隐喻(grammatical metaphor)研究兴起于上个世纪80年代(胡壮麟, 2000)。据严世清( 2003:55)的研究,韩礼德早在1978年就提出了语法隐喻的思想,后来随着西方学术界对于隐喻问题的关注,尤其是雷考夫和约翰森(Lakoff & Johnson, 1980)等人的认知隐喻理论导致的隐喻研究热 (metaphor mania)的出现,韩礼德也越来越重视语法隐喻理论的发展。他在An Introduction to Functional Grammar(1985)中将语法隐喻纳入他的功能语法体系,并进行了详细的阐述。他认为:“隐喻现象并不仅限于词汇层面,而且常常发生在语法层面。”(朱永生、严世清, 2000: 95)他把语言的元功能(metafunction)分成概念功能、人际功能和语篇功能,认为语法隐喻也同样具有这三种功能,并据此将语法隐喻划分为概念隐喻(ideational metaphor)、人际隐喻(interpersonal metaphor)和语篇隐喻(textual metaphor)(Martin, 1992: 483; Halliday &Martin, 1993: 241-243)。“试图说明语法隐喻理论的历时研究立场有助于挖掘认知隐喻理论所说的一些基本隐喻(root metaphor)的来历与形成过程”(严世清, 2003:55),强调语法隐喻在反映和重塑人类经验时所起的作用。

对语法隐喻的研究形成一股热潮,一方面是因为系统功能语法的语法隐喻理论探讨的是语言功能的不同体现(realization),不同的体现过程之间因语言的张力而存在着功能上的传递性(transitivity)。这种传递性是产生语法隐喻的根本动力,即语法隐喻主要表现在过程与功能成分的相互隐喻化,语法隐喻因此不同于传统的隐喻研究。另一方面,“韩礼德认为人类语言在进化之初就其本质而言是隐喻性质的”(胡壮麟,2000: 100),语言的进化史是一个去隐喻化(demetaphorization)的过程。探索去隐喻化过程可以揭示出人类认知的动力所在,即“语言不仅是人类知识存储与传播(或建构与互动)的重要工具,还以其隐喻性的本质特点促进人类认识的发展”(严世清,2002: 9)。语法隐喻“试图在解析语言与世界的隐喻性关系的基础上探讨语言的词汇语法系统是如何重塑人类经验(reshaping human experience)并成为意义产生的源泉即意义潜势 (meaning potential)的”(同上),这为认知语言学寻求解释语言与客观世界之间的关系提供了一个新的路向。换句话说,语法隐喻理论不仅是系统功能语法理论的有机组成部分,更重要的是它使我们认识到了隐喻化与人类认知发展之间的关系,试图以历时的研究方法解构(deconstruct)语言系统,追溯语言构建社会现实的历程,构成了探讨语言与世界的关系这一哲学命题的一部分,具有深刻的语言哲学意义。

二、范畴理论对语法隐喻的解释

语言的进化史是一个去隐喻化的过程,探索去隐喻化过程可以揭示出人类认知的动力所在,因为动态的过程隐喻化为静态的实体或性质、静态的环境隐喻化为动态的过程等,就是对世界重新范畴化的过程。语法隐喻对句子层次的简化为信息量的扩充提供了空间,更重要的是为人类深化对世界的认知提供了动力。我们有必要从范畴理论的角度对语法隐喻进行解释。

现代认知语言学对传统语言学所谓能指与所指之间关系的任意性(arbitrariness)提出了挑战,认为语言系统中的范畴并不是人们原先设想的约定俗成的结果,而是有理据(motivation)的。韩礼德从语法层面提出语法隐喻,赋予了隐喻研究新的意义。他认为,语言的每个层面都与意义相关联,一切隐喻表达方式之间具有传递性,这种传递性使某种一致表达形式的转义(transference)使用成为可能。他将语言功能的不同体现形式划分为一致式和隐喻式,是以人类语言进化的历时规律为理据的。将语法隐喻划分为概念语法隐喻、人际语法隐喻和语篇语法隐喻,是以三个语言元功能划分为理据的。将人际隐喻划分为语气与情态,将语法隐喻的表现形式归纳为名词化、动词化等都体现着人类对语言自身认知的元语言范畴化(metalinguistic categorization)。韩礼德将人类社会的各种活动经历划分为物质过程(material process)、心理过程(mental process)、关系过程(relational process)、言语过程(verbal process)、行为过程(behavioral process)和存在过程(existential process)是对客观世界的范畴化。语言以隐喻性的特点促进人类认识发展的重要作用由此可见一斑。语法隐喻理论是如何在人类对客观世界范畴化的过程中发挥作用的呢?

