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欣欣,陈 悦
(1.商务印书馆汉语出版中心,北京 100710;2.北京联合大学 应用文理学院,北京 100083)
《新华字典》是我国著名的小型汉语语文辞书,1953年10月由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第 1版。它是在我国著名教育家叶圣陶先生的领导下,由著名语言学家、北京大学原副校长魏建功教授主持编写,新华辞书社编纂的。在 1957年,《新华字典》由商务印书馆出版了新 1版。此后,商务又出版了多个修订本和重排本。在 2004年,商务出版了《新华字典》修订第 10版;在 2011年 6月,商务又推出修订第 11版。《新华字典》以科学性、规范性、实用性著称,注音、释义准确,例证精当,编排合理,检索方便,各种内容符合国家的有关标准和规范要求,是小型汉语字典的典范。《新华字典》从最初开始编写的 1951年,到 2011年商务印书馆推出《新华字典》修订第 11版,已有 60年的历史。本文介绍了《新华字典》在这 60年中,在编纂、修订等方面的若干史料,不妥之处,敬请各位专家、读者指正。
《新华字典》,这部让我国从 30年代后出生的几代人都曾受益的小字典,对中国文化建设做出的贡献,一时是难以衡量的。但是,它的编者们,却是一批默默无闻的知识分子。饮水思源,我们无法忘记《新华字典》初版的编者们为祖国文化事业建设所做出的不可磨灭的功绩,也无法忘记这些默默奉献的学者们。
提起“教父”这个词,人们往往想到的是反映美国黑手党的影片《教父》。《现代汉语词典》(第 5版)对“教父”的注释为:“教父:1.基督教指公元 2-12世纪在制订或阐述教义方面有权威的神学家。2.天主教、正教及新教某些教派新入教者接受洗礼时的男性监护人。”其实,“教父”在现在,还有一个新的意思,指某个正面事业的精神领袖。笔者认为,叶圣陶先生之于《新华字典》,说他是《新华字典》编纂事业的精神领袖,实在是不过分的。
叶圣陶先生当时任中央人民政府出版总署副署长兼人民教育出版社社长、总编辑,是著名教育家、编辑、文学家。从叶先生的日记,以及刘庆隆、方厚枢等先生撰写的文章来看,叶先生从《新华字典》选题的确立、主编的安排、编写人员的选择把关[1]、编写体例的制订、编写及修订工作的步骤、学术顾问和审读专家人选的确定,以及校对、出版、发行、印刷、广告宣传、出书后更正错误等等工作,叶先生无一不做了深入细致的工作。至于他亲自做终审,修改正文、凡例乃至参与部首检字表的讨论,等等,付出的劳动就更多了。特别是,他是新华辞书社 (人民教育出版社辞书编辑室)的主心骨。在他的日记中,有许多相关记载。[2]比如:叶先生 1952年 10月 21日的日记说:“建功来谈辞书编辑室之难于领导”,[2]22卷,374后来,叶圣陶先生请恽逸群先生协助魏先生领导;1953年 2月 21日的日记说:“建功来谈字典事,嘱余于下星期为编辑同人谈话,确定今后修改之办法。”[2]22卷,423叶先生即于 24日主持召开了有关会议,“大家颇能虚心讨论 ”。[2]22卷,425
叶先生负责《新华字典》的终审。他的日记简略记录了他在 1953年的审读经过:四月,16日:ㄇ母,18日、21日:ㄋ母。五月,15日、16日:ㄉ母,16日:ㄊ母,21日:ㄌ母。六月 ,1日:ㄍ母 ,11日、13日:ㄏ母,16日、18日:ㄐ母 ,22日:ㄑ母,23日:ㄒ母、ㄖ母,27日:ㄓ母。七月,3日:ㄔ母,7日、8日:ㄕ母,10日:ㄗ母、所有诸韵母之稿,18日:ㄎ母、ㄙ母,23日:ㄧ母 ,29日:ㄨ母、ㄩ母。
