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克的新武侠世界

2010-12-31 00:00:00卞雨洁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0年12期


  这是一部灵气大于内容的电影。题材并不新鲜,一个唐朝的神探,一个并不曲折的案情,一个水落石出的结局。但影片的包装很花哨,而这种花哨来源于框架的构造与建设,而不仅仅是停留在摄影、剪辑这些外化的视觉层面。徐克抛弃了《蜀山传》中无克制的炫技和《七剑》中偏执圆满心中故事的强大欲望,影片中的武打部分回归了香港新浪潮中曾经凌厉刁钻、俊秀飘洒的武侠风采。和华谊的合作,徐克拿出了他所有作品的成功的侧面,无可匹敌的诡谲气氛和狂放瑰丽的想像。然而改变也显而易见,老怪作品中那些盛世旧梦里豪情千许、一襟晚照的孤胆侠客拥有了更加贴近市井的姿态、更加庸常的性格,在中国商业电影日益类型化的趋势里展现了个体在困境中突围然而又必将妥协的主题,有效附庸和迎合了当前社会下人们的价值观。这样的剧情设计使得影片拥有了广泛的观影人群和更稳妥的票房保证。在高调的主题和低调的内容上,《狄仁杰之通天帝国》踩准了那枚黄金分割点。
  徐克曾经是香港新浪潮的一个怪才,他的武侠世界中的爱恨情仇都被不经意间打上了迷惘惶惑的痕迹。《黄飞鸿》里华洋杂处、人流不息的佛山茶楼,黄飞鸿面对十三姨迷乱不适的眼光,《青蛇》中水汽氤氲的舞榭歌台之上,小青、白娘子、许仙风吹雨打也不去的风流情怀。他的电影中,总有那些放不下的执念、想不到的鬼神、说不清的缘分、逃不掉的命运。狄仁杰表面笑谑,实则心怀悲悯,感念民生社稷,能于危机时策马救急,安定时纵马归去,挽救最高统治者于倾倒,最终与主流社会成为统一的合体。上官静儿外在俊美、内里轩昂,是徐克塑造的另一个具有男性气质的反串女性角色,看似坚不可摧的躯壳下是对权力欲的追随和一颗脆弱的心,最后的一脸凄泪昭示了人物命运;沙陀拖一根断臂匍匐于统治大厦之下,敏锐中透着神秘,隐藏的仇恨最终煽起悲壮的男性情怀,令人扼腕。《狄仁杰》中似乎少了许多徐克过去影片中“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无奈,而赋予了人物更大的自由。他不愿再把人物逼到死角,总试图多给他们一次机会,哪怕是在想象的世界里。狄仁杰最后没有死,隐伏于虚构的“鬼市”之中,仿佛印证了先前狱友的话:活着倒不如在这儿逍遥自在呢。生命是什么?它与尊严无关,只关乎意志,是一种本能。导演是故事世界中的神,既然命无定数,又何必妄加揣度?他让理想主义在惨淡的现实面前走向了宁静的皈依。虽然这样的人物设置略带脸谱化,但我们还是看出了导演希望在体制允许之内见缝插针的丰满人物形象,给予他一些从前港片中的侠义精神,一点玩世不恭,一些逍遥情怀。虽然说没有太过创新的地方,但还是看出导演的力求突破。
  在徐克眼中,无论世代,不论鬼神,所有的人间都是真正的浊世。《狄仁杰》的大时代背景设置在大唐盛土,一个有别于徐克过往影片飘零江湖、长烟荒漠的繁荣都会。象征着权势、金粉镶裹的大明宫和明堂,六十六丈通天浮屠佛像,金沙万缕,锦缎华光,一派盛唐气象。同时也是一个带有好莱坞气质,不同于传统观众认知中的唐朝。与众多大同小异奢华烧钱的宫廷戏有别,徐克让几场大殿戏神秘诡异,奇异鬼魅,成功盖上了“徐克制造”的烙印。在侍女们飘渺如仙的洁白纱裙中,仿佛有《倩女幽魂》中女子的美态。在营造影片氛围上,徐克始终有着自己独特的趣味:机关重重的通天浮屠,鬼魅阴森的地下鬼市,木偶式的杀人机器,让并不高明的情节时刻带有紧促的节奏,精巧缜密的推进着。如同《笑傲江湖》里的林家染坊,《蝶变》中的沈家堡,《新龙门客栈》里的荒漠客栈一样,《狄仁杰》也在繁荣开放的大唐盛世背后构建了一个隔离喧嚣,拒绝体制的世界——鬼市。这些符号化的场所独立于朝廷管辖之外,可以说是徐克对江湖的异化。他钟爱空旷环境下的孤立场所,所有的对立在这里被一并解决。每个人心中的私密、欲念、邪恶正义、光明黑暗都被暴露于此,即使江湖中的局解开了,人心中的局也无法全部开解。上官静儿临终问天后“值不值得”,这是女子之间、君臣之间的惺惺相惜,也折射出她们不可言传的如影随形的微妙情绪。狄仁杰困惑于个体的归属为何如此艰难亦不可控,天地虽不容我,心安即是归处。成为女帝的武则天就算荣耀的证明了女人也可以大权在握,却也只能孤独与囹圄之中感叹旁无辅佐。《狄仁杰》中的徐克不再只突出朝廷与民间的对立,而更着重表现一种微妙的家国情怀,是侠骨的另一种展现。
  在庸常的主体之下,带有徐克符号的打戏在影片中占据了重要位置。徐克曾经的“新武侠”凌厉刁钻,不重实招,只求意象,在本片中有一定的沿袭。鬼市中的打戏,跟徐克的诡异才思不无关系。动作戏锦上添花的渲染了气氛,让电影更加精彩。特技与神怪形象相结合,徐克的想象力在此得到了很好的控制与应用。电影是想象力的分泌物,武侠电影与想象力的结合会为电影得到加分。可惜的是特技效果缺乏质感,韩国制作团队在全景的制作上略显虚浮,在影片气质上该片本应做得更好。
  《狄仁杰》有别于《新龙门客栈》、《笑傲江湖》中的天地苍凉、英雄悲剧。从前的乱世儿女情到现在的盛世君臣道,徐克的英雄宏图、豪杰霸业似乎变得更加中庸世故,但不变的是侠骨犹在。政治斗争、权利更迭中民众的位置成为影片更想表达的意愿。主题已至此,曾经的江湖旧梦侠客情怀,都已成为过去。这也许不是一部会被写进教科书的电影,但却是一部“好看”的电影,融合了推理悬疑动作灾难等众多元素,是武侠电影在失语困境中、在商业大片浪潮中该有的姿态和该走的道路。
  (作者单位: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