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黄州书迹的文化记忆

2011-01-01 00:00:00戚荣金
理论观察 2011年4期


  [摘要]运用文化记忆理论研究古代书迹是一个新的研究视域。苏轼黄州时期的书迹以行书居多:与友人尺牍亲切自然;抄古人诗文寄予深意;书自作诗文风格多变。这些书迹为后人留下了稳定的文化记忆,集中反映了苏轼黄州时期的思想、创作、生活等各个方面的状况,为我们真实再现了一个活生生的苏轼形象。书写是思想和精神的呈现,苏轼黄州书迹实现了个体与群体社会跨越时空的广泛联系,进而实现了文化的传承。
  [关键词]苏轼;黄州时期;书迹;文化记忆
  [中图分类号]D251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 — 2234(2011)04 — 0058 — 03
  
  古代书迹的研究,学术界和书法理论界大多从书法艺术风格的角度来研究,其不足是就书法论书法,就艺术论艺术,很难跳出艺术评论的圈子。本文试图运用文化记忆理论来研究古代书迹,相信这是一个新的研究视域。
  文化记忆理论是由德国埃及学研究学者扬·阿斯曼在1997年出版的《文化记忆》中提出的。所谓文化记忆,就是一个民族或国家的集体记忆力。“文化记忆的内容通常是一个社会群体共同拥有的过去,既包括传说中的神话时代,也包括有据可查的信史。”按照文化记忆理论,仪式与文本是承载文化记忆的两大媒体,文化记忆形成的关键性环节,在于文本和仪式的经典化。经典化即“普通的文本和仪式,经过具有权威性的机构或人士的整理之后被确定为典范的过程”。〔1〕阿斯曼把人类社会的发展模式按照其记忆方式的不同划分为“有文字的”和“无文字的”两种。〔2〕无文字社会的文化记忆完全依靠仪式行为,一旦文字产生之后,仪式作为记忆媒体的功能就逐渐被文字和文本所代替。从功能特征来看,仪式是现场的、直接的,受到时间、空间的限制,需要通过人们的亲身参与才能达到文化中介的目的,而文字则是超越时空的、可直接或间接使用的传媒载体。因此文字是传承文化记忆的最主要也是最重要的工具。从这个意义上讲,作为文字记录方式之一的古代书迹也应当是传承文化记忆的重要文本。比如古人刻写的甲骨文字、铸造的青铜文字、各种碑刻文字以及关于经史研究、诗文写作的书稿字迹,和请安问疾、述事告知的信札书迹等等,这些古代书迹在今天看来它们在当时都是各有其用的文本,都具有传承历史文化的重要作用和价值。
  书迹文本包括书迹产生的环境条件、题材内容和书迹的表现形式三个要素。书迹的题材内容即文词是作品书写的题材,如果这一题材是创作主体的原创内容,则表现为诗词文赋或是尺牍奏章,尽管不同的题材有不同的文体属性,但创作主体必然是置身于当时的特定环境中,其文词内容必然反映了创作主体当时书写的生活状态、心理特点和思想观念;如果书写的题材是古人的诗词文句,那么书迹的创作者也应与题材之间具有相同或相似的文化记忆,即通过书写前人的诗文寄托自己内心的感受。环境条件是指作品产生的社会历史文化背景和书写环境状况,它对作品的书写、艺术风格的形成产生重要影响。书迹的表现形式(即笔墨点画书迹本身)反映了时代的审美风尚和作者的书写个性特点。上述三个要素完美的统一在一件书迹中,共同承载着真实而独有的历史文化记忆。
  一、苏轼黄州书迹分析
  苏轼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历史巨人,其在黄州时期所遗留的书迹,包括尺牍、奏章、诗文手稿、抄录古人诗文和受人之托书写自己的诗文等,这些书迹作为文化记忆理论中的“文本”,它本身即具有重要的历史文化价值。本文借用文化记忆的理论并以苏轼黄州时期的诗文创作为参照,对苏轼被贬黄州时期所写书迹进行分析研究,以探寻其留给民族的文化记忆。