语言的范畴化(linguistic categorization)是人类最重要、最基本的认知活动。它既包括人类通过语言对周围世界进行的范畴化,也包括人类通过范畴化实现对语言本身的认识,即元语言范畴化。人类如果没有范畴化的本领,便无法认识世界,语言的交际功能也是不可设想的。传统的范畴理论认为,词义体现为一组充分必要特征(necessary and sufficient features),是具有清晰边界的实体。语言单位组合的可能性取决于其组成成分特征的相容性(compatibility),这种相容性根据语言单位组合的选择限制(selection restriction)被形式化(formalization)(Taylor,1995: 130-131)。按照这种理论,词汇组合是否能够被认可也是清晰分明的,具有相容的特征就被认可,否则就不被认可。语言能力(competence)是说话者“规则支配下的创造力”(rule-governed creativity),而不是“改变规则的创造力”(rule-changing creativity)。语法是语言学家为了对人类语言能力进行描述而构建起来的(Fromkin & Rodman, 1993)。语言现象作为物质存在是第一性的,其规则是人类对语言现象的范畴化,是第二性的。语法实际上是对语言现象的一种强制性归类,从差异性中把握相似性,将它们与其他现象区别开来,即元语言范畴化。语法首先导致形式与意义的脱节,同时也为意义的表达提供了多种可能。

隐喻在本质上是对选择限制的违背,通过对规则的违背,说话者实际上在超越自己现有的语言能力,而改变既有的语言规则。换句话说,一旦一个隐喻表达被创造出来,说话者内化了的规则体系即被修正。隐喻因此不再是对一致式的偏离,甚至可以说不再具有隐喻性(Taylor, 1995:130-131)。另一方面,人类语言行为的经济性(economical)促进了语言为表达不同功能而在形式上循环利用(recycle)。任何一种语言成分(包括词、语法结构等)起初仅完成一种特定的功能,一旦它成为整个语言体系的组成部分,就有完成其他有关功能的可能(Thompson, 2004)。这就是认知语言学将隐喻看作是意义拓展的途径之一的根据,而意义的拓展不仅体现在词汇层面,也体现在语言的其他层面。

对传统的隐喻理论具有颠覆性意义的是语法隐喻采取了完全不同的隐喻视角。韩礼德认为,传统的隐喻是自下而上的视角,而语法隐喻采取的是自上而下的视角。从前者的角度看,如果一个词有两个意义,一个是本义(literal meaning),另一个是隐喻意义(metaphorical meaning),隐喻概念是发生在词汇层面的隐喻化过程。从后者的角度看,隐喻发生于语法层面,词语的意义没有发生变化,变化的是语法性状(Halliday, 1994;Taverniers, 2003; Thompson, 2004)。

如图所示,从传统隐喻理论以词汇为出发点的视角来看,flood这个词有两个意义,a moving mass of water为本义,而a moving mass of feeling or rhetoric为比喻义。语法隐喻从意义出发,many(很多)这个意义可以分别体现为一致式many(protests)或a large number of(protests)和隐喻式a flood of (protests)。“词汇隐喻是将某一词语用来指称另一与之相似的事物,而语法隐喻指的是用不同的表达形式(wording)表述客观世界中的同一现象或事物。”(严世清,2002: 9)韩礼德(Halliday,1996)则将这种区别概括为词汇隐喻是“同样的能指,不同的所指”,语法隐喻是“同样的所指,不同的能指”。

这种意义与表达关系重置(re-setting)的可能性是解决意义潜势扩展的主要手段,即语法隐喻(Thompson, 2004)。在语法隐喻中,语言功能的不同形式体现的不是词义,而是范畴意义(胡壮麟,2000),即隐喻作为一种认知框架控制着语言使用者以一种语义域理解另一种语义域(严世清,2002:9)。这种非传统的隐喻观不仅使我们得以从新的视角看待语言中普遍存在的隐喻现象,审视语言所反映的现实世界,也为人类对世界重新进行范畴化,进而深化对世界的认识提供了新的方法。

