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中国五人行

2011-02-27 08:33宋葆臻方爱华徐光文李兴书
北方作家 2011年1期
关键词:党参虫草小桥

宋葆臻 方爱华 素 手 徐光文 李兴书

小桥

宋葆臻

清晨,路边的植物还挂着露珠时,我已在那座连通着两个村子的小桥上不知走了多少个来回。快要断流的浅浅的河面上,模模糊糊的,是正在慢慢变老的自己,茫茫然的样子。一群牛从我的周围摇摆着不慌不忙走过,丢在桥面上一蓬蓬冒着热气的新粪,还能闻到青草的气息。牛铃摇起来,叮叮当当的,是要摇醒童年的梦吗?一切好像都没变。草还在长,麻雀还在飞。桥身还是那么矮,那么短。可一切似都已经改变了。空空荡荡的。这样的早晨,原本该是有许多东西的。白杨树高高的枝杈上那筑窝的喜鹊呢?河对岸红土山下的瓦窑,还有泥瓦匠在那里烧绣球吗?太阳升起的时候,会有缕缕阳光穿过庄稼和树叶的缝隙照耀着桥头,桥头上是应该有一群妮子的,是应该有两条麻花一样扭着的小辫子的,那辫梢会在有风时扬起无风时垂下的。

这是故乡的一座小桥。极普通极常见的一座小桥。红砂石砌成的一座三孔桥。

我站在这座石桥的桥边上,早年踩踏而过时卷起的尘土还飘荡在空气中,正一点一点地往我的身上落,往我的心上落。我温情缱绻地凝视着这座小桥时,总想把它过滤得跟过去一样明净。那些找不回的往事,像桥下那个狭窄的溶洞里汨汨流出的山泉,回响着遥远的声音,清凉地滴在我的额头上,却灼热了我的心脏。

那小桥上,是骑着毛驴的奶奶,要回她远在邻县的娘家,舅爷在前面牵着缰绳,跟在后面的是送行的年轻时的父亲。人说母走千里儿不愁,可父亲的依恋让祖母一步三回头地揪心。再后面那个哭着喊着要奶奶的穿红肚兜的小人儿,不就是年幼时的我吗?反正村人们都这么说,祖孙连心,你小时候就跟奶奶最亲。

那小桥上,是一拨拨孩子在上面穿梭,留下一支支咿咿呀呀的欢歌。晨起跑步,两个村的孩子就在这里会合,冒着山涧里漫出来的爽心润骨的雾气,看沟里沟外的袅袅青烟在云缝里飘。晌午戏水,淘气的孩子不知疲劳,长满绿油油青苔的石板下面总能捞到光溜溜的小鱼儿。小河里水不深的地方,是甩着辫子的妮儿们,裤腿绾起来,寻找水中的彩色小石子。秋忙的时候,排着队到田里劳动,稚嫩的双肩背着玉米颤巍巍地走过小桥。偶尔也会停下来,伏在桥下的小河旁,洗去爬满脸上的汗水。清清的小河水,像一面镜子,映照着与野菜共生却灿若花开的童年。

月色如水的晚上,就会相约去邻近的十里八乡看一场露天电影。无边无际的夜空,月亮在云层里钻来钻去,小桥成了飘飘摇摇的小船,人走在上面也会有荡起来的感觉。这样的夜晚,心也被照得晃晃悠悠的,不知道丢了啥似的没着没落?

小桥下也有冬季里稍微暖些的黄昏,北风刮起来并没有多猛,却依然能把耳根子吹红,那奋力向前的一划,分明是少年梦想不屈不挠的抗争。冰床子碾过结冰的河面留下的道道辄痕,像种田人的犁铧深深地嵌进了我有深有浅的血肉之中。我知道小桥是连着两边的路的,一边是正在磨砺的萧杀的冬天,而另一边,顺着大路一直向东,就能听到春暖花开时布谷鸟的叫声。

现在,我还是站在这座小桥的桥边上,早年踩踏而过时卷起的尘土已经在我的心中沉淀了。我不再茫然。该承载的,小桥都承载过了。小桥也应该有它的延伸,有它的归宿,就像世间的万事万物一样。我的心突然被填充得满满当当的,那些没有了的,也都是曾经有过的,虽然看不到了,他们却是在心里生了根的。

