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 彧
实际上,赵一凡是一个懂得克制的人。就像他和许秋兰恋爱。他们恋爱了足有三年。那三年想起来是赵一凡最幸福的三年,把一个小公务员变成了一个诗人。不但古往今来赞颂爱情的诗歌中的情感他都体验到了,而且还为许秋兰写了多少诗歌?所有的诗歌都是在将许秋兰幻想成了一位纯洁的女神的基础上有感而发的。后来他觉得自己实在有点滑稽,有点像唐·吉诃德,对着一个伪处女膜拜了三年。三年恋爱,他们从未有过一次肌肤之亲,说起来别人都有些不相信。但是确实是真的,每次当月光很好的时候,赵一凡的冲动也是那样明显,但是,总是许秋兰说,亲爱的,我们,把最好的留到最美好的时刻。虽然多少扫了赵一凡的兴,但过后他越发地敬爱许秋兰了。在处女已经濒临灭绝的时代,许秋兰在赵一凡的心中就是一个纯洁的女神。他的那些诗歌都是献给女神的,他在幸福和渴望中终于迎来了最好的时刻。
然而,许秋兰的身子下面没有赵一凡期待的颜色。的确没有,赵一凡还让她移动了身体,婚床上粉色的床单依然粉得那么暧昧。
赵一凡看看床单,看看许秋兰,不作声,但是脸色很不好。
许秋兰当然知道为什么,问,你不相信我?
赵一凡没有回答,他去卫生间把自己洗了洗,然后在床边站了一会儿。许秋兰说,亲爱的,你干嘛?若有所思的赵一凡缓缓地在她的身边躺下了,说,睡吧!
许秋兰从后面抱住了赵一凡,她的丰满的胸部紧紧地贴在赵一凡的背上,她的手在赵一凡的胸前划来划去,用很真诚的语气对赵一凡说,我真的是第一次,真的,可能是运动的时候弄破掉了。你要不要我发誓?
但是,赵一凡并没有掉过身来,他感觉贴在他身上动作的许秋兰根本不像第一次,居然知道这种姿势可以诱惑自己。一动不动的赵一凡脑子里不断地出现刚才和许秋兰洞房花烛的情景:他终于不但是隔着衣服抱着她了,她好像开始时还扭捏了一下,不过很快就知道到时候了,赵一凡没有像曾想象的那样一步步地来,他已经等得太久了,所以很性急——赵一凡现在想的是虽然许秋兰说疼,但是似乎并没有感觉进入的困难,甚至在后来还感觉到了许秋兰的配合。她怎么会知道配合的呢?还有,她如果是第一次,他觉得她不应该那么润滑。
毫无疑问,许秋兰骗了他,她不是处女。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他总不能因为这个跟许秋兰离婚。而且,他们恋爱的三年的确是多么美好,他对许秋兰还是有感情的。他多么希望许秋兰现在大哭一场,那么,他可能反而有些相信,许秋兰像他一样地失望,难受。但是,许秋兰似乎很镇静!许秋兰发誓自己绝对是处女。
赵一凡将身子向外移了移,说,有点热,睡吧。
许秋兰再一次把身子贴上去,许秋兰含糊地撒娇,你抱着我睡。
赵一凡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将被子掀开,忽地坐了起来,他冷冷地盯着玉体横陈的许秋兰说,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床头灯很残忍地照着许秋兰的裸体。
许秋兰终于哭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赵一凡每晚都在“上不上床”这样的问题中徘徊。在最初的三天里,他想起许秋兰在别人的身体下面流血就感到恶心,最不能忍受的还是这三年许秋兰的忸怩作态,她怎么好意思说要保留到最后?她难道不知道最后事情总会暴露吗?难道生米煮成熟饭以后他就没办法了吗?他还可以选择离婚的,又不是他赵一凡对不起她。
但是,从第四天开始,赵一凡似乎感觉自己错了,因为许秋兰冷若冰霜。冷若冰霜的许秋兰让赵一凡感觉到了自己有点过分了,万一真的如她所说的,的确是运动过分而破裂的呢?再说,不会不知道最终会暴露的,并不是没他赵一凡活不成的,凭什么要这样装到最后?
第五天晚上,许秋兰走到坐在沙发上假装看电视的赵一凡面前,冷静地说,我们离婚吧!
赵一凡突然松了下来,好像背着沉重的行李到了目的地一样,轻松而且有了胜利的感觉。他一把拉住转身要离开的许秋兰的手,顺势把她拉进了自己怀中。说,是我不对,我不该怀疑你,是我不对。
许秋兰没有挣扎,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他们俩的蜜月是从第五天开始的,而且,赵一凡一旦放下了包袱,精力特别旺盛,许秋兰开始还对赵一凡的不断纠缠有些半推半就,后来好像被点燃的柴火一样,温度越来越高了。
毫无疑问,赵一凡是幸福的,因为许秋兰渐渐地越来越让他欲罢不能。
蜜月可能本应该是这样的,如果赵一凡不那么自寻烦恼。
许秋兰也没有想到,她的老公一边要她浪一边却对她的浪产生了莫名奇妙的烦躁。许秋兰以为他们之间的危机过去了,还以为赵一凡现在根本离不开她。他们,真正如漆似胶了。
婚假快要结束的时候,晚上许秋兰对赵一凡说,一凡,今晚我们休息好不好?你也该歇歇了,我又不是狐狸精。
可是赵一凡不答应,他觉得许秋兰这句话里充满了挑逗。赵一凡像一条贪食的鱼一样咬住了鱼钩,在许秋兰的体内一边进取一边感觉到自己的错误:因为贪色上了许秋兰的钩。许秋兰闭着眼睛痛苦而快乐地挣扎着,一点也没有想到已经接近疯狂的赵一凡正在分裂中疯狂。
你这个——婊子,你浪——赵一凡在爱恨交加中到达了巅峰,他死死地抱着许秋兰哆嗦个不停的身体。
许秋兰看到很多的精灵在黑暗中撞来撞去。
终于万物都安静下来了,许秋兰慵懒地躺在赵一凡的怀中,幸福像小小的浪花一样还在她体内起起伏伏。秋兰,你告诉我吧,我不会生气,我现在想通了,我保证不生气。是赵一凡冷静的声音,声音里带着按捺不住的不安。
告诉你什么?许秋兰问,她从朦胧的醉意中醒了。
你不要再装了,你知道的。此刻,厌恶像忽然升起的雾一样罩住了赵一凡。
哦。许秋兰哦了一声,她的确知道了。
我不生气了,只要你告诉我,我保证不生气,你知道我是爱你的,我这样爱你,不能没有你。但是我不能不知道真相。赵一凡这样说,许秋兰感觉到了赵一凡越来越浓厚的不安。
许秋兰不作声。
说吧,说出来你也轻松我也不会老是想着这件事情了。赵一凡把手放到了许秋兰的肩膀上,装作要搂她过来,但是他发现自己的手臂很僵硬。
你到底要我怎么说你才相信?我是第一次。我要不是,还要你以为是,我怎么着也会去做个处女膜啊!现在满街都是做处女膜的广告,你看不到?我也没有想到我没有血,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你要我怎么说才相信。你要是实在不相信,我们离婚,你去找个会出血的处女不就行了?许秋兰一边穿内衣内裤一边说。
其实,你如果不是处女,告诉我没关系,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有没有骗我。赵一凡说。
许秋兰不想再说了,她翻了个身,将背对着丈夫,说,我没说谎,我想睡了。
一直到许秋兰响起了细微的鼾声,赵一凡还是没有睡着。他那么累,但是他睡不着,他越来越觉得许秋兰像个婊子。
冷战再一次弥漫在这对还没度完蜜月的夫妻间,离婚的念头无数次地出现在赵一凡的脑子里。他觉得不是是不是处女的问题,而是许秋兰骗了他,他觉得许秋兰的心计实在太深。他认为是婊子还要立牌坊的女人最可怕了。赵一凡认为,如果现在许秋兰说实话,那么自己可能反而会原谅她。但她一直咬定自己是处女,她到底存着什么心?难道当他赵一凡是傻瓜?