根据范畴理论的家族相似性(family resemblance)和梯度假设(gradience hypothesis),范畴内每个成员都与其他成员共有一项或数项特征,但几乎没有一项特征为所有成员所共有。范畴内成员的地位是不平等的,处于范畴中心的成员更具有范畴原型性(prototypicality),是“图式表征的核心成员或典型”(central members and prototypes as schematic representations)(Taylor, 1995:59),而处于范畴边缘的成员原型性较差。换句话说,原型成员具有与同一范畴成员更多的共有属性,而非原型成员则具有较少与其他成员共有的特征(张红深, 2010:7)。根据范畴理论,我们将一致式和隐喻式看作同一集合(set)中具有不同隶属度(degree of membership)的元素(element)。“在任何情况下,被视为含有语法比喻的语言形式即不一致形式在某种意义上说都是对一致式的偏离。”(朱永生,1994: 10)

语法隐喻理论的一致式是具有与其他成员最多共同属性的代表,原型只是一个抽象概念,体现为在相似性基础上组合起来的一个个单个的实体,这些实体之间的关系具有梯度关系。一致式作为语言功能体现的典型代表处于范畴的核心,隐喻式因偏离核心的程度不同处于范畴的边缘,实际上相当于原型理论中非范畴化的结果,即非典型形式。孤立地看,一致式及其不同的隐喻体现形式之间并不存在优劣之分。从语用的共时角度来看,某种体现形式的典型性与非典型性取决于它的语境。在一定语境中一致式作为语言功能体现的典型代表是与之相应的隐喻式产生的基础和参照。从语言进化的历时过程来看,一致式是典型,隐喻式是非典型。意义产生于人与人之间的互动过程中,是动态性的,与语言使用过程中的每一次选择有关。随着语言的去隐喻化,原来处于边缘的形式也会逐渐接近范畴的核心。由此看来,一致式与隐喻式的关系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在特定的语境中,体现词汇语法层意义与话语层意义完全一致性的形式可能并不会出现,但这并不影响概念的隐喻化。这样语言进化的去隐喻化过程就成了人类认知世界的范畴化过程的组成部分。这就是原型理论中的家族相似性和梯度假设与语法隐喻理论的共同之处,对于帮助我们认识语法的模糊性具有重要意义。

三、语法隐喻对语法模糊性的解释

功能语言学的语法隐喻理论从词汇语法(lexicogrammar)层面为语法的模糊性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与传统的隐喻研究将字面意义与隐喻意义简单地对立起来不同的是,语法隐喻理论认为,在表达方式与意义之间存在着一致性的级阶(a scale of congruency),有的表达方式是意义的典型体现,有些则与所表达的意义或多或少地不太一致。一致式与隐喻式均为同一非语言事态(non-linguistic‘state of affairs’)的合理呈现,意义的各种不同表达都是全部意义的组成部分(Halliday,1994)。Martin(1992)进而指出,隐喻的体现方式也是对附加意义的编码体现(Sáenz,2000),“在一致式与非一致式之间没有明确的界限”(Halliday, 1994: 348)。随着典型性的弱化,隐喻的表达方式往往不再是意义的有标记(marked)表达形式,这就是去隐喻化的过程。如:

(1)a. Advances in technology are speeding up the writing of business programs.

b. Advances in technology are making the writing of business programs faster.

c. Advances in technology are enabling people to write business programs faster.

d. Because technology is advancing,people are(becom ing)able to w rite business programs faster.

e. Because technology is getting better,people are able to write business programs faster.

(Halliday, 1985,1994)

以上例句从a到e代表由最复杂层次的隐喻式到一致式的推演,对更复杂层次的语法隐喻的分析就可能意味着一个隐喻解析的链 条(chain of metaphorical interpretations)。在这个链条的两端分别是隐喻式和一致式(Halliday, 1985: 328; 1994: 349),但是在两极之间很难划定明确的界限。比如,在人际隐喻中,情态隐喻处于肯定与否定之间的中间地带。因为如果小句(clause)提供信息,就有两种可能:(1)或肯定或否定,即maybe;(2)既肯定又否定,即sometimes。如果小句表示物品与服务,也有两种可能:(1)命令,即is wanted to;(2)给予,即wants to。以情态动词must, should, will等为例,它们表示义务、意愿的程度显然也有程度上的梯度变化。

(2)a. Studentsmustregister in the first week of term.

b. Youshouldtry to work harder.

c. She reallyoughtto wash her hair.d. I’llpay for the drinks.

e. Youcanuse the car if you like.

