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女性主义“和而不同”思想探究❋

2010-11-24 22:22季君君
文艺论坛 2010年4期
关键词:和而不同女性主义人类

■ 季君君

“和而不同”的思想重视差别,主张联系,认为事物虽各有不同,但决不可能脱离相互的关系而孤立存在,也就是说,诸多不同因素在不同关系网络中要相依相存,互补互济,协调并进,创造新的和谐统一,达到“和”的境界。这种“和而不同”的思想在兴盛的生态女性主义运动中得到充分体现。

一、生态女性主义的多元文化批评视角

作为西方社会环境运动和女权主义运动结合的产物,生态女性主义结合了两种批评视角——生态学和女性主义,因此它既被认为是生态批评的分支,又被看作是女性批评的分支。在生态学和女性主义整合性思维指导下,生态女性主义不仅关注女性在父权制社会中遭受的压迫和剥削,而且关注人类活动对非人类自然世界的影响和当代社会经济体制对生态系统的破坏。弗郎索瓦·德·奥波尼(Francoise d’Eaubonne)认为所有的压迫和统治都是相似的,女性问题和自然问题在概念上、体制上和语言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罗斯玛丽·莱福特·卢瑟(Rosemary Radford Reuther)也提出“在一个基本的关系模式为统治和被统治的社会中,妇女不可能得到解放,生态问题也不可能得到解决。妇女运动和生态运动必须结合起来,才可预见一个基本的社会经济关系及其现代化工业社会的价值观的急剧变化”。这一观点得到所有生态女性主义学家的认同。卢瑟进一步提出,女性主义研究可以从“文化和意识方面切入,深入剖析女性压迫以及男性垄断资源和控制权利之间的象征、心理和伦理关联”。深层生态学也主张“研究造成人类和自然之间关系毁坏的象征、心理和伦理模式,以及如何将这种模式置换成一种肯定生命(life-affirm ing)的文化”。在这个意义上,女性主义和深层生态学密切相连,二者有一个共同的任务:“建构一个新的社会经济体制和新的文化意识,在这个体制和文化中,各种关系是互相合作而不是互相竞争”,最终建构一个自由的生态和谐社会。

生态女性主义诞生于现实生态危机和社会性别压迫的双重语境下,它将妇女遭受的压迫与自然遭受的支配联系起来,进行系统理论化研究,涉及到文化学、神学、生态学、社会学和哲学多学科;从种族主义、等级制度、性别歧视、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等多重文化层面批判父权制逻各斯中心主义和人类中心主义,反映不同地域和国家以及南北半球的不同观念形态。生态女性主义的多元批评视角使其探讨的问题多样化,主要涉及:为什么父权制社会要忘记人与自然的生物关联?为什么父权制社会要力图控制支配自然和女性等其他生命形式?女性应该采取什么行动来改变这一控制和支配?什么样的社会才能与环境和谐相处?

由此可见,生态女性主义的理论视野非常开阔,既继承了女性主义理论有关尊重差异,倡导多样性,解构男人/女人、文化/自然、理智/情感等二元对立的思想,又吸取了生态文化的精髓——解放生命、追求完整的思想。许多哲学家、历史学家、社会学家、人类学家、文学家、生物学家、环境学家从不同领域思考和阐释生态女性问题。可以说,生态女性主义是各种不同观念的综合。生态女性主义在批判性地吸收各种理论营养之后形成自身兼容并蓄的特征,建构丰富多样的理论,形成多元批评视角。正因为生态女性主义理论是不同哲学倾向的多样化观点的汇集和多种价值观的共融,才形成其流派纷呈的多元化格局。

二、生态女性主义流派纷呈的多元化格局

自奥波尼的《女性主义或死亡》(Feminism or Death)出版之后30多年来,生态女性主义理论和实践已有长足的发展。正如格瑞塔嘉德(Greta·Gaard)和帕瞿克D.默菲(Patrick D·Murphy)在《生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理论,阐释,教学法》(Ecofem inism Literary Criticism:Theory,Interpretation,Pedagogy)一书的序言中指出:生态女性主义并非理论单一的话语,不同的社会实践形成了不同的生态女性主义流派”。各流派对于西方二元论、资本主义、父权制、帝国主义等在生态恶化和多种压迫中所起的作用看法不一。对如何结束对女性和自然的压迫和统治这一问题,不同生态主义者采取的行动不同;有的为女性获得维持日常生活的物质资源或消除有毒废物而斗争;有的为妇女的生育自由而斗争;有的致力于发展生态伦理;有的写关于过去的新故事书;有的写关于将来的故事书。

