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用语的变换
同志,不知您是否注意到了:现在不少文章在谈到解放以后我党所犯的一些“左”倾错误时,已悄悄地把“错误”二字换成“失误”二字了。比如谈到大跃进,谈到庐山会议反彭黄张周,甚至说到“文革”,都要说:这是“失误”。有篇文章,还在题目上明确标明,“文化大革命”是“失误”。
对于这种用词上的变换,我认为非常不妥。
什么叫错误?什么叫失误?还是先看看词典是怎么解释的。《现代汉语词典》对“错误”一词的释义是:“不正确的事物、行为。”举出的例证是:“犯错误;改正错误。”对“失误”一词的释义是:“由于疏忽或水平不高而造成差错。”举出的例证是:“传球失误;一着失误,全盘皆输。”很显然,“错误”一词比“失误”一词的分量要重。“失误”一词,按词典释义,只是差错,在日常使用中会明显地给人一种“不小心出了差错”或“偶然失手”的印象,其分量较之“错误”一词要轻得多。
那么,我党在解放以后(主要是一九五六年以后)所犯的一系列“左”倾错误,究竟是应当径直称为“错误”呢?还是应当换个说法,称为“失误”呢?我认为,错误就是错误,“左”倾错误就是“左”倾错误,“错误”二字是不能易为“失误”二字的。这是因为,其一,“左”倾错误所造成的后果和危害,是相当严重的,甚至是灾难性的,决非是只造成了一般不良后果的所谓“差错”或曰“失误”所能比拟的。其二,从造成不同后果的原因来说,“左”倾错误也决不是由于疏忽或一般意义上的水平不高,而是有着深刻的社会历史根源和思想理论根源的。总之,错误就是错误,不能说成是“差错”,因而不宜使用“失误”一词。
《历史决议》的用法
在我党的正式文件中,对于大跃进、人民公社、庐山会议、“文革”等这些历史事件,用的是哪种评价用语呢?是“错误”一词,还是“失误”一词呢?请看几段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以下简称《历史决议》)中的权威论述。
在总路线提出后轻率地发动了“大跃进”运动和农村人民公社化运动,使得以高指标、瞎指挥、浮夸风和“共产风”为主要标志的“左”倾错误严重地泛滥开来。
在这里,用的是“错误”二字。请注意,高指标、瞎指挥、浮夸风和“共产风”都是错误,不是一般性的差错。
再看一段:
八届八中全会关于所谓“彭德怀、黄克诚、张闻天、周小舟反党集团”的决议是完全错误的。这场斗争在政治上使党内从中央到基层的民主生活遭到严重损害,在经济上打断了纠正“左”倾错误的进程,使错误延续了更长时间。
在这里,也用的是“错误”二字,且用了三处。这次庐山会议,是一次造成严重后果的“左”倾错误,而决不是一般的失误。
再看一段:
“文化大革命”前就有过把阶级斗争扩大化和在经济建设上急躁冒进的错误。后来,又发生了“文化大革命”这样全局性的、长时间的严重错误。
在这里,仍用的是“错误”二字。不但阶级斗争扩大化是错误,经济建设上的急躁冒进也是错误,“文革”就更是“严重错误”,而这些都不能说成是失误。
如果再进一步细读《历史决议》,可以发现,使用“错误”一词的地方还有很多,我粗略地统计了一下,《历史决议》全文使用“错误”一词的地方一共多达50处左右。
很显然,《历史决议》的用法无疑是正确的、准确的,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而不是顺手拈来的。《历史决议》的这种表述,实际上反映了我党对待自己所犯错误所持的严肃、郑重的态度,表明了我们党不愧是一个用唯物史观武装起来的党,是一个以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作为立党之本的党。