叶先生 7月 29日的日记说:“至此,字典稿全部看毕。”叶先生的日记未记录ㄅ、ㄆ、ㄈ、ㄘ四个字母的审读时间。从4月中旬到 7月下旬,叶先生 60多万字的《新华字典》审读工作历时 3个半月。其间,从日记看,叶先生还做了其他大量的工作,包括出版总署的工作,人民教育出版社的工作,还参加了许多社会活动。当然,他在这段时间也做了与《新华字典》有关的许多事情,比如与魏建功先生的多次关于字典稿的长谈、修改关于《新华字典》的宣传材料、与有关人员谈字典的排印、出版等问题,等等。
即使在全部稿件审读完成以后,叶先生在 8月,“与建功、家霖重行讨论字典之‘所’字条”,又讨论字典的检字表;在 10月,与魏建功先生谈字典的校对工作,又修改魏先生写的字典凡例,等等。叶先生在 1951年 8月 18日的日记说:“作稿改稿,复继之以校对,积习如此,亦复可笑。总之一切喜欢自己动手,不甚相信人家,此亦手工业作风也。”这段话虽然有自嘲的意味,实际上正体现了叶先生严谨的工作态度。
叶先生不愧是编辑大家,他很能站在读者的立场考虑问题。这一点,在《新华字典》“多开门”检索方法的确立上就能体现出来。《新华字典》在部首检字表中,对所收的字采取了“多开门”的方法。比如,“相”,应该在“木”部查,但是,《新华字典》的部首检字表中,在“目”部也可以查到。这一方法,就是叶先生提出的。他在 1954年 7月 2日的日记中说:“我人可不顾造字之本意,唯以便利初学为尚。余又主酌用互见,以便读者,如‘和 ’字互见于‘禾 ’部、‘口 ’部,‘问 ’字互见于‘门’部、‘口’部。同人多以为然,决照此编排。”[2]23卷,123“多开门”的检字方法,是在当时普及全民文化知识的情况下,为了尽可能帮助读者查到某个字采用的变通方法。但是,即使是在 21世纪,我国的文化知识水平已有普遍提高的情况下,笔者认为这个方法仍不能取消,它正体现了《新华字典》的实用性。
总之,《新华字典》的编纂、出版、发行等工作,正是在叶先生的领导下,得以圆满完成的。正像刘庆隆先生在《叶圣陶先生和〈新华字典〉》中说的:“没有叶先生的领导和关怀,也许不会有《新华字典》。”
最早称魏建功先生为“《新华字典》之父”的文字,就笔者所知,是发表在《新世纪周刊》2007年第 15期欧阳海燕的《魏建功:〈新华字典〉之父》。笔者觉得,这个称呼真是恰如其分。
提起魏先生,笔者常常想到同为参加“梁效”大批判组并且受到批判的周一良先生写的《毕竟是书生》这篇自传的题目。魏先生确实也是一介书生。他为人真率、富于理想、热爱祖国,还有着“跟党走”的绰号。关于他对《新华字典》做的具体工作,笔者觉得无需多谈,尽管刘庆隆等先生的文章谈到一些情况,叶圣陶先生的日记也有许多记录。因为,作为一名称职的辞书主编,其工作量、工作强度是可以想象的,特别是对《新华字典》这部新中国成立后出版的第一部以白话释义、用白话举例的字典来说,更是如此。
就现有资料来看,魏先生在文革前,关于他主编《新华字典》的工作情况,他对别人谈得很少。苏培成先生是北京大学中文系 1955级学生,也听过魏先生的课,但他却回忆说:“《新华字典》署名是新华辞书社。新华辞书社又是哪些人?听人说过魏建功先生曾参与其事,但详情并不了解。”[3]这件事,就连魏先生的学生安平秋先生也不知道。可是,在文革期间,在受到不公正对待的时候,他却和他的弟子,谈起过编写《新华字典》时的一腔热情。安平秋先生回忆说:“先生就像一个老儿童那样坦诚地、不只一次地对我讲 1953年他是如何抱着为新中国服务的目的,主持新华辞书社编纂出这部《新华字典》的。这时我才知道先生曾担任过新华辞书社的社长。”[4]这应该是他在内心委屈、心情压抑的情况下的情感诉说和表白吧。但是到了 20世纪 70年代末,魏先生患病住院的时候,他的家属陪床,却要交陪床费。对此,这位不计报酬地主编《新华字典》的老学者,才说到了他主编《新华字典》时的艰辛:“当初我们搞《新华字典》哪里想到过钱,一分钱稿酬都没有,还不是日夜在干!那真是不计名利呀!”[4]魏先生的这番话,并不是要摆功,不过是表达他内心的不满罢了。其实,他又何止是没有稿酬,魏先生之子魏至先生说:“当年父亲出来主编《新华字典》完全是尽义务,一块钱工资都没有领过。他的工资仍由北大支付,北大的课程也继续担任着,只是抽出约一半的时间到辞书社来主持编写字典。”[5]魏先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爱国热情,所以他才能不图名利、出色地完成主编《新华字典》的任务。正因如此,他才不愧“《新华字典》之父”这个称呼。