冷战并没有像上次一样软化赵一凡的心,反而让他离婚的念头越来越坚硬。
许秋兰不想离婚,但她知道,两个人之间存在着这么大的隔阂,也是过不下去的。开始,她想或许时间长了,赵一凡会因为离不开她而淡了那个念头,所以她要在床上表现得好一点。赵一凡倒是有那么一段时间,似乎一味地将心思放到了她的身体上,而不大提这件事了,但是,好景不长,这个疯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给她来个措手不及。结婚头两个月,真正像新婚夫妻的时间最多不过十多天。她实在弄不清楚,他到底是要她像个婊子还是恨她像个婊子?实际上她并不是真的那么沉浸,她有心事怎么可能心无旁骛?她甚至有时候要暗地里比较冷静地观察他的表情变化而随时调节自己,她只是为了让他高兴。显然她所有的心思都白费了。现在,许秋兰也累死了,在那些他以为她早就睡着了的深夜,实际上她只是闭着眼睛,她也有了离婚的念头。可是,他们才结婚两个月。
近来,许秋兰突然发现,自己无端地害怕黑夜的来临。
在第三个月的时候,赵一凡好像彻底厌倦了许秋兰。许秋兰常常一个人在卧室里泪如雨下地想起那三年的花前月下。赵一凡已经一个月不碰她了,他每天也回来,但回来后好像根本看不到她。她去敲过书房的门,他却好像完全听不见,不开,也不回答。有一天,许秋兰在书房门口,居然呆呆地站了两个小时。赵一凡出来上厕所,一开门就撞到了许秋兰的身上。赵一凡说,吓死我了,你就这么喜欢装神弄鬼?许秋兰说,赵一凡,明天我们去办离婚手续吧。
赵一凡拿眼睛看许秋兰,许秋兰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赵一凡去上了趟厕所,许秋兰还站在书房门口,她在等赵一凡回话。赵一凡说,离婚可以,你要净身出户。我告诉你,你什么也别想从我这里拿走,因为我不欠你什么。换句话说,你要是个处女,我就算把房子存款都给你还觉得欠你一辈子。
许秋兰一动不动地盯着赵一凡,她左手边的茶几上有一个花瓶,她想如果花瓶砸在赵一凡的头上会怎样?但她终于还是没有伸手,她看着赵一凡砰地关上了门,然后缓缓地回卧室收拾东西。赵一凡已经是个畜牲了,她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恶心的感觉就是这时强烈地袭击了许秋兰,许秋兰突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她捂着嘴,冲到卫生间但没有吐出来。畜牲!许秋兰把手摁在胸口,恶狠狠地骂赵一凡。
许秋兰本来以为是赵一凡让她感到恶心,但是第二天早晨,做了一夜噩梦的许秋兰刚从床上坐起来,更加强烈的恶心让她再一次捂着嘴冲进卫生间。
赵一凡正在里面刷牙,许秋兰一把推开赵一凡,他刚想发火,被伸长脖子呃呃呃的许秋兰吓住了。赵一凡嘴里塞着牙刷,含糊不清地对许秋兰说,你可真能装,不装处女,就装孕妇。
许秋兰扶着水龙头愣住了,她转过头来看赵一凡,死死地盯着他,突然抬手狠狠地在他那挂着白沫的嘴上抽了一巴掌,赵一凡松散地含在嘴里的牙刷脱手而飞。
这一巴掌倒是真的打醒了赵一凡,他在许秋兰冲出家门以后忽然觉得可能是自己错了。他想了一会儿,开始打许秋兰的手机,但是,许秋兰不但不接电话,还一响就卡掉。赵一凡有些慌张了,许秋兰很可能去医院了,他回想起自己这些天来的言语和行为,足以让一个女人彻底绝望。在没有孩子的时候,他还并不是很想要孩子,发现一旦知道自己将要有孩子了,赵一凡内心突然狂热地想要做爸爸。他打不通许秋兰的电话,又不知道许秋兰会去哪个医院,只好给许秋兰发短信:老婆,是我错了,求你不要做傻事。老婆,我是个混球,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那样了,你赶快回来我们去医院检查。老婆,别让我担心,我担心你和我们的孩子。老婆,我们重新开始,我一定像恋爱时那样爱你——
许秋兰其实哪儿也没有去,她就在楼顶的平台上。她不是个感情冲动的女人,但是发生的一切都太突然,出乎她的意料,她需要找个地方从头想想。毫无疑问,赵一凡让她太失望了,她是真的爱赵一凡。如果不是因为没有处女血,赵一凡可能是最好的丈夫,他烟酒不沾、恶习不染、体贴、温柔,还善解人意,有时候还纯真得像个孩子。三年,赵一凡能克制三年,每次在最关键的时刻,他都乖乖地听她的。
许秋兰太了解男人了,在她大学毕业的那座城市,她见过接触过各色各样的男人。许秋兰是“天上人间”的坐台小姐。在快要毕业的那年,拿着简历四处碰壁的许秋兰由一个同学介绍,来到了“天上人间”。说好了只坐台,许秋兰一直坚守了那道防线,但是,被男人搂搂抱抱却并不稀奇。拿人家钱的呀,装烈女就不要到这种地方来。许秋兰做了半年的坐台小姐,遇到过纠缠不清的、软硬兼施的、故作浪漫的,甚至开口就要带她出台的。
许秋兰在最初的一个月里被投诉了三次,饱经风霜的老板娘在袅袅升起的烟雾中对她说,我们这里是比较正规的娱乐场所,不会从小姐的出台里得好处,所以,你出台不出台跟我没有关系。但是,你既然已经穿成这样了,就不要摆出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
许秋兰穿的是“天上人间”专门根据各个小姐的气质而定制的工作服:薄如蝉翼的低胸罩衣,清楚地看到里面挂脖的胸衣,恰到好处地半露着许秋兰丰满的乳房;下半身则是短到大腿上面的超短裙,幸好许秋兰腿不细,可穿双黑色的连裤袜,许秋兰总是挑较厚的连裤袜。平常客人的手在腿上来来回回地抚摸她还能忍受。最不能忍受的是有的客人将搭在她肩上的手直接就滑到她的胸衣里去。
许秋兰说,我可以不穿这样的衣服吗?
