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 王运宝
东莞“猎才”
■本刊记者 王运宝
东莞高调推出第8个“10亿元工程”,是在“渴才”、“猎才”、“用才”等一系列动作背后上演的一场“智本演义”。
年届八旬的甘子钊“下海”了,这一次是与东莞结下良缘。
中科院院士甘子钊是著名的物理学家,在LED衬底材料研究上一直处于领先位置。甘子钊团队中,有号称该领域“五大常委”的5位一流教授。在经历了一番与“北上广”抢人的惊心动魄之后,东莞最终成功将甘子钊团队引入,成立中镓半导体科技有限公司,并入选“广东省首批创新科研团队”。在4月19日的东莞人才大会上,该团队获得了1000万元科研资助。
甘子钊团队落户东莞,不仅使东莞成为LED上游衬底材料的生产基地,带动形成2000亿元产值的大产业,更重要的是创造出一种“院士效应”,对东莞招才引智产生多层面影响。在东莞,像甘子钊这样的创新创业团队,还有谭文、李涛、陈友斌等领军人才,他们正在为东莞的经济社会“双转型”发挥出“挂档加油”的作用。
“要打赢转型升级这场攻坚战,人才是第一位的因素”,东莞市委书记刘志庚的话掷地有声,“东莞转型的最大阻力和动力都是人”。由此,“人才东莞”轰轰烈烈地展开。从2010年6月,东莞市政府发布公告,面向海内外引进首批创新创业领军人才开始算起,到今年6月,东莞新的“才政”正好满一年。
作为珠三角“世界工厂”的符号性城市,东莞为什么要高调推出人才战略?只要进入东莞“双转型”的内核,就会清晰地感知到,东莞在“渴才”、“猎才”、“用才”等一系列动作背后,上演着一场“智本演义”。
4月19日,对于已落脚东莞的东阳光创新药物科研团队等3个团队来说,是值得高兴的一天。在这天召开的东莞市人才工作大会上,3个团队从东莞市委书记刘志庚、市长李毓全的手里,接过了1000万元科技创新奖励的“大红包”。
这次会议规模空前,标志着“人才东莞”战略正式起航。这是东莞在最近3年里,继“创业东莞”、“科技东莞”、“文化东莞”等战略之后,高调推出的第8个“10亿元工程”——连续5年每年10亿元进行全球揽才,这是东莞“春天里的耕种”,其背后有着深层次的背景。
从一个企业排行榜和一个产业集群的对比中,就能清晰地感知到,由于人才资源这条“短腿”,造成东莞在区域格局中的尴尬。而尴尬的背后,正是“人才饥渴”。
作为经济先发地区的珠三角,大企业众星云集,在每年的经济统计中,总会有一个榜单被人们格外看重,这就是广东省大企业排行榜。从榜单上的企业位次和上榜企业数量的变化中,能够对比出不同地市的经济实力。
2010年11月,2009年度广东省大企业100家名单对外公布,东莞市为零,这已经是东莞连续多年在这个体现经济竞争力的排行榜中失去踪影了。但东莞的3个邻居中,广州有46家企业上榜,深圳是32家,惠州有7家。而恰恰是东莞周边的这3个市排名前三甲,东莞与它们山水相连,却没有一家企业上榜,下滑成“谷底”。
东莞无一企业上榜,并非因为金融危机的影响。统计数据显示,东莞市有外商投资企业1万多家,有规模以上企业5000多家。2009年的广东省百强企业入围门槛是年度主营业收入82.93亿元。这就是说,东莞5000多家规模以上企业中,没有一家年度主营业收入超过83亿元。
同时发布的2009年度广东省100家工业企业中,东莞有5家企业上榜,最靠前的是东莞航天电子公司,排名第67位。其实,这是改变统计方法之后出现的状况,如果按照既往的广东省工业企业50强排名,东莞也为零,而且连续多年为零。虽然两个排行榜不能反映东莞的全部,但连续多年为零的尴尬,却是值得反思的事实。
早在上世纪80年代,就有人形容东莞是“满天繁星,独缺月亮”。20多年过去了,东莞的天空仍然不见“皓月”。多年来,“明月何时照东莞”的疑问一直没有破解,其中的重要原因,就是东莞缺少龙头型企业和领军型企业家。从一个产业集群上,就能感受到这种强烈的落差。
如果选取东莞最知名的电子信息产品制造业来看,有句话叫做“东莞堵车,全球缺货”,这是对东莞强大制造能力的最好概括。统计显示,在电子信息产品制造领域,东莞每年的电脑产量,就占到全球的50%,是名副其实的“世界工厂”。但同时,东莞不得不面对又一个尴尬,就是没有一家自己的电子产品品牌。
