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启蒙的赞歌——评彼德•威尔（Peter Weir）的The Truman Show

The Truman Show（中文片名译为《楚门的世界》）是1998年由派拉蒙（Paramount）公司制作、彼德•威尔（Peter Weir）导演、金•凯瑞（Jim Carrey）主演的一部科幻喜剧片。该影片自诞生、上映以来，对其内容和风格就存在着很多不同的解读，有解读为反映世界和生活的真假与虚实的，有解读为媒体或技术操控世界和人类的，有解读为现代人的窥视欲与被窥视欲的，诸如此类，不一而足。但是，对本片的较全面、较合理的解读应该是伊甸园母题方式的解读，只有这个角度的解读，才全面而合理地兼顾到影片中的人物、情节，而且与金•凯瑞的另一影片《冒牌天神》（英文名“Bruce Almighty”）的主题息息相关，而且更与西方的基督教神学传统一脉相承。

一、伊甸园母题

伊甸园是人类的祖先亚当和夏娃居住的乐园。亚当是耶和华神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出来的人类的始祖：“神说，我们要照着我们的形像，按着我们的样式造人，使他们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地上的牲畜和全地，并地上所爬的一切昆虫。神就照着自己的形像造人，乃是照着他的形像造男造女。（1，26）”[1](p2)这里已经充分说明了人的来源以及耶和华神赋予人的伟大任务和使命是“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地上的牲畜和全地，并地上所爬的一切昆虫”，但此时的亚当还没有生命，这时耶和华神“将生气吹在他鼻孔里，他就成了有灵的活人，名叫亚当。（2，6）”[1](p3)这样，亚当就有了生命力。耶和华神还专门为亚当建造了一个衣食无忧的乐园——伊甸园——供他居住：“耶和华神在东方的伊甸立了一个园子，把所造的人安置在那里。耶和华神使各样的树从地里长出来，可以悦人的眼目，其上的果子好作食物。园子当中又有生命树和分别善恶的树。（2，8-9）”[1](p3)安置亚当修理、看守伊甸园里的地上的走兽和空中的飞鸟，但是耶和华神又担心亚当一个人孤独，而且没有帮手，于是“耶和华神说，那人独居不好，我要为他造一个配偶帮助他。（2，18）……耶和华神使他沉睡，他就睡了。于是取下他的一条肋骨，又把肉合起来。耶和华神就用那人身上所取的肋骨，造成一个女人，领她到那人跟前。（2，21-22）”[1](p3)这个女人就是人类的始祖夏娃，成为亚当的妻子：“亚当给他妻子起名叫夏娃，因为她是众生之母。（3，20）”[1](p5)

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中的生活是无忧无虑的，因为耶和华神赐福给他们，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和地上各样行动的各种动物。唯一的禁令就是不能吃善恶树上的果子：“耶和华神吩咐他说，园中各样树上的果子，你可以随意吃。只是分别善恶树上的果子，你不可吃，因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2，16-17）”[1](p3)而此时的亚当和夏娃还不能算是一个完全的人，只能算是人类的一种可能性，因为他们被耶和华神创造并安置在伊甸园之中，和笼中的宠物相差无几。因为他们身上的人性的意志和自由还没有被充分地启蒙，而人性启蒙的任务是大能的耶和华神借助魔鬼撒旦之手完成的。伊甸园中的亚当和夏娃安全而无虑地生活着，他们不知道什么是真善美和假恶丑。撒旦诱惑夏娃既然耶和华神赋予了他们自由权，夏娃可以自由地决定自己的事情，并由此可以知道和了解一切，可以像耶和华神一样的聪明和智慧。因为耶和华神不需要奴隶，也不会把一棵吃了死人的树放在伊甸园里，在这些诱惑之下，夏娃“见那棵树的果子好作食物，也悦人的眼目，且是可喜爱的，能使人有智慧，就摘下果子来吃了。又给她丈夫，她丈夫也吃了。（3，6）”[1](p5)在夏娃与亚当先后使用自己的自由和意志而成为人之后，他们马上就有了真善美和假恶丑的意识。他们首先意识到裸体的丑陋，所以有意躲避与耶和华神见面：“他们二人的眼睛就明亮了，才知道自己是赤身露体，便拿无花果树的叶子，为自己编作裙子。天起了凉风，耶和华神在园中行走。那人和他妻子听见神的声音，就藏在园里的树木中，躲避耶和华神的面（3，7-8）”[1](p5)其次，人极力推脱人类自己的肉体带来的应该承担的“原罪”责任，亚当以夏娃的错误为借口而推脱自己的责任：“你所赐给我，与我同居的女人，她把那树上的果子给我，我就吃了。（3，12）”[1](p5)而夏娃则以撒旦的诱惑为借口推脱自己的责任：“那蛇引诱我，我就吃了。（3，13）”[1](p5)