  苏轼黄州书迹今日可见的大约38件,除《梅花诗帖》为草书之外,其余37件均为行书或行楷书。行书是介于草书和楷书之间的一种书体,它的书写既不同于严整方正的楷书,也不同于纵横连绵的草书,而是同时兼有“真之捷而草之详”(刘熙载语),具有简约便捷、潇洒入神的美学特点。在书写行书时,创作主体可以充分享受到随心所欲而不逾矩的畅快,尽情地表达主体的内在心理感受、个人意趣和情怀,因此,苏轼黄州时期的书迹以行书居多。为了叙述的方便,我们将苏轼黄州书迹分为三类,每类选取代表性的书迹进行分析。
  1.与友人尺牍亲切自然
  尺牍即书信是一种实用文体,因其读者对象的特殊性故其内容无所不包,表情达意亲切自然,且意有所需则援笔立就,不似诗文、奏章需刻意炼句、措辞严谨,所以尺牍最能表露作者的内心世界。作为文豪兼书法家的苏轼一生喜好结交朋友,他曾自称“上可以陪玉皇大帝,下可陪悲田院乞儿,眼前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所以尽管他被贬黄州之后,一些亲友为全身远祸计而与他保持距离很少往来,但从《苏轼文集》中仍可梳理出苏轼在黄州期间与亲友往来的大量书信,其中可知的友人就有:杜道源、陈季常、毕仲举、曹九章、杨元素、程建用以及佛教人士如天觉(张商英)、佛印、辩才、道潜、惟简(宝月大师)等,有些尺牍现在还存有墨迹。这些尺牍墨迹因读者对象不同,其结构形式、遣词用语以及书写用笔的轻重、行笔的迟速、墨迹浓淡和字体的端严或流便各有差异。
  如《新岁展庆帖》,是元丰五年(1082)正月初二〔3〕,苏轼写给好友陈季常的信,凡19行250字。陈季常即陈慥,陈希亮之子,四川眉山人。嘉祐年间,苏轼任凤翔府判官时与知县陈希亮共事,因而得识陈季常。季常性嗜酒、好田猎,怀才不遇,常隐居于黄、光二州之间的歧亭。元丰三年,苏轼自汴京至黄州,季常曾于歧亭相迎,苏轼在歧亭滞留两日,与季常促膝交谈,相聚甚欢。苏轼在黄州四年多,季常曾七次拜访,苏轼亦先后五次造访歧亭,因而两家世交甚好。元丰三年五月底,苏轼迁居临皋亭与家人团聚,此处虽然风景甚好但地方狭窄,友人来访无法居住,元丰五年初,苏轼得到马正卿等人的帮助,在大雪中盖起了五间草房,名之曰“雪堂”,信中提到的“起造”之事即指建造“雪堂”。信中提到的李公择即李常,是黄庭坚的舅父,也是因反对新法而遭贬谪,其与苏轼既是同事又是共患难的朋友,当苏轼收到李公择的信,得知李公择将于上元之后出发月末到黄州,因此写信约好友陈季常一同前来相聚。从尺牍的文意看,雪堂的起造、好友的来访给作者带来无限的欣喜和希望,以至于“壁画已坏了”都“不须怏怅”。从书迹来看,由于这封信是写给最好的朋友,又有着极好的心情,所以信手写来亲切自然,无拘无束,如行云流水,横竖斜直率意而成,挥洒自如姿态横生,笔力雄健骨劲肉丰,是苏轼少有的一件尺牍杰作。
  2.抄古人诗文寄寓深意
  苏轼乃一代文豪,学问渊博,涉猎广泛,经史子集诸子百家无所不精。他从小学习就养成了一个很好的习惯,目之所见必手自录之,抄书几乎成为他学习中的日课。今天所见的墨迹中仍可整理出他所抄写屈原、杜甫和陶渊明等古人诗文的墨迹。苏轼在黄州期间闭门思过,阅读了大量的前人典籍,抄写古人的诗文,以寄托自己内心的感受。《杜甫桤木诗卷》是元丰四年(1081)苏轼所书杜甫《堂成》诗,诗卷凡19行159字。《堂成》诗是杜甫于唐肃宗乾元三年(760)在蜀中避难时所作。因为对当时社会政治黑暗的愤慨和对唐朝统治者的失望,杜甫于乾元二年弃官避祸,由华州经秦州(甘肃天水)到四川成都,次年春天在成都西郊浣花溪畔构筑草堂,草堂落成后杜甫作《堂成》诗以记事抒情。诗的前四句“背郭堂成荫白茆,缘江路熟俯青郊。桤林碍日吟风叶,笼竹和烟滴露梢”是描写草堂周围的自然景色,后四句“暂下飞鸟将数子,频来语燕定新巢。