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王东
我国从1998年引入循环经济,经过“十一五”期间的推动,已取得了初步的经验与成效。而发展至今,到了向新的更大规模深入发展的关键阶段,发展循环经济中碰到和出现的诸多问题需要进一步探讨与解决。无疑,这正是我们践行科学发展观、实现我国经济社会又好又快发展的一项重要任务。未来一段时期,我国仍将处于工业化和城镇化快速发展的阶段,资源和环境形势将更加严峻。循环经济是对高投入、高能耗、高排放、低效益的传统经济增长模式的根本变革,是最大限度节约资源和保护环境的经济发展模式,是解决我国资源环境瓶颈约束的战略决策,也是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的有效途径。本刊就如何深入发展循环经济的若干问题,对北京现代循环经济研究院常务副院长、《中国循环经济年鉴》执行副主编孟赤兵进行了专访。
主持人:我国循环经济历经10多年的发展,成绩突出,问题也比较明显。如何深入发展循环经济,已经成为决策部门与专家学者热议的话题。您认为我国应如何更大规模地深入发展循环经济?
孟赤兵:在当前这样一个全球竞争、核心技术突破的关键时刻,国家确实应下最大决心,以最大的力度,按照技术可行、经济合理的原则,研究提出中国循环经济发展的总体部署和国家规划,包括科技部署、技术路线图;加快建设一批以实验室、工程中心、技术联盟等为核心载体的国家级循环经济技术创新平台;首选和持续支持循环经济核心技术的突破。各类重点科技计划应该重点支持一批循环经济的示范项目,国家有关部门应该尽快地出台鼓励发展循环经济的技术政策、技术导向和技术目录,鼓励发展和大力利用循环经济的技术、工艺和装备,引导多元化资金投入;积极开展国际合作和交流,引进和吸收国外先进的清洁生产技术、废物资源化技术以及生态工业关键技术;强化循环经济技术的推广应用和技术储备,形成技术体系,为循环经济大发展提供强有力的技术支撑。有志于发展循环经济的企业,要有大手笔的研发投入,创造自己的循环经济先进技术,并力争尽早跨越工程化、产业化。我认为当前发展循环经济要像研制“两弹一星”那样,制定专门技术发展规划,舍得投入,组织国家队,一个一个攻克核心技术,掌握自主知识产权,形成催生和建立循环经济的技术支撑体系。科学技术是发展循环经济的灵魂和真正的持久的驱动力,可以说,没有先进的新工艺、新装备、新技术,就没有循环经济的深入发展。
在20世纪60年代国家经济困难时期,“两弹一星”项目也不轻易下马或调整;当时虽然没有这样说,实际是作为国家意志、国家项目,举全国之力,周总理亲任国务院专委主任,聂荣臻元帅直接组织指挥,还有国防科委、国防部五院、二机部等强有力的组织指挥中枢机构,心无旁鹜地运筹、保障。弘扬“两弹一星”精神和成功经验,应包括:有一个中长期稳定的、经过奋斗可以实现的规划,无论面对什么样的风吹雨打都不动摇;从全国各条战线、各地、各界调集科技精英,卧薪尝胆,舍得投入。历史可以给人以智慧和启迪,不应成为前进的羁绊。“两弹一星”的历史成功经验,对于突破循环经济核心技术,建立循环经济技术支撑体系,可资借鉴。
主持人:当前,我们面临何种形势,为什么国家要提出深入发展循环经济?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循环经济发展规划?