知道了什么是恶，就知道其对立面，即什么是善。人性的伟大不仅在于他们知道什么是恶，更在于他们知道什么善并且不断向善。所以，黑格尔说：“人性本恶这一基督教的教义，比其他教义说人性本善要高明些，因此，应该根据这一教义的哲学上解释来把握它。人作为精神是一种自由的本质，他具有不受自然冲动所规定的地位。所以处于直接的无教养的状态中的人，是处于其所不应处的状态中，而且必须从这种状态解放出来。原罪说就具有这种意义，否则基督教就不成其为自由的宗教了。”[2](p29)所以，原罪是人走向自由的前提，正如耶和华神所说：“那人已经与我们相似，能知道善恶。现在恐怕他伸手又摘生命树的果子吃，就永远活着。耶和华神便打发他出伊甸园去，耕种他所自出之土。（3，22-23）”[1](p5)“与我们相似”说明人已经了解了耶和华神的惩罚和救赎的计划，得到了上帝有“皮子”做的衣服（3，21：“耶和华神为亚当和他妻子用皮子做衣服，给他们穿”），“皮子”时刻提醒他们所失去的无罪状况，提醒他们死亡乃是罪的工价，提醒他们所应许的上帝的羔羊将以他自身替罪的死来除去世人的罪孽。他们曾被任命为动物之保护者的人，现在却悲伤地发现他们自己需要夺取其中一个动物的生命。它们必须要死，以便他们得以存活。借着原罪和悖逆，人知道了善与恶之间的区别，借着罪，人类落到了死亡的权下，那导致不死的果子现在只能对他有害。在罪恶状态中的不死意味着无休止的痛苦。这不是上帝为人类所设计的生命，不让人接近这赋予生命的树是出于上帝的怜悯。为了防止人类继续食用生命树上的果子，免得他成为不死的罪人，上帝把他们打发出了伊甸园。这一点亚当当时可能还不能完全领会，但在将来的世界中，他将感激上帝的这一作法。在那里他将永远食用那久已失去之生命树上的果子：“那些洗净自己衣服的有福了，可得权柄能到生命树那里。（22，14）”[1](新约p459)借着分享基督牺牲的象征物，我们现今就有权利凭着信心食用那树上的果子了，并且充满信心地期待着将来和所有得救之人，一起在上帝的乐园里摘取和食用其果实。

二、伊甸园母题在The Truman Show中的体现

伊甸园母题是基督教思想中关于人的原罪与赎罪的历程，在人由可能性向现实性发展的历程中，人的人性得到了高扬与显现。影片The Turman Show是人由潜在的可能性迈向现实性时历经艰难而痛苦的抉择的深刻演绎。

伊甸园母题因素在故事中的一个体现就是故事发生的地点：桃园岛（Seahaven）小镇，这是一个虚拟的伊甸园。这个词翻译的很符合汉语的意境，影片的内容和形式都有点桃花源的味道，桃花源意境在西方文化中与之相对应的最恰当的就是天堂里的伊甸园，这是影片的伊甸园母题因素的第一个重要体现。

伊甸园母题在电影中的另一个体现就是影片虚拟演绎主人翁一生肥皂剧的制作人、导演和监制大权于一身的克里斯托弗（Christof）的身份和力量，他就是全知全能的上帝和基督的化身。克里斯托弗将主人翁的前半生设计得近乎完美，在近30年的时间里牢牢地把主人翁控制在桃园岛的超现实世界之中。如果主人翁没有得到启蒙并最终走出桃园岛，毫无疑问，他的一生都会沿着克里斯托弗所设计和认同的“美好人生”而度过。是什么人能有设计他人一生的资格和力量，只有那全知全能的上帝和三位一体的基督（Christ），只有他才能创造人的肉体生命并赋予人以精神的生命。克里斯托弗（Christof）与基督（Christ）名字的近似并非只是巧合，而是伊甸园母题的一个暗示。当主人翁认识到自己的处境并最终走出桃园岛时，克里斯托弗与主人翁有一段意味深长的对话。主人翁问克里斯托弗“你是谁？”时，克里斯托弗明确而直接回答是：“我是创造者（I am the Creator）”，其隐藏的寓意不言而喻。