在做这个《历史决议》的过程中,其最高主持人邓小平同志及对这个《历史决议》的成功做出了重要贡献的陈云同志,在谈到建国以来的历史大事时,都没有回避“错误”一词,而是根据需要堂堂正正地使用了“错误”二字。如小平同志曾对起草《历史决议》提出了“三条要求”,第二条是:
对建国30年来历史上的大事,哪些是正确的,哪些是错误的,要进行实事求是的分析,包括一些负责同志的功过是非,要做出公正的评价。
在这里,与“正确的”相对的,是“错误的”,而不是“失误的”。对《历史决议》中关于“文革”部分的写作,小平说:
“文化大革命”同以前17年中的错误相比,是严重的、全局性的错误。它的后果极其严重,直到现在还在发生作用。
在这里,“错误”前面还加了“严重的、全局性的”的定语,以显示“错误”的分量。
又如陈云同志讲到起草《历史决议》的方针时说:
关于建国以来三十二年中党的工作的错误,一定要写得很准确,论断要合乎实际……是成绩就写成绩,是错误就写错误;是大错误就写大错误,是小错误就写小错误。
在这里,与“成绩”相对的,也是“错误”,而且将“错误”分成“大错误”和“小错误”。
在起草《历史决议》的过程中谈到对毛泽东的评价问题时,小平和陈云也用的是“错误”一词,而不是“失误”。如小平说:
毛泽东同志犯了错误,这是一个伟大的革命家犯错误,是一个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犯错误。
陈云说:
毛主席的错误,主要讲他的破坏民主集中制,凌驾于党之上,一意孤行,打击同他意见不同的人。……毛主席的错误,地方有些人有相当大的责任。
可知,小平和陈云说的都是毛泽东犯了“错误”,而不是“失误”。(上引邓、陈语皆见程中原《在历史的漩涡中》,中国文史出版社2008年版)
应该实事求是
也许有人会提出疑问:不说“错误”,而说“失误”,是不是一种语言时尚呢?也就是说,是不是“错误”一词已变为陈旧词汇,不合时宜了,而“失误”一词却正当红,是时髦词汇呢?不是的。要说时尚词汇,这两个词都不是,都是老词儿,但又都是常说常新没有过时的词汇,完全不是“错误”一词已被“失误”一词取代了,完全没那么回事。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失误”一词在某些文章中受到青睐呢?我猜想,原因可能有多种,但一个重要的原因,恐怕是出于粉饰或“为贤者讳”的心理。在有些文章中,这种心理的反映是颇为明显的。“失误”一词在这些文章中,不仅仅是对错误的淡化,而且还被赋予了“这是交学费,即使交得再多也是必要的”这样一种含义。只要细读一下这些文章,就可以体味出这种潜台词。当然,也有人在使用“失误”一词的时候,并非出于粉饰的动机,而是因为不甚了解“错误”与“失误”这两个词的差别,在他们的心目中,“失误”也就是“错误”。因而,他们在使用“失误”一词时,心中实际所指的也就是“错误”。但要知道,这种用法毕竟是不妥当的,应当改正过来。
著文评论历史事件,究竟是用“错误”一词,还是用“失误”一词?这本来不是问题。错误就是错误,不能写成“失误”;倘是失误,也无须写成“错误”。这就叫实事求是。倘若为粉饰、淡化错误而刻意把错误写成“失误”,那就不是实事求是,而是背离实事求是,形成一个新的错误了。《决议》中有一段话说得非常好:
忽视错误、掩盖错误是不允许的,这本身就是错误,而且将招致更多更大的错误。
说得多么明确,又多么深刻呀!
