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韩国电视剧迅速崛起,除了以《蓝色生死恋》、《浪漫满屋》等经典爱情剧为代表的韩剧,家庭伦理剧也被中国观众热烈追捧,以《澡堂老板家的男人们》、《人鱼小姐》等长篇韩国家庭剧播了又播,而今年的热播剧《传闻中的七公主》在北京、上海、天津、湖南等地也全面飘红,收视率屡创佳绩。
我国的家庭伦理剧起步稍晚,但发展迅速,从《渴望》开始,到之后的《牵手》、《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再到近几年的《金婚》、《婆婆》等等反应家事,以家庭伦理为主题的作品越来越多,收视率也节节攀升,《亲兄热弟》的收视率超过10%,《金婚》的收视率达到13.6%,09年国庆期间登录各大卫视的《人活一张脸》也屡屡打破收视记录,凭借其草根气息和演员的精湛表演,一时成为热门剧集。
尽管中韩两国有着深远而相似的文化渊源,但是在社会背景和文化价值观上则有很多不同,而反映在家庭剧当中,则突出的表现为叙事风格、叙事样态的差异。本文将以《传闻中的七公主》和《人活一张脸》这两个中韩家庭剧为例,分析中韩家庭剧在叙事风格方面的差异。
中国的家庭剧虽然描述的是家庭内部的关系和家庭的变化,但始终在整个社会这个大背景下贯穿家庭生活,是一种典型的“大背景”叙事,《人活一张脸》的背景就是改革开放后的中国社会,兄弟三人考大学是在中国刚刚恢复高考之际,宝文落榜之后,工作的单位是一个国企,在日后的国企改革中,“卖锅炉”事件便是鲜明的历史见证;宝武的工作则鲜明影射了公务员在这种社会机制中所处的特殊位置;宝君则赶着改革开放的大潮,做着朝三暮四的生意。这些背景,都作为一种符号,标识着特殊年代里小人物的生存状态。该片将宏观的时代背景渗透在人物的日常生活中,贴切描绘了特殊时代普通家庭的生存状态,我们看到了一个中国普通家庭在时代变迁中的喜怒哀乐,真实而又犀利。在改革开放的巨大历史变迁中,利益至上的个人主义对传统文化体系中的道德秩序产生了巨大冲击,也考验着这个中国传统家庭的生存价值。母亲潘凤霞一语道尽其中真谛——“我们家什么都没有,就剩下这张脸了。”对于普通的中国人、中国家庭而言,尊严是永恒的价值追求。在鲜明历史背景的烘托下,家庭所承载的意义上升至我们对于人性的思考。掀起收视高潮的另一部家庭剧《金婚》也是紧密贴合时代背景表现家庭主题的典型,以五十年作为跨度,将社会历史的变迁与微观层面的生活记录紧密结合,透视了家庭与社会、与时代密不可分的关系。在宏观的历史背景下展示小人物的生存状态,增加了家庭剧的真实感和可看性,也让家庭剧在宏大的历史表达中有了多维度的思考空间和立体化的人文展示。
反观韩国家庭剧,则鲜有这样宏大的叙事背景,一个家庭便足以构成一个背景,《传闻中的七公主》(以下简称七公主)中,我们从画面中可以捕捉的背景信息来自那个七公主居住的小院,来自每一个小家庭的内部,很少有对于社会大背景的描述或者影射,《澡堂老板家的男人》《人鱼小姐》等家庭剧亦是如此,很少会通过人物、情节的刻意设计来凸显社会背景,对于人物形象的建构也基本局限于家庭内部,对于其职业生涯,社会地位投注的笔墨很少,《七公主》中我们唯一可以得知的是二姐雪七是一位军人,这个职业的设计也基本是为人物性格服务,而少有对于社会背景的透视。