老板娘说,可以啊,你不在这里干穿什么都和我无关。
许秋兰想了想,想到了一个月不到就跑到她口袋里的六千块,说,我知道了。就回去继续工作了。许秋兰想,老板娘的话有道理的,我只要守住最后一道防线,反正都这样了。
那些被她三番两次从胸前拿开的手终于被她默许可以停留,但是他们并不满足于停留。慢慢地,她除了坚守的最后一道防线外,对其他的一切都不在意了。于是,她在他们中间游刃有余了,她的收入成倍地增加。有一天,在一个小包间里,她答应了一个客人模拟做爱的要求,除了那道防线,她基本上等于出台了,当然,她得到了类似于出台的丰厚补偿;第二天,还是那位客人,像一只采花的蜜蜂,流连于她的乳房达一小时之久;第三天,许秋兰最后的防线破了,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怎么防守,她突然觉得那个一个如此迷恋她身体的男人一定是爱她的。于是,如同那个男人早就料到的一样,一切水到渠成。她见过自己的处女血,鲜艳的斑斑点点地留在了那个包房的沙发垫上面。那个男人一会儿看她,一会儿看血,说,你,原来真是处女,对不起啊。表情有看得出来的欣喜,但却也有看得出来的无辜。接下来一个星期,他天天来,他带她出台了。许秋兰希望他不要来,他完全可以直接约她,她有时突然希望他在离开的时候别再给她钱。第二个星期开始的时候,许秋兰说,别再来这里了,你直接约我不就行了,浪费钱。他愣了一下,说,哦,也好。但是他还是给她钱,更多的钱,他将应该给“天上人间”的钱给她了。许秋兰终于明白了,她和过去一样,还是在交易。第二天,他约她的时候,她说,今天没空,老板不让请假,客人太多。于是,他又去“天上人间”找她。她让前台回话,说正在接客!他呢,就等了一会儿,然后走了。第三天来的时候,他没有点许秋兰,连问都没问,他点了另外一个同样也是比较丰满的小姐。许秋兰清楚地记得,那天悲痛和悔恨怎样地抓住了她,她没有请假就直接下班了,回到租住的小房间放声大哭了两个小时。他怎么就不知道自己是做给他看的?是气他的?她根本没有接客,她在等他来爱她,不是当她小姐而是当她是他的女人,然后带她走。擦干了眼泪的许秋兰开始算账,算自己在“天上人间”半年挣了多少钱。真不少!自从她开始妥协以后,钱就像水一样源源不断地进来了。除了存折上的,还有她手里的现金。她忽然发现,这些现金都是那个男人给她的,这十天左右他给了她相当于她前五个月的总和。她看着那些钱,又大哭了一阵子,然后收拾东西,回到了老家。回去以后,她给了点钱外婆,就到城里盘了一个花店。她只有一个理想:干干净净地挣钱,然后找个稳重的人成个家,生一个孩子,差不多了吧!对于爱情,她在去“天上人间”之前还有些幻想,现在,她觉得根本就是传说,故事里的故事。她才二十四岁,便有了四十二岁女人的淡定。接着,她遇到了赵一凡。赵一凡走进花店说要买绿色植物,她不厌其烦地介绍、推荐,讲解种植物的方法。她一点都不知道,赵一凡是冲着她来的。赵一凡天天骑车经过花店,他注意她很久了,已经猜测到了她没有男朋友,这么漂亮而干净的女孩安安静静、兢兢业业地经营着一个小花店,从未看到男孩子来找过她,赵一凡心动了。赵一凡从买盆景开始,一盆又一盆,买了十几盆。许秋兰以为他家刚刚装修,需要盆景来点缀和净化空气。后来,七夕的那天,赵一凡买了一束花说送人。许秋兰按照常例给客人一张粉色的美丽的纸条,让他写上要写的话。他写了一首诗歌,类似于夜莺也会为那位纯洁而美丽的女孩歌唱之类的话,最后他写上了许秋兰的名字。许秋兰感动了,不知道是赵一凡的行为感动了她还是纯洁美丽这样的词语感动了她。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赵一凡是个公务员,一个旱涝保收的公家人,让许秋兰觉得未来可以放心、安心。
许秋兰是外婆带大的,她和父母本来是一家,后来变成了互不相干的三个人。许秋兰的童年是在外婆的骂声中度过的,外婆不是骂她,是骂她的父母。骂女婿不争气,骂女儿不要脸、不听话。后来,许秋兰长大了,发育了,和她母亲一样有一个丰满的胸,那是外婆最看不惯的地方。外婆不让她穿领子大的衣服,不让她穿短裙。常常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教导许秋兰,兰妮啊,女人家最要紧的是要正经,才能嫁个好老公。你长大了不要像你妈,找了个你爸这样的二流子,自己一辈子就这么被毁啦不说,还要连累老娘。你要正正经经地找个靠得住的有本事的男人,你不要像你妈那样挺着两个大奶子勾引二流子,最后呢?倒贴二姑娘!让人瞧不起了,就找不到好男人,找不到好男人,你这一辈子就苦吧。
所以,许秋兰守着最后那道防线一直到决堤;所以,遇到了赵一凡,她觉得幸福已经向她走来了,赵一凡肯定是外婆所说的好男人,因此她恋爱了!不相信爱情的许秋兰比别人更渴望完整的温馨的家,而且她慢慢地真的爱上了赵一凡,越是爱越是要装,她太在乎他了。然后,他们纯洁而甜蜜地恋爱了三年,结婚了!实际上,许秋兰也相当惶恐过一阵子,她担心新婚之夜看不到处女血的赵一凡。她甚至想过要去修补一次处女膜,但是又怕弄巧成拙,以后万一被赵一凡知道了。关键是她坚信,就凭自己这三年的努力坚守,他应该不会怀疑她是正经女人。但事实证明她还是个傻女人,对男人,她要么过于自信,要么过于天真!她一直忍受着,因为她觉得的确是自己不对在先。她想等赵一凡平静下来会想起他们曾经那样地相爱过三年,会想起她怎样地守身如玉而相信她。一直到刚才,今天早晨,她听到赵一凡那句话,她悲喜交加。喜的是自己可能真的怀孕了,她想了一下,自从结婚以后好像她月经就没来过,只不过她和赵一凡一直在过招而没有意识到。她隐隐约约地觉得,这个孩子是来拯救她的幸福的,她从小就渴望的幸福的家庭;悲的是,赵一凡居然说出了那句话!
她也没有想到,一个冲动的巴掌竟然将赵一凡打醒了,她看着赵一凡不断发过来的短信,泪流满面。
一切总算恢复了正常,赵一凡陪许秋兰去医院检查,的确是怀孕了,已经两个多月了。七个多月后,许秋兰很争气地生下了一个男孩。这几个月赵一凡虽然偶尔还是会想起粉色的床单,但是毕竟许秋兰肚子里有了自己的骨肉,再说也许真的就是喜欢运动的许秋兰在运动的时候不知不觉地破了。等到生下了赵稷,赵一凡已经完全不像以前那样自寻烦恼了,他将一腔的爱情都倾倒在了儿子身上。许秋兰也感到很安慰,她没看错,他本是个重情感的人!就是她许秋兰要的那种本分、安稳的男人。孩子满月以后,许秋兰提出花店继续营业,要不赵一凡一个人的工资养三个人总有点吃紧。赵一凡为了不让许秋兰家里店里两头忙,叫来了母亲照应家里的事情,孩子则由许秋兰带到店里方便喂奶照应。
许秋兰觉得生活正如她想象的那样,幸福极了。在没有客人的时候,许秋兰只做一件事情,就是翻来覆去地看摇篮里的儿子,怎么看都看不够。
她怎么会知道,不幸就像暗流,潜伏在风平浪静的幸福下面。
她实在不知道那位介绍她到“天上人间”的女同学是怎么找到她家的,她干嘛还要来找她呢?女同学说没事,就是路过,所以来看看她现在怎么样了。你呀,你当时不辞而别,后来姚老板也不来了,我们以为你们……她可能是开玩笑的,尽管许秋兰及时地制止了她,但已经晚了。早就存了疑惑的赵一凡在故意虚掩的书房门后面,将该听到的都听到了。在许秋兰接到电话赶回来的时候,这位同学已经在她家等她一个多小时了。这一个多小时里,她将许秋兰的婆婆当作了她的妈,不停地问这问那,一直到赵一凡回来。
她问秋兰结婚了吗?婆婆说结了,已经一年多了,孩子都有了。她说,领了结婚证的那种?婆婆说,领没领我也不知道,反正办酒啦,我们这里办酒比领证正规。证?估计也领了吧。她说,还是许秋兰运气好,碰到了好人,那样的地方,有几个真心的?弄得婆婆一头雾水,幸好后来赵一凡回来了。
赵一凡开门进来的时候,她才知道弄错了。赵一凡听说是老婆的大学同学,便忙将她带到客厅,泡茶、弄水果。打电话让许秋兰早点回来。许秋兰一听她来了,心里陡然一沉,忙收拾店铺,回来了。赵一凡将客人安排好就到厨房问母亲有什么要帮忙的。他妈说,这丫头说话奇奇怪怪的,说秋兰碰到你是运气好,还说什么那地方没好人,还非要问有没有结婚证,有没有结婚证关她什么事呢?