在珠三角的兄弟城市中,深圳不仅有康佳、创维等知名制造企业,还诞生出腾讯这样的电子信息产业运营商。佛山有排名全国三甲的顺德电子产品制造中心,惠州也培育出了李东生领导的TCL。
通常来讲,电子信息产业是高科技产业,是智力密集型产业。但东莞却处在微笑曲线的最底端,不仅没有自主产品,更没有智力人才。对此,东莞理工学院社会发展研究院副院长邓宇鹏对《决策》分析说:“东莞30年的产业结构,决定了人才结构。”这里有一个简单的对比,东莞与深圳都有1000多万人口,“深圳是以白领为主,东莞是以蓝领为主”,刘志庚的一番比较,点出了问题的本质。
而人才的缺失,直接造成了东莞企业的创新能力不足。这在体现一座城市价值链高低的专利申请量上,也许更能说明问题。
从总量上看,东莞2010年专利申请量、授权量双双突破两万件,位居广东省第2位。但在百万人专利申请量上,东莞是487件,大大低于珠三角平均804件的水平。统计数据还显示,在1万多家外商投资企业中,真正有专利申请的只有900多家。
还是在2010年,东莞市研发经费占GDP的比重是1.15%,低于珠三角2.02%的平均水平。而同期,东莞的南边邻居深圳市的全社会研发投入占GDP的比重是3.64%,高出东莞2.49个百分点。不要小看这个百分比,深圳2010年的GDP总量已经突破9000亿元,2.49%就是220亿元真金白银的投入。
这些直观的数字所体现的,就是东莞的“双边缘化困境”:一方面,引进的产业是以低技术含量、低附加值的加工环节为主,在全球生产网络中处于边缘位置;另一方面,产业成长空间受到挤压,未能形成具有核心竞争力的产业,尤其在自主技术和自有品牌上处于落后地位,在国内生产体系中也处于边缘位置。
由此可见,东莞借力人才实现转型,不需要任何争论,东莞需要的就是回答“怎么干”。
“区域和城市竞争本质上是人才的竞争,东莞要实现产业转型和持续发展,必须要彻底摆脱过去重物业投资轻人才投入、重资源利用轻人才开发的思想束缚和行为定势,树立人才投入是效益最好的投入理念,从乐于‘找老板’向乐于‘找人才’,从热衷‘建厂房物业’向注重‘建引才载体’转变。”在东莞市人才大会上,刘志庚的这段论述,清晰地表明东莞发展战略的一次重大转变。
实际上,在“找老板”的时代里,东莞因其神话般崛起,被誉为中国城市经济的“风向标”。由于东莞地处广深两大城市之间,再加上香港的地缘优势,在投资洼地效应下,东莞承接了上万家加工贸易企业,一度成为经济新贵。但硬币总有另一面,单纯加工贸易让东莞的危机之痛、转型之困相比其它珠三角城市,以及长三角的无锡、苏州更加激烈。
在区域经济格局中,在东莞经济曲线的起落之间,就能感受到这种变化。而这种变化,就是东莞从找老板到找人才的核心推动力。
在珠三角9市中,广州、深圳凭借省会城市和经济特区带来的多重利好,稳居第一方阵。中山、惠州、江门、珠海位居第三方阵,都是1000多亿的区间。中间的佛山、东莞就是第二方阵,在争夺“广东第三城”的较量中,深层次变化才会显露出来。
2005年,东莞与佛山同年跨过地区生产总值2000亿元的门槛,“世界工厂”的帽子开始戴在东莞的头上。这是“找老板”时代,东莞等城市最荣耀的阶段。但接下来的时间里,发展的轨迹却出现微妙变化。
以2005年开始,当年东莞的经济总量相比佛山,只差196亿元,且经济增长速度以19.5%高过佛山,东莞跻身珠三角前三甲,似乎触手可及。但到2006年,东莞与佛山的差距却拉大到300亿元,经济增速也被佛山反超,一直到2010年,佛山的增速连续5年都超过东莞。
进入2007年,佛山与东莞虽是同步跨入“3000亿元俱乐部”,成为全国13个明星之一,但经济总量上东莞与佛山的差距扩大到500亿元。在全球金融危机肆虐的2008年和2009年,东莞的疲态越来越明显,佛山不仅先东莞一步跨过4000亿元大关,而且在2009年赶超东莞1000多亿元。在2010年,佛山、无锡等珠三角、长三角的中等城市都已经跨入5000亿门槛,东莞与它们的差距再一次拉大。
2010年,东莞的地区生产总值突破4000亿,达到4246亿元,在珠三角地区排名第4位,位居广州、深圳、佛山之后,经济总量是广州的40%,深圳的44.6%。广莞深同处珠江东岸,三地一线贯通,差距高下立现。
