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方会谈能否重回正轨

刘俊波

即便六方会谈得以重启，也不意味着朝核问题解决进程将一帆风顺。相反，可能预示着未来朝核问题六方会谈将踏上一个新的征程。

近来一段时间，围绕六方会谈重启，停滞近一年半之久的朝核问题出现新的动向。一方面，在中国的积极努力下，朝核问题有关各方展开频繁的穿梭外交，并就推动六方会谈早日重启达成一定共识。六方会谈在停滞14个月之后有望迎来重启的曙光。另一方面，伴随着美朝直接对话的开启，美朝双方在六方会谈谈判议程及重返会谈的条件上的分歧公开化。六方会谈的重启及未来发展出现了新的变数。事态的双重变化使朝核问题在有望重新进入外交解决轨道的同时也为形势的发展带来新的复杂因素。可以预见，面对新的局势，六方会谈在迎接重启的机遇的同时也将面临着新的挑战。

六方会谈命运多舛

在朝美“人质外交”与朝韩“葬礼外交”后，因朝鲜第二次核试验及美国对朝制裁引发的朝核问题紧张局势急速缓和。2009年12月8日，美国朝鲜问题特别代表博斯沃思访问平壤，开启奥巴马上任以来的首次美朝双边对话。博斯沃思在其平壤之行后声称，美朝双方就重启六方会谈的必要性和履行《9·19共同声明》的重要性达成“两点共识”。朝鲜也随后对朝美双边对话的积极意义予以肯定。美朝的“一唱一和”一度引发外界对六方会谈即将重启的热切期待。但随着时光的流逝，人们却发现，虽然美朝双方对直接对话的“积极评价”之声言犹在耳，但朝核问题顽固不化的坚冰却依旧未能消融，六方会谈的重启也没有出现外界所期盼的积极迹象。

2010年2月6日，为进一步推动朝核问题早日重回外交解决的轨道，中国派中联部部长王家瑞访朝，为重启六方会谈注入新的动力。在中国的努力下，朝鲜在朝核问题及六方会谈问题上的态度出现积极变化。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日在会见王家瑞时表示，实现半岛无核化是朝方的一贯立场，有关各方为重启六方会谈倾注具有诚意的努力十分重要；朝方愿同中方进一步加强沟通与协调。之后，朝鲜负责朝核问题的副外相金桂冠随同王家瑞同机抵达北京，与中方就重启朝核问题六方会谈进行协商。以此为契机，六方会谈有关各方纷纷展开外交接触。

2月23日，博斯沃思飞赴亚洲，就朝核问题及六方会谈重启事宜与中日韩等国进行沟通协调。巡访期间，博斯沃思表示，“美国及有关各方已经做好进行实质性问题讨论并履行《9·19共同声明》的准备，美方期待六方会谈早日重开”。美国国务卿希拉里也在与韩国外长柳明桓举行美韩战略对话时表示，“有迹象显示，六方会谈重启出现令人鼓舞的进展”。伴随着美朝各方在朝核问题上显现出的积极态度，各界再次对六方会谈重启报以乐观的期待。甚至有报道称，朝鲜副外相金桂冠将于2010年3月或4月赴美国参加由美国外交政策全国委员会与韩国协会联合举办的朝核问题研讨会，届时金桂冠将展开以重启六方会谈为目的的第二轮朝美双边对话。韩国高级官员甚至一度乐观表示，朝核问题六方会谈有望在3、4月份重启。

而就在朝核问题局势趋缓、六方会谈有望迎来曙光之时，美朝再度爆发争吵，为六方会谈的重启投下阴影。3月8日，美韩启动为期十天、以“朝鲜有事”为假想、代号为“关键决心”的年度联合军事演习，这激发了朝鲜的强烈反应。在演习举行的前一天，朝鲜军方就发表强硬声明，声称在美韩举行军演的情况下，朝鲜半岛无核化进程将“不得不中断”，朝鲜将“进一步加强自卫的核遏制力”。3月17日，朝鲜中央通讯社发表社论，谴责美韩联合军演是对朝鲜主权和尊严的侵害、对和平及无核化的严峻挑战，并强调演习是对无核化的全面否定，美韩无法逃避破坏朝鲜半岛无核化进程的责任。美韩的挑衅性举动不必要地加剧了日趋缓和的紧张局势，对各方推动六方会谈重启的努力造成负面影响。

美朝较劲两大分歧

六方会谈的重启为何如此艰难坎坷？除了美朝根深蒂固的互不信任以外，当前双方对谈判议题的不同设定成为新障碍。自第二次核试验后，朝鲜在朝核谈判上的焦点就已出现转移。美朝首次对话之后，双方在重启六方会谈问题上的两大分歧正式浮出水面。