赵一凡正在帮母亲剥一颗蒜,蒜还没剥好,许秋兰回来了。
吃饭的时候,赵一凡发现,许秋兰话很多,说儿子说店铺;女同学一开口就会被许秋兰慌忙打断。于是,在吃完晚饭以后,赵一凡就装作进了书房,把外面的空间留给了她们。于是,赵一凡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一些他不该听到的话,尽管许秋兰不断地将话题岔开。
许秋兰第二天一大早送走了同学,满脸疲倦地转回家,应该准备去上班的赵一凡却坐在客厅里等她。
他没有绕弯,直奔主题:姚老板是谁?
许秋兰一愣,但马上回答说,我以前的上司啊,怎么啦?
赵一凡紧追:你们不是同学吗?怎么也是同事?
许秋兰慢腾腾地说,是,我们以前一起工作过一年,姚老板是我们的老板。你怎么知道?你偷听我们谈话了?
赵一凡没有搭理许秋兰的反守为攻,那你们在哪里工作?她跟妈说那地方没真心的男人,这话什么意思?
许秋兰冷冷地看着他,说,赵一凡,你什么意思?你到底怀疑什么?
赵一凡开始没作声,过了一会儿,说,这么敏感干什么?我不过就是问问你以前的工作。
许秋兰说,一凡,你总是这样疑神疑鬼的,你觉得有意思吗。说完,去房间抱着孩子拿了准备好的大包下楼去花店了,赵一凡坐在那里没动。
这一次,赵一凡并没有像上次那样不断追问和折磨许秋兰。晚上许秋兰回来,他只字不提早上的疑问。睡觉的时候,许秋兰竭尽全力地想要迎合他,她一点也不知道,她的行为在他眼中不过是欲盖弥彰。
赵一凡现在已经不是怀疑许秋兰了,他已确定许秋兰和他结婚的时候的确不是处女,不但不是个处女,可能还是个妓女,一个妓女怎么可以装得那么像个淑女呢?三年啊,这个女人真有心计。
接下来,赵一凡怀疑的是赵稷是不是自己的亲骨肉。
原来,赵稷比预产期晚了半个月出生,这本来不算什么,计算也会有这个误差。但现在赵一凡不这样想了,他认为,不是晚一两天,而是半个月。要是预产期往后拖15天,那就是他们结婚后第二个月怀上的,他算了一下,他们蜜月还没度完就不在一起了。第二个月怎么能够怀孕?那段时间,他们谁都不理谁,许秋兰虽早出晚归,花店却常常关门,有一天晚上根本就没有回家。她只有一个外婆在乡下,这个城市一个亲戚也没有,她能到哪里去?赵一凡突然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许秋兰。她从来没跟他说过她的过去。她装得让赵一凡从来没想到过她也有过去。就像这个晚出生了半个月的孩子,赵一凡想了一下,连许秋兰的早孕反应都是那么可疑,居然将近三个月才有反应,人家不是说一个多月就有反应了吗?还有,许秋兰跟他结婚以后真的月经没有来过吗?怎么在他印象中有一次听她说肚子痛了?许秋兰有痛经的毛病,这是赵一凡结婚前就知道的。只不过结婚前只要许秋兰一说肚子痛,赵一凡就会紧紧地搂住她。赵一凡记得,许秋兰的确说肚子痛了。他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那是赵一凡唯一的一次置若罔闻。对对,赵一凡想起来了,许秋兰的确在结婚以后肚子痛过一次,而且,是在他已经不再碰她以后。那么,这个孩子?赵一凡抱着儿子,看来看去,越看越不安心。
许秋兰每天依然抱着孩子去花店,她心里有些忐忑,暗地里观察赵一凡的情绪:虽然看起来不像很开心,但也看不出不开心,觉得还算正常,渐渐地也放下心来了。
她当然一点也不知道,赵一凡这些天无心上班,连续三天上网查找有关亲子鉴定的信息,两次跑到相关机构咨询,而且还戴着口罩。最后,赵一凡决定,给儿子做个亲子鉴定。
鉴定中心本来要他抱着孩子来抽血的,但是他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如果抽血许秋兰肯定会知道,所以他收集了儿子的几根头发和自己的头发交给了鉴定中心。
按照规定,孩子最好是血液鉴定,这样准确度会高一点。鉴定中心说。
头发会不准?赵一凡问。
也不会,但是按规定,还是血液要好一点。
既然不会,就这么做吧。是人家托我办的,那孩子太小,暂时抱不出来。赵一凡说得煞有介事。
人家就没再问什么,很谨慎地收了样本,告诉他两个星期后来拿结果。
那是赵一凡这辈子中最长的两个星期,也是他思绪万千的两个星期,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离婚的时候许秋兰不肯怎么办?是不是真的就这样将他们娘俩扫地出门呢?这种事情太丢脸,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甚至打算连他母亲都瞒着不说,既然这样,大概不会那么容易就把许秋兰打发掉——
十万个怎么办在赵一凡的脑袋里装着,有的已经想好了对策,有的还不那么确定,要见机行事、随机应变。
这两个星期,太多的问题纠缠着赵一凡,他也没空跟许秋兰纠缠,所以,许秋兰只当是冷战。现在的冷战和先前不一样了,现在有孩子了,所以,许秋兰也不像才结婚的时候那么揪心和难过。只是花店没人的时候,孩子也睡着了,她发发呆,偶尔有点后悔,早知道还不如修补了处女膜,什么事情都没有了。现在,有孩子了,等于有了保障,照赵一凡的性格来看,大概也不会再提离婚了,但是这个疙瘩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地从他心里去除呢?什么时候他们一家才能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平淡但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呢?她想,再等等吧,最多也就三五年吧,时间这东西什么磨不平?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赵一凡正在怀疑儿子是不是他的。
两个星期以后,赵一凡拿到了鉴定报告,报告结果是父子。
这两个星期以来,赵一凡一次也没有想到过结果是父子,所以他有些发懵,他那十万个为什么随着这两个字全部烟消云散。
这一天是赵一凡的重生,他拿着报告看了又看,然后小心地将报告叠起来夹进自己的钱包,往许秋兰的花店去了。他现在最想见的是他儿子,他想抱他亲他,那是他的儿子,他丢失了两个星期的儿子。
许秋兰已经习惯了赵一凡的喜怒无常,她以为他再一次想通了。
赵一凡的再次发作是在儿子做双周的时候。
赵一凡的母亲要给孙子做双周生日。双周就是两个周岁,在赵一凡的家乡跟逢十的生日一样重要,奶奶要带孙子到老家过双周。一来这个城市的确也没有亲戚,二来奶奶很骄傲有个肥头大耳的孙子,她说,带回去认认祖宗,到祖坟上让爷爷看看,我们赵家的根苗。
许秋兰听得心里发毛,居然要让死人看看,她不想去,私下里对赵一凡说,乡下不方便,路途又远,还是不要去吧?颠颠簸簸的,万一孩子生病什么的,你说山高水远的……
赵一凡不同意,说,照你这么说,我们那就不活人了。我也很多年没回去了,也想回去看看。你这几天收拾收拾,去买点乡下没有的礼物。最多也就个把礼拜,哪里就会那么娇气?
