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立晖
(滨州学院黄河三角洲文化研究所,山东滨州 256603)
隋唐五代黄河三角洲的开发
——以棣州为中心的考察
杜立晖
(滨州学院黄河三角洲文化研究所,山东滨州 256603)
隋唐五代时期是黄河三角洲大开发、大发展的重要时期之一,这一时期黄河三角洲在市镇、人口、农工商业等方面发生了显著变化。以棣州为中心,可以对隋唐五代时期黄河三角洲的开发状况、开发原因及其开发受制约因素等内容加以认识,为当前黄河三角洲的开发建设提供历史借鉴。
隋唐五代;黄河三角洲;棣州;开发
黄河三角洲作为黄河的入海之地,因历史时期黄河的迁徙不定而成为一个动态的概念。学界曾认定黄河三角洲可分为古代三角洲、近代三角洲与现代三角洲等三部分,另外,黄河三角洲的定义还有广义与狭义之别,广义即指古代、近代黄河三角洲,狭义则指现代黄河三角洲①李靖莉:《黄河三角洲古代工商业考略》,《烟台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 3期。。黄河三角洲作为一个经济地理的概念,目前主要是指山东省人民政府鲁政发的〔2008〕46号文件《黄河三角洲高效生态经济区发展规划》所规定的有关区域,即“包括东营和滨州两市全部,以及与其相毗邻,自然环境条件相似的潍坊北部寒亭区、寿光市、昌邑市,德州乐陵市、庆云县,淄博高青县和烟台莱州市。共涉及 6个设区市的 19个县 (市、区),总面积 2.65万平方公里,占全省的六分之一”的广大区域。目前黄河三角洲正面临大开发、大发展的良好机遇,而历史时期黄河三角洲的开发状况、开发动因及受制因素等内容,对于目前的开发具有很好的借鉴作用,非常值得学界和社会关注。
在中古很长的一段历史时期内,黄河的入海之地与近、现代黄河基本相同,均在今山东滨州、东营等市境内,如清代著名学者胡渭在《锥指例略》中曾提到黄河五次大的迁徙,其曰:“二、王莽始建国三年河决魏郡,泛清河、平原、济南,至千乘入海。……三、宋仁宗时商胡决河,分为二派:北流合永济渠至乾宁军入海、东流合马颊河至无棣入海”②转引岑仲勉:《黄河变迁史》,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版,第 14-15页。,汉代的千乘、宋代的无棣,分别在今黄河三角洲区域的高青、无棣二县。可以说,从西汉末年迄至北宋期间,黄河一直在今天这一区域径流入海。前辈岑仲勉先生还曾指出:“由三国初至唐末几近七百年,是黄河最安靖的时期”③岑仲勉:《黄河变迁史》,第 330页。,或许正是由于黄河的这种安靖,隋唐五代时期这一区域迎来了大开发的新时代,棣州作为本地区的一大都会,其开发状况无疑是这期间黄河三角洲开发的直接体现和有力代表,因此下面即以棣州为中心对隋唐五代时期黄河三角洲的开发情况作粗浅的探讨,以期方家批评指正。
与整个封建社会的发展同步,隋唐五代时期黄河三角洲地区也步入了快速发展的新阶段。严耕望先生对隋唐时期黄河下游的发展状况,也给出了“盖唐代黄河下游大平原,经济繁荣,人文蔚盛,交通发达”④严耕望:《唐代交通图考》(第五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 1551页。的高度评价。此一时期黄河三角洲发展的重要标志,莫过于以棣州为中心的广大市镇的崛起。
棣州于隋代始置,但关于它始置的具体时间,诸书记载多有分歧。《隋书》卷三十《地理志》载:“渤海郡,开皇六年置棣州”,《元和郡县图志》卷十七《河北道》二载:“隋开皇十七年割沧州阳信县置棣州”,《太平寰宇记》卷六四载:“隋开皇中于郡理置厌次县,属渤海郡,又于阳信县置棣州”等。棣州的始置时间,《隋书》记载为开皇六年(586),而唐代的历史地理名著《元和郡县图志》等则载为开皇十七年 (597),其前后相差十一年之多。后代史书或从《隋书》或采《元和郡县图志》,然据宋代重要的历史地理著作《舆地广记》卷十三所载:“隋开皇六年置棣州,大业初为渤海郡,后郡徙治清地”,不但可见棣州的始置时间为开皇六年(586),同时还可见棣州在设置初期的变迁情况。因此可以确认,隋开皇六年(586)为棣州初置之时间。棣州作为黄河三角洲上最早出现的州一级单位之一,后虽因隋唐之际行政建制变化等原因,偶有废止,但多数时间内得以保留,并一直延续至明初。