Thompson(2004: 223) 也 指 出, 我 们不能绝对地认为意义的隐喻式与一致式表达非此即彼,往往只是程度问题,应该说某种措辞相对于另一种而言是更具有隐喻性或一致性。隐喻式与一致式之间这种级阶差异可以表现在不同的文体中,如韩礼德(Halliday,1996)在分析科技语篇后发现科技文体具有较多的隐喻式特点。

语言从一致式到隐喻式进化阶段的历时划分也是模糊的,一致式与不同复杂程度的隐喻式之间构成了同义关系链条。语法隐喻是所有从高级阶的词汇语法表达形式向低级阶的转移使用现象,这就是所谓的级转移(rank-shift)。 韩 礼 德(Halliday, 2004: 650)认为,一个序列在其体现范围内的降级会引发隐喻的连锁反应,直至级阶的下级词组,每一种编码或体现方式都是整个意义范畴的组成部分。按照模糊理论,这种同义关系链条或隐喻链(metaphorical chain)构成一个连续统(continuum),每种不同的表达形式都是意义链条上一个具有不同隶属度的环节。因此,语言形式由隐喻的表达到失去隐喻性,即去隐喻化的过程,也是模糊的。

我们在讨论采用一致式或隐喻式表达同一意义时必须清楚形式与意义不能简单地一刀切。选择隐喻式或一致式意味着意义的差别,比如,在以陈述式表达命令功能时,这种非一致的表达形式毕竟带有其作为一致式使用时固有的某些特点,这就使隐喻式成为非典型,语境赋予了它以范畴中其他成员为参照的隶属函数(functions of membership)。就概念隐喻而言,“韩礼德认为,科技语篇语法隐喻化的趋势在语义上是‘事物化’(Thingization),在语法上是‘名词化’(nominalization)”(胡壮麟,2004: 190)。然而,名词化了的语言形式不会因事物化而完全失去其过程性的含义,这也使名词化的表达形式成为范畴的非典型成员。

句子结构的层级变化也具有相对的梯度。不仅小句的数目有别,小句内部的构成也有差别,而且限定性动词构成的小句与非限定动词构成的小句之间的梯度也难以比较。例如:

(3)a. The driverdrovethe bus too fast down the hill, so the brakes failed.

b. There driver’s over-rapid downloaddrivingof the bus caused brake failure.

drove名词化为driving以后,小句变成词组,虽然句子层级简化了,但名词词组内部却出现了多重修饰关系。宏观句子层级结构的简化与词组内部微观上的复杂化是对立统一的,这种既对立又统一的关系模糊了简单与复杂的界限。

Thompson(2004: 223)认为,词汇隐喻与语法隐喻并不存在根本的区别,将其看作是语法隐喻的一个次类(sub-category),二者的界限也模糊了。隐喻式与一致式以及处于二者之间的各种变体之间并不存在孰优孰劣之分。韩礼德(Halliday, 1994: 342)明确指出:“这并不是说一致式的表达更好,或频率更高,甚至应该当作标准;而很多情况下隐喻式却成了标准,这事实上体现的正是语言变化的自然过程。”认知语言学范畴结构的原型模型(prototypical model)借用认知心理学例子适合度(goodness of exemplar)的概念来说明范畴的等级中心性,即范畴中的原型成员是最合适的例子(Croft & Cruse, 2004)。然而,在语法隐喻中一致式不等同于最佳形式,功能的体现形式是“我们利用语言和非语言知识、语境信息对话语进行识解的结果”(ibid.)。在特定的语境中,最佳形式可能是介于一致式与隐喻式之间的某种形式。这个最佳形式而并非原型形式具有该语境的最大适合度。按照韩礼德的研究结果来推理,在科技文本中隐喻式比一致式更适合,在儿童的语言中一致式则比隐喻式具有更高的适合度。完全的一致性和完全的不一致性是不多见的(Taverniers, 2003)。韩礼德(Halliday,1985,1994)也指出,完全的一致式听起来枯燥乏味(flat),完全的隐喻式也会有不自然和矫揉造作之嫌(artificial and contrived)。一致式作为语言进化的初始阶段,是隐喻式衍生的基础,但韩礼德又认为语言进化的历史是去隐喻化的过程。这并不矛盾,因为一致式—隐喻式—失去隐喻性正是语言进化的周期,失去隐喻性的表达形式又是新隐喻(novel metaphor)的起点。在概念隐喻中,过程、实体、性质、关系、环境等的相互转化往往会引起句子层级简化,但在人际隐喻中,隐喻往往是通过增加情态小句来实现的,实际上使句子的结构复杂化了。

