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式“镇墓兽”与现代牌位关系考

2011-02-01 06:52■丁
群文天地 2011年3期
关键词:器形天界构型

■丁 兰

东周时期的楚墓中常随葬一种漆木器,目前学术界称之为镇墓兽(如图一),因其仅见于楚墓中,本文采用楚式“镇墓兽”之称。其构型虽因时空差异而有所变化,但一般是以底座、榫接其上的人或神体和插于顶部的鹿角三部分组成。楚式“镇墓兽”的象征意义虽有多种说法,本文认为以楚式“镇墓兽”为死者升天之灵魂凭依一说更具说服力。牌位为存录死者灵魂以供祭祀之物,结合中国历史上和现今民间仍流行的牌位的构型,可以看出楚式“镇墓兽”与牌位的器形特征颇具相似性,并具有相同的象征意义,楚式“镇墓兽”为牌位祖型,楚式“镇墓兽”与牌位的渊源关系成为中华民族文化源远流长的又一物质表现。

一、楚式“镇墓兽”的发现与相关研究

目前已发掘的楚式“镇墓兽”数量有400余件,其时代从春秋中期晚段延续至战国晚期,分布于湖北、湖南、河南等省,随葬楚式“镇墓兽”墓葬的墓主人身份为各等级贵族。

(一)楚式“镇墓兽”的器形特征

不同时期和地域出土的楚式“镇墓兽”在器形方面虽存在差异,但从春秋中期晚段延续至战国晚期其底座部分基本未变,只是榫接其上的身躯和首部因时空差异而有别。早期楚式“镇墓兽”身躯为四棱柱体,首部为无五官的近人形首,其后逐渐演变为龙身神首,再至人身人首。这一器形特征的演变或与东周时期南北文化交流有关,南方楚地巫风炽盛,中原地区理性思想兴起,历经春秋战国时期的争战、商贸和人口迁徙,南北文化交流融合加剧,这一过程导致了楚人对神的形貌的理解和表现由不可知的无五官人首到怪异巨眼长舌的神形,再到安祥的人面这一构型的历时性差异。

有研究者依据楚式“镇墓兽”的器型特征将其分为五种不同的器型,春秋时期和战国早期以A型为主(如图二—1),其器形特征为长方体器底,其上榫接四棱柱体身躯,圆首或近圆形首,面部无五官。战国中期,楚式“镇墓兽”的器形较为复杂,记有B、C、D、E、F各型。B型神面“镇墓兽”(如图二—2)为带盝顶的长方体座,座的四边均雕刻若干凹槽,其上榫接龙体的上半截身躯及圆首方面,面部浮雕圆眼凸额,长舌下垂,龇牙,额部雕刻卷云纹,头顶两侧各插一鹿角。器体周身饰卷云纹或几何形纹,部分器身绘实体龙纹。C型人面“镇墓兽”(如图二—3)为带盝顶的长方体座,直身,曲颈或直颈,人面或近似人面,头顶两侧各插一鹿角。D型兽面“镇墓兽”(如图二—4)为方形底座,其上榫接兽体的上半截身躯及兽首。E型为鸟体镇墓兽(如图二—5),于方座之上榫接若干鸟体,无鹿角。F型(如图二—6)为长方体底座,柱状身躯,首部为长方体,头顶插鹿角。至战国晚期虽仍有B型神面和D型兽面“镇墓兽”出现,但此期的流行器型为C型人面“镇墓兽”,其造型与战国中期C型人面“镇墓兽”大体相似,只是人面更为写实(如图二—7、8)。

注:1.当阳曹家岗M5:38

2.江陵雨台山M354:11

3.江陵九店M617:1

4.临澧80九里M1

5.长沙M397:5,6

6.信阳长台关M2:157

7.江陵雨台山M555:7

8.长沙M569:42

(二)楚式“镇墓兽”象征飞升天界的墓主人灵魂

关于楚式“镇墓兽”的象征意义,结合文献和长沙马王堆汉墓一号墓出土的帛画可以看出,楚式“镇墓兽”的构型与此帛画是一致的,帛画自下而上分为地府、人间、天界三层图景,墓主人及其侍者立于人间,从地府经人间至天界的图景两侧各为一巨龙,从地府飞升天界(如图三),李零先生研究认为此为墓主人画像,此形的背后,藏着人的灵魂。有研究者结合相关文献和帛画资料,综合考察楚式“镇墓兽”的放置位置、器形、纹饰等方面内容,认为其可分为象征冥府、人间和天界的三个部分,并以龙体纵贯其中,反映的是墓主人魂升天界的过程。

