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殖民主义理论视野下的伊朗电影 《黑板》

2010-11-16 04:55毛霞
电影评介 2010年8期

由伊朗、意大利、日本三国合拍,伊朗年轻女导演萨米拉•马克马巴夫导演的《黑板》获得了2000年戛拉国际电影节评委会奖,并获得联合国科教文组织费德里科•费里尼荣誉奖、特殊文化贡献奖,以及美国电影学院评委会大奖。该片讲述了一群中年教师背着沉重的黑板在荒瘠的库尔德地区寻找学生上课以维持生计的故事。主人公赛义德和里波尔在一处山道的岔道口分开,赛义德去了山村,里波尔去了山顶,影片交替剪辑两人寻找学生的“旅程”:赛义德在山村一路吆喝却没找到半个学生,最后却碰到一群希望越过边境、返回故乡的伊拉克老人,为了食物,赛义德以四十个核桃为报酬答应为这群迷路的老人带路。在这当中,赛义德意外的得到了一个带着孩子而有点智障的妻子。这段“旅程”的起点和终点也是他们婚姻的起点和终点,和结婚仪式一样简单的离婚仪式上,赛义德的唯一财产“黑板”作为了离婚赔偿判给了“妻子”。另一位教师里波尔在山道上碰到了一群背着沉重走私货试图穿越两伊边境的孩子,但孩子们根本没有资本去消受“知识”这样的奢侈品,虽然在里波尔的一再胡搅蛮缠下,有一个孩子同意做他的学生,以半块面包的报酬要里波尔教他拼写他的名字。黑板的本身价值似乎也就是如此,路途中被砍断半块做了一个滑下山坡的受伤的孩子的夹板。里波尔就这样追随这群时刻都有生命危险的孩子穿越边境,最终惨死在边境士兵的枪弹中。故事很平实,没有什么一波三折,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几近纪录片风格的拍摄,展现给我们的是处于两伊边境的战乱、流离失所的人们、贫瘠荒芜的土地、没有知识没有文化失去精神家园的第三世界的贫穷与落后。

一、西方视野下的“他者”形象的塑造

在西方世界的视野中,东方文化是与之不同的异己文化,是一个野蛮、落后的世外“他者”。《黑板》所呈现的就是这样一个迥异于西方文化的“他者”,影片中处处都是东方“他者”的“异国情调”。“在西方看客眼里,这些东西会是一种特征突出、迥异于自己的东西,西方看客自然就会因这迥异于自己的东西中充斥了某些为自我文化所不容的东西而使眼睛和身体的距离拉开,从简单的异国情调层面中脱离,自然地以一种对立面的心态和方法来看待和处置它。”[1]东方人为了满足西方人的趣味、才智和耐心,总是想方设法把自己的本土文化陌生化,他者化。

影片的开头,黄土高山的崎岖山路上,一群背着黑色块状物的人影向镜头前面走来,像是一群奇怪的飞鸟伸着翅膀在山腰上盘旋,镜头推近才看清是一群背着黑板的贫穷教师在寻找学生以维持生计。赛义德在村庄甚至像走街串巷的“小贩”不断吆喝、兜售自己的“商品”:“乘法表!来学乘法!一乘以二等于二,二乘以二等于四……”西方观众甚至包括第三世界的观众估计做梦也没想到世界上还有卖“乘法表”的!这些虚构的“他者”形象无非是导演为了取悦西方世界的评委和观众而发明的。更让西方观众惊奇的是,人们像是躲避瘟疫一样的躲避知识。当赛义德好不容易碰到一位老妇人并向她询问是否有小孩愿意学习时,一个孩子爬在窗前往外看,孩子的父亲赶忙把孩子抱走并迫不及待的关上了窗户。

人们不需要知识,也用不着知识,更是无力消受知识这样的奢侈品。里波尔向一群背着走私货物试图穿越两伊边境的孩子中的一个讲述知识的众多好处:你知道那(知识)会给你带来什么吗?看书、或者是报纸,工作、听、说……当你能读书,你会发现很多故事……不等里波尔说完,孩子反问道:“故事?我有几百个。”接着流利而且声色俱备地讲起了一个有趣的故事。这种对知识和教师职业的反讽修辞,似乎是想让人知道一个愚昧的民族还将继续愚昧下去。影片中黑板不是用来教授知识的工具,而成了躲避战火袭击的避难所、晾晒衣服的衣架、抬病人的担架和固定伤腿的夹板。东方国家毕竟是东方国家,而且将永远是西方视野下的他者化东方。儿童本应该是一个民族的未来,是一个民族未来事业的建设者。在《黑板》中,儿童不是去学习知识,而是自甘认同自己的“骡子”身份,为了生存,冒着生命危险在边境地区的枪声炮火中偷运赃物。

在电影《黑板》对东方贫穷落后、愚昧堕落的“他者”形象建构中,对本土文化的“异国情调”表达,几近到了哗众取宠的地步。同时,对教师形象的赛义德塑造,更是创造了另一个东方“阿Q”形象。滑稽而令人发笑的语言,将东方完全打造成了一个迎合西方“主子”的“奴才”地位和向西方“老板”献媚的“小丑”角色。