许秋兰说,要不你和妈回去,我不想去,也不想让孩子去。
赵一凡说,你怎么那么不懂事,我和妈回去干嘛?妈不就是让孩子回去让乡亲看看,她老人家脸上也有光吗?我们早点回来就是了。
赵一凡让许秋兰去买火车票,许秋兰没去买,回来说没有卧铺,连坐票都没有,只有站票。赵一凡说,看哪天有卧铺就哪天出发。许秋兰说,一天两班都是过路车,根本就不卖卧铺。赵一凡说,我又不是没坐卧铺回去过。许秋兰说,你那时候是慢车,现在都是空调车了,不一样的。
赵一凡说,要不看看能不能到邻近的城市再转车。许秋兰说,你怎么就不怕麻烦呢,依我看现在就别去了,等孩子大一点再说。
赵一凡看了许秋兰一眼,自己去火车站了,然后他买回了第二天就出发的三张卧铺。
赵一凡祖孙三代回到老家以后,儿子自然就由不得许秋兰做主了,奶奶天天一早抱出去,走东家窜西家,天黑了才回来。但她精神很好,每天都会带回来亲戚对孙子的夸奖。
都说这娃长得好,方面大耳,将来有福气当官。不像他爸,打小就瘦骨伶仃的。
这娃不认生,看谁都笑,个个喜欢。不像一凡小时候见人就躲。
今儿个大舅姥姥家三个娃,就数我们家赵稷好看,大舅姥姥说,没想到一凡会生出这么漂亮的娃,到底是城里长大的,跟乡下的孩子就是不能比。大舅姥姥家的那些娃,跟一凡小时候一样,脸又尖又黑,眼睛小,贼难看,哪里像我们赵稷白白胖胖,这眼儿又大又圆,做官咯,做官咯……
老人家一门心思地贬低儿子夸奖孙子是有原因的。赵一凡小时候顽皮得要命,一个夏天下来,晒得脸上找不到一点浅色,加上个子小、眼睛小,整个人看起来像截黑炭,在村里是出了名儿的丑娃,还有人叫她丑娘。现在有个这么白白胖胖的孙子,她觉得赵一凡小时候带给她的耻辱可以一笑而过了。
许秋兰听人这么夸自己的儿子,当然高兴,心情也好了很多,还讥笑赵一凡小时候可能真是泥土捏的。
许秋兰逗弄着儿子:我们赵稷幸亏不像爸爸,对吧?赵稷像妈妈,儿子像娘有福气——
赵一凡盯着儿子看了会儿,然后去照镜子。后来,他把儿子抱到镜子面前。虽然他已不是丑娃,但镜子里父子两人的脸,果然一点不像。方面大耳的儿子伸出胖嘟嘟的小手要去抓他瘦长脸上的眼镜,他头一偏,儿子没抓到,哇地哭了。许秋兰听到声音赶紧来抱儿子去喂奶粉。赵一凡看着许秋兰急急忙忙的背影,想:她是不是有点心虚?
让赵一凡下定决心再去做一次亲子鉴定是儿子双周那天。赵一凡在镇上的小饭店办了三桌酒,亲戚朋友把小寿星抱来抱去,个个夸孩子长得好。有个会说话的大婶,王熙凤一样八面玲珑,她抱着孩子不肯放手,扬着声音说,这孩子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你看看你看看不像他爸就算了,也不像他妈呀。干脆呀,我抱回去得了,我抱走了抱走了。奶奶赶紧把孙子抱回来,又被赵一凡的表嫂抢过去了。表嫂是赵一凡小时候的同学,她抱着孩子仔仔细细地端详,口无遮拦地说,赵一凡,这孩子肯定不是你的,你们是不是在医院抱错了?要不就是——表嫂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来孩子的娘是城里的,赶紧捂住嘴,咕咕地笑。她开的这种玩笑在乡下也很常见,要不是她忽然想起来许秋兰,不知道下面会说出什么来。
谁也没想到,此刻的赵一凡心如乱麻。他开始怀疑,第一次的亲子鉴定不准确。而不准确的原因就是孩子太小,不应该送头发鉴定。那人不是跟他说,12岁以下的孩子要血样的么?既然有这样的规定,那么肯定是小孩的头发准确率低,甚至会搞错。
他扫视了一眼许秋兰,许秋兰脸上带着笑,在给客人倒饮料。儿子果然也长得不那么像许秋兰。
他想起许秋兰千方百计不让孩子回乡下,居然骗他说买不到票。这个女人三步一个谎,问题是你一点都看不出来她说谎。她为什么不肯让孩子回来,不就是怕人多眼杂看出破绽?居然还有脸说孩子像妈福气好,她以为这样转移视听就蒙混过去了?
不,不行,我一定要再去做个亲子鉴定,这次我要按照医生说的,一点都不马虎,我要把这个小狗崽子抱去抽血鉴定。
当他们终于回到自己家里的时候,孩子发烧了。许秋兰给他吃了些小儿感冒药,还是烧烧退退,不见全好。赵一凡正想着怎么样才能将孩子抱出去抽血呢,一下就来了灵感,他说,小孩子生病怎么能就这样在家吃药,你又不是医生,来来,我抱他去医院看看。许秋兰说,我和你一起去儿童医院。赵一凡说,这些天你也够累的了,你和妈都歇着吧,我一个人就可以了。这么点小事,劳师动众的。
许秋兰的确很累了,听了赵一凡的话,心里还一阵温暖,然后找了宝宝的出生证交给赵一凡,临走的时候叮嘱他,有情况随时打电话回来。
赵一凡打车直接去了鉴定中心,顺利地抽了血,根本没有去医院便抱着孩子回来了。
怎么样了?许秋兰急急忙忙地问。
没事儿,抽了个血,医生检查说一切正常,就是受凉了,多给他喝点水就好了。
许秋兰看到孩子手臂上的针眼,自然信以为真。但问题是小赵稷的发烧并不是受凉,也没有因为多喝了水就好了,相反,发烧越来越厉害,第三天,许秋兰和婆婆将孩子送到了医院。
医生在给小赵稷做了一些检查以后,立即开出了住院单,检查结果是小儿病毒脑膜炎,要是早点送来也就当感冒治了,现在虽然不算迟,也能治好,但可能以后不会太好,也就是说有可能会影响到孩子以后的智力。
许秋兰疯了一样,她抓住医生说,我们两天前来过的啊,你们不是说感冒吗?啊?就是让多喝水,什么药也没开。那时候你们怎么没查出来?
医生说不可能的,两天前应该能从血检中看出来病毒。你们做血检了吗?