据此,不同构型的楚式“镇墓兽”实则表现的是一致的意象,即墓主人灵魂飞升天界,只是早期以四棱柱体表现天界之高远,用无五官或饰卷云纹的近人形首表现已升入天界的墓主人神灵形象,即以为已成为天上神灵的墓主人的形貌是无法具体描绘五官的。其后的龙身神首则突出引接墓主人升天的龙体,而部分龙身的首部为巨眼阔嘴、口吐长舌的神的形象。战国晚期流行的人身人首,则或与这一时期的南北文化交流相关,楚地神秘的巫文化受到中原地区理性文化的影响,底座之上直接榫接人体的上半部身躯及雕刻五官的人首,如此则楚式“镇墓兽”的构型差异实为不同地域、不同时期的楚人对死者灵魂升天图景以及死者在天神灵形貌的不同理解,以及对这一图景不同部分的截取。

有学者综合出土青铜器铭文和传世文献说明楚式“镇墓兽”为死者神灵凭依的“祖重”,亦即“重”。对此《礼记·檀弓下》记云:“重,主道也。”郑玄注:“始死未作主,以重主其神也。”孔颖达疏云:“故于此为重,以存录其神也”。清方苞《仪礼析疑·士丧礼》则载:“既袭设冒,亲之形容,不可复见,故设木于中庭,使神依焉。”《仪礼·士丧礼》载:“重木,刊凿之。甸人置重于中庭,三分庭一在南。”郑玄注:“木也,悬物焉曰重。刊,研治,凿之为县替孔也。士重木长三尺”。

另外楚式“镇墓兽”一般放置于墓主人头部前方,少数置于侧位近首处,部分墓葬还于棺档头设置可开启的门窗,以便死者灵魂出入,门窗外即为楚式“镇墓兽”,这就更为形象地说明,楚式“镇墓兽”与墓主人灵魂升天相关。楚式“镇墓兽”一般与青铜礼器同置一处,二者均为祭祀墓主人灵魂所用。

二、牌位的使用及器形

(一)古今牌位的使用

中国从古至今一直有为逝者制作牌位之俗,牌位,又称神主、神位、灵位等。作为逝者灵魂离开肉体之后的安魂之所,文献所记牌位有尸、主、木主等称法。《礼记·坊记》云:子曰:“祭祀之有尸也,宗庙之有主也,示有事也。以此坊民,民犹忘其亲”。《周礼·小宗伯》亦云:“若大师,帅有司而主军社,迁主曰祖。”郑注云:“王出军,必先有事于社及迁庙,而以其主,社主曰军。社,迁主曰祖。”《史记·周本纪》则载:“九年,武王上祭于毕。东观兵,至于盟津。为文王木主,载以车,中军。”《天问》:“武发杀殷,何所悒?载尸集战,何所急?”可见“尸”应为《史记》所载的“文王木主”。屈原《楚辞·招魂》有“魂兮归来!反故居些。天地四方,多贼奸些。像设君室,静闲安些。”此处君室所设之“像”亦为死者之主。北宋著名现实主义诗人梅尧臣的《次韵景彝奉慈庙孟秋摄事二十韵》也有“木主升新座,牙盘列庶羞。”的诗句。鲁迅在《坟·论睁了眼看》一文中写到:“沪汉烈士的追悼会中,活的人们在一块很可景仰的高大的木主下互相打骂”。牌位的实物资料则有1997年在原直隶总督署发现的直隶总督李鸿章的牌位和2005年发现的青铜鎏金九龙浮雕乾隆牌位,现在我国部分地区仍在延用牌位。

(二)牌位的器形特征

在中国为逝者制作牌位之俗不仅古今相继,而且目前所见的各式牌位构型基本相同。一般为木制,由底座以及安于其上的长方形板组成,中间自上而下书写死者名号、封号、庙号等内容。其为死者灵魂所寄之物,供人们祭奠。在这一基本构型的基础上,又因时空和死者身份不同而有所增饰,如部分牌位在底座上雕刻花纹,于长方形板上死者名号两侧及上端雕刻龙、云等象征天界的图案(如图四)。