说魏先生是饱学之士,我猜没有人会否认。不过,魏先生有一次在北京大学中文系的迎新会上,一语惊人。当时的新生陈学勇先生回忆说,魏先生“竟然说:‘你们翻开《新华字典》,点一个字给我,我很可能不认得。’”陈先生接着感慨道:“编写字典的人认不得字典里的字,当时在我们简单的思维里真是不可思议。记不清是魏先生对此作了阐述,抑或后来我自己慢慢领悟到了真谛:凡事有所为有所不为;编撰字典,凭借工具书注释了每一个字的音和义,但没有必要再花大功夫把它们全部(包括非常冷僻的字)一一记住。重要的是,一旦需要懂这个字,便有能力知道如何懂并很快地懂了。”[6]也许,魏先生这样的说法未必是在谦虚,《新华字典》上的字,他也许不是不认得,但可能表述得不如字典那么全面。我觉得,魏先生这样说,最重要的是想告诉大家学无止境的道理。无论魏先生当初是怎么考虑的,以他的身份、以他的学术地位,敢于这样说,真是体现了他一代大家的本色。
刘庆隆先生是 1951年初到新华辞书社工作的,他参加了《新华字典》1953版、1954版的编写工作。1956年 7月,由于编写《现代汉语词典》的需要,刘先生随新华辞书社转入中国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工作,后任编辑室副主任、研究员。刘先生在辞书编纂生涯中,有幸得到了魏建功先生、吕叔湘先生、丁声树先生等学问大家的指导,加上他几十年的实践经验积累,“使刘先生对辞书编纂流程和编纂工艺非常熟悉,对汉字字形、读音的演变及其规范了然于胸。”刘先生“工作勤奋,有着超强的记忆力,特别对《新华字典》、《现代汉语词典》各个版本的修订内容及其修订原因记忆犹新,往往能够脱口而出,是一位名副其实的‘活字典’。”[7]刘先生到语言所工作后,还参加了《新华字典》1962版、1965版、1998版的修订工作,对 2004版等也做过贡献。刘先生参加了《新华字典》10余个版本中一半的版次的编写和修订,在《新华字典》的编者和修订者中,是与《新华字典》缘分很深的一位了。
笔者曾担任《新华字典》1998版和 2004版两名责任编辑之一,与刘先生有过一些工作上的接触,觉得称刘先生为“活字典”实在不为过。刘先生还是一位性情直率的学者,记得 1998版《新华字典》在交稿后,出版社与修订者有过多次接触。当时修订者拟在每个正字字头后都括注附列相应的可能有的繁体字,可以类推的也不例外。我认为作为一本小字典,这样做太占篇幅,凡可以类推者大可不必附列,仍以保持旧有体例为宜。把这个意见向编辑室负责《新华字典》工作的李达仁副主任汇报后,得到了李老师的同意。在一次出版者与修订者的讨论会上,这个意见受到了刘先生的激烈反对。但在此后,刘先生没有坚持他的意见。后来再见到刘先生时,无论是为了修订稿的事情,还是请教问题,刘先生都态度和蔼,有问必答。刘先生真是性情中人。
在《新华字典》2004版出版后,《中国图书商报》记者吴小莉小姐采访了刘先生。吴小姐在“采访手记”中写道:刘先生说:“如果说《新华字典》取得了什么成就的话,绝不仅仅是编者的功劳,很多读者都提出了很好的意见和建议,他们也有功劳。”为此,吴小姐感叹道:“有如此心胸的编写修订者,算是《新华字典》读者的福分吧!”[8]
衷心祝福这位《新华字典》编者中的常青树、可敬的老学者!