语言本身在进化过程中以及在实现不同交际功能时会表现出来差异,尽管所谓的一致式和隐喻式是人类对语言认知的元语言范畴划分的结果。事实上,对所谓一致式的标准问题也存在着模糊认识,韩礼德对一致式的解释一直停留在直觉判断的层面上(朱永生、严世清,2000: 100)。胡壮麟(2000: 91)在研究了韩礼德和马丁的论著后,从中归纳出了五条标准:年龄、难易度、自然、历时和方式,但也逐一指出了这些标准或者难以量化,或者是一些相对的观念,尺度难以掌握。笔者认为,年龄和历时的标准难以称为标准,因为不仅韩礼德在年龄的界限上反复无常,而且不同智力、不同环境的人差异很大,以年龄为标准界定语言的一致式无异于以一个人的身高判断其寿命。笔者同意语言进化的历史就是去隐喻化的历史,但如果以历时作为标准,就否定了不同文体之间在使用隐喻上的差别,这如同用猿进化为人类的方法评判一个人的智商水平。我们必须承认标准的模糊性,模糊性是标准存在的价值。没有一致式与隐喻式的程度差别,也就不存在所谓的传递性。标准必须是共时的,还应该是可以量化的。与其说韩礼德提出的是标准,倒不如说是语法隐喻表现出的认知学特点。而典型性或无标记性(unmarkedness)、词汇密度(lexical density)更具有标准的特点。句子结构的层级性(hierarchy)也应该给予考虑,因为物质过程的名词化往往会引起小句复合体被隐喻化为小句,使复杂的句子层次简化。例如:

(4)a. The prisoner was executed before the president arrived.

b. The execution of the p risoner preceded the president’s arrival.

在(4)a中,过程以动词executed体现,在句子的层次上体现为主从复合句,而在(4)b中,过程转化为实体execution。(4)a中的小句the prisoner was executed转化为名词词组the execution of the prisoner,小句the president arrived 转 化 成 名词 词 组 the president’s arrival,表示关系的before转化为表示过程的preceded。在(4)a隐喻化为b的过程中,句子层次的简化是清楚的。这为信息量的扩充提供了必要的空间,也为语言沿着去隐喻化方向的发展创造了条件。

四、语法隐喻解释语法模糊性的意义

语法隐喻研究从古希腊时代借助现实生活理喻语言现象到中世纪用隐喻语言映射社会生活现象,再到系统功能语法的概念隐喻、人际隐喻和认知隐喻的发展历程,体现了人类对语言从作为交际工具到认知世界工具认识的变化。就隐喻研究的对象而言,词汇隐喻是对语言形式在功能上的范畴化(functional categorization), 而 语 法 隐 喻则是对语言功能在形式上的范畴化(formal categorization)。就语言的模糊性而言,如果说语义模糊性与人类对外部世界的范畴化有关,语法的模糊性则主要是元语言范畴化的结果。传统意义的语法模糊性存在于规则与例外之间。从共时的角度看,规则的概括能力总是有限的,规则内有典型也有非典型,规则外也有近似典型的语法现象,语法的正确与非正确、典型与非典型之间的界限模糊。从历时的角度看,规则总是滞后于语言现实,合乎语法性(grammaticality)与不合乎语法性(ungrammaticality)取决于语言社区的接受程度(Palmer, 1971),之间的界限也是模糊的。语法隐喻从词汇语法的角度解释语法的模糊性,模糊性存在于一致式与非一致式之间,即在一致式与隐喻式之间并不存在截然的界限。语法隐喻对语法模糊性的研究不同于传统语法的模糊性研究,研究对象的一致式与非一致式在特定的语境中都具有可接受性(acceptability),旨在通过剖析语言与世界的隐喻性关系,探讨语言的隐喻化与人类认知发展之间的关系,试图以历时的研究方法解构语言系统,追溯语言构建社会现实的历程。