伊甸园母题因素在影片中的最大体现就是影片的主人翁的名字及其经历。主人翁Truman Burbank的名字被译为不伦不类、莫名其妙的楚门•伯班，这是完全错误的。其实他是人（Truman）的典型，既是人类的个别，也是人类的整体，更是伊甸园母题中我们的祖先亚当和夏娃的化身。他的名字中隐藏着本片最大的秘密，即人的秘密（所以最好的翻译就是译为“人”或不译）。Turman从他呱呱落地开始的30年来，他生命中的一举一动、分分秒秒都曝露在隐藏在各处的摄影镜头面前，他是史上播映最久、最受欢迎的记录片肥皂剧的主角，不仅是桃园岛这个小镇里的明星，而且是一个名扬海外的世界巨星。有人为了接近他而露脸出名，想出各种方法，有乘降落伞从天而降到Truman面前的，还有的竟然把自己当做货物包装在箱子里进入Turman的家，更有甚者，如Turman已经死去的演员父亲竟然偷偷潜回桃园岛，以致引起戏剧性的结果。这是伊甸园母题中人类始祖享有的独特的待遇，因为人类是上帝所创造的世界万物中的宠儿，他是造物主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出来的：“神就照着自己的形像造人，乃是照着他的形像造男造女。神就赐福给他们，又对他们说：‘要生养众多，遍满地面，治理这地；也要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和地上各样行动的活物。’神说：‘看哪！我将遍地上一切结种子的菜蔬，和一切树上所结有核的果子，全赐给你们作食物。’（1，27-30）”[1](p2)

虽然Truman贵为桃园岛的核心和宠儿，但从小到大有一条禁令却是他不能违背的，那就是他不能离开桃园岛，这条禁令是理解影片中很多情节安排的直接原因。诸如此类的设法阻止Truman离开桃园岛的情节体现在很多方面，从小的方面来说，像Truman孩提时代曾经在海滩上爬过一座石堆想看看外面有什么，结果被他的“父亲”却克（Kirk）告知“什么也没有，只有危险”，而且被警告“有些地方不能去”。中学地理课堂上Truman说想做象麦哲伦一样的探险家时，却被老师武断地告知说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好探险的了。课后Truman想过桥看看对面的世界，被一条恶狗逼回。还有影片中的广播播放的还乡曲子、电视节目里反映家庭温暖的剧作，报纸上刊登的桃园岛是最好的宜居小镇的消息，以及Truman的朋友马龙（Marlon）介绍外出的感受等方面都是从意识方面潜移默化地影响Truman，以培养其对桃园岛的情感。大的方面来说，为了彻底打消Truman离开桃园岛的念头，克里斯托弗从海陆空三个方面杜绝了Truman离开桃园岛的可能性。水路或海路方面，克里斯托弗的设计极为成功，孩提时代的Truman的贪玩致使“父亲”溺水而亡，Truman从此怕水。从上司安排Truman到岛外成交一桩保险生意，Truman走到轮渡码头害怕得战栗，以及Truman准备开车到大西洋城（Atlantic City）过桥时不敢开车而迫使老婆开车，这些情节可以清楚地看出，Truman的确最怕的是水，这就从水上或海上堵塞了Truman离开桃园岛的希望。陆路方面的措施，从Truman坐长途汽车去芝加哥，司机手按油门、脚踩刹车而佯称机车故障，以及Truman和妻子驱车过了桃园岛大桥却遭到山火和核泄漏的阻挠而失败，于此可见一斑。至于空中阻挠Truman离开的情节，从影片开始的空中坠物与机票售票处醒目的空难提示图预示着乘坐飞机的危险性，以及Truman去买斐济（Fiji）的机票却告知只能预定一个月以后的机票，这些情节杜绝了Truman空中离开桃园岛的可能性。不难看出，在桃园岛中无忧无虑生活的Truman所遵守的“不能离开桃园岛”的禁令就是伊甸园中的亚当和夏娃遵守的“不能吃善恶树上的果子”禁令的象征。这是伊甸园母题因素在影片中的最大体现。