发行量超过四亿册的《新华字典》,伴随几代国人的成长,惠及十数亿人。但是,《新华字典》在初版时,只署名为“新华辞书社编”,字典内没有任何编者的姓名。读者唯一可以读到的有关编者的信息,是《新华字典》主编魏建功先生为字典题写的书名。但是,魏先生的手迹从《新华字典》1954年版第二次印刷本起,就被集鲁迅先生字的书名取代了。魏先生主编《新华字典》的事情,在 20世纪五六十年代,连他的学生知道的也不多,就更不用说一般读者了。
刘庆隆先生在《新华字典》第 10版出版之际,发表了《〈新华字典〉第一版诞生记》。这篇文章为大家弄清当年的编写经过,提供了珍贵的材料。此外,谢仁友先生为撰写《〈新华字典〉与人民教育出版社》,访问了许多当事人,查阅了大量资料。这些资料中,还包括魏建功先生长子魏至先生的未刊稿《新华辞书社沿革》、《新华辞书社成员》等珍贵资料。这一部分内容即依照以上刘庆隆先生和谢仁友先生的文章写成。[9]
《新华字典》第一版的编写组共有 14人:主编魏建功先生,编者有魏先生亲自聘请的萧家霖、孔凡均、李九魁、张克强、张廼芝、李伯纯、刘庆隆、朱冲涛、王蕴明、游禹承等 10人,从人民教育出版社调入的杜子劲、赵桂钧两人,还有从辅仁大学毕业分配来的李文生。其中,朱冲涛负责编写组一般事务、勾乙资料,王蕴明是资料员,游禹承是抄写员,赵桂钧负责刻蜡板,其他 10人为编写者。
《新华字典》最初在 1951年初开始着手编写,编写者有魏建功、萧家霖、杜子劲、张克强、孔凡均、李九魁等几位,至1951年夏天完成初稿。由于经验不足等原因,初稿的质量不高,问题较多。经过讨论,决定重新编写。在重新编写以前,编写组重新讨论了编写方针、体例原则,还进行了试编写。在这一阶段,萧家霖先生付出了很多劳动。
到 1952年夏天,《新华字典》的重新编写工作正式开展,编写者为:魏建功、萧家霖、杜子劲、张克强、孔凡均、张廼芝、李伯纯、刘庆隆、李文生。此外,李九魁负责字头顺序的排列,魏建功、李文生负责编写《笔形部首检字表》,李文生、李伯纯负责编辑字典的插图 (由人民教育出版社绘图科绘制)。
由此,《新华字典》第一版 (音序本)的编辑工作正式完成。在音序本完成后,考虑到南方方言区的读者对注音字母的音序不熟悉,编者们随即开始编写《新华字典》的部首排列本,参加编写的有魏建功、萧家霖、杜子劲、孔凡均、李伯纯、刘庆隆、李文生。部首排列本《新华字典》的编写工作在1954年春天完成,在 1954年 8月正式出版发行。
《新华字典》从 1953年出版至今,之所以能够取得今天这样的成就,一方面与 1953版编写工作的领导者叶圣陶先生、主编魏建功先生,以及所有编写者们的努力有关,还与历次版本的审订者、修订者的努力有关。他们同样付出了许多辛勤的劳动。
吕叔湘先生对《新华字典》所做的贡献,有关文章提及的很少。但事实上,吕先生在《新华字典》的编写过程中,对《新华字典》质量的提高,是起了很大作用的。这些,在叶圣陶先生的日记中,虽然语焉不详,但我们仍然可以看到一个大致的线索。比如:
1950年 7月 27日:“从 9时起,开座谈会讨论小字典如何编辑。建功与其所邀来共事者三人来,又有叔湘,此外我署同人五人。……商讨技术问题甚多,皆有所获。中午休息 ,既而续谈 ,将近四时始散。”[2]22卷,120
1951年 4月 27日:“午后两点半参加辞书社之工作会议。小字典初稿已写成,凡收六千字。今后工作为修订初稿,期其美善。叔湘曾提意见,于样稿批驳颇多,今日即据叔湘之意为讨论。同人之认识各有增进。五点半散。”[2]22卷,186
1953年 1月 18日:“往访叔湘,知彼出国当在月外。与谈字典事,叔湘提出若干意见,谓必再修改,始可问世。”[2]22卷,407-408
1953年 7月 17日:“叔湘来谈……顺便谈及我社之字典,谓其质量不高,以国家出版社出此字典,恐难餍外间之要求。余闻而怅然,但势已至此,非发排不可,而以今日编辑部同人之水平,即再加修改亦莫能更臻美善。”[2]23卷,8