旁人错比扬雄宅,懒惰无心作解嘲”是抒写历尽兵灾之后,新居初定时彷徨忧伤的心情。苏轼抄录杜诗《堂成》之后,对诗中“桤林碍日吟风叶”一句颇有感触,随即在诗后特作一段跋语。作为蜀人,苏轼在跋中对桤木笼竹言之特详,并说明“桤”字读若“欹仄之欹”, 桤木可作中等薪材,易于生长,“三年乃拱”,尤其是“叶落泥水中辄腐,能肥田,甚于粪壤,故田家喜种之”,因此四川多桤木。苏轼谪居黄州,开垦东坡,耕读其间,杜诗是其必读的经典之一,杜甫忠君爱民的形象是其礼赞的对象,也是其精神生活的投影。《杜甫桤木诗卷》多用正锋,精神凝聚,结构圆熟,字形匀称,其墨法最具特色。明代金冕评论说:“昔先生尝赞美杜子美诗、颜鲁公书皆求之于声律点画之外,今观先生书杜诗,后千百年,宛然若昨日挥洒者,盖寓精神于翰墨而才品所自到尔。倘拘以宇宙之得而论之,是未可同赏妙也”。作品中,苏轼以其笔墨骨肉赋其形,以其才学品性灌注其神情生气;吟物有所寓,咏诗有所悟,读杜有所思,挥毫有神助,使后人爱不忍舍。
  
  《归去来辞卷》也是苏轼抄写的古人诗文。①元丰年间,毛维瞻曾为筠州太守,与苏辙交游甚密,且对苏辙多有关照,苏轼曾有《与毛维瞻》一首,诗前序曰:“岁行尽矣,风雨凄然。纸窗竹屋,灯火青熒。时于此间,少得佳趣。无由持献,独享为愧,想当一笑也。”毛维瞻之子毛滂,于元丰五年二月从筠州来拜谒苏轼,滂以诗文受知苏轼,苏轼有《次韵毛滂法曹感雨》诗,由此可知苏轼与毛氏父子交往已久。元丰五年岁暮,毛维瞻致仕,请苏轼书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以为“林下展玩”,苏轼便为其书写了《归去来兮辞》。东晋安帝义熙元年(405),陶渊明为彭泽令,督邮来县里巡察,按要求他应冠带整齐去迎见督邮,但陶渊明以“吾不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乡里小人”而决定挂冠而去,归隐浔阳柴桑(今江西九江),去过恬淡自适的农耕生活,行前作《归去来兮辞》以明志。苏轼为朋友写《归去来兮辞》,一方面表达了他对耕读生活的向往,对陶渊明挂冠归隐的勇气的钦佩,这在苏轼大量的和陶诗中看得更清楚;另一方面,苏轼贬黄期间躬耕于“东坡”,远离官场是非,心情得以暂时的放松,抄写《归去来兮辞》也是借他人杯酒,浇自家心中块垒,同时也有借此与好友共勉之意。
  3.书自作诗文风格多变
  毛笔是宋代文人书写的常用工具,依常理推断,只要苏轼有诗文创作就应有书迹传世。据专家研究,黄州时期是苏轼文学创作的高峰期,理应有大量文稿书迹流传,然而现今可见书迹不足于苏轼诗文的百分之一、二,其主要原因是乌台诗案后,苏轼的诗文手稿遭到了朝廷奸党的查抄和焚毁,另外在徽宗崇宁、大观年间蔡京当权,又下令销毁了苏轼所有的诗赋、书札、文稿及所书碑铭等书迹,后来靖康之乱,金人进犯,久负文名与书名的苏轼的墨迹又遭浩劫,故苏轼书迹传世不多。尽管如此,我们翻检苏轼黄州书迹,仍可感受到这些书迹多姿多彩的艺术魅力。
  《黄州寒食诗帖》是苏轼行书的代表作,被称为“天下第三行书”。该诗是苏轼谪于黄州三年后所写的以表现谪居生活与心境的两首诗。黄州时期,苏轼由于遭受了沉重的政治打击,生活窘迫,“幅巾芒屐,与田父野老相从溪谷之间”,其思想、感情、性格也随之发生了深刻变化。这两首诗自叙来黄州三年,生活清苦,每为寒食、清明之雨所苦,眼前但觉萧瑟难耐,特别是诗中阴霾的意象如小屋、空庖、乌衔纸、坟墓……渲染出一种沉郁、凄怆的意境,“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道出了向君王尽忠无门、向祖坟祭扫又不得的无奈,心情比穷途而哭的阮籍更加绝望,被贬的现实与美好的政治理想之间的矛盾带来的痛苦、愤懑和郁结,通过诗歌得以宣泄和释放。