我还是不要老闭着眼睛去怀想那些从前的月光吧。是不是该找些阳光能朗照的地方,让它的光辉洒在身上,晒着我慢慢地变老。我好像是明白了,小桥虽小,可它连接的是两头。过去的是很美好,可希望会待得更长。这时候,我看到了一个让我感动的景象,小小的石桥上,一辆辆“爬山虎”开过来了,车上载着的是一袋袋圆圆的甘蓝菜。农人们喜悦的笑声洋溢。小桥见证着收获的时刻,或许要比见证我那些不痛不痒的往事来得现实。

在寂静里呼吸

方爱华

清寂的冬日,读丽敏的《金色湖滩》。

一切都凝滞不动,时光变得很安静。没有任何声音,植物们在呼吸,水在流动。间或有一两只鸟的叫声传过来,一声,两声,清脆,悠扬。

窗外是枯寂的严冬,光秃秃的,没有一丝生气,眼前却是明亮的,有阳光照射着我,惶惶地有些温热,那些欲滴未滴的水珠,依然沉浸着我。仿若走进了自然的深处,我站着,站在这片安静里,站在植物的中间。

然而,我的心不知到了哪里。这个冬天,我总是想和山在一起。想山上的草,想温暖的阳光,想山下沉默的村庄,也想一个以植物为情人的安静女子,想她的《金色湖滩》。没有风的时候,山显得安静。我会躺下来,躺在一片草里,闭上眼睛,想像着那个即不种草也不种花,却把大自然当作自己美丽花园的女子,究竟有着怎样一副美丽的面容,怎样一颗能够发现美丽的心灵。这样想到她的时候,纯净、安静、仁爱这样的词汇就包满我质朴的心房。

她写夏日的细碎与芬芳,写露珠与草花,写蜻蜓飞过晚风,写风写雾写昆虫,写身边的一切景物。她写豆角花、丝瓜花、紫藤、艾草、野草莓、牵牛花、蜘蛛、蜻蜓、豆娘。这些,都被这个叫丽敏的女子倾心地爱着。甚至低处的小生命和路边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株植物,都与她有了老邻居的感觉。她与它们在一起,就像和它们在静静地交谈。这样的交谈不需要语言,而仅仅需要,用心灵倾听。倾听有时候真的胜过语言不知道多少倍,明快的,黯淡的,平和的,这些表情跌宕起伏,或许就是它们全部的幸福,全部的自由与快乐之所在。

“湖边的油菜花一畦一畦,散漫而又节制,像太阳之杯溢出的金沫,流淌着,撩动着大地的春心。”“豌豆花是静止的蝴蝶,而蝴蝶则是飞翔的豌豆花。”“露珠是长着脚趾的,在芦苇上稳稳站着”。“豌豆的豆荚已长出来了,俯着身子才能看见。绿绿的一把小刀,从花心里伸了出来”。“每一片叶子上都密集了露水,细小的珠子规整的排列,风吹不动,只等太阳来迎娶”。这些文字不是干净而是纯净,像大海,像蓝天,像山间的小溪,是有颜色的,是可以感觉到的。这些描述都是日常的,片段的,细碎的,却又是那么形象而逼真,完全是作者内心真情实感自然而然的流露。让我们感觉读到的,仿佛不是文字,而是,由一株株植物组成的一幅幅画,由一株株植物写成的一首首寂静的诗。

由于超脱,必然朴素。谁说:一切的真爱都超脱于缠绵之上,蕴藉于真情之中,而不必在乎外表的雕琢修饰。就如好的文章,都自真情出发,绝无一丝的造作之感。而生命里不时出现的悲哀、苍凉、失意,不过是更加增进了人们对生活的一种恬静的爱意罢了。

这样想来,丽敏的内心一定也有着大美,才能做到如此的恬淡与安宁了。

《幽梦影》说:读经宜冬,其神专也;读史宜夏,其时久也。我却觉得冬季里读一些贴近性情贴近自然的优美散文更合时宜。诗是跳跃的,让心灵激荡,散文是舒缓的,如简单的行走,这种随意和缓慢恰到好处地顺应了冬天的沉静。枯寒漫舞的季节,守着一窗的窗花,守着一腔的寂寞,读这样的文字会读出灵感,读出安宁。这种安宁和清凉里,思想变做一株植物,或者就做一只昆虫,远离喧嚣和繁华,藏在那些繁茂的枝叶里,然后静静地牵入黑暗,听文字在寂静里呼吸。黑暗是好的,它让世界变得安静。在这个过于喧嚣的城市里,人的心灵太需要安静,在安静中等待,想念,思考与触摸。

