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马的诗(9首)

2011-01-01 00:00:00
诗歌月刊 2011年1期


  
  国家
  
  一九八五年某天
  我从外省一个小城
  来到北京上大学
  碰到第一个
  北京女孩
  就向她打听
  国庆大典的事情
  令我难以置信的是
  她还真的
  就参加了庆典的游行
  装扮成一名维吾尔少女
  载歌载舞
  从天安门前走过
  
  徽南
  
  古镇之美
  使人心碎
  我愿为茶肆旁
  房檐下的
  七分醉客
  古镇是活的
  老人在池塘淘米杀鱼
  桑蚕在铲弃的桑蔓间蠕动
  村口黑板上宣传计划生育
  公示栏里写着两个新娘的姓名
  她们采取的避孕措施
  一个填的是服药
  另一个填的也是服药
  
  小柿子
  
  一九七四年或者
  是一九七五年
  肯定不到七六年
  七六年粉碎四人帮
  我已经在城里的小学
  拉小提琴了
  就是说一、二年级时的某一天
  我毒打了小柿子
  在他的脸上
  一连搧了几十个巴掌
  小柿子开始还笑
  表示他理解这是玩耍
  而他依然相信我的友谊
  后来,痛的受不了
  他开始抽泣
  一道道泪水划过
  又红又肿的脸
  我没想到
  他竟然不还手
  一放纵
  左右手交替
  又搧了他几巴掌
  这完全演变为
  一个人对另一个
  意志的控制
  小柿子让我觉得
  我有权利这么打人
  我有这么威风
  后来我想起来
  这么一个人
  竟然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怎么配
  拥有我的友谊
  不由得
  又搧了他几巴牚
  他有点迷惑
  一开始他就不解
  我城里来的弟弟哭了
  而我怪罪于他
  想证明我可以保护弟弟
  还是想证明
  朋友与血缘相比
  根本就他妈不重要
  想起我一个人被扔在乡下
  还要靠打人证明自己
  我不由得接连搧着小柿子
  我的手终于打痛了
  弯腰脱鞋
  教室后面
  高我半头的小柿子
  就那么靠墙站着
  看我脱鞋
  没有还手
  也没有跑
  他像是有点被打傻了
  也有点像是想尝尝鞋子的滋味
  等我脱下鞋
  就用鞋搧他
  几下
  血就流下来了
  我弟弟目睹了这一幕
  值日的同学目睹了这一幕
  多年来我忘不了这一幕
  忘不了小柿子
  我三十年没见他了
  那事过去不久
  我就回城读书了
  粉碎四人帮的时候
  还在舞台上假装拉小提琴
  上初中时
  我回村里见过小柿子
  实行家庭联产承包制了
  他在田里干农活
  见到我
  竟然羞涩地笑了
  我觉得这冤仇化解太容易了
  当年
  我能这样欺压他
  绝非一己之力
  现在,有时也麻木不仁地
  助纣为虐
  
  献给吴家炎的诗
  
  您像德国人
  不仅因为鼻梁高挺
  对我们严厉冷漠
  而且作为一名知识分子,罕见地
  您却有着运动员般挺拔的身材
  
  二十五年前
  认识伊沙我就认识了您
  一位令人生畏的父亲
  那时我们刚到大学报到
  在47路公共汽车站
  伊沙向您挥手告别
  您却轻轻地转过身去
  
  我理解那是一种教育手段
  此外还有恋爱禁令
  减少一半的生活费用
  关于伊沙的文学理想
  您有名言是:
  能写过姚文远吗?
  
  很多年我们使用父亲的地址
  给伊沙写信:
  陕西濒危动物研究所
  吴家炎 收转
  我写过几十遍您的姓名
  把您这位所长
  当作了邮差
  
  而这危险的文学交流
  曾一定让您忧心忡忡
  我知道伊沙上过名单
  您的反应十分经典
  勒令儿子跪下
  
  多么旗帜性的弑父诗句
  “我是我自个儿的爹”
  我赞叹伊沙的绝决
  也揣测老人的感受
  一对自然科学家夫妇
  却来了一个文曲星投胎转世
  
  去年您去美国探望女儿
  我们在京城久别重逢
  见面先谈奥运
  “把外国人吓死了。”
  餐桌上
  您喝了一口羊汤就说
  沙沙吃不了这个味
  
  突然我感到
  岁月送回来了一个慈父
  您仍然更期盼儿子是个教授
  但似乎已暗许了他文学的宿命
  您的父爱弥散开来
  回国还给我带了围巾和首饰
  
  似乎要走得足够远
  我们才有资格为传统续一环
  似乎越是叛逆的孩子
  长大后越是孝顺
  
  那天搬家翻出旧信札
  竟然看到多年前您给我写的留言
  我震惊于那极其熟悉的笔迹
  中年的伊沙与您如出一辙
  仿佛洞悉了一个家族的秘密
  我看见一个人穿越历史而来
  教育
  
  儿时我经常到垃圾堆
  捡拾空烟盒
  有一次
  一个小流浪儿
  眼疾手快
  抢先捡走了一个
  见四下无人
  我就拦住他强索
  威胁他不交出来
  就挨凑
  出乎意料的是
  那小个毫无惧色
  很坚决地拒绝了
  这是平生第一次
  也应该是我最后一次
  使用威胁手段
  感谢那小子
  让我明白
  吓唬人是没有用的
  
  伪证
  
  我在农村念小学的时候
  班里有一个很脏很丑的女生
  有一天我情不自禁
  用两手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脸蛋
  
  她毫不示弱
  用长长的黑指甲
  也掐住了我的脸蛋
  疼痛难忍
  最后我俩同时放手
  各自脸上布满血痕
  
  老师向几个她信赖
  就是几个长得好功课好的女生
  调查此事
  她们一致做证:我是后动的手
  噢,我的童蒙女友:小玉、翠香、胡兰兰
  
  街头争风
  
  我一边等车
  一边观看路旁的扑克牌局
  几个商贩一边敲牌
  一边照料小店生意
  其中一个卷发大个接手后
  示意我走开点
  我表示不会多嘴
  他立即不客气地说:
  你
  挡我风了
  
  风吹草低
  
  我叹息一声
  告诉已上初中的儿子
  他小时候喝得
  就是三鹿奶粉
  儿子忧心忡忡
  有点将信将疑
  
  其实在购买物品方面
  我是个商贩喜爱的白痴
  为避免上当受骗
  东西能不买就不买
  买就尽量买贵的
  花能负担得起的钱
  省不愿费心的心
  也许就是这点傻劲
  躲开了毒药奶粉?
  
  不过这小小的窍门
  不可向儿子传授
  眼看他忧心着不知该去恨谁
  我有着自欺欺人的得意
  
  南方见闻
  
  在南方
  先是见到一些树干上面
  直接长着几片树叶
  
  又看到一些树干上面
  直接挂着几枚果实
  
  最后
  我见到一些树干
  直接在空中长出了根须
  
  她的欲念如此强烈
  终于使我口吐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