而书迹则与诗句相互表里,通篇起伏跌宕,迅疾而稳健,痛快淋漓,一气呵成,笔墨随诗句心境情感的变化而变化,用笔或正或侧,或断或联,浑然天成;结字或大或小,或疏或密,恣肆多变。尤其是书迹中“年”、“中”、“苇”、“纸”四字的长竖,以及“破灶”、“寒”、“哭途穷”等字的放大、加重,更增加了作品的震撼力量,彰显了作者内心剧烈的矛盾冲突,给人以深刻的感受。这幅作品诗书的完美结合受到历代论者的高度评价,尤以黄庭坚《跋东坡书寒食诗》堪称的评:“东坡此诗似李太白,犹恐太白有未到处。此书兼颜鲁公、杨少师、李西台笔意。试使东坡复为之,未必及此。它日东坡或见此书,应笑我于无佛处称尊也”。〔4〕即使在今天,每当我们欣赏《黄州寒食诗帖》时,眼前都会浮现出黄州时期的苏轼那孤苦、郁闷、忧伤的形象,这就是这件书迹留给我们的文化记忆。
  《前赤壁赋》文写与元丰五年,书作于元丰六年,这是一件楷书作品。被贬黄州的苏轼,政治上遭受沉重打击,内心虽然十分痛苦,但他并不消极,而是放情山水,随缘自适,接受佛老思想,在大自然中寻求解脱。元丰五年七月和十月,苏轼两次泛游赤壁,写下了前后《赤壁赋》和《念奴娇·赤壁怀古》词,真实而又艺术地表达了他贬官黄州时的心境和对人生的独特思考。《前赤壁赋》首先描写了清风、月光、江水相互交融的美丽景色,眼前令人陶醉的优美境界激发了诗人愉悦的心情和闲适的兴致,于是饮酒诵歌,乐极而生悲情,引发了有关人生的议论,随即进入了文章的主体部分,通过主客问答的形式,写出了对人生的思索和感叹:诗人紧扣客人“羡长江之无穷”和“抱明月而长终”的话,就眼前的江水和明月阐发议论,认为世间万物与人生一样,既是变化的又是不变的,没有什么根本区别,不必“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而应该到大自然中去领略清风明月之美,忘掉一切愁苦,尽情享受人生。从赋的内容看,思想情感前后起伏很大,而从书迹的表现形式看,作品是平静而凝重的楷书,笔迹前后一贯,波澜不惊,它似乎在告诉人们,作者对眼前的一切(包括自然界的变化和自己的人生际遇)看得非常透彻,尽管内心十分苦闷,但表面上仍然是那样豁达开朗、超然物外。苏轼在《书前赤壁赋后》云:“轼去岁作此赋,未尝轻出以示人,见者盖一二人而已。钦之有使至,求近文,遂亲书以寄。多难畏事,钦之爱我,必深藏之不出也。”贬居黄州给苏轼带来的心灵创伤是巨大的,那种为群小谗害所产生的隐痛时常充塞于心中,即使书写这样对人生极为超脱、旷达的诗文墨迹,他也要再三叮嘱好友不要外传,足见他所受伤痛之深重。所以,当我们欣赏这件书迹时,总是能够从那凝重的笔迹中体味到作者内心深处的不平。
  《梅花诗帖》作于元丰三年二月,为苏轼初到黄州后所作的唯一留世的大草作品,书迹共6行28字。《梅花诗》原本二首,此即第一首。元丰三年正月一日,苏轼离开京师赴黄州,在万家团圆欢聚的日子,他拖着未定的惊魂、疲惫的身躯前往贬所,其内心的凄凉和愁苦可想而知。二十日过麻城春风岭,当他看见一株株明艳高洁的梅花,正遭受雨雪的击打,梅英将落时,诗人触景生情,从身处荒山僻野、任受风雪摧残的梅花身上联想到了自己,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愤,《梅花诗二首》随口迸发而出:“春来空谷水潺潺,的皪梅花草棘间。昨夜东风吹石裂,半随飞雪渡关山。”(其一)诗的前两句以动衬静点出梅花生长的环境,侧重表现野梅远离人世的喧嚣,冰清玉洁不染尘俗的绰约风姿,后两句写荒野梅花蓬勃的生命力与桀骜不群的品格。这首诗,表面上是在写梅花,实质也是在写诗人自己的不幸遭遇。苏轼感物咏怀、借梅自寓,把自己的人生体验和主观感受融入到对梅花的描写上,把自己的人生理想寄寓在“梅”的形象中。从诗帖的书迹看,前两行平稳严谨,情绪较为平和,但随着情感的起伏波动,后几行笔势突变,由行草、小草转为大草、狂草,结字也越来越大,气势飞扬,酣畅奔放,如天马行空,似钱塘潮涌,迅速达到激情的顶点而又戛然而止,,意尽曲终,余韵悠长。这件书迹的风格既不同于《黄州寒食诗帖》,也不同于《前赤壁赋》卷,它是笔墨与情绪激烈冲突的外化,也是人生理想与残酷现实激烈冲突的外化,是以真情的自然流露为核心的艺术创造。
