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市长的18年

刘 岩

俄罗斯坊间流传一句话:“时间在前进,国家在变化,莫斯科在变化,只有莫斯科市长卢日科夫不变。”然而,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

莫斯科时间9月28日早上,俄罗斯政府网站上公布了一条总统梅德韦杰夫签署的解职令:我命令解除尤里•卢日科夫莫斯科市长职务,因为他失去了总统对他的信任。当天,梅德韦杰夫向俄罗斯记者解释道:“很难想象,总统和联邦主体行政长官能够在这样的条件下共事,即总统——俄罗斯最高职位的人不信任这名或那名官员,这个或那个地区的领导人,而这恰恰发生了。这是第一次发生,不过我不排除,这样的事可能重复,这取决于具体的情况。”总理普京在同一天也表示,梅德韦杰夫决定罢免卢日科夫是“严格按照法律行事”。“卢日科夫为莫斯科的发展做出了许多,在某种程度上他是当代俄罗斯的标志性人物。” “不过显然,莫斯科市长与总统的信任关系没有建立起来。不过,市长是总统的部下,而不是相反,因此应采取必要措施,以令这种局面正常化。”

大器晚成的全才

卢日科夫1936年9月21日出生于莫斯科的普通家庭,毕业于俄罗斯国立(古布金)石油天然气大学。常常戴着鸭舌帽的他看上去像一位经验丰富的工人师傅,他亲民,善于交际,和任何阶层的人都能聊得来。他滴酒不沾,但是喜欢手持装有果汁、白水或者茶水的酒杯与大家频频干杯。他喜欢足球、排球、冬泳、高山滑雪和骑马等体育运动。卢日科夫有着超群的记忆力,所有经济数据,甚至建筑、工业等领域一系列庞大的数字他都能清楚地记得。他身边的工作人员曾经举过这样一个例子:“如果卢日科夫会见了一个15人至20人的代表团,只要这个代表团成员被一一介绍过,哪怕是过了一个半月后,他见到其中任何一人,都能准确叫出其名字。”

卢日科夫堪称全才。他是一名优秀的学者,曾获得“俄罗斯联邦功勋化学家”、“俄罗斯联邦功勋建筑家”、“铁路运输功勋工作者”称号。他曾经公开发表和出版200多篇文章和若干册探讨俄罗斯社会经济发展的书籍,还拥有50个科学发明项目。他还是俄罗斯国内外高等院校和科学院的荣誉教授。同时,他又是一名出色的政治家。自1992年起开始担任莫斯科市长至今。他还是“统一俄罗斯党”创始人之一,是该党最高委员会副主席。

其实,卢日科夫是一个大器晚成的领导,年近50岁时,他还只是莫斯科市的一名普通中层干部。直到上世纪80年代后期,由于莫斯科蔬菜供应紧张,他被派去处理该事件从而一举成名,进入叶利钦的法眼,自此鲤鱼跃龙门。1991年8.19事件中,卢日科夫坚定地站在叶利钦一边,积极组织抵制“政变”的活动,坚决与发动“政变”的亚纳耶夫等人对抗。1992年,波波夫辞去莫斯科市长职务,叶利钦随即任命与其患难与共的卢日科夫接替。此后,卢日科夫在莫斯科市长的宝座上一坐18年。

在叶利钦的羽翼下,莫斯科成了一个“独立王国”,这有利于卢日科夫推行自己审慎的私有化。改革获得成功,仅1995年莫斯科国库就得到私有化收入4萬亿卢布,大大高于全国其他地方私有化的收入。俄罗斯民众一时只识卢日科夫不识叶利钦,这引起了叶利钦的猜疑。在取得卢氏不参选总统的保证后,叶利钦让他成为选举团队的核心人物,他们双双出现在公众面前。

卢日科夫治理城市有方。他苦心经营的领导班子由专家和实干家组成,这些人不喜欢抛头露面,埋头工作,恪尽职守,服从卢日科夫的统一指挥和统一意志。虽然俄罗斯上层矛盾和斗争甚至内部丑闻被频频曝光,却很少有披露莫斯科市政府内部矛盾和派系的报道。“休克疗法”让俄罗斯相当长一段时间经济低迷,但莫斯科的发展始终稳步前行,亿万富翁的人数甚至超过了纽约和伦敦。据报道,目前俄罗斯全国近80%的金融资本聚集在莫斯科。在普京任总统的时代,俄罗斯联邦收入里每三个卢布就有一个是莫斯科市创造出来的。除了少数的联邦大楼和宗教场所,莫斯科市政厅几乎拥有全市所有的土地,而批准这些土地的开发和利用,几乎全都掌握在市长一人手中。可以说,在莫斯科,卢日科夫的“光芒”无人能及。如今,经过大刀阔斧的重建,莫斯科摩天大楼高耸入云,高档写字楼、超级市场和崭新居民住宅拔地而起。