让自己期待的,慢慢地开。

夏天的河流

素手

只因为我多回了几次头,在风里多和你站立了些日子。

有些声音扬起,有些语言掉落进身体里。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在某个小镇,

共享无尽的黄昏

……

而窗口大朵郁金香。

此刻你若不爱我,我也不会在意。

……一颗心,一艘帆船,一朵玫瑰。而自我们惟一的窗户张望,

雪,雪,雪。

你会躺成我喜欢的姿势:慵懒,

淡然,冷漠。

……你香烟的火苗由旺转弱,

烟的末梢颤抖著,颤抖著

短小灰白的烟蒂——连灰烬

你都懒得弹落——

香烟遂飞舞进火中。

茨维塔耶娃的诗句被我们断续回忆起。若“窗口大朵牡丹花”,则,更让我安宁。小镇,不会是我的故乡,或许是你的故乡。我的生命因为你的生命在这里成长而不会觉得落寞。相反,她终能寻到奢求已久的安宁。“而你无声深爱着我,以生命最真实的方式。”

你的目光站成早在我梦中固定的姿势,我的视线终穿透我的身体,那深处的语言,说出来,与不说出来,同样妖娆芬芳。

夏天来了,窗下的花就开了。我为这番等待激动难安。

你的手指穿过我长及脚面的头发,你的目光穿透那深处的视力,那深处的语言忽然跌落,大朵,大朵。触处花开。我猜你正要说。你正要说,心契这个词。

季节于是平复下来。有雪忽然开放。

你看不出来,我依然不能如你般喜欢上郁金香的芬芳。

我的灵魂恒久缓慢地攀爬,不只为得到你的赞叹和欣赏——她永远努力长成一棵开出孤独花香的树。不为与你休戚与共。

此刻,站在窗前,以我们各自,习惯中的姿势。你说,惟愿,这种缓慢的姿势,能更缓慢一些,即使,你会越过我的脚步,我会,重新跌落进那切近血管的河流。

你说,想站在上帝面前,指着我说,这是我的骨中骨,我的肉中肉。

我想,即使这样,我也不会贬低自己。或者,这样,我便不会贬低自己。

我也不会责怪自己,责怪这窗前的时光,因为你说,生命终于能以生命的方式和温度,而非它物。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一切都能被超越。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仍旧在独自找寻,那条河流,切近皮肤和血管的河流。

我听见,清洁温柔的呼唤,自远方,如风吹。

童年忆趣

徐光文

时光匆匆,不知不觉,已过而立之年,身为人父。每当看到孩子们玩耍的情景,我的心灵不由自主地飞到了童年,飞到了那留下深深烙印的童年。

玩响炮 每逢春暖花开,渠边小草绿绿之时,我和小伙伴们就会不约而同地聚集在斗门边,从渠底用手挖出那透着香气的黑油油的泥,和上水,用稚嫩的手指做成窝窝头的模样,再在下面戳一个洞。然后会听到先做好的伙伴喊声;“大哥大哥你先走吗,我先走?”如果其他的人喊:”你先走”,那么这一个小伙伴就会用吃奶的劲把泥高高摔起,其他的则依次同样摔泥。如果其他的喊:“一起走”,那么大家应该同时摔泥。随着“嘭”的一声响,泥花四处乱溅,小伙伴们所穿的衣服上到处被溅满了泥点,可大家全然不顾这些,而是急于争论、比较谁的响炮声音大,裂开的缝隙大。如果谁的声音大,裂开的缝隙大,就意味谁是胜利者,其余的则要给这个人一些泥,以补他泥裂开的缝隙之用。那胜利者的笑容丝毫不亚于得了奥运会金牌的运动员的笑容。

跳绳 不要以为跳绳是女孩子的专利,在那时跳绳也有我们男孩子参与,我们男孩子主要玩的跳绳项目有:“尕一尕二”、“出来进去”、“蹉蹉”等。每当跳这些内容的绳时,我们就和女孩子混合在一起,并分成两个小组,比那一个小组跳得好,升得快。这些内容的跳绳首先是从最低开始的也就是所说的“尕一”,紧接着把绳子放到膝盖、腰、腋、肩、头等部位,最后一直到头顶,再从头顶依次往下降。一组跳,另一组拿绳子。一组中的那一个成员如果踩了绳子或者跳不过去,则意味着这个人就“死”了,那么这个人就由这组的其他成员来负责“营救”。“营救”任务通常是由这组中跳得最好的人来完成的。一个层级需要这组中的所有成员都要跳过去,否则就不能升到第二层级。一组中的所有成员都“死”了,那么这个小组就“死”了,绳子就有他们负责来拿,另一组则开始跳。