也正是由于韩剧往往侧重“小家庭”叙事,所以我们在韩剧中很少看到像中国家庭剧中由物质引发的尖锐冲突或者由于社会地位所导致的家庭位置的失调,在《人活一张脸》中身为局长的宝武,被不自觉地推到了家庭生活中的特殊位置,亲戚们一有事就会向他求助,但宝武面对妻子,妻子家庭的压力又往往想要撇清与这个大家庭的关系,由此引发了各种矛盾,这何尝不是社会现实的写照?在韩剧中,职业的设计并不是作为一种符号化的社会地位被凸显的,而仅仅是塑造人物形象,表现人物性格的一个方面,因此,这种职业的设计也不会像社会背景一样过多的投射在家庭生活中,但也正因为如此,韩剧往往缺乏社会历史的深度和洞察人性的思考。
韩国的家庭剧普遍具有平淡、亲切的风格,讲的都是家长里短的小事,没有激烈的矛盾冲突,没有明显的大起大落,有的只是日常生活缓缓流动的状态,这种着重展示生活本身而不强调叙事冲突的叙事手法,可以看作是“生活化”叙事风格的体现,在叙事学中,有“展示”和“叙事”两种叙事手法,“展示”的特点是叙事性不强,但很强调对于细节的展示和描写,比如里蒙•凯南指出“一部小说里完全可以有一段对大教堂的描写”。这种“展示”的手法,我们在韩剧中常常可以看到,比如在《七公主》中我们常常可以看到庚明子和南达九母女俩儿一起做泡菜的场景,配合他们幽默风趣的对话,洋溢着浓郁的生活气息。在《说不出的爱》中也常常能看到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桌上摆满了各种韩式小菜,大家边吃边聊,与真实的生活状态别无二致。
对于人物生活环境的刻画展示也是其“生活化”叙事手法的表现,《七公主》中温馨的小院,永远挂着父亲制服的房间,每一个生活处所都在摄影机的一一记录和展示之中,拓展了故事的表现空间,也用这种细致入微的手法营造了真实的生活氛围。
中国的家庭剧,则不同于韩国家庭剧注重描写生活细节的生活化叙事,而是以传奇性的戏剧风格吸引观众。“概括而言,这类电视剧的最本质特点就是重视情节的作用。主要通过冲突、危机等戏剧因素和波折起伏的故事吸引观众。”[2]中国家庭剧尽管也在追求平淡的生活化风格,但是,从总体来讲,仍与韩剧有着一段距离,往往比韩剧表现出更强的传奇风格和戏剧性,《人活一张脸》同样以家庭成员的遭遇,几个子女在生活中的选择和变化作为切入点,集中描写父母与子女之间、子女与子女之间的关系,但该剧在叙事过程中,多是诉诸情节,以情节的曲折、戏剧性的冲突来叙事。从一开始宝文爱上乡下姑娘从而拒绝高考,到之后诸多“巧合”的事件拆散小芹与宝文,再到栾书杰与宝文、宝武之间刻意制造的矛盾关系,宝君与宝文硬是要同时结婚,再到后来的“卖锅炉”事件,宝文在宝君的牵引下,被张静骗走一台锅炉,人财两空,兄弟之间的矛盾也升至顶点,最后却是宝武管理下的企业用了这台张静骗走的锅炉,锅炉终于找到,矛盾得以化解。种种巧合和矛盾使得故事充满了戏剧性,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冲突制造频率,让一家人在从未间断的吵闹声中度过了三十年。这是典型的中国家庭伦理剧,以高情节强度的传奇性风格叙写家庭故事。
这种刻意制造矛盾冲突的叙事风格在中国家庭剧中屡见不鲜,是由于中国电视剧与传统戏剧的渊源关系,传统戏剧的“戏剧化”成为电视剧创作的一种基本风格类型。但我们也应该注意到,《人活一张脸》在情节上构筑冲突的同时,并没有忽略生活细节的展现,片中多次出现宝文给爱党洗脚的细节,贾裁缝做衣裳的细节,富有浓郁的家庭气息,也说明中国家庭剧在回归真实的创作中正在探索一条新的出路。