由于理论方法不同、对女性与自然的联系的看法不同,而且分析角度也不同,因此生态女性主义产生了几个具有代表性的流派:自然或文化生态女性主义、精神生态女性主义、社会或社会主义生态女性主义。

自然或文化生态女性主义者强调女性的关怀、养育和直觉等独特性,认为妇女和自然界在创造生命方面有本原性联系;主张通过复兴以女神、月亮、动物和女性生殖崇拜为中心的古代仪式来颂扬女性与自然的关系;自然或文化生态女性主义哲学则信奉置于关怀之上的道德观和网状式的人类与自然的关系,主张建构新的女性文化。这种新的女性文化激励和弘扬女性的独特天性,重新评价、颂扬和捍卫曾被父权文化贬低的女性、非人类自然界、肉体和情感的价值和优势,来解决环境危机。

精神生态女性主义是自然或文化生态女性主义的延伸,也同样强调女性和自然的关联,把女性生育能力看作自然孕育万物的过程。精神生态女性主义者相信,“我们就是自然,人类所拥有的忠诚、爱意、愤怒、幽默、贪欲、直觉、才智和同情也是蜥蜴和红木树林所具有的情感”。其代表人物斯达霍克总结了精神生态女性主义的三个核心概念:内在价值、相互联系、相互关爱。斯达霍克亦指出,生态女性主义归根结底是一场挑战现有文化价值观的精神运动,将你争我斗型的关系改变成生命循环型。精神生态女性主义者认为,环境的恶化与象征西方父权文化的犹太教和基督教的信仰——上帝赋予人类统治大地的权利——之间有密切的联系。因此,建立一种新的精神信仰将有助于解决环境危机。

社会或社会主义生态女性主义则认为女性和自然的联系并非本原性的,而是由社会建构并被意识形态强化。其代表人物是伊内斯特拉·金(Ynestra King)和万达娜·西娃(Vadana Shiva)。伊内斯特拉·金认为,与自然对立的西方工业文明造成并强化了女性受支配的地位。面对生态破坏和社会不公的文化形式,有思想的人类应该充分利用他们的感觉和智慧开创进化的新阶段。而女性在这一过程中起着特殊的作用;她们将作为改变历史的力量,“有意识地消除精神和事物、艺术和政治、理智和本能之间的古典二元论”。代表第三世界妇女的西娃从社会经济的角度,分析和探讨自然和人性的社会建构、以及女性和自然所遭受的双重压迫的社会、政治和经济根源。西娃指出,自然和女性的敌人是父权制资本主义制度下的“白人男性”,生态女性主义需要采用一种新的宇宙观和人类学来认识自然界中(包括人类)的生命是通过相互合作,相互照料和相互关爱来维系的。西娃和麦思共同提出,通过保护南方以女性为主的生存社团和发展取代北方资本主义体系的经济模式来反对以资本主义父权制霸权为核心的政治策略。

所有生态女性主义流派都提出通过社会变革来改变女性和自然遭受压迫的社会问题。各流派的分歧在于:社会变革是受精神、语言、话语实践和个人层次上的意识的影响,还是受政治和经济结构的影响。社会主义生态女性主义将物质主义的分析引入生态女性主义,促使政治经济从后期父权制资本主义到社会主义无政府形式的转变;精神生态女性主义更多地将本能的和精神性的认识形式引入生态女性主义,着重通过文化和意识的变化来影响社会变革;倾向于通过文化、语言、思想和精神性的变革来促进社会变革;社会生态女性主义者则更倾向于通过改变物质环境来变革社会。

如上所述,生态女性主义不可能由一种哲学或理论来进行定义。在生态女性主义这把大伞之下,各流派立场不同,但能协同合作,容纳意识形态和认识论方面的差异,呈现为一种集体联合体,成为一种社会变革的力量。流派之间不同的视角体现了生态女性主义认识论和策略手段的多样性;各流派所关注的地域和社会政治情境的不同证明生态女性主义的连贯性是建立在共同的政治和伦理关注之上。因此,生态女性主义是一种具有亲和力的政治学,是一个具有包容性的灵活异教徒,是由社会主义女性主义、无政府主义者、女性主义精神主义者、和平主义者、以及其他主义构成的联盟;为了人类将来的生存和平等而相成相济,协调并进。