许秋兰把孩子胳膊上的针眼让医生看,做了,我老公带着他来做的呀。
医生说你把病历单拿来看看。
许秋兰就打电话给赵一凡,让他把孩子两天前的病历带来。她在电话里哭着告诉赵一凡,儿子是脑膜炎,医生误诊延误了儿子的病,可能会落下后遗症。
赵一凡也紧张了,他甚至比许秋兰更紧张,因为他没办法解释为什么不带孩子来医院,更没办法解释没来医院怎么有针眼。
他赶到医院,孩子吊针已经打上了,许秋兰在孩子床边,还在抽泣。他妈正在跟旁边床位的家长唠叨,说医院的不负责,前两天来说受凉,今天就变成脑膜炎了。
许秋兰一看到赵一凡,就跳起来问他要病历。赵一凡说,不知道丢哪儿去了。那哪个医生看的?你应该记得吧?赵一凡说,我不记得那么清楚了,医生戴了帽子穿了白大褂基本上差不多,你也别急,我去办公室看看,或许看到就能认出来了。
赵一凡是为了摆脱激动的许秋兰才说去找医生的,实际上他根本没去,他来到走廊尽头,坐在长椅上,想着怎样让许秋兰平静下来,然后让这件事情顺理成章地过去。他想啊想啊,唯一的办法就是拖,拖几天孩子情况好转了许秋兰兴许就不那么着急了。赵一凡还想,拖到鉴定结果下来,许秋兰自然知道针眼是哪里来的,就算这个小狗崽子是因为我而延误了病情,那许秋兰也不敢再闹吧?那时候还轮得着她闹么?可万一结果还是父子呢?这么一想,赵一凡还算有点人性,马上站起来回到病房看儿子了,他看到病床上头上挂着吊针、眼角还有泪水的儿子,心疼了。
随着孩子病情的好转,再加上赵一凡的劝说,许秋兰果然渐渐平静下来了。赵一凡劝许秋兰要通情达,尤其是现在,自己又没有证据,孩子还要人家看病,闹只能自己吃亏;不如等找到证据,找到证据哪怕要求医院赔偿都可以。
一星期以后,医生说恢复良好,应该对以后的智力发育不会有什么影响,再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赵一凡算了算,亲子鉴定书也快要出来了。于是,他把出院的日子定在了拿鉴定书的那天,他准备,拿到结果再决定怎么处理母子俩。
当然,鉴定结果还是父子!拿着结果的赵一凡心如刀绞,他没有感到欣喜,而是恨自己差点害死了儿子。
赵一凡把那张鉴定书撕得粉碎。
如果不是自寻烦恼,幸福的日子总是很容易过。自从第二次亲子鉴定以后,赵一凡总觉得自己愧对儿子,因此格外地宠爱儿子。没有他的疑心,家庭生活倒也平静安稳。许秋兰有时候回想走过来的并不平坦的幸福之路,心有余悸的同时,也会感慨万千。赵一凡终于不再提起处女血了,他那么疼爱儿子,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幸福生活吗?这儿子,就是自己,不,就是这个家庭的救星啊。
也许,那次脑膜炎多少还是给赵稷留下了后遗症,被千宠万爱的赵稷长到七岁的时候,许秋兰发现孩子记忆力不好,学习上总是倒数,生活中也是丢三落四。而且脾气暴躁,喜欢跟同学打架,老师说赵稷教什么都不会,就会闹事。
奶奶说,唉,这一点倒是像他爸,小时候尽给我找麻烦,不是把人家胳膊扭断了就是头打破了,这孩子看来也不省心。
赵一凡听了不但不发火,还很高兴,说,打架也有遗传的啊?
他妈说,有!你没听说吗,老子英雄儿好汉,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赵一凡乐呵呵地说,那也没什么不好,起码不受人欺侮嘛。再说,孩子长大点就好了,他爸不也考上大学了吗?
他没想到,还没等长大,喜欢打架的赵稷便吃了大亏。赵稷在二年级的第一学期,参加到高年级孩子的打群架里去,头被人打破了,直接从学校被送进了医院。
当赵一凡和许秋兰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儿子头上缠着白纱,惨白的脸上还有血迹。许秋兰握着儿子的手,放声大哭。赵一凡掉转身要去找医生,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赵一凡刚打开门,医生就进来了,医生手里拿着一大堆的化验单,直奔赵稷。
是15床家长?医生眼睛看着手里的单据跟床边的许秋兰说话,还没等回答,又对后面的两个护士说,快,做术前准备。
家长跟我到办公室来一下。
在办公室里,医生给赵一凡夫妇看赵稷的脑CT单子,告诉他们,当中这块可能是淤血,也可能还在出血,所以必须马上手术。
许秋兰连哭都忘了,赵一凡哆哆嗦嗦地接过医生要求家长签字的手术单,他不敢签字。
开脑子?他抬起头,问医生。
是啊,就算出血已经止住了,颅内这么大块血肿也必须清除,否则孩子随时有死亡的可能。你快点签字,我还有其他准备。
赵一凡签了字,脸色煞白。
你们俩去验血,看看谁的血型和孩子是相同的,以备万一血库备血不足。主要是担心手术中大出血,不过,这只是有可能。我们要做好一切最坏的打算。医生说完,拿着签好字的手术单,匆匆地出去了。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赵一凡此刻也全无主张。他紧紧地搂着许秋兰,一种患难与共的情感真实地袭击了赵一凡,这是他们结婚以来第一次如此心无芥蒂地紧紧相偎。
但是,更突然的事情还在后面。赵稷进手术室一个小时左右,护士送来了他们俩的血型化验单,护士问,你们俩是赵稷的亲生父母吗?
两个人连连点头,说是。
噢!赵稷的血型是AB,你们俩爸爸是A,妈妈是B,都和赵稷的血型不配。
许秋兰满脸惊慌地拉住丈夫说,那怎么办?万一孩子出血怎么办?
护士说,你们也别紧张,我们去血库查过了,今天血库AB型血很充足。
可是,赵一凡现在想的不是这个。
会不会弄错?他跟着护士到门外,问。
不会弄错。护士很肯定地说。
那,怎么会不一样?此刻的赵一凡,又一次忘了生病的儿子。
可是,那个护士是个学业不那么精的小姑娘,她说,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来告诉你们结果的。年轻的护士说完就婷婷袅袅地走了。
许秋兰一直沉浸在痛苦中,并没有觉得这件事情很重要,更没有感觉到赵一凡情绪的变化。但是,赵一凡拿眼角看许秋兰,他在心里冷笑,她真以为我是个白痴吗?看你还怎么演戏。
赵一凡扶许秋兰坐正在一张凳子上,自己也端端正正地坐在她对面,然后,他说,许秋兰,别再哭了,有件事我要问你,你必须老老实实地回答我。
正在抽泣的许秋兰被丈夫的口气吓住了,果然说不哭就不哭了。她很紧张地望着丈夫。
你也别这么紧张,都这么多年下来了,我已经习惯了你对我说谎,但是,这件事,你一定要告诉我真相,这种事情瞒不了一辈子的。
许秋兰说,什么事情?你说。
你不要再装了,刚才护士的话你也听到了。你告诉我,赵稷他到底是谁的孩子?