从叶先生以上几处日记,我们可以看出,吕先生参与了《新华字典》编写前的编写讨论。《新华字典》初稿完成后,吕先生提出过具体意见,指出的问题很多,对修订工作的顺利开展起到了重要作用。在《新华字典》修订稿完成后,吕先生又“提出若干意见”。有趣的是,吕先生以语言学家的眼光审视这部小字典,直言不讳地说它“质量不高”,令以严谨著称、严格把关的叶先生“闻而怅然”,真可以说是高标准、严要求了。笔者认为,如果说吕先生是这本字典的首席学术顾问——尽管吕先生当时没有得到这样的名义——当不为过。
北京大学中文系王力教授是我国著名语言学家,同时也是著名辞书学家。他也为《新华字典》做过一些贡献。
叶圣陶先生 1951年 11月 5日的日记说:“二时,辞书社及语文组同人约王了一茶叙。了一来京参加翻译会议,余乃造意作此一会。谈约三点钟,多及语法及辞书之编撰。”[2]22卷,246对此事,刘庆隆先生有具体的回忆:在《新华字典》初稿完成后,编者们“从编写的初稿中选了一部分油印,送领导、专家、中小学教师和中等程度的干部审阅提意见。还分别开了一些座谈会,有专家的,中小学教师的,初中文化程度的干部的。王力先生从广州来北京开会,还单独邀请王先生座谈。”[10]405显然,王先生作为语言学家和辞书学家,对《新华字典》初稿发表过他的看法。
1971版《新华字典》的修订,北京大学中文系的很多学者都参加了,但是,王先生却不能参加《新华字典》的这次修订。曹先擢教授回忆说:“已经是 1970年,教授们大都‘归队’,参加政治学习,而王先生还不能,看到他在 32楼做扫除,我心里难受极了。那时《新华字典》的修订工作交给了北大中文系,修订组组长是工宣队的工人代表,我是副组长。语言学方面的教授,如魏建功、朱德熙、周祖谟、袁家骅等先生都参加了修订工作,在当时这被视为一种‘待遇’。请王先生来做点儿事会减轻他的寂寞感,我没有通过工宣队,就把统计《新华字典》异体字的工作给了先生。”[11]124-125此事令王先生“很高兴。”[12]《新华字典》的这次修订工作,王先生虽然不能参与修订,但他却无私地“提供了一些材料”。[13]关于这些材料的内容,笔者请教了当年参与这一版修订工作的李达仁先生。李先生回忆说,王先生当年提供的材料,大致是名言警句方面的,是王先生主动交给曹先擢先生的。
1.丁声树先生:《新华字典》史上承前启后的里程碑式人物
(1)“小心没过逾的”的丁先生改“癌”的读音
著名语言学家、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前所长、曾经参与《新华字典》修订的李荣先生在《丁声树》一文中回忆说:“丁先生一生谨慎,常常引用薛宝钗的名言:‘小心没过逾的。’”此文还说,1961年上半年,在丁先生的主持下,语言所词典室开始进行《新华字典》的修订工作,“校改《新华字典》,一面校对清样,一面修改。”[14]
丁先生把这一小心谨慎的工作态度用在修订辞书上,就字音来说,没有充分把握,没有音理上的充分依据,他决不肯在注音方面轻下结论。最典型的莫过于他在修订《现代汉语词典》时,为了研究“匼”的字音,收集了丰富的材料,最后竟可以写成一篇论文《说“匼”字音》。“匼”字还收入了1962版《新华字典》。但是,有一个字音的改动,丁先生更多地是从人们日常生活交际出发考虑的,体现了丁先生在修订《新华字典》过程中,在严谨之外的灵活的一面。
著名辞书学家、中国社科院语言所词典室前主任韩敬体研究员和同所现任词典室主任谭景春研究员回忆说,1961年初,丁先生曾一度住院。在住院期间,丁先生曾经就“癌”的读音问题请教过医护人员。考虑到“癌”如果读 yán,会与“炎”同音,这会给医疗工作和人们的日常生活带来很多不便。因此,丁先生把《新华字典》“癌”的注音从 yán改为“ái(旧读 yán)”。
