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拉康的理论解读小说 《妈妈走了》 的主题

2010-11-16 06:33胡静,杨剑
电影评介 2010年2期
关键词:欧茨拉康异化

乔伊斯‧卡罗尔‧欧茨是坚持现实主义传统的才华横溢的多产作家,擅于描写面对外部环境或无法抗拒的命运及情感的缺失时的煎熬和内心的矛盾。她曾说过:“我有一个巴尔扎克式的野心,想把整个世界都放在一部书里。”[1]她的人物均生活在充满血腥暴力与情感崩溃边缘的荒谬、混乱的世界中,读者往往能够通过她那特有的女性视角透视美国的人文现状。

凝重而深刻的母女关系是她的最新小说《妈妈走了》(2005)探索当代女性生存意义的小说的核心。女儿在“对妈妈的依赖和拒绝的两级中摇摆不定”。[2]母女不可避免地对一切事物包括社会、道德和文化持不同的观念,但女儿会在潜意识中受到母亲的影响因此或多或少会重复母亲走过的生活道路,分享其情感和价值观。欧茨只是客观地记录混乱社会中人物的荒谬和无助,从未分析过人物空虚堕落的内在驱动力。小说中的人物性格各异,信仰不同,但都深陷在各自的矛盾与困境中不能自拔。用拉康的理论来解读欧茨的最新力作,将从精神层面上分析美国人的生存状态,使读者更加深刻地了解主题;能够进一步剖析作者的写作动机,加深作品的可读性。

一、主体的本质:异化

在拉康看来,主体包含着三方面的特性。其一,主体的误认功能。拉康认为6至18个月的婴儿借助镜子,把破碎的、不连贯的“部分”对象视为统一的整体。这种想象力明显的带有一种误认的特征,拉康称之为自我的误认(Méconnaissance)功能。小说的开头,尼基以朋克的形象从头到脚彰显反叛与桀骜不逊。作为家里的小女儿,从小生活在父母关心、学业有成且情场得意的氛围中。这样的条件应该没有理由不去过一种充实有意义的生活。但她偏偏不满足现状而去挣脱,叛逆,越轨给她带来无限的刺激;诱惑令她感到存在的价值。尼基的误认症状造成了对自我的判断失误。与众不同的意识在现实中得到强化,她误把虚幻的自主性和统一性误认为真实之物。她拒绝和麻烦庸俗的亲戚们来往;憎恨急功近利冷漠刁钻的姐姐;把亲情视为禁锢而非依靠。她用怪异的发型、唇彩和衣着这些朋克的符号为自己筑起一道盾牌,用行为的异端诸如混乱的私生活来张扬自己的个性。她端着玩世不恭的架势,摆出特立独行的姿态拼命得掩盖自己脆弱的心灵和惨白的感情。而这种真实与虚幻之间的差异也是使主体受到伤害身陷囹圄的根源。

其二,自我本质上是一个他者。自我总是把他人误认为自己,这一点充分显示了主体的异化性。一方面,承认自我根本上是一个他人,承认“这个我靠近于他胜于靠近我自己的他人”[3]事实上处于自我的中心位置上,这些都不是异化的表现,反而道出了自我问题上的某种真相。另一方面,自我不知自己根本上是一个他人,把他人视为或误认为自我,恰恰就是一种异化的表现。尼基越是自命不凡,越是体现了她从别人的目光中注视自己这一事实。作为一家地方报社的记者,尼基与姐姐克莱尔相比事业是成功的。因为后者只是一个合格的家庭主妇而已。克莱尔尖酸刻薄的讽刺中总是夹杂着太多嫉妒的成分。尼基深知在“职业”这一回合的比赛中,她终于可以战胜姐姐。妈妈离开人世以后,克莱尔结束貌合神离的婚姻,重返校园进而想成为像尼基一样的独立女性,这也验证了她对于妹妹所怀的真正态度是羡慕而不是不屑。而正是来自于他人的期待不仅满足了主人公的虚荣心,同时深深地影响了主体的反思过程。尼基可以采访到许多地方名人,这是她以此来吸引别人注意的资本。即使采访过程平淡无奇或乏善可陈,尼基也会夸大其词来渲染工作的神秘感。

