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德平,黄和赞
中医学关于药物的补泻学说,主要有3种,第一种是五味作用补泻学说。根据五味辛散、苦泄、咸软、甘补、酸收的基本作用,一般把甘和酸作为补药,把辛、苦、咸作为泻药。后世治实证不离辛、苦、咸,治虚证不离酸与甘,并以此作为中药药理的核心。第二种从阴阳分类,称阴阳药味补泻学说。根据《内经》“辛甘发散为阳”、“酸苦涌泄为阴”、“淡味渗泄为阳”、“咸味涌泄为阴”,把辛、甘、淡味作为补阳,酸、苦、咸味为补阴。如附子、黄芪,尤其是桂枝辛甘而温,为助阳之代表药;而大青叶、龟板,尤其是白芍酸苦而寒,为补阴之表药,所以桂枝配白芍则为阴阳两补之典型配伍药对。这两种补泻由于固定不变,故一般的都能理解,也能掌握并广泛应用于临床立法、组方、选药。另外《内经》还有一种补泻,即五脏苦欲补泻,原文见于《素问·藏气法时论》。这种补泻就不同于上述补泻,它不是固定不变的,而是辨证的、灵活的[1]。每一种药味都有补泻两个方面,根据各个脏腑生理病理特点不同而不同。就甘味来说,既能补脾又能泻心,苦味亦是如此,既能泻脾,又能补肾。正因为这样变化多端,不容易理解,应用就更为少见。这种补泻除了历史上少数几位医家作了解释发挥外,很少有卓越的系统见解[2]。
下面引用《素问·藏气法时论》原文详述之:“肝苦急,急食甘以缓之。”“肝欲散,急食辛以散之,用辛补之,酸泻之”。“心苦缓,急食酸以收之”。“心欲软,急食咸以软之,用咸补之,甘泻之”。“脾苦湿,急食苦以燥之”。“脾欲缓,急食甘以缓之,用苦泻之,甘补之”。“肺苦气上逆,急食苦以泄之”。“肺欲收,急食酸以收之,用酸补之,辛泻之”。“肾苦燥,急食辛以润之”。“肾欲坚,急食苦以坚之。用苦补之,咸泻之”。
五脏苦欲补泻比较好理解的是肝脏,最难理解的是心脏,现就以此两脏为例加以解说。
肝为将军之官,性情刚躁,最怕急恼、抑制。压抑则不疏,激恼则发怒,故曰“肝苦急”,急者含压抑、激恼之义。若一旦被激恼,刚躁发怒的话,可以用甘味缓之,所谓以柔胜刚,故曰“急食甘以缓之”。肝主疏泄,性喜条达,当肝气不疏、肝被抑郁时,应该用辛味药疏散、解郁,故曰“肝欲散,急食辛以散之”。既然喜疏达,故辛味即其所好,能顺其条达之性,故曰辛以补之。酸味主收主敛,为肝之厌恶,故曰酸能泻肝。
心为君主之官,其主神明,神宜收敛,而不宜涣散,宜宁静而不宜狂越,成语有“神态自若”之说。相反则精神涣散,所以说“心苦缓”。当神志涣散不收时,自然应当急用酸味药收之。因为甘味能缓,为心之所恶,故甘味泻心。心何以欲软?其理是心主火,为君主之官,其主是君火,是为温温之火,并非燥烈之火。所谓“少火生气,壮火食气”,是故心火不可太旺。要心火不太旺。就必须以肾水制之,使水上济,使火下交,水火交泰,心肾相交。是以心火正常,是时时需要以肾水济之,否则心火容易亢盛太过。这体现在五味中,即为咸味。咸为水味,咸能化生水,咸能软能润,所以心喜咸味,得咸味就不致心火亢盛,从而维持其心之君主的正常状态。于是说“心欲软,急食咸以软之”。顺其性为补,逆其性为泻。心火下趋为顺,心火亢盛上炎为逆。咸为水味,能顺心火下行,故可补心。甘味壅滞,郁生火邪,为心所恶,故曰泻心。
心脏补泻难以理解的地方在于:(1)与五行补泻相反;(2)与五味补泻有矛盾。从五行学说来讲,苦为心味,应该苦能补心,咸味为水味,水能克火,咸味正好泻心,所以说与五行学说相反。另外,从五味作用来说,甘味能补,凡补气、补血、补阴、补阳均离不开甘味,为什么偏偏甘味不仅不补心反而泻心,这也正好相矛盾。其实是不矛盾的,因为各自角度不一。正是这样错综复杂的理论,才能反映客观事物的本质。
金·张完素对五脏苦欲补泻有简单的解释,并加以应用,纳入《脏腑虚实标本用药式》内。他的弟子王海藏一方面继承了张氏五脏苦欲补泻用药举例,并以《难经》“虚则补母”、“实则泻子”之义,又补充了方剂,名曰“五脏苦欲补泻药味”,载入《汤液本草》之首。明·缪希壅从而发挥解释,载入所著《本草经疏》。其云:“五脏苦欲补泻乃用药第一义。五脏之内,各有其神,神各有性,性复各殊,神也者,阴阳不测之谓也。苦欲者,犹言好恶也,违其性故苦,遂其性故欲,欲者,是本神之所好也,即补也。苦者,是本脏之神所恶也,即泻也。补泻系于苦欲。苦欲因乎脏性,不属五行,未落阴阳,其神用之谓欤?”
