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娜(浙江省慈溪市逍林中学)
楚辞《渔父》中的渔父形象分析
■张 娜(浙江省慈溪市逍林中学)
楚辞《渔父》以简洁的笔墨塑造了两个鲜活的人物。一位是“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屈原,另一位则是“不凝滞于物,与世推移”的渔父。许多参考书上说渔父这一人物形象黑白不分,随波逐流,只顾保全自己的性命,并且认为渔父这一形象是用来反衬屈原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高贵品格。晋代文人嵇康在他的诗中写道“渔父好扬波”,这是非“余心所嘉”的。陶渊明在《饮酒》中对渔父的“举世皆尚同,愿君汩其泥”的劝诫,也毅然回答“吾驾不可回”。嵇康与陶渊明都表白自己不愿意学渔父同流合污的处世态度。那么渔父确实是好“扬其波,汩其泥”,不分黑白是非,只愿随波逐流,明哲保身的人吗?
首先,我们从渔父的语言入手来分析。渔父见到屈原一下子就认出了他,“子非三闾大夫与,何故至于斯”。三闾大夫是楚国一个高贵的官职,在当时媒体尚未发达的年代,渔父竟能一眼认出楚国上流社会的达官贵人,可见此人非同一般。只有一种推想,渔父也曾是楚国官场上的人物,他目睹过三闾大夫往日的风采。如今看到一个“颜色憔悴,形容枯槁”的屈原感到较为意外。
接下来,渔父听了屈原的解释后劝他“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举世皆浊何不汩其泥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其糟歠其酾”,由文字的意思来看,他劝屈原不要太固执,不要太拘泥。而应该学会审时度势,根据外界的变化来改变自己的处世方法。如今天下一片浑浊,你还有什么必要使自己的行为高于世俗,落了个流放的结局,何不与他们同流合污随波逐流呢?由此看来,似乎渔父在鼓吹一种圆滑消极的处世哲学,是一般的有气节的士人所不齿的人生态度。许多评论者也凭这几句语言来判定渔父没有骨气、是非不分。其实,我认为此处并非渔父的真心话。因为他用自己的行为证明了他并不赞同随波逐流、同流合污。上面说了,渔父不是一般的山野俗夫,而如今他以山水为伴,以打鱼为生,退出了浑浊的官场,岂能说渔父是“好扬波”之流呢?倘若渔父正如某些书上所言,是随波逐流、同流合污之徒,他完全可以周旋于官场而游刃有余。
真正能表明渔父人生态度的应该是他离去时所唱的《沧浪歌》——“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史料记载,早在春秋时期这首歌已经开始传唱了,孔子、孟子都提到过此歌。孔子听到这首歌时,对他的学生说:“小子听之,清斯濯缨,浊斯濯足矣,自取之也。”前一句很明显是劝人积极进取的,“水清”喻“治世”,“濯吾缨”比喻红缨红顶。君子处世,遇治则仕,遇乱则隐。《论语》中有这样一个小故事:“子击磬于卫,有荷蒉而过孔氏之门者,曰:‘有心哉,击磬乎!'既而曰:‘鄙哉,硁硁乎!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深则厉,浅则揭。”一个挑筐的老人听到了孔子的敲磬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他说,没有人了解自己,就洁身自好算了。水深就穿着衣裳过河,水浅就提起衣裳过河。“深则厉,浅则揭”与《沧浪歌》有异曲同工之处。士人主张“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孔圣人也曾在他的晚年对子路说道:“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当年孔子也曾赞颜渊能做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当今世道污浊,渔父避而远之。屈原的以死明志固然可贵,但渔父的隐忍何尝不是一种智慧呢。如果说要“汩其泥,扬其波”,又何必归隐山水呢?
接着再来看文中一处对渔父的神态描写。渔父听完屈原宁愿献身不愿同流合污的表白后“莞尔而笑”。这微笑蕴含着渔父对屈原的敬佩赞赏,也有“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淡然,同时也为屈原过于执著落到如今这个地步感到惋惜。但是人各有志,渔父也不强把自己的人生观加于别人,荡起桨唱起歌离开了。渔父不愠不怒、逍遥洒脱的形象跃然纸上。
所以我认为渔父是一位隐者。清代王夫之说:“江汉之间古多高蹈之士,隐于耕钓,若接舆庄周之流,皆以令身远官为道。渔父盖其类也。”虽然他没有孔子那样“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坚定,也没有屈原至死不渝的执著,从一定程度上说他是一位消极的逃跑主义者,但他同样捍卫了自己独立自由的人格,保持了高尚的气节。这是一个看清了世间纷扰的老人,他与世推移、随遇而安,却又洁身自好、逍遥自由。说到底,这是一种道家的思想。道家面对黑暗的社会现实多采取冷眼旁观的态度,采取一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的态度,不积极入世,但也不能说是消极遁世,他们对现实有清醒的认识,同样坚守自己的处事原则,绝不会“汩其泥,扬其波”,绝不会“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渔父并不是屈原的反衬者,他们身上有着相同的节操。而真正能与屈原构成鲜明对比的应该是同一时代的上官大夫、令尹子兰之徒。他们才是真正的“汩泥扬波、糟歠酾”者。渔父这一形象对后世产生很大的影响。“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等诗句中都可以看到《楚辞◦渔父》中渔父的影子。嵇康、陶渊明批判的仅仅是渔父对屈原的建议,而这条建议在我看来只不过是渔父故意以激愤之辞来试探屈原的,不是他自己的处世哲学。实质上他们本人就是后代的“渔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