卡洛琳·麦西特(Carolyn Merchant)指出,生态女性运动仍然是一种统一的运动,各流派之间相互论争和借鉴,探讨一种广义的再生产概念,包括人类生命的延续、社会的再生产以及地球上生命的繁衍。生态女性主义者都认为生命形式的丰富性和多样性有助于地球上人类和非人类生命的繁荣;主张所有物种的自身价值和独特力量以及相互完整的结合。这体现了生态女性主义的一个重要原则,即异中存同的原则。

三、生态女性主义“异中存同”原则

生态女性主义吸取了生态科学的“异中存同”原则,并将其政治化。关于生态女性主义的异中存同原则,伊内斯特拉·金有着精辟的阐述:一种包括人类与非人类生命在内的健康平衡的生态制度必须保持多样化。地球上所有生命构成一个相互联系的网。从生态角度来看,环境的简化与环境污染同样严重。但是工业技术的后果之一就是导致环境简化,物种单一,许多物种逐渐消失,进而不复存在。在人类社会中,商品资本主义有意识地简化人类群体和文化,以至于同样的产品可以在任何地方畅销,为了市场社会的便利,社会生活和自然生命被统一化。在全球人们有着几乎同样的需要和欲望:麦当劳、可口可乐和摇滚乐充斥世界各地,工业化技术渗透全球。因此,生态女性主义主张发起一种反单一模式的全球运动,既照顾到人们的共同利益,又要反对某些消费形式的强制性统一。生态女性主义认为,挑战“自然-文化二元论”,重新理解人与自然的关系,按照异中存同的原则重新建构人类社会,是人类生存之必然之路。

“异中存同”原则也体现在生态女性主义实践中。生态女性主义者深切体验到自然之缤纷多彩,认识到自然物种的多样性、人类文化的多元性对于非人类世界,对于人类文化和经济实践有着重大的意义。因此,生态女性主义者致力于国际性多元对话,在政治上共同行动,消除生态恶化,促进社会平等,为结束压迫,为全球共存这一任务而共同努力。作为一个开放灵活的政治和伦理联盟,生态女性主义反对以西方模式追求统一的现代化发展策略,因为这种发展导致了对文化多样性以及生物多样性的破坏。生态女性主义也反对在上层建筑和经济之间的二元论的区分,认为保护地球上生活形式的多样化和人类社会文化的多样化是维持这个星球上生命的前提之一。

“异中存同”原则使生态女性主义成为一种关怀主义理论哲学,生态女性主义号召“新的、更复杂的生态相互关联的经验伦理”(Diamond and O renstein X)。它涉及一种伦理观念的转变:传统的观念认为伦理主要是权利、规则或原则性问题,它们在特定情况下受制于并应用于道德名望竞争中的竞争者身上。生态女性主义认为伦理产生于在某种意义上可看作是定义一个人是谁的关系中。在生态女性主义的文化和伦理中,“人类社会内部、人类与非人类之间是互相关联的。男性和女性之间、人与人之间、人类和其他生存形式之间,相互依存的关系模式取代了家长制的支配与统治关系。“我们是独立的整体,是一个包容多样性的联合体”。“人类生活有赖于地球,我们的命运交织在一起”(Diamond and O renstein xii)。由于相互之间的密切关联,我们能够与自然循环和动植物世界认同,我们对自我的定义也开始扩展,我们知道我们的利益和南非的黑人相连,和亚马逊流域森林的居民相连,而他们的利益和苍鹰,和鲸鱼,和大熊是分不开的,正所谓“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生态女性主义以关怀关爱为基础,意图建构人与自然、人与人和谐相处、互孕共荣的“和而不同”主张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中国古代的由“人”推广到“物”的“仁爱观”,即“君子之于物也,爱之而弗仁;于民也,仁之而弗亲。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正因为如此,依琳·戴尔萌德和格罗丽雅·奥伦思坦在《重新编织世界》中指出:“生态女性主义,新的词汇蕴含古老的智慧”。

在史前时期,人与自然万物和谐相处。科学技术和现代文明的发展却为生态带来了严重的后果,自然界的许多物种已经遭到毁灭性的掠夺和破坏,生态系统已经陷入严重的危机,人类及其他物种的生存无疑正处于存亡攸关的时刻。人类面临的仍然是历史上多次遭遇的共同问题,比如权利关系和身份认同问题,即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共处问题;人和外在环境的关系问题,即人和自然之间和谐共存问题。追求这些方面的和谐是古今中外人类文化的共同目标,也决定了“和而不同”的智慧体现在倡导人与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态女性主义运动中。我们有理由相信,“和而不同”的智慧一定能使世界在第三个千年实现差别共存、相互尊重、和谐相处、互孕共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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