第三,主体欲望者他人的欲望。拉康说人的欲望是他人的欲望时,其前提就是,自我原本就是一个他人,只不过是由于自我的误认功能的作用,自我不知其原本就是一个他人,类似于“当局者迷”的情形。 “我需要在他人中思考自我,现在,自我中只剩欲望。我在他者那里寻找到的是自我的欲望。”[4]克莱尔羡慕尼基的自由,莉吉娅迷恋尼基姨妈酷感十足的外表和职业。尼基十分清楚她自己对于男性的杀伤力,她是周围的男人欲望的对象。没有人能够了解尼基内心的真正想法,包括她自己。事实上,真正的尼基是一个追求真爱(在家人不知情的条件下曾与两个不同的男人订婚)并对激情生活(曾一连辞去了好几份枯燥的工作)充满渴望的人。但由于她承载了太多别人的欲望,结果她的真正自我与其呈现给众人的大相径庭。她迷失在别人的欲望中不能自拔,主体在现实与欲望中倍受煎熬。“我不认同我的大部分人物都处于疯狂的边缘的说法-他们只是没有用传统的标准去评判。”[5]对欧茨来说,疯狂已成为社会的普遍现象,这与拉康所宣称的在某种程度上,大部分的人都是神经病不谋而合,因为主体的异化本性决定了人的空虚性。

二、压抑的失败:暴力

进入象征界,主体生活在一种由符号建构的象征关系中,人受到许多欲望的驱使。“强行控制你心中某种内在的冲动,不允许它自由实现出来,这就是压抑(repression)。”[6]如果这些欲望得不到压抑,就会引发暴力。

毫无疑问文中杀害妈妈的罪犯林奇是一个邪恶的人物,他被内心的虚无主义所异化和麻痹,残忍地杀害了一直帮助他的人。拉康认为自我是异化主体的反应,因为在他的理论中,连心理健康的人“也拥有成长过程中遗留下来的迷失、缺乏、断裂和缝合。”[7]爱与自由(林奇是红岸监狱的假释犯人)这两者他都没有,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爱、救赎及社区的缺失正是现实中亟需的东西。林奇生活在虚无中后转而求助于毒品并导致最终的毁灭。原本他可以得到救赎与谅解,但是以女儿克莱尔那样的普通人,无法容忍他这样的渣滓。沉积已久的隔膜使他们不相信任何人,包括父母和配偶,更不用说浑身沾满污点的罪犯了。

孤独、挫败和飘浮感促使人与人之间建立起一种虚假关系。离开归属感,人与人之间不可能建立起和谐的关系。尼基认为那些来找妈妈寻求帮助或避难的亲戚只会给妈妈带来麻烦或是利用她;她不顾姐姐的感受与姐夫调情;而且与有妇之夫存在着不伦之恋;警探斯特拉巴恩尽心尽力得帮助她处理妈妈的案子,但却遭到尼基无情的刁难与奚落。她的信仰与妈妈的信仰形成鲜明的对比:妈妈的生活信条是慈悲善良,而女儿却倾向于怀疑和愤世嫉俗。

当世界上没有地方是温暖的,没有人可以依靠或信任,人就如同生活在孤独与空虚的沙漠中;没有生命的绿洲可以滋养人们的心灵,主体在生命的荒原中凋零逝去。小说中的人物与其他人缺少真正意义上联系。不具备身份认同感的人们寻求爱与关心他们的社区,却徒劳无功以致在空虚中越陷越深。林奇的堕落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生活在一个畸形的人际关系中。唯一的近亲-他的老祖母曾作伪证说案发的时候嫌疑犯一直与她在一起。但随着案情的深入,警探发现他的亲戚们是林奇的销赃者或将赃物留为己用。眼看受到牵连,所有的亲戚包括那个老祖母纷纷倒戈揭发林奇以洗清自己的罪名。当可以从对方那儿得到好处,他们就是亲戚。一旦利益受到威胁马上就相互背叛-这就是他们关系的畸形本质。换言之,这不是相互关心与理解的圆满的关系,而是暂时的功利关系。

人与人之间交流的挫败感会引发犯罪。暴力成为自我肯定的替代品。作为现代社会精神分裂的症候,暴力已成为肯定自我的一种方式因为从中主体能够体验到自我的统一感和价值感。正是整个社会亲密联系的缺乏导致人们对于社区建立的渴望。

三、移情的成功:社区

相反如果能成功得把对欲望的追求进行移情,那么人和人之间建立一种真诚的、真正相互关心的关系是有可能的。移情(transference)可以克服主体对欲望的向往,同时“释放压抑的积郁的能量,解除焦虑”。[8]

纵观小说中始终有一种社区即相互友爱、支撑、负责的社会群体出现的可能性。这是对充满挫败感的荒谬社会的幸存者的肯定和庆祝。作者充分阐释了查尔斯•格里克伯格(Charles Glicksberg)的言论:“只要生命不止,人就要生活下去;文学,无论外表多么具有悲剧性,即使已达到消极的极致,还是对生命的歌颂。”[9]在这部小说中,作者描写了如此之多挣扎着活下来的人物。在妈妈离开人世后,女儿们的精神面貌和小说开头处有很大的不同。开头处,她们或事业春风得意或相夫教子,有爱人追求仰慕,有母亲体贴关心,却总觉得生活无聊,人际关系充满陷阱,总之对人生尽是抱怨。结尾处,虽然亲情爱情发生了重大变化,但她们对生活又重燃信心,因为一如既往地怀疑被怜悯所代替,学会如何更好得爱并感受爱。