把“癌 ”的注音从 yán改为 ái,从汉语音韵学、方言学的角度看,有什么根据呢?当年在中国科学院语言研究所工作、参与了《新华字典》修订工作的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金有景研究员,曾具体谈到过这一问题。金有景先生说:“在北方话里,‘癌 ’字本来读 yán,跟‘炎 ’字完全同音。但是,‘肺癌 ’跟‘肺炎 ’,‘胃癌 ’跟‘胃炎 ’,毕竟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硬要说成一个音,也是很麻烦的;因为得了‘肺炎’或‘胃炎’并不可怕,得了‘肺癌’或‘胃癌’可不得了。于是为了能把两种不同的疾病区别开来,‘癌’字就被改读成了 ái。但是,大家会问‘癌’字是怎样被改读成 ái的呢?我看,这很可能是受了江浙方言的影响。原来,在江浙方言里,‘癌、炎’两字是不同音的:‘癌 ’字一般读 [ŋ ε],‘炎 ’字一般读 ye。因此在江浙人的嘴里 ,‘肺癌 ’跟‘肺炎 ’,‘胃癌 ’跟‘胃炎 ’,是一点也不会相混的。很可能是北方的医务工作者,看到自己的南方同行把‘癌、炎 ’分别读成 [ŋ ε]和 ye,觉得是个办法 ,于是就学着把‘癌’字改读成 [ŋ ε],使跟‘炎’字读音有区别。可是,北方人不会发[ŋ ε]音,他们就用相近的 ai音来代替。这样,‘癌 ’字就被读成了 ái。”[15]
从金有景先生的上述分析来看,“癌”字辞书注为 yán是有根据的,把“癌 ”读为 ái则源自吴语。所以,“癌 ”字注什么音,单从音韵学、方言学角度,或许还值得进一步推敲。但从人们的交际角度出发,注为 ái却是最为恰当的。
李荣先生说:“《新华字典》与《现代汉语词典》,书成于众人之手,得失利弊,是非功过,帐不能全记在丁先生名下。丁先生是最后把关人,责任最大。”[14]的确,《新华字典》1962年修订本凝聚了丁先生、李先生等参与修订者的辛勤的汗水。
(2)丁先生给商务印书馆打电话,要求印刷厂暂时停印《新华字典》
上个世纪 60年代,曾跟随丁先生参加修订《新华字典》的南昌职业技术师范学院中文系舒宝璋教授,回忆了丁先生的一段往事。他说,他在通读《新华字典》1962年 7月版时,发现“垓”字第一个义项为:“垓下,在现在安徽省,项羽死在这个地方。”“丁先生闻知,顿时严词正色道:‘楚霸王垓下被围,乌江自刎,怎么会死在垓下!错了好几年了,这可是个大事故,大事故!’随即斜身挪椅而起,快步走到资料室去打电话给商务印书馆,颤抖着声音说:‘《新华字典》62年修订重排本还在继续重印吗?暂时不要印了。立即停机,立即停机!怎么改?请等五分钟,听我的电话。’大约仅一两分钟,丁先生已将‘项羽死在这个地方’修改为‘项羽被围困的地方’,维持八个字篇幅不变。丁先生又打电话过去,说明改法,并斩钉截铁地说:‘挖改后才能继续印!已经印好的,贴补后才能发行。’在我的印象中,丁先生还从来不曾这么激动过。”[16]161-162
显然,丁先生的这一雷厉风行的做法,与他平时沉稳的性格很不一致。其实这也不矛盾,这一矛盾统一在了丁先生对工作高度负责这一点上了。
2.李长之先生:以戴罪之身参与 1979版的修订
1979版《新华字典》是文革结束后出版的《新华字典》第一个修订本。现在看来,限于当时思想解放的程度,这一版《新华字典》还存在一些过左的东西,但修订者们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的工作,却是十分感人的。
我国现代著名作家、文学评论家、文学史学家、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李长之教授的经历,就是一例。李长之先生参加《新华字典》修订的时候,他还是一个饱受屈辱的右派。李先生的二女儿李书女士曾撰文[17],对李先生的具体工作,有极为真切、令人敬佩又令人辛酸的回忆:“爸爸全身心地投入在修订《新华字典》这项工作中,尽管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到图书馆翻阅书本、查询资料,提笔编卡片、做札记、修改文稿诸如此类的事情可能算不了什么,然而对于被严重类风湿关节炎折磨得手、脚僵直变形,又被长期摈斥在‘人民队伍’之外的爸爸来说,其艰难困厄非常人所能想像。爸爸参与《新华字典》修订工作,非常投人,他忘了一切不愉快,他高兴自己对社会还有用,哪怕一份;他在意别人对他的信任,哪怕一点。