我行我素率性而为终于“被下岗”

在叶利钦执政时期,卢日科夫就我行我素,他管辖的莫斯科连联邦总统都很难插手。普京执政期间,他又不顾联邦政府反对,采取了一系列措施限制外来人口进入莫斯科。无论是叶利钦还是普京,对他的“莫斯科王国”都无可奈何。梅德韦杰夫总统自上任以来一直试图让卢日科夫退休,一方面可以缓解人们的不满情绪,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防范卢日科夫对即将到来的议会选举形成威胁。但卢日科夫对此一直不买账。

俄罗斯官员证实,在对待卢日科夫问题上,梅德韦杰夫和普京态度不同,一再任命卢日科夫为莫斯科市长的普京,至今还反对让他走人,而克里姆林宫却毫不掩饰,希望在这个位置上看到另外的人选。今年8月,普京曾向卢日科夫保证,他可以在市长位置上一直干到任期结束,即2011年6月,甚至可延长到全国大选期间。但9月2日,总统办公厅第一副主任苏尔科夫对俄新社说,一个年纪超过70岁并已连任四届的人,不能再当市长了,“卢日科夫是离开的时候了”。

在此不得不提及去年夏天被华商称为“一只蚂蚁”市场的切尔基佐沃市场被彻底关闭一事。据称,这个市场被关闭,不仅因为俄罗斯要整顿国内经济秩序,打击“灰色清关”,还因为普京要借此“敲打”莫斯科市长卢日科夫。因为,“一只蚂蚁”市场老板伊兹梅洛夫是卢日科夫的密友。通过切尔基佐沃大市场,伊兹梅洛夫每年为莫斯科市政府创造了将近60%的预算外资金。因此,尽管大市场需关闭的传言不断,卢日科夫从来不予置评,而大市场也一直屹立不倒。甚至有未经证实的消息称,卢日科夫也拥有大市场的股份,是这个市场的隐形老板。有媒体称,普京多次指责伊兹梅洛夫进行商品走私,对卢日科夫“政商勾结”的做法也十分不满。对该市场“重拳出击”,实际上就是冲着卢日科夫去的。

再将目光转回到今年8月初,俄罗斯森林火灾肆虐,而此时,正是俄总统办公厅与卢日科夫矛盾彻底公开化之时。因为,在如此非常时期,卢日科夫却在国外悠哉休假,他的新闻秘书最初甚至声称卢日科夫不准备停止休假回国处置火情,俄舆论大哗,但普京却对卢日科夫的做法表示理解。几天后卢日科夫才回到莫斯科上班,第二天就受到总理普京的接见。

但梅德韦杰夫的总统办公厅忍不住要进行“敲打”,指出“莫斯科市长的前期‘缺席显然不利于莫斯科市的灭火救灾工作”。卢日科夫随后在电视节目上公然反驳总统办公厅的指责,一方面强调自己只休假了六天就紧急回国工作,并声称受到了总理普京的夸奖和支持,另一方面指责总统办公厅在背后无端批评自己。之后,卢日科夫又撰文批评梅德韦杰夫有关暂缓执行辟林建路的决定,而这个建议正是由普京提出的。

克里姆林宫被激怒了,指责卢日科夫“刻意挑拨总统和总理的关系”。 俄政治评论家认为:莫斯科市长做了“俄所有地区领导人从未敢做的事情”,以“揭示梅普矛盾”来正面挑战梅阵营,引爆了伤及其身的政治地雷。

9月9日,卢日科夫接受媒体采访时被问及是否会辞职,他表示“毫无理由”这样做,自己在任期结束前绝不会提前下台。

9月10日,俄罗斯独立电视台的一档调查类栏目《非常事件》播出了一个长约20分钟的短片。片中出人意料地将卢日科夫列入了腐败分子的行列,还曝光其面积达80公顷的豪华别墅。短片的内容简直就是“十万个为什么”,抛出一连串尖锐问题:当莫斯科烟熏火燎之时,为什么市长却在拯救他的蜜蜂(卢日科夫是蜜蜂专家),他的妻子怎样成为俄罗斯最大的富婆,他的副手为什么会戴着价值100万美元的名牌手表?