  二、苏轼黄州书迹所留下的稳定的文化记忆
  文化记忆理论认为,文化记忆具有稳定性,它不会随时间的流逝而改变。在时间层面上,它把过去的重要事件以某一形式固定和保存下来,并不断使其重现以获得现实的意义,这样,它就把过去和现在连接在一起。它的稳定性起源于过去发生的重要的事件,而有关这些重要事件的记忆又以文字、仪式等文化的形式得以保存下来。苏轼黄州书迹就是“乌台诗案”发生后,苏轼在黄州四年多的贬居生活中留下的,这些书迹集中反映了苏轼的思想、创作、生活等各个方面的状况,为我们真实再现了一个活生生的苏轼形象。
  
  《黄州寒食诗帖》的诗歌内容与精美的书迹作品已经融为一体,并不断散发着历久弥新的艺术与情感的魅力,它记录了“乌台诗案”后的政治历史背景中一个士大夫的政治命运、情感选择,甚至生死选择的际遇。《前赤壁赋》与《念奴娇·赤壁怀古》写作时间先后相继,后者秉承儒家精神,对千古英雄的赞叹,流露了一种入世的思想情怀,而前者则是一种藐视曹孟德一样建功立业的世俗追求,期盼“侣鱼虾而友麋鹿”的超然出世境界,两作时间相去不远,但其出世与入世思想在作者内心的那种纠结,与同一时期完成的《黄州寒食诗帖》中“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的慨叹,具有完全一致的艺术灵光。《梅花诗帖》记载的是这样一段文化记忆:元丰三年正月二十日,刚刚出狱的苏轼在赴黄途中来到麻城春风岭,看见一株株傲雪的梅花,触景生情,从这身处荒山僻野而任受风雪摧残的梅花身上联想到了自己,刚脱牢狱险境又贬往穷乡僻壤,内心的激愤不禁迸发,脱口吟出《梅花诗》二首,二月十日酒后,苏轼乘兴用草书写下这首诗。从吟诗到把这首诗变成草书作品,其间不足一月,两种艺术形式坦露了作者的心路历程,凝聚着诗人的生命行为,其生命的苦难与理想的光芒穿透历史跨越时空,熔铸着历史对这样一个生命与行为的理解与推崇,成为垂范千秋的历史文化经典。这就是苏轼的书迹留给我们民族的文化记忆。
  三、结语
  书法留下的墨迹文本,其间凝固着行为的记忆,这恰恰是当代西方艺术所追求的时尚。传统书法艺术并不仅仅依靠视觉感知,也有行为的当下性并存其中。因为书写是一种重要的文化传达活动。手的运动书写,并非是一种纯技法的活动,相反,它是人的心理和精神活动的踪迹,因为书写的是古代延伸下来的文字,文字连接着思想,思想连接着精神,所以书写是思想和精神的呈现。人如果只有语言而没有书写,那么他的思想和精神的传达将受到时间和空间的局限,而一旦他用笔写下,那他就实现了个体与群体与社会的跨越时空的广泛联系,进而实现文化的传承。
  从文化记忆理论的角度看,研究书迹不仅仅是研究其风格、特点、技法等艺术方面的问题,更重要的是要研究书迹产生的历史文化背景,研究书迹与作者生活、思想、学术等各方面的关系,全面认识历史人物,还原历史人物的真实面貌,以书迹本身为逻辑起点,由书迹勾起它所承载的文化记忆碎片逐步还原历史人物的真实面貌,使人们认识人物,认识历史,受到启迪。
  〔参考文献〕
  〔1〕王霄冰.文字、仪式与文化记忆〔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7.
  〔2〕扬·阿斯曼.有文字的和无文字的社会〔J〕 .中国海洋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