韩国的家庭伦理剧常常是以三代人(至少两代人)的大家庭为背景,在这样的背景下,尽管每个子女、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生活空间,但每天都会在这个家庭中发生接触、碰撞,《七公主》的主人公是作为母亲的庚明子、四个性格各异的女儿,顽皮的外婆,故事围绕着家庭中这几位女性展开,以发生在四个女儿生活中的故事为核心,讲述母女之间、姊妹之间、婆媳之间、爱人之间的情感。两代人的冲突更多的表现在家长里短的争论上,而鲜有实质意义的不可调和的“矛盾”。年纪轻轻就嫁为人妇的小女儿停七,在婆婆家吃尽了苦头,整日被婆婆训斥,怀有身孕却仍要坚持做家务,婆媳之间的冲突在性格古怪的婆婆和冒冒失失的停七之间从未停止,但他们之间的吵闹却呈现出极其诙谐幽默的场面,颇有一番情趣。女儿庚明子与母亲南达九之间,更是时常发生意见不合的争吵,庚明子常常指责母亲“我怎么会有个你这样的妈啊”,而南达九则常常会这样回应,“ 你个死丫头,妈只有一个,又不是有几个,你会遭报应的,”我们在韩剧中也很少会看到家庭成员之间激烈争吵的场面,或是夫妻之间大打出手的情形,即使是争吵,也是轻松诙谐,趣味盎然。
而这些矛盾和冲突,伴随着生活的变化,个人的成长也会被一一化解,德七在经历了两次婚姻后逐渐找到了自我,也懂得了与家人相处之道,美七从一个骄傲自我尤其挑剔的女孩儿成长为懂得为他人着想的成熟女性,停七则在与婆婆的相处中,在孕育新生命的过程中,学会了坚强与独立,与婆婆之间的关系也慢慢融洽,这些变化隐隐约约地发生在他们的生活中,不刻意,不造作,一切都仿佛生活本身的自然变化。
这些构成了韩国家庭剧以“和谐”为主旋律的叙事风格,不同人物的喜怒哀乐在“和谐”的大家庭中被一一展现,而人物之间的摩擦、矛盾,也紧紧围绕着生活细节,反而增添了无限的生活情趣。
相比韩剧,中国家庭剧中的矛盾最终往往要演变为一场激烈的争吵或者不顾一切的争斗,《人活一张脸》中三儿媳白云和宝君父母不止一次发生争执,都演变为破口大骂,毫不顾忌脸面的争吵,宝君还当着父母的面打了白云,宝君的父亲贾裁缝甚至鼓励儿子动手打儿媳,这种家庭争吵的激烈场面在该剧中常常出现,贾裁缝六十大寿之日,大儿媳与二儿媳因为之前的隔阂,相互谩骂,互不退让,彻底毁了老人的寿宴。在中国家庭剧中,矛盾总是一触即发,在任何时候都会演变为激烈的家庭战争,彼此间的亲情转眼间化为乌有,甚至让人丝毫感受不到一个“家”应有的亲情与温馨。事实上,这也是中国家庭伦理剧的一个普遍现象,几乎所有的家庭剧中,家都是这样一个充满了吵闹和争斗的地方。
中国家庭剧诉诸矛盾冲突表现家事的方式,有着深刻的社会历史渊源,也与戏剧化模式的制约有关,但同时不应忽视的是,在《人活一张脸》中,一家人的吵闹争执最终归于和解,母亲潘凤霞建立维护的人生信仰最终唤起了儿女们心底的亲情和美好,“家”最终成为维系亲情的纽带,在这一点上,《人活一张脸》已经走出了“戏剧冲突”的叙事模式,开始重建一种“家庭认同”的叙事模式,这也为中国家庭剧开辟了一条新路。
[1]曾一果 温晓红.散文化与戏剧化—中韩都市家庭剧的叙事艺术比较.中国电视.2009年第四期
[2]卢蓉.电视剧叙事艺术.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4年6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