他把这项工作视作推动祖国的文化事业必不可少的重要一环,而他在其中为之努力,在发挥作用。”“为了做好修改工作,爸爸一遍遍地读《新华字典》,每天拖着‘戴罪之身’去挤公共汽车,后来拄起了拐杖,奔波往返于西单武功卫和北京师范大学之间,无论刮风下雨,无论酷暑寒冬。有时冰天雪地,路面非常滑,爸爸挤不上车,就步行去上班,又一步步走回家,我们帮他洗脚时,看见他那畸形的脚被磨得血肉模糊,连袜子也脱不下来!问他,他却笑着对我们说:‘我把这看做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我不愿后退。’没有谁听见过爸爸的抱怨,他也从不向任何人提起。我看见爸爸做了那么多的卡片、写了那么厚的笔记。”“他对那时的《新华字典》所收录的一万多个字,从字音、字形到释义、例证,包括我国历史朝代公元对照简表、计量单位简表、节气表、元素周期表等等,一个个字、一个个词、一句句话地反反复复核查、推敲、补充、修改,不厌其烦。我觉得爸爸都成了活字典了,对《新华字典》里的字,他如数家珍。说他对许多字词释义,例证倒背如流,一点都不夸张。”
李书女士还回忆说:“针对有些字和词注释不确切、不完全、前后不一致、漏落等情况,爸爸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比如“总结”,李先生认为:“只注作‘把一段工作的过程和成功或失败的经验教训分析出来,再归纳出原则性的结论,作为下一段工作的参考’,这是现代一般的用法,但‘总结’也有用来作为文章结论的意思,这是本来的意思,应该放在前头,这样就完全了。”李书女士以上说的是 1971版《新华字典》对“总结”的注释,1979版略有改动,但仍然只有这一个动词义项。李先生所说的“用来作为文章结论”的意思,是指“总结”的名词义项,《现代汉语词典》(1983版)释为“概括出来的结论”。《新华字典》作为一部小型汉语工具书,从其篇幅来说,“总结”是否加一个名词义项,是可以讨论的,但李先生作为文学领域的专家,在辞书释义方面有如此敏锐的眼光,却很令人钦佩。
3.1998 版修订者贾采珠研究员等人为注释“焗油”去焗油
《新华字典》1998版的修订工作是由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负责的,由当时的副所长孟庆海研究员主持修订。
《新华字典》1998年修订本新增加的字头中,有一个“焗”字。在增加这个字的同时,还根据现实生活的新变化,附带收入了“焗油”这个词条。可是,怎么准确注释“焗油”,大家都没有多少把握。于是,贾采珠老师等人先后两次到理发店去请教,还两次体验了焗油,最后的收获是这样的:“[焗油 ]一种染发、养发、护法方法。在头发上抹油后,用特制机具蒸气加热,待冷却后用清水冲洗干净。”说起来,释义不过几十个字,但仔细看看,“焗油”的适用范围、“焗油”的程序确实很复杂。贾老师等先去体验一次,写出“焗油”释义的初稿;再体验一次,再定稿。在一个词条的释文中,竟凝聚了这样多的辛勤劳动,确实令人感动。
4.“非典”期间,2004版修订主持人程荣研究员等仿佛“地下工作者”
《新华字典》2004版的修订工作仍由中国社科院语言所负责,由词典编辑室副主任程荣研究员主持修订。参加修订的还有以下几位:贾采珠老师、赵大明先生、张铁文先生,以及从中华书局聘请的刘尚慈编审。修订组还聘请了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原副主任曹先擢教授任语文条目修订顾问,聘请科学出版社原副总编辑周明鉴编审任科技条目修订顾问。
2003年上半年,北京“非典”形势很严峻,当时,北京市居民很少有到别人家做客的。但 2004版的修订进度也十分紧张,修订者们既不能因为“非典”耽误修订进度,在当时的情况下,又不能频繁见面。怎么办?大家想了个好办法:打电话。修订中的问题既然不能聚在一起开会,就打电话讨论。至于修订者们之间、修订者与两位修订顾问之间相互交换稿件,则只好约定时间、地点,在街头见面了。程老师笑着说:“我们都快成地下工作者了!”