孟赤兵:首先,对于世界应对气候变暖,发展中国家负有“共同而有区别的责任”。我国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大国,又是《东京议定书》的签约国,对国际社会作出了庄严的承诺,理所当然要作出应有的贡献。中国已经把应对气候变化纳入经济社会发展的规划,继续加强节能、提高能效的工作,大力发展可再生能源和清洁能源,大力植树造林,增加碳汇。因此必须深入发展以资源循环利用为特征的循环经济,发展绿色经济,积极发展低碳技术的研发和推广,为应对气候变化做出贡献。
其次,资源瓶颈和能源安全,形势日趋严峻。中国仍然属于发展中的大国,正处在实现现代化、工业化和城镇化加快发展的过程中,经济的持续快速增长给我们带来了巨大的资源和环境压力。从资源禀赋上看,中国的人均淡水资源量仅为世界人口占有量的1/4,人均耕地不到世界平均水平的40%,人均森林为世界人均占有量的1/5,主要矿产资源人均占有量不到世界平均水平的一半。从环境的现状来看,虽然环境治理取得了巨大的成绩,但是我国环境污染的形势依然严峻。地表水污染严重,2008年七大水系的水体总体为中度污染,湖泊和水库的氧化问题突出。全国城市空气质量总体良好,但是部分城市的空气污染还比较严重。农村环境污染的问题日益突出,部分地区已经呈现出污染从城市向农村转移的态势。
如果按照目前的经济增长速度,到2020年中国的国内生产总值有可能在现有基础上再翻一番,资源消耗和污染物排放量也跟着消耗一倍的话,其后果将是十分严重的,是绝不能忍受的。所以必须清醒地认识到,长期以来采取的以高投入、高消耗、高排放、低效率为特征的粗放的经济增长方式是导致资源环境愈加严峻的根本原因之一,经济的粗放式增长不仅造成了资源日益减少,甚至枯竭,同时也造成了严重的环境污染和生态破坏。
就整个资源环境来说,自从英国工业革命以来,在200多年的时间中,只占世界人口11.2%的西方发达国家完成了工业化。包括日本在内的西方七国的总人口是7.2亿,平均每个国家为1亿人。而目前正在兴起的金砖四国(中国、印度、巴西、俄罗斯)有26亿人口,是西方七国人口的 3.6倍,占世界人口的40.8%,平均每个国家的人口是7亿。金砖四国的工业化是典型的人口大国的工业化。在占世界人口11%的发达国家,工业化已经使世界能源和环境危机处在临界点的情况下,又有40%的人口加入到工业化的行列中,这显然会远远超出地球对能源和环境的支撑能力。圣雄甘地曾经思考过,倘若印度遵循英国的工业化模式,将需要多少个星球的问题。而科学界的估算结果是,中国人要过上像美国人那样水准的生活,需要3个地球。《2007/2008年人类发展报告》称,假若全世界的人按照一些发达国家的速度产生温室气体,那么我们需要9个地球。
可持续发展是人类社会发展的永恒主题。必须坚定不移地转变经济发展的方式,大力、深入发展循环经济,以尽可能少的资源消耗和尽可能小的环境代价,促进和保障国家经济社会的可持续发展。
最后,我国经济增长方式转变、产业结构调整和经济转型的道路还很长。目前我国正处于重化工时期,高投入、高消耗、高排放的粗放经济模式还没有根本转变。发展循环经济,促进经济发展模式向高能效、低能耗、低排放甚至零排放的经济转型,为实现我国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开辟新道路,已势在必然。
近年来,以贯彻科学发展观,应对气候变暖,节约资源,保护环境,建设“两型社会”为根本宗旨,国家先后或同时倡导和推进生态经济、循环经济、节能减排、绿色经济、低碳绿色发展,并都取得明显成效。这是必须肯定的。然而,必须强调,要根据自己的省情、市情、地理、自然、资源优势和经济社会实际,选择自己的重点和突破口。
面对上述形势和压力,我国发展循环经济要有一个权威的、纲领性的、法规性的“一揽子“规划计划,以体现国家意志,协调、部署全国行动。
国内外的经验都证明,大凡关乎国家全局的经济社会建设,制定和实施这样权威的、纲领性的、法规性的“一揽子“规划计划,体现国家意志和决心,协调、部署全国行动,能够产生出乎寻常的作用和巨大历史性社会经济能效。
美国政府为推进插电式电动车计划,在短短几个月内紧锣密鼓地出台了“一揽子“计划,联邦政府投入140亿美元支持动力电池、关键零部件的研发和生产,支持充电基础设施建设、消费者购车补贴和政府采购;设立了一个总量为250亿美元的基金,以低息贷款方式支持厂商对节能型汽车的研发和生产。其目标是每年汽车燃油经济性指标提高4%(到2020年将燃油经济性指标提高1倍),2012年前,美国联邦政府购车中一半是插电式混合动力汽车或电动汽车,2015年美国道路上行驶的插电式电动车达到100万辆。这个“一揽子”计划迅速成为美国新能源汽车产业化和市场化的第一推动力。
对于循环经济这样关系到环境和应对全球变暖、资源与能源安全、产业结构调整,乃至中国社会经济变革的历史性问题,借鉴国际和我国的经验,在全国范围内组织力量,建立专门机构,在中央的直接领导下,制定和组织实施一个权威的、纲领性的、政策法规性的“一揽子”规划计划,以体现国家意志和决心,协调、部署全国行动,是何等重要。编制循环经济发展“一揽子”计划,应当更明确、细化循环经济发展的目标、任务和保障措施,提出资源产出率、废物再利用和资源化率的考核指标。能够具有较强约束性和可操作性,可量化,可考核。
循环经济方兴未艾,对于我国来说,目前还是在初始阶段,对于中国循环经济进一步发展,政府这只“有形的手”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在目前我国市场经济还不成熟的情况下,在市场经济失灵或盲区,“有形的手”及时、有效地发挥作用,甚至是不可替代的。因此,非常必要强化从中央到地方各级政府的联动机制,形成合力,卓有成效地发挥“有形的手”的功能与作用。同时,国家相关部委和各省市区要构建联动机制,沟通协调,充分启动各层次和各个方面的潜力、资源和积极性,形成强大的合力,创造持久的、全国范围的大气候,争取“大面积丰收”。防止循环经济在时间和空间上的发展不均匀,不平衡。
主持人:深入发展循环经济需要一种精神,一种国家意志。除此之外,还需要什么关键因素?