赛义德跟“妻子”的“结婚仪式”、“婚姻生活”、“离婚仪式”堪称东方文明的戏剧化表演。赛义德在给一群伊拉克老人带路的过程中意外获得了一个“妻子”,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在一位老者的“主持”下,隔在黑板的两边举行了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婚礼”:滑稽可笑的是,当老人转而问隔在黑板另一边的女人哈纳勒是否同意让赛义德作为自己的丈夫并以黑板为嫁妆时,她正在给拉不出尿来的儿子脱衣服拉尿。她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在进行一场“婚礼”,当老人一再用拐杖敲打黑板要求她回答是否愿意时,她首先是确证嫁妆:“黑板?”在老人肯定的回答后,她应允了这场“婚礼”。

这种像是“过家家”一样的婚礼,注定是没有爱情的婚姻。哈纳勒答应与赛义德结婚,似乎就是为了得到作为嫁妆的黑板,而赛义德与哈纳勒结合,似乎就是为了得到一个“合法”的学生。镜头第一次展现他们两人的生活时,赛义德用黑板将他们与外界隔开,并把哈纳勒的孩子抱到黑板的外面。镜头第二次给他们“一家人”的场景镜头是在即将到达两伊边境前。哈纳勒抓住独自跑开离开群体的儿子,并坐在地上给她磕核桃吃。这时候“阿Q”版的经典“对白”开始了:

“我做错了什么吗?如果数学太难,我可以教你阅读,跟着我读……‘我爱你’,看,很简单,说!快!说啊!说‘我爱你’”妻子并不理会他,只顾着给儿子磕核桃。赛义德还是一个劲的引导和鼓励:“你是哪种学生?我给你八分,不,不是八分,那将让你不及格,我会给你十分。所以你及格了,说!说‘我爱你’!”可是学生还是不理会。这时候赛义德开始像阿Q一样采取“惩罚”措施了:“你不想说?你是哪种学生?我将给你零分。”说完在第一次给的10分后面加了一个“0”。惩罚也不管用,小孩和女人仍然不理会。“至少说一句你不爱我,怎么了?你连这个也不说?这样你又得了另一个零分。”接着又在黑板上画了一个“0”。“现在高兴了?现在有个零分给你的儿子”于是在黑板上又画了一个“0”,这时候反而正吃着核桃的孩子侧过头来:“什么?”,可他的“合法”学生并没有任何反应,任他在黑板上画零。“你还是不回答,我将给你父亲一个零分。”又画了一个“0”。“还是没有什么要说的吗?我将给自己一个零分,因为傻到跟你在一起。”说着又画了一个“0”。说完气愤地背着黑板要走掉。只是黑板上“我爱你”的字迹下面是“1000000”分,而不是多个“0”分。导演这种戏剧化构思,使一个愚昧可笑的教师形象活灵活现的勾画了出来。

一样简单而戏剧化的“离婚仪式”在到达边境的时候举行了。哈纳勒要回到自己的祖国,而赛义德要留在自己的祖国。仍然是那个老人“主持”了他们的离婚仪式:三个人站在一起,赛义德扶着黑板,另一只手被老人举起,老人另一只手举起拐杖,哈纳勒的一只手握住老人的拐杖,三人仰头,一幅朝圣者的仪式活动,让人怎么也想不到竟会是“离婚仪式”。就这样哈纳勒背着黑板带着孩子跨国了边境线,而一无所有的可爱的人民教师留在了国境线的另一边。

二、第三世界文化的“自我东方化”

萨伊德在其《东方学》中指出:“如果说东方主义曾经只是影响着西方世界的话,那么,现在我们必须对东方主义的影响已经扩展到‘东方’自身这一事实敲一敲警钟了,东方主义对于东方的表述如今已变成东方人对自己的认识,简而言之,现代东方,参与了其自身的东方化。” [2]一方面,拍摄一部具有较高艺术价值的电影作品,是要有一定的技术和资金支持的,第三世界的文化精英们为了顺利完成自己的艺术创作,一个不错的渠道就是获得外资资助,而且这里的外资基本都是发达的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相关机构。当然,钱也不能白給,其中的一个代价不会排除西方世界的主流文化价值和意识形态的植入和西方世界的艺术品味。更重要的一个方面是,第三世界的文化精英要想成名,要想走向国际舞台,其中一个不错的选择也可以说是唯一的一个选择就是自己的作品获得重要的国际奖项。而这些奖项的评选标准基本都是西方世界所制定的,因为裁判和奖品的设立者都是西方国家。在这样的“潜规则”下面,第三世界文化完成“自我东方化”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黑板》也无一例外是这一机制下产生的第三世界文化艺术作品。导演萨米拉•马克马巴夫毫无疑义是第三世界的文化精英。18岁时完成了自己的处女作《苹果》的创作。20岁携《黑板》入围戛拉电影节正式竞赛,获得评委会奖,两年之后,其作品《午后5时》再度入围戛拉,获得评委会大奖。1998年,担任洛迦诺电影节评委;2000年应邀担任威尼斯电影节评委,成为三大电影节历史上总共150个评委会中最年轻的一位。[3]一位这样年轻的女导演能够获得如此国际盛誉,当然与她本人的才情分不开。但是她的成功与成名,离不开西方世界的“打造”。她的作品能够获得由西方世界所设立的电影节大奖,一定是要符合此电影节竞赛活动的标准与规则的,她的电影文本的文化呈现必须是符合西方世界的“东方化”标准的。从萨米拉走向国际舞台到在国际舞台上站稳脚跟的成长历程不难看出,她在不断朝着西方世界所设定的规则靠近,认同从而被西方世界的文化标准和主流价值观所同化。这种同化过程逐渐成就了萨米拉对本土文化的“自我东方化”。