嘻嘻哈哈,笑声连成一片,“看我的马架子打得高不高,连头顶都让我给过了,你们还在尕一上转着哪”。此种得意声音不时在耳朵边回响。

拾子石 先找五个蚕豆大小的石头,称这些石头为“子石”。对“子石”的选择有一定的讲究:那就是圆、亮、滑。准备好了“子石”,就开始拾了。拾“子石”可是个人单独行为,不考虑集体协作精神。拾“子石”首先是“拾”。把一个石头固定下来,当作撮子,把撮子抛起,拾一个石头,并接住抛起的石子,如此从一拾起,直到五;紧接着就是“并”。“并”就是把五个石头抛起并用手背接住,再抛起翻手从下接入掌心;如此从一开始,直到五,下来就是“搅”,将五个石头抛起用手背接住,再抛起,手指做成桶状,把石子灌入手中,还是从一开始,直到五。若在拾石过程中,有时脱落,就意味着输了,让对方来拾。这三个环节难度一次比一次大,要求一次比一次高。我们通常拾子石,不管什么地方,随便找一个平整一点的地方就一屁股坐下来,经常是弄得全身都是土,玩完以后,起来随便用手拍拍土,就回家。到家免不了一场训斥,可“江山易移、秉性难移”,训完了就完了,下次对子石还是照拾不误。拾子石我水平差,经常为倒数第一。我们把拾子石水平高的男小伙伴称为“假丫头”,其意就是像女孩子一样,手灵活麻利。

套“火车”农闲时节,家中的人力车不被大人们所使用时,我们就和小伙伴们约好,拉出自家的人力车,以套“火车”。套“火车”其实就是把几辆人力车用绳子绑好,一名驾驶员坐在人力车的栏杆上进行驾驶,留一个人跑到车后面去推,而其他的则坐在人力车上。当驾驶员的神气劲,到现在还令我神往。因为驾驶员是最好的职位,所以我们轮流当。有时,我们把“火车”驾驶到水渠中,弄得车翻人倒,可我们是不会在乎这些的,会使出浑身解数把“火车”拉出来,重新进行套装。

斗“鸡”这儿所说的斗“鸡”不是两只鸡在打架,而是由我们分成两组像鸡打架一样进行比赛。这个名词是1996年在兰州师专上体育课时从老师处听来的。我们当地对这俗称“搁仗”,也就是碰腿子。首先按照人数分成两组,然后每个人把一条腿子抱起来,用另一条腿子跳,跟另一组进行火拼厮杀。谁一个把腿子放到地面上就意味着谁一个输了,一直碰到一个组的所有人输了,才结束。当时我们的腿子被碰得又红又肿,但我们还是像鸡一样,跳得老高后,向对方碰去。如果谁一组赢了,就会把一只手举过头顶,高喊“哦”,那样子就想打了胜仗的战士一般,而输了的一方垂头丧气,同时暗暗下定决心下一次一定要打败对方。

童年是一首诗,写不完镶嵌在记忆中的那份情趣,童年是一首歌,唱不尽印刻在内心的那份快乐。

儿时的游戏,现在只能是一种美好的记忆,童年乐园里快乐的烙印,你还能在我下一代下下一代的孩子们的乐园里如诗如歌地回来吗?