这一版的修订,笔者还听到两件有趣的事情。贾采珠老师负责了修订稿的过录工作。按照《新华字典》第一版沿袭下来的工作程序,每一稿的每个条目的修订,都需要相关人员盖章,才算正式生效。贾老师原本是位很随和的人,不过,在工作时,可没有那么好说话了。有一次,她需要过录的一个条目,相关修订者忘记盖章了。她提醒对方说:你还没有盖章呢,我没法过录。对方的意思是:虽然忘记盖章了,但这条确实修订了,请贾老师照常过录。贾老师坚持不肯过录,直到对方盖了章。事后,当贾老师对我们说起此事的时候,她又随和地笑了起来。但在当时,我猜她的态度一定有些严肃。
这一版《新华字典》的部首检字表是按照《汉字统一部首表 (草案)》、《GB13000.1字符集汉字笔顺规范 》和《GB13000.1字符集汉字字序 (笔画序)》重新编排的。这一工作是语言所词典室王清利女士在程荣老师、刘庆隆先生、贾采珠老师的指导下完成的。既然重新编排,那么就要逐一数每个字的笔画多少。王清利女士说,那段时间,她小孩正小,经常缠着她,让她不能工作。为了赶任务,她当时只能让家人哄小孩,自己躲在另外的房间工作。她当时几乎一天到晚都在数笔画,先是排序,再是核对。数笔画成了习惯,她曾经把她小孩在幼儿园班上所有小朋友的名字的笔画数都逐一数过一遍。直到现在,她乘车时,看见车上的广告牌上的文字,有时还会不由自主地想数笔画。她感慨地说,几乎快成职业病了。
5.《新华字典》第 11版:《新华字典》出版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修订
《新华字典》第 10版自 2004年 1月出版以后,字典的修订者——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即开始有针对性地做第 11版修订的前期资料准备工作。随着时间的推移,特别是教育部即将推出《通用规范汉字表》,第 11版的修订出版工作也提到了日程上。
修订者对《新华字典》第 11版的修订工作极为重视,成立了以中国社会科学院前副院长、学部委员、中国辞书学会会长江蓝生研究员为总负责人的修订组,著名辞书学家程荣、韩敬体、李志江、谭景春等老师都参与了修订与审读工作。修订组把第 11版的修订工作分为约 10个部分,采用全所招标、以专项课题研究与修订工作结合的方式,确立了相应的修订人员,充分体现了他们“以学术为导航”的辞书编纂、修订理念。第 11版特别注重吸收《通用规范汉字表》的研究成果,结合修订组对《新华字典》各方面内容的研究成果,吸收社会上专家学者和读者的合理意见,对《新华字典》第 10版做了全面的修订。修订工作主要有:第一,结合即将公布的《通用规范汉字表》,增加字头 2800多个。其中,正体字 800多个,繁体字 1500多个,异体字 500多个。第二,对第 10版的 3500多个带注释的复音词做了逐一筛选,在适当补充新的复音词的基础上,删了部分较常用或不太常用的复音词,现余 3300多个。第三,按照修订组对《新华字典》历次版本的研究成果,对《新华字典》第 10版的全部体例和注释内容做了修改,涉及体例、注音、释义、例证、检字表、附录等各个方面。总之,第 11版是《新华字典》历次版本中修订规模最大的一次。至于质量,相信读者会有公允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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