三、The Truman Show：人性的启蒙的赞歌

Truman是桃园岛小镇里的一家保险公司的经纪人，看上去似乎过着与常人完全相同的生活。但他接触的一切，父母、妻子、朋友，都是演员；看见的一切，日出、月落、潮生，都是布景；使用的一切，剪草机、小汽车、游艇，都是道具。在5000台摄影机的秘密“关注”下，他的一举一动向全世界24小时直播着。经过30年的浑浑噩噩的生活后，他终于感觉到自己的生活有点不对劲，开始怀疑自己一直受到监视。他没想到这竟然是真的。他居住的理想小镇桃园岛居然是一个庞大的摄影棚，这个桃园岛的规模很大，可以与中国的万里长城相媲美。全球数十亿观众都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而他自己却不自知。这一切使一位既是The Truman Show的忠实观众又是该节目群众演员的年轻姑娘施维亚（Sylvia）十分同情楚门，她给了Truman一些善意的暗示，使他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渐渐地，Truman发现他工作的公司每一个人都在他出现后才开始真正地工作，他家附近的路上每天都有相同的人和车在反复来往，更让他不敢相信的是，自称是医生并每天都去医院工作的妻子竟不是医生。楚门开始怀疑他所生活的这个世界，包括他妻子、朋友、父亲等所有的人都在骗他，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油然而生。当他发现他就像是活在玻璃罐里的蝴蝶时，他决定要不计代价地逃离桃园岛。但是他必须面对创始人、制作人和导演克里斯托弗，并且克服他内心最大的恐惧，才能突破藩篱，获得自由。经过几次逃脱的努力失败后，Truman决定从海上这条他最惧怕的途径离开这座桃园岛，然而他却绝望地发现他面前的大海和天空竟然也是这个巨大摄影棚的一部分，这时克里斯托弗走了出来，他向Truman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并告诉楚门他如今已经是世界上最受欢迎的明星，他今天所取得的一切是常人无法想像的，如果他愿留在桃园岛就可以继续明星生活。告诉他离开了导演控制的世界是很危险的，但Truman还是走出了那扇门，走向了那个黑漆漆的未知世界，不管那个世界中等待他的是什么，他都不在乎。

当亚当和夏娃走出上帝为他们安排的伊甸园时，其实是他们自己选择了更真实的自我。因为上帝的世界是一个“非我”的世界——一个别人的世界。正如影片中克里斯托弗所说的那样：“我们都接受现实（We accept the reality of the world with which we are presented）”，因此就很容易接受一个别人安排的世界。但全能的造物主恩典给我们一个世界的同时，并没有剥夺我们选择的自由，但作出选择需要有很大的勇气。正如克里斯托弗所说：“他随时可以走，假如他稍有野心，假如他下定决心要查出真相，我们无法阻止他……令我们不安的是，Truman甘愿坐你所谓的监牢（He can leave at any time, If he was more than just a vague ambition, If he was absolutely determined to discover the truth, There’s no way we could prevent him……I think what distresses you is that ultimately Truman prefers his cell, as you call it）。”因为人在命运面前有时显得非常脆弱和无助，与命运的抗争注定是充满了悲剧意味的，也正因为如此，当我们在看到Truman克服自己最大的恐惧、坐着小帆船行驶在海中几乎被人工控制的暴风雨淹没时候抑制不住感动的泪水，也许和命运的抗争永远是以失败告终，每个人都难逃死亡这一终极命运，但这种抗争正是人之所以为人的价值的体现，Truman在抗争时候，我们心里充满了深深的敬意。许多事件会来挫折我们建立新生活的勇气，但还是必须走出去。一个缺乏自己选择的人很难真实地生活，而一个希望真实生活的必须有所付出和勇气。Truman给我们提供了一种生活的勇气和启示。但是人类必须清醒地认识到，虽然我们选择的很重要，这是我们成为人之所以为人的重要一步，但是我们选择或造就的世界与全能的造物主创造的世界相比却是一个谎言和虚假的世界。作为“上帝”的导演对着Truman说得那番话，虽残酷，可那就是事实。他说：“外面的世界比我虚拟的世界更不真实，同样的谎言，虚伪，但在我的世界你不必害怕（There’s no more truth out there than there is in the world I created for you, the same lies,the same deceit.But in my world You have nothing to fear.I know you better than you know yourself）。”但Truman摸索着走到了摄影棚的出口，打开了墙上的门，门里是一片黑色，预示着撒旦所掌管的“世界”，充满着恐惧和无所预知的因素。可以想见，Truman在经历了外面那个未知世界的虚伪、肮脏、灰暗之后，他会想起上帝恩典给他的伊甸园以及作为“上帝”的导演对他说的那番话：“我为Truman提供一个正常的人生，这个你所住的世界是病态的，桃园岛才是模范的世界（I have given Truman a chance to lead a normal life, the world,the place you live in is the sick place. Seahaven’s the way the world should be）。”由此，返回伊甸园与上帝同在成就人之崇高性是人的真理之途。黑格尔说：“半途而废的哲学离开了神——把认识看作对真理的渐进，也同样是半途而废，——但是真正的哲学导向于神。”[3](p13)哲学是爱智慧，在人的启蒙智慧与选择智慧中，以及人的重新向神的认识与选择智慧中，亦即人由可能性向现实性发展的历程中，人的人性和神性都得到了高扬。

参考书目

[1]圣经.南京:南京中国基督教协会,2000.

[2][德]黑格尔.法哲学原理[M].范扬,张企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1.

[3][德]黑格尔.精神现象学[M](上卷).贺麟,王玖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