玉树虫草

李兴书

那是一九六零年。

五月,青藏高原的春天才姗姗而来。

云,特别的白,犹如一条圣洁的哈达,漂浮在空中;天,特别的蓝,也特别的低,和人们的距离显得格外的近。似乎,站在大山顶上就触手可及。

解冻后的大地,散发着泥土特有的芳香。甸子上的小草,吐出了嫩黄色的幼芽,河谷里的冰层开始融化。随着太阳的回归、升起,春晖柔柔,气温渐升。晶莹的水珠由慢到快、由点到线,汇成涓涓小溪,潺潺地从癿扎村前由东向西流过。

癿扎,是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最南端一个比较大的藏族村落。周围甸子上除了杂草,没有其他灌木和林子,南边与西藏的昌都接壤。

插图 高红女

癿扎有三宝:党参、蕨麻和虫草。在癿扎西南河谷地带的阳坡上,生长着一种特有的原始党参。党参,是一种多年生草质藤木。根圆柱状,细长、肉质白色,多枝茎、细弱。叶面绿色,叶背密生银白色长柔毛,蔓茎攀爬在灌木丛枝或树杆上。根茎断裂,会淌出白色的乳汁。癿扎的党参称其为原始党参,是它在原生状态下自生自灭、自行繁衍,从来没有人挖过,还处在原始状态中。

春天,并不是挖党参的季节。这时,党参的养分全都供给了自身蔓茎的生长。挖党参最佳的季节,当数二十四节气的白露前后,那时的党参肉质厚、浆汁饱、养分足,也晒得出。

顺着癿扎河谷而下,层峦叠嶂,山大沟深,河流纵横,地势险峻。走上十多里,就有了树林。河谷阳面的山坡上,土壤贫瘠,高峻陡峭,雨水难以储存,土层含水量较少。常年的雨水冲刷、风化,支离破碎的片状页沙岩,有的已裸露出地表。山坡上,大多生长着一些零零散散、四米左右的松、柏,和一人多高的灌木。走进林子,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浓浓的香中带臭,臭中带香的党参特有的香臭气息,使人很容易采挖到党参。这里的党参特别的粗壮,须根很少,要不是眼见为实,说出来叫人难以置信。差不多的党参,一根都在一斤多重,我最多的一天挖过十四斤鲜党参,最重的一根二斤六两。

六月,坦荡肥沃的草甸上,蕨麻的植株呈网状平铺在地面上,生长出众多紫红色的须茎匍匐伸向四方。叶面深绿,背部密生白毛,宛如鹅绒,节部生根,根再生茎,犹如蛛网。蕨麻,又称人生果、长寿果。根茎肥厚,呈纺锤状。味甜美,含淀粉、糖类和蛋白质。健脾益胃、益气补血、营养丰富。癿扎的蕨麻堪称一绝。它像微型的红薯,圆滚滚、水灵灵、体肥肉厚,色泽光亮,像一串串鲜红色的玛瑙,招人喜爱。闲暇,我们就到公牙寺山下的甸子上挖蕨麻,熬稀饭,变个花样,改善生活。

在这四千米的山梁上,还盛产一种稀有的贵重药材——虫草。玉树的虫草,是世界上优质的冬虫夏草,仅次于西藏那曲,排名第二。虫草,又叫冬虫草或冬虫夏草。是宇宙鬼斧神工造就了这天地间奇特的精灵。

它一物兼动植两性,使人浮想联翩。它是虫和草结合在一起生长,形成一个复合共同体。冬天是虫,蛰居在土壤里。夏初,在虫体头的顶部,生长出五公分左右黑褐色棍棒状的草苗。草苗比筷头要细,略带弯曲,体型如丰满的老蚕体,表面棕黄色,背部有多条横皱纹,腹部有八对脚,头部有眼、鼻、嘴,轮廓分明,样样俱全。它是头朝上,屁股向下,垂直长在土壤的最表层。

五月底七月初,是挖虫草的季节。早了,虫草还没有长出来,迟了,苗苗枯萎了,又不容易找到。再说,挖得迟了,苗长高了,药用的价值差了,也就不值钱了。出苗两三天,虫体肥大的虫草,才是上等虫草。

那时的我,对虫草还知之甚少。不知道冬虫是一种受真菌感染而死亡的虫体,夏草是寄生在虫子头上的真菌子座。只觉得它奇特,并没有感觉到它的珍贵。

那时候,我每天都能挖到一千棵以上的虫草。晒干了,也就是一市斤过点。当时,用两包普通香烟,或半斤水果糖,就能兑换一斤虫草。自由交易,双方并不觉得谁占了便宜。

青藏高原的天气,就像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三江源头更是天无三日晴,几乎天天都是雨雪,三天两头下。这里夏短冬长,春秋相连,气温日差大,年差小,一年无四季之分,只有冷热区别。这里常年都飘着雪花,淅淅沥沥地没完没了。盛夏的雪花落到地上,见了阳光就融化了,到处都湿漉漉水汪汪的。大地像海绵一样,踩上去软软的。小草的叶子,大都呈条带状,很窄,很细,匍匐地紧贴着地面,像给地铺了一层毛绒绿毯。