分歧一，先履行弃核承诺还是先签署和平协定。

奥巴马政府上台后，朝鲜就陆续释放出希望通过签署和平协定推动半岛无核化的信号。2009年10月，朝鲜外务省美大局局长李根在访美期间表示，不希望朝核问题成为六方会谈的唯一议题。这种表态暗示出朝鲜将对六方会谈的议题进行重新设置的思路，即改变或扩大六方会谈议程，摆脱朝核问题“就核论核”的局面，以朝核问题为切入导入和平协定问题，彻底解决朝鲜对政权安全等问题的根本关切，从而为无核化奠定基础。在李根抛出“和平协定”的绣球之后，朝鲜媒体及官方密集呼吁美朝谈判签署和平协定，以推动朝核问题的最终解决。2010年1月11日，朝鲜外务省更是发表官方声明称，要想推动无核化进程，需先行讨论并签订和平协议，消除朝美敌对关系问题。由此正式要求美国回应其签署和平协定取代停战机制的建议。在3月17日谴责美韩军演的社论中，朝鲜再次强调签署和平协定的必要性，敦促美国应为消除核问题的根源——朝美之间的战争状态、敌对关系及为构筑双方的信赖关系而采取实质性措施。但面对朝鲜的热切呼吁，美国却不为所动。不仅坚持朝核问题是六方会谈的首要议题，还表示和平协定问题只有在朝鲜重返六方会谈且在朝核问题取得进展之后才会予以讨论。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回应说，只有朝鲜在彻底地、可核查地、不可逆转地弃核之后，美国才会同朝鲜签署和平协定。

分歧二，先解除对朝制裁还是先重返六方会谈。

在博斯沃思访朝期间，朝鲜正式提出有必要解除其第二次核试验后联合国实行的对朝制裁。随后针对国际社会要求其重返六方会谈的压力，朝鲜公开声称，在维持联合国对朝制裁的情况下要求朝鲜回归外交谈判是不平等的，只有解除对朝制裁才能为朝鲜重返谈判提供条件。而美国却认为，联合国的制裁不仅是对朝鲜在核问题上桀骜不驯并屡次挑衅国际社会的适当惩罚，也是驯服朝鲜改变行为方式的重要杠杆。朝鲜在核试验后外交姿态的软化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国际社会联合制裁的压力，美国不能因为朝鲜态度的策略性软化而放弃这一工具。因此，面对朝鲜将解除制裁作为重返六方会谈条件的要求，美国表示，国际社会的联合制裁对于迫使朝鲜回归谈判具有积极作用，在朝鲜重返六方会谈之前，讨论解除联合国安理会1874号对朝制裁决议的行动是不恰当的。希拉里更是明确表示，美国将坚持对话与制裁并行的双轨政策。

机遇与挑战同在

虽然美朝之间矛盾依然未解，且当前朝核问题缓和进程因美韩联合军演而受到一定影响，但六方会谈是解决朝核问题的最佳平台，有利于美朝各自利益。当前重开六方会谈也可满足美朝双方国内外的政治和外交需要。经中国努力，朝鲜也逐渐转变之前抵制六方会谈的消极姿态。朝鲜外务省在3月9日谴责美韩联合军演是向实现朝鲜半岛无核化的努力“泼凉水的行为”的同时，也声称朝鲜已经做好了“对话和战争的两手准备”。在按惯例显示强硬的同时，做出外交对话的可能性依然存在的暗示。而针对朝鲜的谴责，美国国务院则缓和语气称，“美韩进行一年一度的军事演习并不会对朝鲜构成威胁”，“美国仍在试图促使朝鲜回归朝核问题六方会谈，实现朝鲜半岛无核化”。博斯沃思也在谈判议程上作出缓和姿态，称“朝鲜无核化问题非常重要，但美国也认识到和平协定问题的重要性”，“我们已经做好了只要朝鲜回归六方会谈、无核化过程取得进展就进行和平协定协商的准备”。双方在继续博弈的同时均为重开对话预留了空间。伴随着金桂冠可能的美国之行，美朝第二次正式对话也有望启动。

但即便六方会谈得以重启，也不意味着朝核问题解决进程将一帆风顺。相反，可能预示着未来朝核问题六方会谈将踏上一个新的征程。

如和平协定问题被正式纳入谈判核心议程，则标志着朝核问题进入全面、实质性解决阶段。在当前形势下，不解决和平协定及美朝关系问题，朝核矛盾的根本就难以清除，朝鲜半岛无核化就是一句空话。奥巴马政府与韩国总统李明博相继提出解决朝核问题的“一揽子”计划和“大交易”构想，但均未付诸实施。若在推进无核化谈判时，兼顾并重视和平协定谈判，无疑将有利于敦促朝鲜在弃核道路上的积极配合，也有利于彻底解决困扰东北亚半个多世纪的朝鲜问题，从而为彻底打破冷战结构、重构东北亚安全格局提供良机。

而谈判议程的变化也可能导致解决朝核问题的复杂性进一步上升。一方面，在朝鲜尚未作出弃核的最终战略决断之前，谈判议题的过度交叉将使问题复杂化。在为彻底解决核问题创造机会的同时，无形中也给无核化进程的推进带来一定变数。另一方面，解决具有全局性影响的特定问题本身就是一个复杂而漫长的过程。和平协定不仅涉及到一系列法律程序问题，还间接关系到未来朝鲜半岛及东北亚地区的战略格局设计。其问题本身的复杂性及牵涉利益的敏感性，可能会在外交操作上导致某单一谈判的复杂化，进而对其他谈判进程产生连带性影响。

总之，在六方会谈面临重启机遇且谈判议程可能发生变化的情况下，如何妥善处理无核化与和平协定的关系，在既推动六方会谈作为主体谈判机制稳步前进的同时，又引导和平协定谈判的积极互动，不仅是确保朝核问题甚至朝鲜问题顺利解决的基础，也是六方会谈乃至中国外交面临的艰巨而现实的机遇和挑战。

2009年7月13日，韩国首尔，朝核问题六方会谈韩国代表团团长魏圣洛（右）在韩国外交通商部会见中国外交部副部长武大伟