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川的诗(11首)

2011-01-01 00:00:00
诗歌月刊 2011年1期


  像藏在木柴中的青烟
  
  这个夏天发生了太多事
  高温、火灾,暴雨、洪灾
  间或的地震,无休止的军演
  ……世界在晃动
  一些人站不稳,跌倒,伤了筋骨
  一些人熬不住,猝死,去了远方
  一些人抓住另一些人
  你活我就活,你死我就死
  只有我,静静躺在地上
  感受地球的颠簸。一些东西
  晃出来,随即飘散
  一些东西沉下去,紧紧吸附
  心灵的底盘。我的身子
  变得舒展、轻盈、空灵
  像藏在木柴中的青烟
  对火,充满期待
  
  我比一块石头更加孤单
  
  蝉明显是多余的,雨后
  空气清新,伤口长出新肉
  小风吹着树林,绿光闪烁
  深呼吸之后,散步的人
  平静下来,记起昨夜的梦境
  对湿润的青草,露出带着
  疤痕的微笑。坐在草丛中
  我比一块石头更加孤单
  一只蝉的嘶鸣,把我围住
  我无法将心中那些破碎的人
  拼凑好,雨后的清晨
  我的懊丧与周围的一切
  格格不入,我明显是多余的
  但风太小,不能把我吹走
  
  却把忧伤投射在原野上
  
  春天,有些花依旧没开
  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又半开窗户。阳光明亮
  雨水充沛,每一块伤疤
  都有发芽的感觉。记忆
  在风中分蘖,一些往事
  走错了地方。河水解冻
  一只幼蟹,透明之中
  已隐现不羁。风吹过
  时光恍惚,一个人把自己
  关在屋子里,却把忧伤
  投射在原野上。石头静卧
  阴湿的山坳,对漫天草色
  始终保持怀疑和缄默
  
  他们交换了心中的灯
  
  河水上涨,两岸的潮湿
  越渗越远。一些往事
  从垂柳中绿出来,雾气一样
  慢慢散开。有人走出河水
  有人又走入河水。他们交换了
  心中的灯。河太小,两岸的房舍
  像搁浅的船,沉积着锈斑
  淤伤和阴影。裂口处,蜘蛛们
  把身体抽成一根根丝,织网
  灵魂在网上的晃动,让整个村庄
  晃动,露出的田地,像补丁
  又像一块块结痂的伤疤
  
  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那些清澈见底的溪流
  是孤独的,在丛林,在山脚
  在遗忘之地,溪流弯曲
  穿过泥土、石头和水草
  穿过风声雨声,穿过
  残枝败叶发黑的记忆
  更加纯粹,在阳光下
  波光粼粼。不需要人照见
  自己的影子,不需要人品味
  原生的甘甜,不需要人濯洗
  内心的伤痛,它孤独地
  穿过漫漫岁月,清澈地流淌
  清澈地消失,什么都不留下
  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很多人被梦境困着
  
  不需要太多的树簇拥周围
  不需要风,在树的缝隙间
  弄出响声。这个早晨
  我是一块空地,飘着轻雾
  凝着露水。一棵春芽
  拱破泥土,迷茫地打量着
  这个世界。此刻,太阳
  还在沉睡,很多人被梦境
  困着,慌乱地寻找出路
  只有它,顶着潮湿和阴冷
  一点一点,把稚嫩的身子
  伸直,然后,转动着
  小小的头颅。它看见了
  周围拥挤的树,它听见了风
  在树的缝隙弄出的响声
  它缩回身子,在最初的黑暗中
  小心翼翼锁住了房门
  
  让风掏空,又让雨水充盈
  
  风,收留着落叶、稻草
  和零星的鸟啼,收留着
  雾一样漫开的我的忧伤
  在秋天,谷子入仓,游子归家
  远眺的目光回到裂口的手掌
  河水安静,沉淀着痛,一棵树
  把腰一弯再弯,仍捞不起
  水中的月亮。我走着,在风中
  群山飘渺,村庄隐约
  河流像一道伤口,穿过我
  拐弯,隐于岁月的皱褶
  内心的事物纷纷撤离,像尘埃
  漫天飞舞,落下,归于宁静
  我瘦弱的身子像一只瓦罐
  让风掏空,又让雨水充盈
  
  用断枝在沙地上画一个圈
  
  春风吹绿大江南北
  却无法吹绿我内心那片树叶
  它深深地嵌入心壁
  再大的风,也不能让它颤动
  它日复一日地枯萎着
  叶脉寸断,裂纹密布
  但不死亡。它把消失的声音
  隐隐传回,让我感到自己
  一直坐在童年的黄桷树下
  用断枝在沙地上画一个圈
  把一只黑色的蚂蚁
  和一只灰色蜗牛圈在一起
  
  
  睡得更深的是一群纤夫
  
  那些从江水中逃脱的
  疲惫的砂子,挨在一起
  静静睡了。水鸟再也不能
  从梦境中掠出一丝波涛
  它们下面,睡得更深的
  是一群纤夫,黝黑的身子
  已在漫长的睡眠中
  消失,只有梗在喉管的
  几声号子,偶尔溜出来
  穿过砂子,长成一大片
  白茫茫的芦苇,让我们
  沉溺其中,敏感,忧郁
  面对滔滔江水,一日三叹
  
  我的身体是灵魂的消声器
  
  不想惊动那只刚刚站稳的鸟
  我安静,用止痛片和忘记
  风把世界吹响,声音如吹拂书卷
  又如吹拂防护栏上的铝皮
  这时,我的身体是灵魂的消声器
  鸟在窗台上小跳,鸟像我的心
  而昙花的香气虽然迟疑
  但还是徐徐漫来,拨松我
  拧紧的忧伤的瓶盖。鸟飞走
  风声更紧,我刚刚放松自己
  就有落叶从身体的漏隙中飞出
  
  一个人的消失是必然的
  
  向阳的山坡上,一个人的消失
  是必然的。明亮的水渠
  在山脚拐弯,去了远处的田野
  然后站起来,禾苗葱绿
  让割镰锋利。我是一个被岁月
  割伤的人,一棵树替换了我
  一堆火又替换了那棵树
  如今,我是田埂上一蓬青草
  吃力爬着,我想在向阳的山坡
  居住,与那些来自深海的卵石
  成为邻居,我要打开它们
  紧闭的门,让沉睡的波涛
  涌出来,把我一点不剩地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