在这一时期,黄河三角洲上除初设棣州外,棣州区域内诸多重要县城也开始出现,如《元和郡县图志》卷十七《河北道》二载:棣州,“管县五:厌次,滳河,渤海,阳信,蒲台”,在这五县中,除阳信为汉代立县外,其它多为隋代新置或复置。《隋书》卷三十载:“蒲台,开皇十六年置”,“滳河,开皇十六年置”,“厌次后齐废,开皇十六年复”。渤海县则为唐置,《元和郡县图志》卷十七《河北道》二载:渤海“本隋蒲台县地,垂拱四年分置渤海县属棣州”。另外,这一区域的重要县城“无棣”也在此一时期设置,《通典》卷一百八十《州郡》十载:“无棣,古齐境北至无棣,在此。汉阳信县地,隋文帝置县,取县南无棣沟为名。”且无棣也曾属于棣州,《新唐书》卷三九《地理》二载:“(无棣)贞观元年省入阳信,八年复置,大和二年隶棣州”。另外,五代时期,又析棣州置滨州,《新五代史》卷六十载:“滨州,周显徳三年置,以其滨海为名,初,五代之际置榷盐务于海傍,后为赡国军,周因置州,割棣州之渤海、蒲台为属县而治渤海”。至今,滨州、无棣等不仅依然存在,且滨州业已发展成为黄河三角洲上重要的地级市,而厌次,滳河、蒲台则发展为今惠民、商河、滨城等县区。
除了县城在此一阶段集中涌现外,重要的镇级单位也多于此时设立,后来一些“镇”又发展为大的县城,如今利津县,四库全书本《山东通志》卷三载:“利津县,本隋永利镇地,又邑有东津合以名之”,“隋于废县地置永利镇,唐析蒲台置渤海县属棣州”。今利津县本为隋代于蒲台县设立的永利镇。今沾化县,虽为金代置县,但本是“唐为棣州渤海县之招安镇”①光绪《沾化县志》,民国 20年手抄稿本,第 9页。。除了这几个后来发展为县的“镇”外,此一时期的棣州应还有很多镇级单位出现,《元丰九域志》卷二《河北路》载:厌次有“归仁、七里渡、脂角、达多、永利五镇”,商河有“宽河、太平二镇”,阳信有“钦风、西界、新务三镇”,渤海又有“宁海、东永和、通宾、旧安定、三汊、蒲台、新安定、李则、丁字河九镇”等等。《元丰九域志》所载原棣州辖区的几十个“镇”,不可能是宋代突然出现的,至少有一部分,或者大部分在五代时期甚至隋唐时期就已存在,如永利镇等。这也至少说明,隋唐五代时期,是黄河三角洲开发的关键时期之一,随着棣州的设置和发展,其辐射功能大大增强,带动诸多县城和乡镇的出现,这在以前是没有过的。
市镇的出现必然带来人口的增长,而人口的增长反过来又促进了市镇的发展与繁荣,棣州就是这样的一个例子。有学者曾考证,作为隋唐时期的新设州,棣州与其相邻的博州、淄州等一起,均为户口滋多所设②薛明磊:《隋唐时期新设州研究》,硕士论文,未刊稿,第 38页。,棣州设立后进一步促进了本区域人口的迅速增长。
为便于说明,下面将东魏至隋唐时期棣州人口的增减情况列表如下:
据《太平寰宇记》卷六十四载:棣州“晋又为乐安、乐陵二国之地,宋并乐安为乐陵,后魏又分乐陵为二郡”可知,在后魏时期的棣州,实属乐安、乐陵二郡之地,因此采东魏武定年间此两郡之户口数。《隋书》卷三十《地理志》载:“渤海郡,开皇六年置棣州”,因此采隋代渤海郡之户口数。通过表一可见,棣州从东魏到唐天宝元年的二百年间,其每县的平均户口数呈现出波浪式增长的趋势,户口是人口的体现,这期间棣州人口数量的增长也必然如此。据《册府元龟》卷四百八十七《邦计部·赋税门》载唐开元二十五年 (737)九月诏云:“大河南北,人户殷繁,衣食之原,租赋尤广。”这表明,这一时期黄河上下不仅经济发展而且人口繁盛。王义康先生曾指出:“古代社会人口与经济相辅相成,人口分布与经济发展往往具有一致性”①王义康:《唐河北藩镇时期人口问题试探》,《河南社会科学》,2005年第 1期。。在唐中期以前,棣州人口实现了几何倍数般的增长,正是此一区域经济开发步入了一个快速发展新时期的有力证据。
表一 东魏至隋唐棣州户口变化
然而上表亦有两处明显的特别之处,其一,隋开皇六年棣州的户口数量增长迅猛,为东魏至唐天宝年间的最高值。其原因不可否认与隋朝开皇年间施行“大索貌阅”制度括检户口有关,但隋朝结束了南北朝数百年的分裂局面,在经济发展、社会安定的环境下,人口的自然增长也不容置疑。其二,棣州人口在元和时期锐减,显示出天宝末年发生的安史之乱的巨大破坏作用。作为一个开发程度相对较高的地区,棣州成了唐中后期诸藩镇争夺的重要对象,在经安史之乱及后来的藩镇火并、五代纷争之后,棣州的发展遭受重创,人口骤减。从中也不难看出,这一区域的开发受到了多重因素的影响,尤其是战争的影响,关于此点将在下文详述。