因此,我们可知:(1)五脏苦欲补泻是有规律的,是根据脏腑的喜恶来决定的,喜好者为补,恶者为泻;(2)五脏苦欲补泻不能用阴阳五行来套,与阴阳五行无直接的关系。如苦入心不一定补心;甘能入脾却能补脾;(3)五脏苦欲补泻法则是根据脏腑性能与五味基本作用来决定的。
这种补泻法则虽未有人系统地论述,但历代许多名家在组方配伍时常体现这种精神,并应用于临床,取得较满意的效果。现仍以肝、心两脏为例详述之。
所谓急是指急迫之症状,突然而起,迅速(即为肝风之证)。如抽搐、震颤、麻木、惊厥等。肝病无论寒热虚实,其归宿多引起肝风。因此,肝苦急是肝病最突出、最根本的表现。临床上治疗肝病时,无论何型都可酌加甘味药。如清肝热的羚角钩藤汤中有生地、桑叶、菊花、甘草等,散肝寒的暖肝煎中有枸杞子、茯苓,疏肝气的逍遥散中有当归、白术、甘草;补肝阴的一贯煎中有生地、甘草、麦冬。因此,“以甘缓之”是根据肝病的生理病理特点而产生的最基本的治法[3]。
3.1.1 “以辛补之” 如朱丹溪的越鞠丸,则是根据此一原则制定的代表方。朱氏认为:“气血冲和,万病不生,一有怫郁,诸病生焉。故人身诸病,多生于郁。”所谓郁者,即结聚不散,虽有气血痰火食湿六郁,然六郁中以气郁、肝郁为主。其正是用辛香宜达之品而发越郁遏之气,舒畅不展之气机,故名越鞠丸。又如张景岳创制的柴胡疏肝散,亦是根据此一原则,所用药物如柴胡、枳壳、川芎、香附等皆多辛味。
3.1.2 “以酸泻之” 至于酸以泻肝的例子也是常见的。凡肝气疏泄太过、肝阳亢盛的证总离不开酸苦的白芍,结合重镇潜阳之品,如镇肝息风汤;又如刘草窗的白术芍药散,即是治疗肝气太旺、疏泄太过、肝旺克脾、肝脾不调的名方。其正是运用五脏苦欲补泻所制,以白芍之酸,以敛肝泻肝,以白术之甘,以补脾健脾即是。
所谓缓,是指精神缓散,其症状表现为神志不安,虚烦失眠。心之为病,或由于用心太过,以致神劳而张,不能自止,夜不能寐,长久失眠;或者由于心血不足,血不藏神,以致神志外逸,失眠多梦。此种种病证,都涉及到神志变化。心神变化的共同特征都不外神志外逸,缓散不收。故“心苦缓”此一总结,可谓抓住了心之病变要领。因此,临床治疗心病时多离不开酸味药[4]。如治虚劳虚烦不得眠的酸枣仁汤中酸枣仁;治心火亢盛、肾阴不足的黄连阿胶汤中白芍;治心阴不足、烦躁失眠的天王补心丹中的五味子、酸枣仁,都体现了这一点。
3.2.1 “以咸补之” 心主火,心火亢盛为其常见的病变。心炎亢盛,则可致刚急、坚燥之证,如烦躁、谵语、癫狂等症状,无一不是刚急之象,坚燥之证。对此火旺之证,可用水制之,引水制火则心火下行,心体可救。咸味药则属水性,为心之所欲,故咸能补心。如《备急千金方》中的磁朱丸,磁石咸而入肾,滋肾水,使水火交济,则心火下行,而诸症若失。
3.2.2 “以甘泻之” 与心火亢盛之刚急、坚燥之证相反,出现心火不足,心阳不振,表现为如痴如呆、反应迟钝、沉静不语、昏昏欲睡。此即为心神收敛太过,心气太实。当用甘药以泻之,使心神得以振奋,此即“以甘泻之”之义。如治心阳不足的拯阳理劳汤、保元汤中用甘温的人参、黄芪、白术,就很好地体现了这一点。
脏腑发病及其用药原则,是中医辨证论治的核心。本文依据《内经》原文,发掘中医中药的另一种补泻理论,这种补泻是根据中药五味的特性,结合五脏各自的生理病理特点来确定的,其体现了中医辨证的灵活精神。因此,掌握五脏苦欲补泻的原则,对于指导临床实践至为重要,正如《医宗必读》所说:“夫五脏之苦欲补泻,乃用药第一要义也,不明乎此,不足以言医。”
[1] 程士德.素问注释汇粹[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82:1.
[2] 任应秋.中医各家学说[M].上海:上海科技出版社,1980:8.
[3] 凌一揆.中药学[M].上海:上海科技出版社,1984:6.
[4] 许济群.方剂学[M].上海:上海科技出版社,198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