语法隐喻研究具有语言哲学意义,因为语法隐喻在上个世纪90年代前后被认知语言学的隐喻理论激活以后,与雷考夫等人的词汇隐喻在揭示人类语言通过思维机制认识乃至构建真理的过程中互为补充。语法的模糊性是人类范畴化的结果,解构隐喻式无疑对揭示人类语言的进化规律具有积极意义。某些业已积淀为语言中极普通表达方式的基本隐喻对我们揭示语言的起源、发展和使用乃至人类认识和智能发展的奥秘具有启示意义。Reddy指出:“隐喻的所在是思维而不是语言,在我们对世界进行概念化的普通的、惯用的方法中,隐喻是主要的和不可或缺的,我们日常的行为反映着我们对经验的隐喻性理解。”(Lakoff, 1993)

从源语域(source domain)到目标语域(target domain)的映射发生在上位层次(superordinate level),它包含若干基本范畴(basic categories)。上位层次是基于基本范畴的若干个案得出的概括(generalization),基本层次富于心理意象(mental image)和知识结构(knowledge structure)。上位层次的映射意味着下义结构具有压缩性的特点,有利于源语域的概念结构映射到目标语域的可能性最大化(ibid.),也为进一步的语域映射提供了条件。语言的去隐喻化过程也是不断范畴化的过程,去隐喻化意味着下义层次成为次级上位层次(sub-superordinate level)的可能。在横向的下义结构(co-hyponym)之间、不同层次的纵向结构之间并没有截然分明的界限。这便是韩礼德所说的从高级阶的词汇语法表达形式向低级阶的转移使用现象。从这个意义上说,这是对语言模糊性在语法隐喻维度上的元语言范畴化。

在源概念(source concept)与目标概念(target concept)之间并不存在一一对应的关系(one-to-one correspondence),这一方面给人类从语法层面对语言进行范畴化造成一定困难,但另一方面也为说话人选择多种源图式(source schemas),甚至创造新的图式提供了可能 (Heine, 1997)。如果说隐喻式是功能与形式在一致式基础上交叉叠合的结果,这种功能与形式的配置(formulation)说明隐喻不过是语言固有的灵活性(inbuilt flexibility)和多功能性(multi-functionality)的自然扩展(Thompson,2004)。探讨语言功能的体现方式具有文体学、风格学意义,研究不同体现方式的衔接(cohesion)与连贯(coherence)具有语篇学意义。

语法隐喻从意义出发,用不同的表达形式表述客观世界中的同一现象或事物,对于语言教学,尤其是外语教学,具有启发意义。我们常说的联词成篇并不符合认知规律,因为语篇构想(conception)的过程并不是从词而往往是从语篇开始,然后将语篇解构为段落,段落解构成句子,最后才表现为一个个串联起来的词汇。在语篇的理解中,从语篇开始(top-down processing)的阅读要比从词汇开始(bottom-up processing)有更多的优越性。在图1的例子中,学习者如果从词汇出发,通过母语习得了flood的字面意义(洪水)之后,可能很难想到用它去描写与水无关的现象和事物。如果从意义出发,培养学生使用原文词典,逐渐体会目的语使用者的思维方式,对准确掌握外语词汇并能够灵活运用有较大的帮助。对不同功能的体现形式的选择也是语篇分析的重要依据。语法隐喻对一致式与隐喻式的研究还将为语料的筛选提供参考依据,使教材的编写更符合学习者的语言认知规律。

五、结语

如果说传统的语法模糊性研究有助于我们认识不同梯度的语言正确性,尽可能选择典型的语言形式,说正确的话,那么,语法隐喻框架下的语法模糊性研究则为我们提供了多种表达形式的选择,说更得体的话。从语言哲学的高度来看,语法隐喻理论对语法模糊性的研究还对人类探索语言进化规律,进而了解语言如何帮助人类建构真理具有深远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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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lliday’s grammatical metaphor not only contributes to the unconventional approach to metaphor studies, but also as a complement to the lexical metaphor studies by Lakoff et al. , explores how human language functions in perceiving the world and constructing the truth. Grammatical fuzziness results from linguistic categorization. The interpretation of grammatical metaphor in terms of categorization theory will help disclose the evolution process of human language. And the interpretation of grammatical fuzziness based on grammatical metaphor proves of great significance in philosophy of language as well as linguistics.

categorization; grammatical metaphor; grammatical fuzziness; cognitive linguistics

H 314 < class="emphasis_bold">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

1008-665X(2011)03-0008-08

2010-09-24

张红深(1959-),男,副教授,研究方向:模糊语言学、语法隐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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