隋唐五代时期,特别是隋唐时期,整个山东地区以地沃物博、贡赋充裕而著称②孙祚民:《山东通史》,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 198页。,处于黄河下游的三角洲地带,其农、工、商业也出现了空前的发展和繁荣,棣州在这几方面的成就尤为显著。
首先看农业方面,这一时期,棣州的农业有了较大发展,其表现之一,水利工程的实施。《太平广记》卷二百五十五载:姜师度曾于唐先天中,在棣州开渠引黄河水。《旧唐书》卷四九《食货志》载:唐永徽元年,薛大鼎对无棣界内隋末填废的无棣河,进行开凿,其又因州界地势低洼,决长芦、漳、衡三河,分泄夏洪,自此境内无水患。之二,对于黄河水患及时进行治理,咸丰《武定府志》载:“唐时河屡决为棣州患,五代周显德间,河自连年东溃分为二派,又东北环古堤而出,灌齐、棣、淄诸州,湮没田庐久不能塞,乃遣李谷按视堤塞,役徒六万三十日而毕”。之三,经济作物的广泛种植,尤以桑蚕、粟、麦、枣等为多。《元和郡县图志》卷十七载:棣州,“开元贡:绢十疋,赋:绢、粟、麦”,可见这一时期粟与小麦在棣州已有种植,这一记载也是山东地区有关小麦种植的较早记录。《太平寰宇记》卷六十四载:棣州“贡绢,地出丝蚕”。关于枣的种植,费孝通先生曾在《无棣金丝枣》一文中谈到,在今无棣信阳乡还存活一颗“唐枣”,树前有一碑文:“唐元和八年,海啸潮滋,棣城百里,顿成泽国。田园禾稼皆毁,村屯树木尽杀。唯此树大难不没,独与唐贞观时所建大觉寺塔比邻而立,昭示唐风,称奇于世”,通过此树、此文,足见枣树在唐代的棣州已有广泛种植。
其次,作为齐国故地,这里就曾以“通商工之业、便鱼盐之利”而闻名,进入隋唐五代时期后,本区域的手工业与商业发展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棣州也因此成为诸藩镇争夺的要地之一。
在隋唐五代时期,棣州是封建王朝重要的绢产地,上文提到,开元时期棣州贡绢十疋,《唐六典》卷二十《太府寺》条,将“绢分为八等”,棣州与北方的齐州、赵州等地之绢并列四等,足见其制作之精良。除产绢之外,此地区还产“罗绮”,《册府元龟》卷一百六十九《帝王部·纳贡献》条载:周太祖广顺“六年六月,大名府王殷贡绢万疋,棣州何禄进献供用罗绮二千五百疋”,棣州的何禄能进献供用罗绮二千五百疋,说明此地所产“罗绮”的质量和数量当是相当可观,高质量的“绢”与“罗绮”的出现,充分显示出本地区纺织业的发达程度。
作为传统的手工业部门——制盐业,在此一时期的棣州也有了较大的发展。《新唐书》载,唐朝在山东设有三处盐场,其中一处设于棣州渤海县③李靖莉:《唐宋明清时期黄河三角洲商品经济发展考论》,《东岳论丛》,2006年第 6期。,另外,《元和郡县图志》卷十七《河北道》二载:蒲台县,“海畔有一沙阜,高一丈,周回二里,俗人呼为斗口淀,是济水入海之处,海潮与济相触,故名。今淀上有甘井可食,海潮虽大,淀终不没,百姓于其下煮盐。”可见,煮制海盐当是隋唐时期棣州的重要产业。另外,本地区除产海盐外,池盐的产量也相当可观,《新唐书》卷二一三《李正己传》载:“初,棣州有蛤垛盐池,岁产盐数十万斛。李长卿以州入朱滔,独蛤垛为纳所据以专利。后德、棣入王武俊,纳乃筑垒德州南,跨河以守蛤垛,谓之三汊,通魏博以交田绪,盗掠德州,武俊患之。师古始袭,武俊易其弱,且纳时将无在,乃率兵取蛤垛、三汊。”蛤垛盐池的产量巨大,一岁能产盐数十万斛,其利润丰厚,导致了唐建中初藩镇之间对此地的争夺战。另外,为了控制盐业的税收,《新五代史》卷六十曾载,五代之际于滨州 (五代从棣州析出)“置榷盐务于海傍”以加强管理,后又置“赡国军”将盐利收归中央政府,反映出本区域盐业的兴盛和巨大的利润空间。