许秋兰愣住了。
孩子现在正在紧急状态,万一血库血不够,所以,我觉得你应该把他的亲生父亲找来。赵一凡说得很认真。
许秋兰终于弄清楚了,她大叫一声扑向丈夫。赵一凡把许秋兰推开,说,我也是为你儿子着想,万一血不足,总要有个防备。
许秋兰拉着丈夫要去重新验血。赵一凡不肯,说,你不怕羞耻我还怕被人说呢,你就不要装了,赶紧把你儿子的爸爸找来才是正事。
许秋兰咬牙切齿地瞪着赵一凡,说,你个天杀的,你等着。
许秋兰冲出病房,先去了化验室,然后去了医生办公室,又去了护士办公室。随后许秋兰拉着护士长来到病房,要她亲自告诉赵一凡,孩子是不是他的。
护士长笑着说,孩子是不是他的我不知道,但是A和B相结合孩子有可能是A或B,也有可能是AB。
这件事情好像是过去了,赵稷的手术也很成功。赵一凡还是执意要做最后一次亲子鉴定,不为什么,只为排除心里的疙瘩。如果三次都是同一结果,那么,下次再怎么他都会坚定不移地相信赵稷是他儿子。万一前两次都因为客观原因而弄错了呢,比如,儿子上次鉴定的时候不是正在发烧么?发烧的话会不会影响结果呢?在体温不正常的情况下,某些基因难道不会有变化吗?还是再做一次吧,最后一次。
赵一凡趁带儿子复查伤口的机会,顺利地为儿子采了血样。
在等待结果的日子里,他常常盯着儿子看。
第三次的结果自然和前两次一样,拿着报告单的赵一凡没有喜悦,也没有后悔,突然有一点怀疑:他们真的从来都不会弄错吗?然后,他拿着鉴定书去问:会不会弄错?他们说,一般不会。他问,弄错过吗?他们说,反正你的没错。他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很认真地说,错了!这两个根本不是父子。说着他把鉴定书放在桌上,我是知道不是父子才来做鉴定的,我没想到你们根本没有认真鉴定,我实在没有想到,连亲子鉴定都有造假。
那两个跟他说话的前台本来漫不经心,听他这么一说,愣住了。
你等等!其中一个跟另一个耳语了一会儿,走了。
过了一会儿,刚才走了的小伙子带来一个中年人,他们叫他王主任。
王主任把桌上的鉴定书认真地看了又看,说,如果采样没错,不会错。这两个人的确是父子。
赵一凡说,是我自己知道还是你们知道?我为何要来做鉴定,不是怀疑,是事实证明这不是我儿子,是我儿子我还不知道么?可是,你看,你们却说基因相似率有91%,而实际上他是我的养子。
王主任严肃起来,王主任说,你知道他是你养子干吗还要来做鉴定?
赵一凡说,这是我们家事,不便向外透露。我只是觉得奇怪,养子难道时间长了也可以变成亲生的?
王主任说,不可能,不是就是不是,我们的鉴定是有科学根据的。但是,我们也不能保证百分百准确,也许在采样过程中一些外在因素或者鉴定者主观判断都会影响到结果,但这种可能性很少。
赵一凡说,不管如何,你这个结果是错的,也就是说我是很少几率中的一个?我真是中彩票了,养子居然变成了亲生子。
王主任看着赵一凡,赵一凡表情很严肃,不像是恶作剧。莫非真是鉴定过程中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弄错了?他想了想,说,要不,我们再帮你鉴定一次,如果是相同结果,你才交鉴定费;结果不同,两次鉴定费都免,我们还会向你道歉并重新免费鉴定。
赵一凡说,万一你为了赚我钱,有意两次都一样呢?
王主任有些生气了,他说,你这位同志怎么这么说话?我们是国家机构,是有法律效应的。
赵一凡说,国家机构怎么啦?打着国家机构的名义坑蒙拐骗的多了。医院是不是国家机构?看个感冒要上千块钱检查费;法院是不是国家机构,大盖帽照样吃了原告吃被告……
王主任听不下去了,不得不打断他说,那么你说吧,怎么办?你总不能要求我们修改鉴定吧?
赵一凡说,按你说的,再鉴定一次,我想请你们认真地鉴定,不要有任何客观的或主观的理由。如果两次的确都是一样的,我向你们道歉。
那费用呢?王主任问。
赵一凡说,这件事情因为有可能是你们的错,所以,不管结果如何,我付一次,你们付一次。就算你们弄错了,我也会付一次;只有这样,你们的鉴定才能做到公平。
王主任低头想了想,说,好吧,明天你将你的孩子,不,养子带来。
一开始赵一凡也没想到会弄成现在的样子。他不过想吓唬他们一下,万一他们真的是个骗钱的机构呢?这年头,治病的药都能把人吃死,还能相信什么。他不就是太天真,才把一个小姐当成圣女膜拜了三年吗?他不能再接着往下养一个不是自己的儿子。没想到,越往下说似乎越不对劲。反正自己也下不了台了,再做一次就再做一次,起码他们这次会非常认真仔细,这次如果还是这个结果,应该不会错了。如果不是,有没有可能会不是?当然有可能。赵一凡觉得他之所以一直这样纠缠,并不是没有理由的。不错,他后来也查过有关书籍,A型和B型血的确可以生出AB型的孩子,可是,如果他儿子有一点像他也罢了。既不像他血型也不一样,再往前想,那个伪处女怀孕的时间就不对,这一切难道是偶然的吗?这年头假酒假烟假药,你就能肯定他们不做假?万事皆有可能,何况有太多的疑点。所以,赵一凡毫不犹豫地决定再做一次亲子鉴定,而且还要加快,理由是为了保证血液的新鲜,不至于有外在不利因素的干扰。
这次是王主任亲自抽血,亲自鉴定,当结果出来的时候,王主任骂了句,简直是无理取闹!他越想越生气,结果显示这是一对根本就不容怀疑的亲情关系,这个人是不是来找碴的?不相信真的?那么,就告诉他不是真的?王主任气呼呼地打开鉴定书,他想写非亲情三个字,但终于还是没有下笔。可是,那个叫赵一凡的家伙为什么对这个结果如此地不相信呢?他说是养子,简直是胡说八道。他那么坚决地否认,对这个结果是不是还会再找碴?他难道是需要一个不是亲生的结果?最后王主任断定,这是个无赖,他肯定是抓到了他妻子的不忠所以怀疑结果,想要确认但又不想付钱的那种无赖。
于是,赵一凡这次拿到了鉴定书的时候,看到的是“疑是父子”。
赵一凡问王主任,这是什么意思?
王主任不慌不忙地说,我们的两次检测结果都是有血缘关系,但是当事人说是养父子,所以你看这边,写着有血缘关系,但我们就不能肯定是不是父子了。
真的有血缘关系?赵一凡这次反倒没有找碴,而是对着鉴定书看了半天,很认真地问。
王主任不想跟这种人多啰嗦了,嗯了一声就走了。
既然有血缘关系,他又没有兄弟或者父亲可以怀疑,必然是他的儿子了。
但赵一凡总觉得哪里还是不对,疑是父子?他觉得这个词哪儿有问题,走在路上想,回到家里想,在单位没事的时候也想,终于有一天,他想起来了,也许他们根本就没有重新鉴定,鉴定费用这么贵,难道他们真会这么轻易地免费做鉴定?因为他们没做,所以才会想出这个词来糊弄他。这个词怎么理解都没错。这么说来,这个机构态度极端地不认真,能糊弄就糊弄,难怪四次结果都一样,他们一定有他的鉴定档案,每次照抄就行了。他回忆起工作人员听他说错了时候的惊恐样子,想起那个王主任竟然同意帮他重新免费鉴定,这怎么可能?唯一的答案就是他们糊弄了他。出示一张证明又不要多少钱,他们不过就是以这种方式打发他而已。
想通了这个词的涵义,赵一凡长叹一声后决定,带儿子去趟省城。
赵一凡的第五次亲子鉴定是在省城做的,他原本想再过些年,就不用带儿子去了,超过12岁就可以偷偷地拿几根头发去做。但是,刚刚过了两个月,他还是忍不住了。这件事情根本不能再拖下去了,已经发展到他看到儿子就想到抽血。在看不到儿子的时候只要有空,他就在网上找有关亲子鉴定的信息。他越看越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网上居然有那么多家鉴定机构在做广告,可见这个多么来钱,只要和利益挂钩的,作假已经成了公开的事,那么,小城里的鉴定结果你怎么能相信呢?就算他们不是存心作假,水平可能也有限。省城总要好些,正规些,正规的地方一般作假会考虑后果的。所以,赵一凡迫不及待地要找机会带儿子去省城。
赵一凡必须得找个不被怀疑的理由,他想了好几天,告诉许秋兰,有个好朋友在省城,他认识省城脑科医院的专家,他想带着孩子去找这个朋友,请专家看看孩子是不是真的恢复良好,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许秋兰什么都不知道,当然也什么都没想到,满口答应,还问丈夫是不是要带点礼物给专家。赵一凡说,我们这个小地方的礼物也拿不出手,这样好了,你给我一千块钱,我给专家包个红包。许秋兰说,要这么多?赵一凡说,是你儿子重要还是一千块钱重要,有了这层关系,我们以后有什么事情不是可以直接去找专家了吗?我还要买点东西送给同学,你给我1200块钱就差不多了。
赵一凡正好拿这个钱补贴鉴定费,他很顺利地在省城给儿子做了亲子鉴定,然后为了不穿帮,他带儿子去了趟脑科医院,挂了个号,让医生看了看赵稷就回去了。
实际上,赵一凡现在并不是特别地怀疑赵稷不是自己儿子了,但是,他又觉得还是得到更准确更权威的证据安心些。
过了两个星期,他拿到了“父子”关系的鉴定书!