9月12日,一些反对派和左翼分子组织了名为“愤怒日”的示威活动,要求卢日科夫下台。当天一家电视台还披露了俄罗斯著名的房地产开发商、俄罗斯惟一的女亿万富翁,也就是卢日科夫妻子巴图林娜的“发家史”——她经营的建筑公司控制了莫斯科20%的建筑市场,家产超过10亿美元,成为俄百富榜上惟一的女性;俄罗斯《导报》今年公布的俄罗斯官员妻子财富排行榜上,叶莲娜在50个最富官员妻子中排名第一。卢日科夫为自己的妻子开脱说,“她是个赋有天赋的女子,如果她不是市长夫人,会更有钱”。反对派指责卢日科夫将房地产项目違规交给妻子,而且在其担任市长期间,莫斯科的交通更加混乱,环境污染更加严重,垄断和腐败盛行,房价几乎创造了世界之最。

9月17日,克里姆林宫向卢日科夫下了最后通牒,称他有一周的时间自愿辞职。如果他自愿辞职,作为补偿,克里姆林宫将在两到三周内为他安排一份新工作,同时在莫斯科市的领导层内安插一个他的亲信,确保他的利益。

9月19日,就在卢日科夫与克里姆林宫矛盾逐渐“升级”之际,他却离开俄罗斯前往奥地利度假,被认为是暂时“回避”有关他“下岗”的纷争。显然,卢日科夫拒绝了这一切安排。

9月27日,他结束休假返回莫斯科,在新闻发布会上,刚过完74岁生日的他表情平静,强调自己“不会主动辞职”。

一天后,卢日科夫被总统解职……

10月6日,全俄民意研究中心公布的调查结果显示,近2/3俄罗斯人支持总统梅德韦杰夫将卢日科夫解职的决定。

治下的18年功大还是罪多

莫斯科反对派政治家鲍里斯•涅姆佐夫这样评价卢日科夫:“莫斯科有两个卢日科夫,一个是建筑师、创造者和精力充沛的管理者,他留下了莫斯科的环城公路和救世主大教堂,改善居民居住环境,增加退休金;另一个是蹿升而起、厚颜无耻、不停贪腐的卢日科夫,只知道保护个人地位和他妻子的企业。”

在摇摆不定的俄罗斯经济大潮中,卢日科夫把一座被计划经济蹂躏得破败不堪的城市,建设成一座国际大都市,莫斯科的人均产值高于全国平均水平数倍以上,制造了令世界惊讶的“莫斯科神话”。在其治理下,学界出现了一个名词,即“莫斯科模式”。俄罗斯国家杜马议员亚历山大•科辛斯滕表示,在苏联解体后,卢日科夫重新振兴了莫斯科崩溃的经济,这是他的功劳。

但与此同时,2006～2008年莫斯科蝉联全球物价最高城市榜单。这份榜单是美国一家咨询公司评估包括住房、交通、食物在内的200多项内容的相对价格,对世界144个城市进行综合评估后得出的。而据2008年世界主要城市生活质量和基础设施水平排名显示,莫斯科排在第171位,与津巴布韦、尼泊尔等城市排名相邻。由此可见,莫斯科普通民众的生活质量怎样?

卢日科夫曾提出这样的工作口号:“资本主义式的工作,社会主义式的分配”。结果,莫斯科成为世界上物价最高、贫富分化最严重的城市之一。莫斯科富人和穷人之间收入差距高达42倍。莫斯科房价奇高,80%的莫斯科普通居民买不起房子。

莫斯科也成为俄罗斯腐败现象最严重的地区。2008年全俄社会意见调查中心的调查显示,莫斯科的腐败现象居全俄首位。有媒体称,莫斯科的腐败现象已不只是一个问题了,而是成为了一个体系。

美国政治评论家尼科拉•佐尔宾称,卢日科夫在莫斯科建立了“绝对的经济和行政权威”,“他是一个好市长,但权力的垄断会把好人也拉下马。”

《华盛顿邮报》指出,整肃卢日科夫,反映出梅德韦杰夫急于摆脱普京傀儡的影子。想当年,普京就是靠几场整肃运动立威。这次梅氏抛出解职令,实际上也是实施一次政治敲打,以体现自己的意志,表明他独立行动的能力,即使是对像卢日科夫这样有来头的实力人物。

10月15日,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提名总理普京的亲密助手、52岁的副总理谢尔盖•索比亚宁出任莫斯科市长。分析人士说,尽管索比亚宁与梅德韦杰夫的关系也很融洽,但普京将是这一任命的主要受益者。俄罗斯一位分析人士在莫斯科回声电台说:“这个选择对普京来说是个胜利,将巩固他对莫斯科的控制。索比亚宁显然是普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