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国良
(作者为《浙江日报》高级记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安静是修炼的境界,是睿智大气的风度,是智者修行的禅房,是一种精神享受,是一种心灵闲适。寂寞是一种情结,一份韵味,也该是一种超然的精神,一种与众不同的气度
小时去看电影,当放映前屏幕出现一个硕大的“静”字,叽叽哇哇童子们会立刻禁声,全场顿时鸦雀无声。这一回忆,这一场景,多么庄重和正经,这一幕曾长久地留存我的记忆之中。后来又读到“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之句,深感娴静如绣花读经的绿窗女儿,真是安静的极致。
安静是珍贵的,多少人希望静逸但难如愿。今天的人们向往男耕女织的渔樵耕读生活、士大夫眼里的桃花源式田园生活,实际上也只是一份理想的寄托。现代社会的构建,是以诗画山水、田园生活的逝去为代价的。人们的欲望形形色色,物质的追求近乎疯狂,生存的节奏好似陀螺,心态的躁动宛如汤煮,使得不同阶层的人们难得安静。不论达官贵人、巨贾富豪、鸿儒学子,还是工匠艺人、贩夫走卒、平头布衣,无不人静心不静,为名忙乎,为利忙碌。今天,在不安静中觅得一分安静,该是多么难得的觉悟和境界。
安静很难得,不是不能得。相对于喧哗浮躁,平静更多的在于心态,这与老辈人劝喻的“心静自然凉”是一个道理。古有隐者,仕途失意,块垒在胸,遁身山林,试图黄灯青卷,向往暮鼓晨钟。说来心底不静,眷恋庙堂江湖,哪怕就是侧眼观望世事风云,心中恐也难免翻江倒海。这让我更感到“大隐隐于市”的难得和不易,那不仅是一层“鸟鸣山更幽,蝉噪林愈静”的美意,更是一种自在的状态、一种超拔的境界。
让我静一静,这是一种心灵的独语,是一份自斟自酌的消受,如陈年的加饭酒,是久泡的高山茶,人的心思浓浓沉浸其中,还怕生命的灵感不汩汩流淌?在闹忙和喧嚣超分贝的围城中,各种交际手段、公共手腕无不穿着轻飘且艳丽的华裳,安静是布衣布裤,显得陈旧了,但这对于少数人是觉着舒坦的。松下结庐,山间对弈,“扫来竹叶烹茶叶,劈碎松根煮菜根”是一种静,大隐隐于市,在喧嚣之中能如菊花迎霜独立寒秋,似梅花傲雪铁骨铮铮,则更了得。因为这种淡然恬静,没功夫去张扬,倒是脚踏实地,把意志表现在冷峻专一上。恬静更是一种奋斗,其语言就是行动。恬静会用自己的身心,把情致调制得醇醇酽酽的,烧将起来,一定是烈焰腾腾,会燃烧自身,并照亮别人。
在静谧的深山有哲人的财富,在寂寞的大海能提炼思想的珍珠。泰戈尔的诗是入静的,八大山人的绘画是恬静的,尼采的哲学是宁静的,董仲舒三年不窥园,齐白石暮年谋求变法闭门谢客十载亦是如此。在寂寞的斗室中,在心灵的闲适上,有李太白独对敬亭山、柳子厚独钓寒江雪的寂寞,而陆放翁咏叹的“寂寞开无主”和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也是一种精神上的超拔。
安静是修炼的境界,是睿智大气的风度,是智者修行的禅房,是一种精神享受,是一种心灵闲适。寂寞是一种情结,一份韵味,也该是一种超然的精神,一种与众不同的气度。在闹哄哄的白天,在黑漆漆的夜里,除了思索者的痛苦和静心者的孤寂,还有庸人的酣睡和昏聩老大钝根的呓语。我们没有前者这般高洁邈远,让你我远离尘嚣、离群索居倒也未必如此,但不被物质世界的过多干扰该不会是一种奢侈吧?不让过于热情的社交牵着鼻子该拿出自己的主见吧!汲汲于功名、碌碌于富贵的人,连梦中也在算计和厮杀。只有崇尚和静、独爱寂静的人梦中才有大海和远山,有一种返朴归真的感觉。因为他们有知识的充实,像积蓄了营养的驼峰似的;因为他们有着对人生的品味,像老牛反刍一样独自津津咀嚼。作为喜欢弄点文化、捣鼓文字的人,如同老马恋栈,安静是他们心头最后一点红豆般晶莹的幽思,是他们对生命长河的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