马恩列毛谈错误问题
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在谈到自己的错误或是前辈的错误时,从来都是不回避使用“错误”一词的。如马恩对于革命形势的估计曾几次出错,恩格斯便自我批评道:
历史表明我们也曾经错了,暴露出我们当时的看法只是一个幻想。……历史表明,我们以及所有和我们有同样想法的人,都是不对的。历史清楚地表明,当时欧洲大陆经济发展的状况还远没有成熟到可以铲除资本主义生产的程度;历史用经济革命证明了这一点。……在1848年要以一次简单的突然袭击来实现社会改造,是多么不可能的事情。(《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
马恩错了,恩格斯就承认“错了”,其他人的类似想法不对,恩格斯就直言“不对”,恩格斯就是这样做自我批评的。
列宁曾直言不讳地批评过马恩在估计革命形势上的错误。他说:
马克思和恩格斯在估计革命时机很快到来这一点上,在希望革命(例如1848年的德国革命)获得胜利这一点上,在相信德意志“共和国”很快成立这一点上……有很多错误,常常犯错误。他们在1871年夜犯了错误……(《列宁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
列宁批评马恩,用的都是“错误”一词,而且话说得颇重——说马恩在估计革命形势上“有很多错误,常常犯错误”。
错误也是有两面性的。对此,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有过精辟的论述。恩格斯讲过这样一段著名的话:“伟大的阶级,正如伟大的民族一样,无论从哪方面学习都不如从自己所犯错误的后果中学习来得快。”(《英国工人阶级状况》德文第二版序言)毛泽东同志也说过:错误和挫折教育了我们,使我们比较地聪明起来了。导师们的意思是:错误固然不好,但也有它的益处,就是能促使人清醒,能使人从错误中得到教训。但导师们的意思是有个前提的,就是对于自己所犯的错误首先必须勇敢地承认,而不能掩盖,更不能粉饰。倘若对于错误不能痛痛快快地承认、分析和记述,又怎么能谈得到从错误的教育中聪明起来呢?
一个政党,如果讳言和掩盖自己的错误,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呢?列宁在《进一步,退两步》这部党建名著中讲了这样一段话:“一个政党假如不敢照实说出自己的病,不敢进行严格的诊断和找出治病的办法,那它就不配受人尊敬了。”这就是说,讳言和掩盖错误,其结果只能是丧失人们的尊敬。一个失去人们尊敬的政党,自然也就没有了号召力和凝聚力,而没有号召力和凝聚力的党还怎么起领导作用呢?显然,按照列宁的主张,只有光明磊落地承认错误,认认真真地改正错误,才会赢得人们的尊敬,提升自己的号召力和凝聚力。“文革”,多么严重的错误,但我们党做了《历史决议》,否定了“文革”,结果是党的威信从“文革”后期的最低点大大地提高了,改革开放以来,我党更是用坚决的行动纠正“文革”及以前的“左”的错误,结果是党的威信更加空前提高。历史证明,按照列宁的话去做,党就会更加受人尊敬。
中国共产党有著名的三大作风,之一是批评与自我批评。这种作风的形成,是对马恩列相关思想的继承和运用。所谓自我批评,就是勇于承认自己的错误和批评自己的错误。中共七大上,批评与自我批评的内容第一次写入党章:“中国共产党应该不掩盖自己工作中的错误与缺点。中国共产党应该用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方法,经常检讨自己工作中的错误和缺点,来教育自己的党员和干部,并及时纠正自己的错误。”这里所用的词汇是“错误和缺点”,而不是“失误”。这段话首先强调的是什么呢?是不能掩盖错误,然后才是检讨错误和纠正错误。今天,我们应该特别强调自我批评的作风,强调不应该淡化和掩盖错误。
一点辨析
也许有的同志会提出:其实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不用“错误”而用“失误”,主要是为了维护党的威信而采取的一种策略,立意还是好的;你没看到戈尔巴乔夫当政时右翼势力丑化苏联历史吗?结果闹得亡党亡国。有鉴于此,就应该多用“失误”,少用或不用“错误”。
应该说,这种出于维护党的威信的立意的确是好的,戈氏时期右翼势力丑化历史也确是一个教训。但维护党的威信,首先是应该按照党的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去做,只要实事求是地评价历史,就像《历史决议》那样,就不仅不会损害党的威信,而只会提高党的威信。这里有几个认识上的问题必须弄明白,第一,我们不是戈尔巴乔夫,也不会走戈氏的路。第二,我们实事求是地反省和纠正错误,与丑化甚至妖魔化历史完全是两码事。第三,应该认识到,苏联之所以亡党亡国(这个亡国,特指苏维埃联盟解体,而非一般意义的被异族所灭),是有着极其复杂和深刻的原因的,并非是“一言丧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