其中的原因有很多种,但由经济结构、人才结构决定的产业链竞争力差距是根本因素。同在珠三角,佛山不仅依托广佛一体化激发活力,而且佛山的品牌企业更具竞争力,以美的、格兰仕为龙头的顺德家电集群,足以笑傲江湖。
如果梳理东莞前30年发展就会发现,东莞之所以经济崛起,是留住了两类人:一类是有钱人来投资,二是外地人来打工,一个简单的算术方程式来形容,就是“资本+人力=经济增长”。
30年后,东莞必须改变这个方程式,引入第三个变量,即“资本+人力+智本=转型升级”。东莞从竞争上游到上游竞争,必须引入“第三类人”,在“智本”竞赛中高人一筹。“东莞要保持发展,就必须转型,问题在于转型升级后的产业还是需要人来推动,而且人的素质要求只会更高。否则,即便产业项目升级了,没有匹配的人力资源,起步更难,谈何永续发展?”东莞经济和城市发展研究会秘书长李智勇对《决策》分析说。
“像抓经济工作一样抓人才工作,像抓招商引资的精神和劲头一样抓招才引智。”最近两年,刘志庚总是不停地强调“两个一样抓”。从中既能看出东莞广揽天下英才为我所用的坚定,也是东莞双转型对人才支撑力的执着追求。
与在“招老板时代”一样,“招人才时代”里,智本与资本都不会无条件地与东莞“恋爱”,其一贯挑剔的眼光和个性更不会屈尊于“寒舍”,这些都将对东莞揽才提出新考验。甘子钊落户东莞,李涛在长三角和珠三角的城市比选,都是引才、留才的典型。
甘子钊团队早在2008年就在LED衬底材料方面做出成果,急于寻找一个企业来转化成生产力,当初的设想是在“北上广”。当时,正在打造战略性新兴产业的东莞也急于寻找技术支持,广东省信息产业厅的领导在深圳的一次交流会上主动找到甘子钊,把他“拉”到东莞来。虽然有东莞市领导的热情接待,但甘子钊并没有下定决心。
于是,东莞市企石镇领导再次来到北京,力邀甘子钊二下东莞。这一次甘子钊遇到了东莞企业家、光大集团董事长陈润光,“他说尽了东莞的好话,赞扬东莞政府办事能力非常强,东莞的半导体产业配套齐全。”甘子钊后来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这个时候,甘子钊及其团队成员还是半信半疑,还是微服私访来东莞调研了三四次之后,才最终放弃“北上广”将创新科研团队悉数引进东莞。
这个案例表明,区域经济格局中的“智本演义”,比招商引资更具有挑战性。“在江浙一带,那边的干部早就有了招才引智的思想,但东莞不少干部还是停留在招商引资的老思维上,不太重视人才。”国家“千人计划”入选者、东莞凯法生物医药公司董事长谭文说。
实际上,处在广深两市之间的东莞,不仅要面对珠三角城市的角力,还有与南京、武汉、西安等老牌城市的争抢,更有与北上广一线城市的竞争。在这个过程中,东莞不仅要做好选择题,更要做好填空题,5年50亿元全球揽才,绝对是一项系统工程。
其中,东莞吸引高端人才时,不得不看清一个经常被忽略的因素:整座城市或社区的吸引力。由于多种因素的长期叠加,东莞的外在形象存在“被妖魔化”之虞。5月,就在《决策》记者穿梭东莞采访时,关于东莞城市形象的大讨论如火如荼地展开,其深层意义,就是如何通过城市形象的塑造增强人才吸引力。
《羊城晚报》曾报道过这样一个案例,北京大学硕士研究生李荣山2009年毕业求职时,去了一趟东莞寮步镇,给他留下的印象是:就像一个大工厂,很有钱,但是不修边幅。在这种地方,挣点钱还行,但是搞研究,条件不够好,几条街都找不到一家书店。虽然这只是一个个案,但反映出的问题值得深思。用当地一位企业家的话说:“与物质因素比起来,人才更看重环境。”
另一方面,既然是“双转型”,人才就要分为不同的功能,东莞当地媒体形容为“人才金字塔”:高端人才引领,中层人才带动,百万一般性人才组成基座,支撑起整个金字塔。
在产业人才饥渴的同时,东莞特殊的市镇两级行政管理机构,越来越不适应社会管理的需要,由此,党政管理人才与经济创新人才对东莞同等重要。这也是东莞人才规划纲要中,高调推出“中青年党政英才计划”的内在因素。
这些都从不同侧面反映出,东莞真正的揽才“大考”才刚刚破题。在东莞解答考题的进程中,通过园区建设载体来吸引人才是一记妙招,松山湖科技园为东莞打造了一个撬动创新、引领“双转型”的绝佳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