制盐业的兴盛,也促使了棣州商业的空前繁荣。在唐代,棣州曾为盐业的运销修复并重新建设了港口——无棣港,据《新唐书》卷一九七《薛大鼎传》载:无棣港久廞塞,大鼎浚治属之海,商贾流行,里民歌曰:“新沟通,舟楫利。属沧海,鱼盐至。昔徒行,今骋驷。美哉薛公德滂被!”无棣港成为商贾辐辏、鱼盐销运的重要商业枢纽。另外,唐刘长卿《晚泊无棣沟》诗云:“无棣何年邑,长城作楚关。河通星宿海,云近马谷山。僧寺白云外,人家绿渚间。晚来潮正满,处处落帆还”①转引苑书义等主编:《河北经济史》(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 487页。,亦可见当时无棣港的繁荣景象。
通过上文分析可见,以棣州为代表的黄河三角洲区域在隋唐五代时期曾有过相当程度的开发,笔者以为,黄河三角洲能在这一时期得到大的发展,主要有以下几方面原因:
首先,本地区优越的自然地理条件是开发的物质基础。本地区水资源丰富,除黄河外,济水也从这里入海,《禹贡》九河中的马颊、钩盘、徒骇、鬲津等河在此地至今仍有迹可寻。充沛的淡水资源,加上水利工程的兴建,为农业的发展提供了保障。农桑业的发展又为手工业生产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资源,这对本区域纺织等手工业部门的发展起了重要的促进作用。本区域还拥有另一优越的自然条件——海洋资源,黄河三角洲在隋唐之际有多个县城临海,如蒲台、渤海、无棣等,丰富的海洋资源成就了这里发达的制盐业、渔业,也促进了以鱼盐运输、贸易为主体的商业活动的繁荣。
其次,本区域的大发展与唐中叶以前安定的社会局面,以及唐中期以前黄河的安澜有很大关系,社会的安定、黄河的安澜为本地区的开发创造了有利的空间。
最后,本区域的开发,关键还是得益于当地劳动人民的辛勤劳作。四库全书本《山东通志》卷二十三曾载本地区之风俗曰:“其民敦庞、愿朴尚行、谊力稼穑”,“人习渔农”,“民务耕桑”,“笃忠勤、务力作”等,敦厚、纯朴、勤劳的当地人民为黄河三角洲的开发做出了巨大贡献。
诚然,棣州的开发与同时期山东的青州、齐州、淄州等地,及与唐中期以后的江南地区相比,还有一定的距离。黄河三角洲开发受到了多重因素的制约,如唐末开始愈演愈烈的黄河水患。造成这一时期水患频发的原因除天灾外,人祸亦不可小视。诸藩镇为夺取战争的胜利,曾在本地多次人为决河,如《新唐书》卷二一三《李全略传》曾载:“王廷凑本窥横海,欲乘其隙取之,引军来援。智兴攻棣州,火谯门,引水灌城”。黄河的泛滥致使大批的人民流离失所,连棣州城也不得不多次迁徙,黄河水患成为制约本区域发展的一大原因。另外,唐末以来的兵燹不断更对这一地区的发展造成致命打击。黄河水患,加之战乱频发造成了唐元和以来本地区人口的锐减。除此之外,唐末以来沉重的赋役也成为制约本地区发展的重要原因,如后晋至后周时期,封建政府曾行“蚕盐钱”,后周显德三年(956)曾要求包括滨、棣等州在内的山东诸州“每盐一石征绢一匹”,后来又“征绢加倍”②安作璋:《山东通史》(隋唐五代卷),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 85-86页,第 85页。。除沉重的赋税外,本地区还承担着封建王朝的很多劳役,如后周显德六年五月 (959),曾发滨、棣二州丁夫数千筑霸州城,以防契丹入寇③安作璋:《山东通史》(隋唐五代卷),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 85-86页,第 85页。等等。这些因素都对隋唐五代黄河三角洲的开发和持续发展产生了严重阻碍。
本文为山东省 2008年度全省艺术科学重点项目“中古黄河三角洲的开发及其当代意义研究”的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20080086)。
杜立晖,男,滨州学院黄河三角洲文化研究所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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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8353(2010)06-009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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