孟赤兵:循环经济的发展必须遵循政府主导、企业主体、市场驱动的市场经济规律,而不是单纯的技术问题。循环经济作为经济范畴的一种经济发展方式,必须受到经济学的考量。循环经济要在满足经济学的收益大于成本原则的基础上,实施“3R原则”,将上一生产过程或工序所产生的废弃物,转变为下一生产过程或工序的投入品,以使资源得到最充分的利用,同时尽可能少地产生或不产生对环境有害的废弃物。要特别指出的是,循环经济的主要内容虽然是资源的循环利用,但其本质却是“经济”,“经济循环”起来,才能深入发展循环经济。循环经济产业链,其本质也是利益链,哪一个链条的利益缺失,那一个链条就会“掉链子”。更确切地说,就是资源的循环利用必须满足“收益大于成本”的经济性原则;否则,资源的循环利用就不可能实现,不可能市场化、产业化。
有人说“没有绝对的废弃物,只有放错地方的资源”。诚然,仅以科学技术进步来说,几乎所有的有形资源最终都可以被循环利用。但是这不符合市场经济下的循环经济本质。人类社会的资源配置不是由技术决定,而是由经济原则支配。循环经济并不是单纯的技术上的资源循环,而是符合经济要求的资源循环。市场经济对资源配置的选择,就是看它是否能够满足“收益大于成本”的原则,如果不能被满足,就会被淘汰。那么无论技术水平达到何种先进程度,这些“被放错地方的资源”就只能成为污染环境的废弃物。这就是说,资源循环是否能够实现,取决于它们的回收与使用成本是否小于新资源的获得与使用成本,是否在社会的承受能力范围之内;否则,循环经济不仅不能实现,甚至原有的循环经济也会因此而转变为非循环经济。如我国传统农业最早包含着循环经济,几乎没有任何废弃物的产生,但它们最终却被非循环的石化农业(化肥、农药……)所取代。原因就是各种废弃物的循环利用效益低于资源非循环利用的石化农业,以致原来作为农业肥料和有机物投入的各种废弃物成为污染环境的元凶。由此说明,循环经济的核心是经济利益,而不是单纯的技术问题。资源循环的技术,只有在它能够带来比非资源循环技术更大的经济效益时,才会被采用。现在一些地区正由石化农业向生态农业回归,就是因为社会经济条件的变化,使得后者在经济上更有竞争力的结果。因此循环经济的真实含义,减量化、再利用、资源化必须做到“经济循环”,更确切地说,就是资源的循环利用必须满足“收益大于成本”的经济性原则;否则,资源的循环利用就不可能实现,循环经济也不可能产业化、规模化。
然而,在对循环经济的认知上,有的政府官员和专家,却大都放在三废处理和再生资源的循环利用上面,“经济”内容或被忽略或被置于次要的地位。这也许就是有些时候、有些地方对于循环经济是政府官员、专家热,企业和企业家冷的根源所在,因为政府官员、专家与企业和企业家关注、追求会有所不同,政府官员、专家首先考虑的也许是节约资源和保护环境的社会责任,而企业和企业家第一位追求的是利益最大化,资本增值,同时也要履行节约资源和保护环境的社会责任,尤其是在资源和环境成本外化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循环经济的引导在政府,主体是企业,驱动和基础是市场。循环经济只有在市场经济的大疆场中驰骋,只有市场化的新突破,才会有循环经济的产业化、规模化、大发展。
从这个意义上讲,政府这支“有形的手”和专家学者谋划,不应该一般化地要企业去发展循环经济,而是要在总结经验的基础上,制定、实施卓有成效的政策、法规、制度安排,激励机制,使企业确实有利可图,自觉地发展循环经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