1997年,在原直隶总督署发现的直隶总督李鸿章的牌位,牌位保存完好,由牌座和牌身组成。通体装饰有卷云纹、乳钉纹、莲花纹、龙纹等。三条四爪龙雕刻于牌身正面上部和左右两边,上部一条呈卧状,龙首居中,大而突出,两龙爪握珠。牌位两侧边各一龙,呈昂首竖立状,龙首皆内向。牌位中部,自上而下用楷体阴刻“太子太傅文华殿大学士一等肃毅伯直隶总督部堂李公少荃之长生禄位”。2005年发现的青铜鎏金九龙浮雕乾隆牌位,中部为自上而下书写的满文“高宗纯皇帝”,周绕九条鳞片指爪清晰的龙。

三、楚式“镇墓兽”与牌位关系考

(一)楚式“镇墓兽”与牌位具有一致的构型和意象

从器形方面来看,春秋时期和战国晚期楚式“镇墓兽”的器形一般为底座上叠置四棱柱体或人体的上半截身躯,此应为楚式“镇墓兽”的基本器形。战国中期楚式“镇墓兽”底座上以龙身神首为主,还有部分为鸟身镇墓兽,则是在此基础上的增饰。因为龙、鸟等动物图像是古代巫师通天地时的助手,是非常重要的工具,即死者灵魂升天的凭借之物。

牌位也设底座,中间的纵长方形板较长,其上写有死者名号、封号、庙号,部分牌位于纵长板两侧及顶端装饰龙纹、云纹,乾隆牌位则更将引魂升天、象征天界的龙雕刻于两侧和顶端,此与前述马王堆帛画的构图一致,也与双龙双身楚式“镇墓兽”的构型颇相类似。

从象征意义方面分析,楚式“镇墓兽”构形的象征意义是以四棱柱体及其上的神首或引魂升天的龙、鸟象征飞升天界的墓主人灵魂。牌位则于纵长方板上直写逝者名号等,其为死者亡灵象征。从乾隆及李鸿章牌位两侧和正面上端装饰的龙纹可知,其与马王堆帛画和楚式“镇墓兽”所反映的内容一致,为墓主人灵魂由龙引接飞升天界。

(二)楚式“镇墓兽”与牌位均为存录死者灵魂之物

从文献记载来看,前文所述楚式“镇墓兽”即“祖重”,与牌位即“主”均为存录死者灵魂以供祭祀之物。《仪礼·士丧礼》载:“祝取铭,置于重。”贾公彦疏云:“今且置于重,必且置于重者,重与主皆是录神之物故也”。“祖重”设于人初死之时,主则立于虞祭之后,“虞祭”是古代葬后迎死者灵魂安放宗庙之祭。《释名》云:“祭葬还於殡宫曰虞,谓虞乐安神使还此也”。《礼记·檀弓下》载:“重,主道也。”郑玄注:“始死未作主,以重主其神也。”孔颖达疏:“言始死作重,犹若吉祭木主之道。主者吉祭所以依神,在丧重亦所以依神,故云重主道也。”

至迟商周时期即有“祖重”和“主”,商代将“祖重”和“主”都放置于庙,死者去离显考时,乃埋其“祖重”及“主”。周人则仅将“主”置于庙,而在虞祭之后将“祖重”埋葬。《礼记·檀弓》载:“殷主缀重焉,周主重彻焉。”郑玄注:“殷人作主,而联其重,县诸庙也。去显考乃埋之。”孔颖达疏云:“‘周主重彻焉’者,谓周人虞而作主,而重则彻去而埋之,故云‘周主重彻焉’。但殷人缀而不即埋,周人即埋,不县于庙为异也。……明殷之作主,重不彻焉,主之与重,本为死者入庙,重既不彻,故知重随死者县于庙。云‘去显考乃埋之’者,谓今死者世世递迁,至为显考,其重恒在,死者去离显考,乃埋其重及主,以其既迁,无复有庙故”。

可见“祖重”和“主”为时人所认为的死者神灵凭依之物,具有相同的象征意义和功用,现代所用牌位的作用更是明确,即用于祭拜的死者灵魂所寄之物。

由此观之,中国至迟从商代即出现存录死者灵魂的“祖重”、“木主”,其一直延续发展,至今民间仍有制作牌位象征逝者在天之灵以供祭祀之俗。而且从目前可见的实物资料来看,从春秋战国时期的楚式“镇墓兽”到清代的牌位实物,以及现今仍使用的牌位,其构型均具有共同的特征,显示出该类器物至迟从东周开始延续发展至今的一脉相承特征,楚式“镇墓兽”为牌位祖型,体现了中华民族文化的源远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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