盛夏的高原,处处绿草如茵,繁花似锦,白云朵朵,牛羊成群。虫草一般都生长在海拔四千多米、半阴半阳、土壤肥沃、潮湿的山坡上。它比杂草出土的时间迟,但比草要长的快,出土两三天就蹿过了小草。林子、灌木丛中、或草高的地方基本没有虫草。

挖虫草时,由下坡向上坡找。走走停停,东瞅瞅、西望望,停住脚,猫着腰,或倒背着手,或把双手支撑在大腿上,身体尽量向下,撅着屁股,呈半蹲姿势,伸着脖子,下巴微微翘起,歪仰着脸面,目不转睛地、两眼像雷达一样一遍又一遍地扫描着地面。

挖虫草,确切地说,不能算作挖,应该称其拔更为合适。夏初,冰雪融化,土壤中的含水量达到饱和状态,地面非常松软。挖虫草的人,左手腕挂着装虫草的袋子,手握短把圆锥型尖嘴小镐。空着的右手,是用来拔虫草的。找到了虫草,就用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轻轻地捏住虫草的苗,趁着劲,慢慢地、垂直均匀地向上提,不用吹灰之力,虫草就拔出来了。使劲过猛,用力过大,就容易拔断。只有极个别拔不出来的虫草,才动镐去挖。只要视力好,在七八米以外,一眼就能发现虫草。它是小草中的旗杆,羊群中的骆驼,非常醒目。它的颜色与众不同,万绿丛中一点“褐”,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青藏高原,高寒缺氧,空气稀薄,水的沸点在八十度,因而导致熟饭不熟,开水不开,连指甲盖都是倒着长。由于营养不良,指甲变成了淡淡的紫青色,塌陷了下去,成了一个小坑坑。为了补充营养,我们也常把虫草洗净,像蔬菜一样炒着、炖着吃。撕开虫体,里边并没有心、肝、脾、肺、肾、肠肠肚肚等,体内充满着犹如香烟吸过后,过滤嘴烟蒂内的海绵,棕黄色、很脆的蚕丝状物体。虫草嚼起来,也品尝不出有什么奇特的滋味,我们只不过把它当做普通的蔬菜一样,用来下饭。那时,我们吃的全是脱水干菜,连土豆都脱过了水。

那年的七月六日,我们转移到癿扎东南方向一个叫马尚的地方。在昌都境内一座无名大山的腰部搭起了两顶单帐篷。加上翻译,我们共有十五个人。翻译的藏族名字叫彭毛才郎,汉名叫乔柄春,是青海民族学院毕业的,二十四岁,是十四世达赖的老乡,西宁湟中人。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藏语也有地方方言,有着地域的差别。初到癿扎,彭毛才郎的翻译比较困难,只能译出一个大概意思,有的藏语,他也听不懂,翻不通。

七月八日,是我们在昌都挖虫草的第三天。

天一放亮,水蒸气遇冷后在地面凝结的浓浓大雾,把整个大山裹得严严实实。二十米开外的牦牛,看起开隐隐约约,模糊不清,如同雾里看花。

九时许,一阵微风吹过,雾随风漂移,天空也渐渐清晰起来。大雾从山头缓缓地退到山腰,像柔柔的白纱,在山间缭绕。顷刻,山谷间如同烟波浩淼的海洋,山尖壮丽的身姿清晰地呈现云海之上,宛如海市蜃楼。动中有静,静中有动,飞云走雾,琼山玉宇,变化莫测。

中午,红日高照。“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变幻如苍狗”。几朵云彩从山间飘过,鹅毛大雪又纷纷扬扬,信空飘荡。瞬间,扯起了线段的大雨,夹杂着黄豆大小的冰雹,从天而降,打得山坡劈啪作响,小草纷飞。

午后,雨过天晴,万籁俱寂,空气格外地清新,我们又最后一次上山去挖虫草。

从一九六零年三月进驻青海玉树到一九六二年四月离开,我们的部队在那里整整生活、战斗了两年。时光荏苒,弹指一挥间,三江源的往事,距今已过去五十年。留在我脑海里依然是雪域高原的妙笔生花,人与自然和谐美丽神奇的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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