伊朗作为一个世界重要的产油国,其国际地位和国际影响力也是有目共睹的。虽然伊朗和伊拉克的库尔德地区的战争的确导致了当地人民的流离失所、地区的贫穷与落后,但是《黑板》所展示的状态:土地荒芜,儿童靠着背负沉重的走私品跨越边境来度日,老人体弱病残,妇女智障沉默,文化落后,枪声不断,人们的生命时刻都受到战争的威胁……影片《黑板》中就没有看到一个健康而具有活力的人的形象,高山荒野几乎就是影片画面所有的背景。这样一种影片的建构方式,不能不让人怀疑导演的创作意图。迎合西方世界的审美标准,把本土文化塑造成一种西方视野下的“他者”形象,正符合了东方在西方印象中的惯性思维:贫穷落后,没有人权,没有人道主义的第三世界国家。当然电影作为一种艺术,肯定是存在虚构的,但是在电影《黑板》中导演几近纪录片似的纪实风格也不可避免的让人将电影中的景象与现实中的伊朗对位。“第三世界的文本,甚至那些看起来好像是关于个人的和利比多(欲望)的文本,总是以民族寓言的形式来投射一种政治,关于个人命运的故事,包含着第三世界的大众文化和社会受到冲击的寓言。”[4]《黑板》无疑是第三世界文化精英所创作的又一个第三世界国家的民族寓言。

三、结语

“对于后殖民主义电影批评者来说,非反殖民语境的文本,总是那些认真关注民族文化的历史和现状,并仅仅提供‘我性’消费的电影作品;相反,那些将民族文化的历史和现状‘空间化’、‘奇观化’,并倾向于提供‘他者’消费的电影作品,就是所谓的后殖民语境的典范文本;电影的本土化立场,是衡量一部影片是否具有‘后殖民语境’或‘后殖民性’的主要标准。”[5]通过对《黑板》进行本文分析,不难看出,它是一部典型的后殖民性电影。同时,影视作为一种媒介,它也是一种文化的载体,其内容的表达必定带有创作者本身的语境建构以及意识形态话语表达。萨米拉是在西方艺术审美标准下培养和成长起来的年轻伊朗电影导演,其代表作《黑板》获得了第53届戛拉国际电影节评委会奖,导演的创作必定内涵有西方世界的价值理念和文化品质,具有浓厚的第三世界文化精英对本土文化的“自我东方化”色彩。从后殖民主义文化批评的视角解读伊朗电影《黑板》,能够使我们从理论批判的立场,反观第三世界文化艺术作品的意识形态价值。

随着经济全球化的不断发展与成熟,文化全球化的趋势已经势不可挡,第三世界国家民族文化的生存与发展面临巨大挑战。怎样在全球化的浪潮中与西方文化“求同存异,共同繁荣”是广大发展中国家面临的主要社会文化课题。影视文化是当今国际文化交流的主要方式之一,也是西方国家实行文化霸权的重要手段之一。有效利用影视媒介来塑造第三世界国家的国家形象,是广大发展中国家值得考虑的问题。其中引导和完善相关机制使第三世界的文化知识分子有利建构本土文化的“我者”形象是不容忽视的一个重要方面。

注释

[1]姜飞.跨文化传播的后殖民语境[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236页.

[2]萨义德.东方学.转载自包婷的《后殖民语境下的印度电影研究——以印度歌舞片<新娘与偏见>为例》,电影评介,2008,(21):第12页.

[3]戴锦华.电影理论与批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333页.

[4]弗雷德里克•杰姆逊.处于跨国资本主义时代中的第三世界文学[J]当代电影,1989,(6):第48页.

[5]李道新.后殖民主义与中国电影批评[J]福建艺术,2001,(5):第4页.

[1]姜飞.跨文化传播的后殖民语境[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年.

[2]戴锦华.电影理论与批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

[3]弗雷德里克•杰姆逊.处于跨国资本主义时代中的第三世界文学[J]当代电影,1989,(6):45——57.

[4]李道新.后殖民主义与中国电影批评[J]福建艺术,2001,(5):4——6.

[5]包婷.后殖民语境下的印度电影研究——以印度歌舞片《新娘与偏见》为例[J]电影评介,2008,(21):1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