这一下,赵一凡总算彻底安心了。
赵一凡的心病好了,却落下了到处关注起亲子鉴定的毛病,也就是不管是上网、看报纸、看电视,只要有这方面的消息,他一定会非常认真地从头看到尾。
有一天,他在网站上看到了一则新闻:亲子鉴定有误,导致家破人亡。新闻的结尾奉劝大家不要无故猜疑而导致不必要的悲剧。
一般人如果像赵一凡这样,之前做过亲子鉴定的看到这则新闻一定会后怕,幸亏我的没弄错。但赵一凡,将这则新闻从头到尾看了三遍,放下报纸,他倒吸一口凉气,果然有弄错的。
毫无疑问,他第六次的结果跟前面五次完全相同。但不一样的是,这一次给许秋兰发现了。这次他把收费证明放在裤兜里忘了销毁,许秋兰洗衣服的时候掏出来,发现是一张两千八百元的发票,她便仔细地看了下买了什么。发票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亲子鉴定费!
那时候,鉴定结果还没下来。许秋兰拿着发票问赵一凡,赵一凡承认了,他说他只是想了结一下多年来心里的疙瘩,因为,他说,因为什么你也知道。
许秋兰那一刻心如刀绞,但是她故作镇静,说,结果下来告诉我,我也要知道。
可是,当赵一凡告诉许秋兰结果的时候。许秋兰笑了 ,说,你还真相信这个?赵一凡说,你不相信?许秋兰说,我本来相信的,可是,现在我不相信了,因为根本就不对。赵一凡说,什么意思?许秋兰说,你的直觉是对的,赵稷不是你儿子!许秋兰说得很认真,赵稷脑子嗡了一下,但是他还算冷静,说,你别说气话,鉴定结果在这里呢。许秋兰说,我自己的事情难道还要什么鉴定?既然这么多年来你还是这么在意,我就老实告诉你吧,赵稷不是你儿子。
许秋兰要求离婚,儿子不是赵一凡的,所以她要儿子。她跟赵一凡说,自己的确不是处女,做过小姐,还不止跟一个男人;她还说,吵架的那些天她心里烦闷,又去做小姐了,她说,可能赵稷就是那时候怀上的。
许秋兰说得涕泪俱下,赵一凡想不相信也不行。他一点也不知道,许秋兰的眼泪是为了八年来自己的委屈和不值,是为了自己怎么都不肯放弃的家即将毁于一旦。
好在赵一凡做过6次亲子鉴定,并没有马上丧失理智。他压制住怒气,说,你的事情我不问,可是,赵稷是我的儿子,这个鉴定书就是证明。
许秋兰说,鉴定书不准确。
赵一凡说,一次不准有可能的,六次不准可能吗?我告诉你,从赵稷两岁开始,一直到今天,我一共做了六次,结果都是一样的,你骗不了我。
许秋兰笑了,她脸上还有眼泪,说,赵一凡,你有神经病。我告诉你,不管做几次,赵稷都不是你的儿子。她说她记得清清楚楚怀上赵稷那晚,是和一个曾经喜欢过她的男人发生关系后,她甚至搬出了血型不同的根据,她说那个男人就是AB型。
赵一凡当场就打了许秋兰一记耳光,而许秋兰立即就还给了他一记耳光。
赵一凡把鉴定书撕得粉碎,恶狠狠地骂许秋兰婊子、贱货。他说,你和你儿子现在就滚,你一分钱也拿不到。
许秋兰昂着头,轻蔑地说,我要拿到我所得的,你看着就是了。
许秋兰哭得眼泪都干了,终于对赵一凡心如死灰了,她想起来就可怕,儿子八岁,丈夫做了六次亲子鉴定。
许秋兰将诉状送到了法院,要求有条件离婚。
赵一凡说,要离婚可以,母子俩净身出户,他已经为别人养了八年的儿子,够仁慈的了吧?法院说,儿子是你的。赵一凡说,你怎么知道是我的?法院说,你妻子要跟你离婚的原因就是你对亲生子八年做了六次亲子鉴定。赵一凡说,她自己说不是我的儿子。既然儿子是我的,我们还离什么婚?法院说,你妻子认为你的行为彻底地破坏了你们之间的信任和对你没有安全感所以要求离婚。赵一凡不作声了,法院说你是不是同意她提出的要求,除了给你一套60平米的单室套以外,存款和现住三室一厅的房子全部归母子二人。赵一凡还是不作声,法院说如果你没有意见就签字吧。赵一凡依然不作声,法院协调员不知道赵一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赵一凡既不签字也不作声。就在他们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赵一凡开口了。他说出了一句让在场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话:我要求再做一次亲子鉴定!
赵一凡要求以法院的名义为他们做一次亲子鉴定,这一次是就肯定是,公对公不敢糊弄;而且,他说这也是必要的证据吧。如果是,他就答应许秋兰的要求,如果不是,母子二人净身出户,不要说房子存款,一分钱都没有。
第七次亲子鉴定结果出来以后,他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
而实际上,赵一凡在和许秋兰离婚后更加地疼爱儿子了。他有空便带着赵稷出去玩,张口闭口我儿子我儿子。他那时候还年轻,工作勤奋,后来也升到了科长,基本上也是许多想要坐享其成的女孩看得上的猎物吧。但是,赵一凡好像一直没有再婚的打算。倒是许秋兰,被他看到和不同的男人在不同的场合出现,就是对赵一凡的存在视若无睹。
赵一凡有一天将许秋兰约出来,告诉她,自己要结婚了。许秋兰说,祝贺你,是处女吧?赵一凡苦笑着说,你还记着我的不是。许秋兰说,没有!许秋兰说着就要起身离开。赵一凡将她拉着坐下,说,我今天来不是告诉你我要结婚的事,是想和你商量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想,我想在结婚前把我现在住的房子过户给咱儿子。许秋兰奇怪了,什么意思?你结婚后住女方家里?赵一凡说,不是,房子还是我住,但是咱儿子的名字,主要是我现在谈的那个女人也有个儿子,我怕日后……再说,这也算是我尽到了做父亲的所能,我想过了,事到如今,这也算是个完美结局。
许秋兰从心里冷笑了一声,说,随你,你自己决定吧,跟我没什么关系。许秋兰又想走了。
赵一凡说,我还没说完呢!如果你不反对,我想,凡事总要尽量做得没有遗憾。我想在办过户手续之前给赵稷做最后一次……
刚才还无所谓的许秋兰突然惊恐地绝望地看着赵一凡,但是,抵挡不了她耳中雷鸣一样地响起的四个字:亲子鉴定!
其实赵一凡说得很轻,很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