这一切的改变都源于妈妈,与其他人相比,她更愿意给别人改正和开始新生活的机会。用女儿的话来说,她相信每一个人。正是这种信念使得社会群体的建立成为可能。虽然社会中的几种必要的基本关系如男女之间的关系、父母与子女之间的关系及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是如此的变动不拘无法预测,但妈妈的爱仍留下了建立社区的希望。

妈妈的爱是广博的。例如她会根据不同人的口味和状况为他们烘制不同的面包,甚至在自己的葬礼后的丧饭中,来客们带来戈文遇害前几天为他们亲手制作的面包作为招待大家的特色纪念食物。这些可口的面包是妈妈美德的化身,而且人们不约而同得把面包带到葬礼上,表达了对她深深地怀念和依依不舍之情。戈文拥有一颗圣洁的心,正如她的口头禅:“再来一些人!再来一些人!即使我自己不高兴,也要让这些人高兴!”[10]这也是妈妈的座右铭-即使牺牲自己的快乐,也要让其他人高兴。

悲剧的主要原因不是外界因素诸如环境破坏了社会群体,而是互相伤害使主体无法成功得建立起这种关系。只有具备社区感自我才能得到充分的生活意义的体验。“集体中的‘我们’先于自我身份的‘我’。”[11]戈文是在通过融入社会群体充分实现了自我的人物。现代社会中的主体,脱离善恶感的约束后需要制定一套自己的价值标准。这种个人价值标准一方面是通往自由的捷径,同时也是主体注定的劫数。主体要么通过违反社会规约毁灭自己;要么通过融入社会群体使自己变得更强大。

社区与人的完满相联系。人与人相互联系需求的失败或挫折只能导致暴力和犯罪。所以,建立一种有意义的人际关系是有必要的。“主体从移情中来肯定自己,目的并不是认证,而是通过认证与他人的话语来达到同一。”[12]移情就是爱的能力。整部小说中只有妈妈实现了一种圆满的关系,因为她付出并收获爱。爱是使人类摆脱困境的必不可少的方式。正如挫败和无能感使人堕入暴力,真正的联系可以使人恢复爱的能力。只有在社会群体中,人们分享相同的社会价值观和责任才能得到真正的认同感。

人的异化、暴力和建立社区是《妈妈走了》的三大主题。“自我是由异化的疏离作用构成的,而所谓疏离作用则是基于人生之初神经系统和身体两方面完整性的缺乏。”[13]其中人的异化是其他两者的根本原因。小说中的人们经历了暴力,由满心苦涩的孤独个体转变为对生活乐观积极,与人为善的群体。作者通过这本小说,在提醒读者暴力存在及人的异化的倾向的同时,期待新的意识的形成以达到生命的圆满及对生活乐章的喝彩。

[1]乔伊斯•卡罗尔•欧茨(宋兆霖等译).奇境(译者序).p3

[2]Joanne V. Creighton and Koria A. Binette, “What Does It Mean to Be A Mother?: The daughter’s Story in Oates’s Novels”, Studies in the Novel, Volume 38, number 4 (Winter 2006). Copyright2006 by the University of North Texas,p441

[3]Lacan, Ecrits, 1966, p54

[4]Jacques Lacan, The Four Fundamental Concepts of Psycho –Analysis, edited by Jaques-Alain Miller; translated by Alan Sheridan; introduction by David Macey,Penguin Books, London,England,1994,pⅹⅹ

[5]Mary Kathryn Grant, R.S.M. The Tragic Vision Of Joyce Carol Oates, Duke University Press, Durham, N.C. 1978,p9

[6]张一兵著,《不可能的存在之真:拉康哲学印象》,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p57

[7]Victorino Tejera. “Lacan’s Theory of Meaning, Semiotics, and Literature”, Kent:2000. Vol. 15/16, Iss. 1-4; p5

[8]方汉文著,《后现代主义文化心理:拉康研究》,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0,p288

[9]Charles Glicksberg, “The Literature of Silence,” Centennial Review, 14 (Spring 1970),p169.

[10](美)乔伊斯•卡罗尔•欧茨著;石定乐译.《妈妈走了》.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6,6, P29

[11]Mary Kathryn Grant, R.S.M. The Tragic Vision Of Joyce Carol Oates, Duke University Press, Durham, N.C. 1978,p24

[12]方汉文著,《后现代主义文化心理:拉康研究》,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0,p289

[13](英)里德,(英)格罗夫斯著,黄然译,《拉康》,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3.7,p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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